就来说说我的故事吧。
不,我想各位一定认为至今为止说的都是我的故事,但这次就特别来说说我的故事吧。
我是身穿黑色长袍与三角帽的魔女,也是旅人。
平常悠悠闲闲地在世界各地闲晃徘徊,与稀奇古怪的人们相遇、造访奇特的国家,或是被卷进曲折离奇的事件中。
然而,并非每次经验都如此宝贵。
如果将我的体验集结成册,或许会给人一种我每次都身处滑稽古怪故事中的错觉,不过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在所拜访的国家什么也没有发生,平安无事结束观光的情况压倒性地频繁。
真的只有相当少见的情形,才会有离奇的故事造访我身边。我自己想遇到怪事时常常无法如愿,嫌麻烦的时候怪事反而会自己现身。
旅行是重复邂逅与离别,同时也是重复进行选择。蓦然回首,说巧不巧我也曾经错过有趣的邂逅,说巧不巧也曾认识稀奇古怪的人们。
但是因此后悔也无可奈何。毕竟旅途除了继续向前之外不存在其他道路。
于是,今天我也继续旅行。
而我乘著扫帚又飞了一阵子,才找到将有奇怪遭遇的预感。
「『实现您愿望的国家』吗。哼嗯……」
平原正中央。
我找到一个门上写著这行字的国家。
哎呀哎呀这还真是稀奇。
这句话的确十分令人好奇呢。
怎么?难道许愿变成大富翁就会变成大富翁吗?
那个国家的门上还写著「想知道就请进」,看来对方来者不拒全都欢迎。
不过究竟是怎么实现愿望的?这个国家又是什么?
城墙上有扇低矮的小门,但是我看不见里头,也不知道国内长什么样子。
现在这个国家充满谜团。
可是我确实感受到一股相当有趣的预感。
「不好意思打扰了——」
正因如此,我打开了那个国家的国门。
○
门的另一头的确是个国家,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没看见半个人影。
静谧无声的国内只有并排的民宅。别说人的声音,就连一点动静也没有,唯有我的脚步声寂寞地回响。
城镇看起来没有毁灭,夹道并列的建筑物中有充满历史风情的红砖建筑、灰泥涂成的白色墙壁、或是整栋漆成鲜艳的色彩,各个参差不齐,犹如将所有街道的景色聚集于一处般,显得杂乱无章。
虽说没有人的气息,建筑物间架起的绳索上却挂著衣物,路旁也有路边摊的身影。摊子上整齐摆放著水果等食物,不过这里似乎是诚实商店,一旁立著「请依照购买数量投入箱中」的立牌。
话虽如此我还是没有看到人,左探右望依然不见人影。
唯有似乎有人居住的生活感。
哎呀,不是说要实现我的愿望吗?到底怎么一回事?
我对不可思议的现实歪头苦恼。
无论如何,这里确实是个古怪的地方。
「……唔唔。」
我走了一会儿,在前方看到王宫。
破旧的王宫和充满生活感的街景格格不入,整体建筑龟裂到一敲外墙似乎随时可能倾倒。
王宫不远处是座钟塔,时时刻刻不停刻划著时间。钟塔显示现在的时间在十二点过后几分钟。
「……」
话说回来。
这份既视感究竟是什么?
不论是哪个景象都似乎在哪看过,街景彷佛是由至今为止我造访过的国家综合而成。王宫也跟我遇见独留早已毁灭国家的公主之处如出一辙。至于钟塔则是酷似不久前才造访的时钟乡罗斯特洛夫。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里简直就像是特地为我设计的国家——与其这么说,怪异之处还不只如此。国内分明有好几栋比国门还高的建筑,为什么我在走进国内之前对它们的存在浑然不觉?
甚至让我怀疑这个国家是否纯粹以荒诞不经的事物构成。
「奇怪~?难道你是这个国家的人吗~?」
我对不可思议的事态歪头,发出咕哝声思考在路上右转时。
那个人和我不期而遇。看来她跟我一样以旅人的身分造访这个国家,一看到我便发出这声悠哉的招呼朝我挥手。
「唔唔!不对,你不是这个国家的人呢。脸看起来有种不是的感觉。」
「……」
在我眼前现身的她和这个国家一样有点奇怪。
她身穿黑色长袍、头戴黑三角帽,胸口别著象徵繁星的胸针。看似魔女的她有一头灰发与琉璃色的眼睛,年龄约莫与我相仿——
那个魔女,究竟是谁?
没错,就是我。
不是我的我——外表和我一模一样的少女站在我眼前。
宛如撞见自己的分身(Doppelganger)。
「不是不是,你难道是我的纷丝吗?怎么角色扮演成我的样子!未经许可扮演我的模样不太好吧?我要跟你收衣服设计使用费喔。」
「……」
话虽如此,看来我们只有外表相同,她的言行举止让我感到强烈的智能低落。
○
「我的名字是伊蕾娜。灰之魔女,是个旅人。」
「我的名字也是伊蕾娜。灰之魔女还有旅人。啊,未经许可角色扮演成我的模样跟你收侵犯著作权的那个钱一百枚金币请你给我。」
我把后半段的玩笑当作耳边风。
「话说为什么有两个我……」
「咦?我才是我,你是角色扮演对吧?你在说什么呀?」
「……」你才在说什么白痴吗脑袋有洞吗?「不好意思恕我无礼,能请你列出目前为止造访过的国家吗?」
我决定先确认眼前的我是不是只是个冒牌货。为了能随时想起至今造访过的国家,我平时会把日记本藏在长袍的口袋里。
我没让任何人看过日记,在人前也绝对不会拿出日记本。她如果真的是我,就一定会用那本日记列出之前拜访过的国家。
然而——
「跟你说你打算怎么办?你一定是想把我去过的国家奉为圣地朝圣对不对?你这宅我的家伙。」
「……搞什么这人有够麻烦。」
她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莫名其妙,让我不禁不想承认这就是我。
不幸的是,她这时从口袋里掏出日记本。明明都拒绝了现在又是怎样?就连她的言行举止都教人难以理解。
「呃,首先——」
接著她列出至今为止的旅途。虽说有些差异,但是听来她毫无疑问就是我本人。搞不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的我开始头痛。
不过再怎么说,街景本身就已经够古怪了,因此我这时决定暂时停止思考。
「在这里相遇也是某种缘分,要不要一起在街上逛逛?」
「哎呀,你是迷上了我的可爱对不对?不,在角色扮演成我的时候就已经爱上我了吧?好吧没办法,我就勉为其难疗愈你的——」在这之后她又烦人地念了大概五百字才说「我也要一起去。」才终于成行。
我们并肩走在街上。
由于碰巧时值中午肚子有点饿,所以我手中握著苹果,和我外表相同悠哉的她手中则是拿著烤羊肉串……为什么是烤羊肉串?
话说——
「那个,我该怎么称呼你?」
「咦?我的名字是伊蕾娜呀?」
「不是,我也是伊蕾娜的说。」
我对她困扰地皱起眉。几乎与此同时,外表和我一模一样而悠闲的她却鼓起脸颊。
「欸!你是故意学我的对不对?真的我是我才对呀?」
「……」
在我眼里看来你才是假的说……不,反驳这点会没完没了。就跟从外国人眼中看来我才是外国人一样,我早知道反驳对方所认知事实一定不会有任何结果。
太麻烦了,所以就暂时把悠哉的她称作「太嗨的我」继续吧。因为她看起来特别嗨。
「话说你进来这里时许了什么愿望?这里是『实现您愿望的国家』对不对?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吗?那当然啦!」她狂野地啃著烤羊肉串说:「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愿望!」
哇啊~感觉好蠢。
「顺带一提,我进来时许的愿望是想当有钱人。」
「哇啊~感觉好蠢。」
「不好意思你最没资格说我。」
「你说什么?什么也不想光靠心情旅行才是旅行的精髓!有错吗?」
听来似乎有点道理,但就你来说只不过是脑袋空空而已吧?
既然我们的愿望完全不同,我许的愿望还是希望能变有钱,又为什么会把我们兜在一起?
我感觉到一股看不见的意图在幕后运作。
稍微探索了一下国内,我理解到两件事。
首先第一,这里果真是由至今为止我所看过的街景重现而成,到处都是似曾相识的建筑与店铺。
然后第二。
就是这个地方只有这些。
这里丝毫没有我不认识的事物。放眼望去,果不其然没有任何我不曾见过的景象,犹如以整座城镇体现既视感本身。
「……总觉得开始有点无聊了耶。」太嗨的我吃完本日第七支烤羊肉串。也吃太多了。
「毕竟完全没有让人耳目一新的东西呢。」我这么回答。
我们已经在大街上绕了好几圈,仍然完全摸不透这里,令人伤透脑筋。
纯粹由印象构成的街景的确十分新奇,但若仅此而已,在我的脑中也能实现。
即便充满多么不可思议的魅力,多绕几圈也会习惯。
「……嗯。好饱喔~」
「你吃太多烤羊肉串了。」
「不是,吃太多也是原因之一,可是这个街景也看腻了。这里好像重现了我旅行去过的城镇,可是这么一说的确只有这样呢。实在是有点受不了了。」
「……就是说呀。」
看来站在一旁的我虽然有点太嗨,但果然还是我,心中所想大略相同。
然而……
这个城镇似乎真的是偷窥我脑中所制成,故事在我们稍感无趣的时候发生进展。
一位女性突然在我们眼前现身。
头上长著两支弯弯的角,背上长著和蝙蝠般的翅膀。
可惜的是眼前现身的人不是陌生人,只不过是长了角跟翅膀的我。
「你们真难取悦。这个城镇是我为了让你们开心特地做的说。」
从她开口说出的语调、声音都和我截然不同。她的谈吐比我还成熟稳重不少。
眼前这个人即使外表与我相同,我也清楚明白她是另一个人。
「你是这个国家的人吗?」
她点头说道:「正是。这个『实现您愿望的国家』是为了你们旅人所建的国家。」
「喔喔~那么正巧,这里到底是哪里?全都是我见过的东西耶。」太嗨的我拿起第八支烤羊肉串。
「毕竟这里是『实现您愿望的国家』啊,实现愿望不是得重现旅人所想的事物吗?全都有印象是当然的。」
原来如此。「可是我们又没有许愿重新造访以前去过的国家,更何况我来到这里时许的愿是想当大富翁。」
「表面上确实如此,只不过没有人知道你内心真正的愿望。你说不定在心底希望自己再次造访这些国家喔。」
「……」「原来如此~」太嗨的我在一旁大啖烤羊肉串。
「也就是说,这里是实现沉睡于访客内心深处愿望的国家——你们就好好享受吧。这个国家的滞留期限是三天,期限抵达前你们就在此尽情休息吧。」
「喔?」「还真慷慨呢!」太嗨的我在一旁大嚼特嚼。
「不只如此还完全免费。」
「真的假的?」「好猛喔!」
「毕竟我是创立这个国家的人呀。」
长得像我的某人嗯哼一声得意地双手插腰。就暂时称她为「小恶魔的我」吧。就恶魔来说似乎有点太小角色了。
接著小恶魔的我说:
「总之就是这样。我希望能让旅人好好放松休息,你们就在这里好好休养旅途中的疲倦吧。」
说完,她便张开翅膀飞上天空离开了。
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
不过真的有这么便宜的事吗?总有种事有蹊跷的氛围。再怎么说,她的外表明显就是恶魔。
「……你觉得刚才那个人怎样?」
她消失在天空彼端后,我转头看向太嗨的我。
「好慷慨的人啊!真不愧长得跟我一样!」
「……」
太嗨的我不只悠哉还毫无戒心。
这种样子还能继续当旅人真令人讶异。
○
好了。
她要我休息,但我完全没有休息的心情。
跟太嗨的我一起住在便宜旅馆(当然没有人)时也是,直到夜深时分我也无法入睡。
请想想看。有个长得跟我一样的人,个性优闲和我完全相反。而且一问之下不出所料,她还跟我因一样的原因开始旅行,又跟我抵达一模一样的国家。
不可思议到让人受不了。
不过,目前的线索还不足以让我探究这个神秘现象。
我究竟许了什么愿望,才会和另一个我见面——
明明是自己的事,我却完全不明白。
隔天我们也从早开始探索。
「今天去王宫看看吧。」我说。
「王宫?啊啊,遇到米莅罗赛的地方吗?」
「没错。昨天只有在室外探索,没有进到建筑里头吧?所以今天我想先从所有看过的建筑物开始找起。」
「喔喔~会找到什么呢?」
于是。
如此这般,我们决定前往王宫。
我们像过去一样,用魔法将木造的门烧成灰烬后踏进王宫内。
「……」「……」
下一瞬间——
「不准动!」
一听声音我立刻领悟,这里也有我。对我举起魔杖的我站在入口前方的广场上。她戴著俗气的黑框眼镜,就叫做「戴眼镜的我」吧。
「你们是安全的我吗?还是邪恶的我?」
戴眼镜的我瞪著我们这么问。
话虽如此,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邪恶的我是什么?我就是我,跟邪恶不邪恶没有关系。」「那个眼镜你买多少钱?」
我们说。
「……」看了我们的反应她似乎有所察觉,戴眼镜的我缓缓放下魔杖说:「原来如此——你们两个之前还遇到了几个我?假设长了像是小恶魔的角跟翅膀的我不是我的话,我是第几个我?」
「……」我这个名词的出现频率多到我难免头痛。「戴眼镜的你是第二个。我们没有遇到那么多我——」话说。「那个,我一共有几个?」
「虽然不知道总共有多少——不过在这里的有十四人。」
「哈?」「哇啊好多喔!」
「顺带一提,加上你们一共是十六人。」
「哈啊?」「居然有那么多人角色扮演成我……讨厌,人家这么受欢迎吗……?」
不是,十六个。
多到脑袋快烧坏了。
○
城堡里的王座大厅中,聚集了戴眼镜的我所说的众多的我。
戴眼镜的我带著我们来到大家面前。
「跟各位介绍,这是第十五个我跟第十六个我。」
她大声宣告,房间四周便传来我的声音。「啊,你们好。」还有「不要以为第十五个跟第十六个特别有个性喔。」以及「随便啦~」等等。
原来如此,我清楚知道自己不怎么受到欢迎了。
「那么就跟新来的我们介绍其他的大家吧。」
接著戴眼镜的我一一指向我说:
「那边那个是傻妹的我。」
「第十五跟十六个我你们好!我是这里最可爱的我!欸嘿☆」
突然就出现个恶心的家伙。
「这个行迹可疑的是最爱女孩子的我。」
「嗯呵呵……居然有十六个我……啊啊,有这么多我……啊,这里难道是天堂吗?」
与其说是最爱女孩子,应该说是最自恋才对吧。
「这边是对胸部大小抱有特殊情结的我。」
「奇怪~?你们两个应该都是我,可是为什么胸部比我还小?怎样?你们有记得喝牛奶吗?嗯?」
我对自己感到空虚。这么说来她的胸部里像是塞了棉花。超空虚。
「这个是有点太妹的我。」
「蛤?新来的给我看屁啊?有事吗浑蛋,想单挑吗?想钉孤枝吗?啊啊?」
感觉好弱。
「这个是爱钱的我。」
「呵呵呵……只要把这里的我的钱全都偷走我就是大富翁……」
根本就是平常的我嘛。
「这个是中二的我。」
「呜!封印在我眼睛里的黑龙先生之类的要暴走了大家快避开!」
就各种意义上的确很中二。而且还戴著眼罩。
「这边是恋爱少女的我。」
「欸嘿嘿……沙耶沙耶沙耶沙耶沙耶……」
……?为什么是沙耶?
「躲在那里的是心中抱有很深黑暗的我。」
「…………………………………………………………………………好想死。」
发生了什么事?
「那边那个是心中抱有很深黑暗的我(二号)。」
「讨厌……外面好可怕……」
那为什么要旅行?
「那边那个也是心中抱有很深黑暗的我(三号)。」
「我受够了……希望这里的人全都去死……」
到底有几个?内心的黑暗也太多了吧。
「这边是假装成外国人的我。」
「哈啦秀!」
哈啦秀是什么鬼。
「这个是胶状的我。」
「呜啾!」
连人都不是了。
「然后这个是变成尸鬼的我。」
「啊唔……」
怎么会这样?不,我大概知道。
「然后我是知性的我。」
「真有脸自己说呢……」
「因为是事实呀。」她骄傲地挺胸,分明是我还真令人不爽。
接著戴眼镜的我也就是知性的我(自称)说:
「我想两位应该明白,在这里为了不让我跟其他的我搞混,每个人都依照各自的个性取了特别的名字。」
「喔喔。」
「因此我想替第十五个跟第十六个我取名字——大家有什么想法吗?你们觉得第十五个我有什么个性?」
知性的我把手搭在我肩上对房间里的我说。
回答自四处传来。
「个性?她没有吧。」「没个性。」「没胸部。」「没个性。」「没个性~」「没个性到底,连眼罩都没有。」「沙耶。」「好想死。」「我也想。」「我想陷入沉睡一般去死。」「哈啦秀!」「呜啾!」「唔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谢谢各位的配合,大家的意见相当具有参考价值。」
「……」
我说你们几个根本不想认真讨论吧?
知性的我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看著我说:
「就是这样,我想把第十五个我叫做主角的我,你觉得如何?」
「你是经过什么思考程序才决定取这个莫名其妙的名字?」
「我试著用正面的形容词形容没个性这个反面特质。」
「不好意思在被说了好几次没个性后我完全高兴不起来。」
接著知性的我说:
「没个性有什么不好?也就是什么都能当喔?最适合做主角了。」
她这么安慰我。
你是不是才在瞧不起主角这个存在?
「话说第十六个我怎么办?」
「我叫她太嗨的我。」只有偷偷在心里叫。
「原来如此,那就这么叫吧。」
知性的我自诩知性,但态度随便到让人害怕。
○
「不过你们究竟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城堡里?」
自我介绍顺便随便问问大家目前为止的旅途,得知不出所料她们和我到过一样的国家却稍有不同后,我这么问。
回答的是知性的我。
「起初见面的时候应该有稍微提到——不过现在好像有一个邪恶的我混进这个国家。她是遇到其他的我时会突然发动攻击的粗暴的我。」
「喔?」
「因为她是粗暴的我,所以我们称她为粗暴的我。」
「完全没改呢。」
听她说,我跟太嗨的我在镇上闲晃的时候,其他的我正遭到那个粗暴的我攻击。幸好我们没遇见那个粗暴的我。
「然后,我们为了逃离粗暴的我才守在这里——」原来如此,太傻眼了。「可是对手也是我对不对?好好战斗起码能平分秋色吧?」
接著知性的我露出惊讶无比的表情,耸肩说:
「可是啊,主角的我。你仔细想想,对手也是我就代表我得自己伤害自己。你能想像如果其中一方死掉会发生什么事吗?」
「……」
「至少聚集在此的十四个我都无法想像会有什么后果,无可奈何只好聚在这里,彼此讨论是要在这里等待能够留在这个国家的三天期限到来,还是出去外头战斗。现在我们正卡在这个节骨眼上。」
「原来如此。顺便一问,如果这里遭受攻击呢?」
「那时只好被迫应战,但那是最后手段。基本上只有把自己关在这里,或是抓住粗暴的我两个选项。换句话说就是要打要逃,两者择一。」
「…………嗯。」
「所以你觉得选哪个比较好?」
「不是,你要我回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在说什么呀,你不是主角的我吗?这种时候主角不出面掌握大局要怎么办?」
顺带一提,我是辅佐主角的参谋——知性的我补上这句,用手指推推眼镜。
……她一定是想利用我才故意把我拱成主角的吧?
太会算计了。真不愧是我。
不过她既然这么想,我也不是没有盘算。
我在王位上坐下,俯视其他的我。
「那么除了我之外的大家,请你们上街探索。我在这里等大家回来——这种计划如何?」
嘘声立刻朝我飞来。
「你在说什么鬼话啊!」「反对专制独裁。」「开什么玩笑你的脑袋比头虱还小吗?」
「难以服人。」「不像话。」「我要求撤换主角。」
如此这般,我的发言引起轩然大波。
你们还真敢说呢。
现在是怎样?随便把我奉为主角,我一旦想跟主角一样掌握大局却是这副模样。小看人也请适可而止。
小心我也变成粗暴的我喔?
「那么请各位提出意——」
这时。
就在我把在胸中滚滚沸腾的怒气累积在心里,高声对大家说时。
——轰隆!
王座大厅的门被用力推开——不,应该说是整扇门直接炸开,压扁两个坐在大厅中央的我。
我在轰然巨响间隐约听见啪嗒一声湿润的声响。
「啊啊!尸鬼的我死掉了!被压死了!」「好恶烂!」「哇啊腐臭味好重!」「这绝对直接死了啦!」
「啊唔……」
「啊,她还活著。」
没事就好。
「还有胶状的我也被压扁变成胶状了!」「原本就是胶状的吧?」「有道理。」「这么说也是。」「不好意思两人都平安无事。」
没事就好。
「——啊啊,想说怎么都没看到人,你们几个居然全躲在这种地方。」
毫无紧张感的优闲气氛中,冰冷刺骨的声音自门边响起。不必多说,这也是我的声音,打飞门现身的当然也是我。
「刚刚好,我就一个不剩地收拾你们。」
说完,那个我轻声笑了笑,朝这边走来。
那是个一头俐落短发的我——碰巧,和在某个国家遭到人偶剪短后一样。
不仅如此,她还散发出著那时凶神恶煞的气息。
难不成——
「那个,不好意思。那就是粗暴的我吗?」
「没错。」
知性的我点头回答。
「……那边坐在王位上的就是统治这群我的领袖吗?」粗暴的我瞪著我说。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领袖,可是大家叫我主角的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样呀。主角,是吗?笑起来一脸蠢样的你是主角吗?」说完她朝我举起魔杖。
下一剎那。
魔杖前端出现无数支长枪。
「恶心,请你去死。」
粗暴的我随著冷冽的一语,一口气将长枪全部射来。
我也召唤出无数支长枪,从相反方向以完全相同的轨道抵销笔直朝王位飞来的攻击。
金属彼此碰撞铿锵作响了一阵子,粉碎的长枪碎片如雨一般倾注而下,散落大厅之中。
我俯视她说:
「我完全不懂你是有什么不满,想攻击自己以外的自己——可是你以为面对十六个我会有胜算吗?」
「啊,胶状的我跟尸鬼的我被压扁了,所以是十四个。」知性的我从旁插嘴。
「……面对十四个我会有胜算吗?」
然而尽管处于压倒性不利的情势中,粗暴的我依然面带笑容。
那是个无所畏惧、感觉不到任何我应有感情的冰冷笑容。
「我活的世界可没有你们这么优哉。我跟你们不一样。」
哎呀哎呀,她在说什么?
「明明是我,你难道没照过镜子吗?」
○
好,开战。
我跟十三个我接二连三扑向粗暴的我企图压制她。
粗暴的我则是冷静沉著地一一处理。
首先第一个牺牲者是傻妹的我。她随著「嘿呀~」一声毫无干劲的呼喊从魔杖前端射出锁链,但锁链却在下一瞬间被弹了回来,使她「啊~」一声变成锁链捆成的毛毛虫。
接下来是对胸部大小抱有特殊情结的我。粗暴的我不费吹灰之力便钻进她的怀里,扯出她胸部里的棉花将她一脚踢飞。
「啊啊啊啊,我的胸部……」她的意识与棉花同时飞到九霄云外。再见。
接下来是三位心里抱有很深黑暗的我。这三个稍微奋战了一下。「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咿咿咿!不要过来!」「好想回家。」等等,三人一面哭喊,一面从手中的魔杖射出火柱、水柱、雷柱,彼此交缠袭击粗暴的我。
粗暴的我闪过攻击,逃出城外。
心中抱有很深黑暗的三个我追了上去,我才发现这个行动其实是粗暴的我设下的陷阱。三个我追上前时,城外的地面早已溶化成沼泽般的烂泥,吞没三个我直到只剩头部露出地表,又再度凝固。
「……呵呵呵,就跟处死之前一样。」「地里面冰冰凉凉的好舒服。」「好想就这样回归尘土……」
我们骑上扫帚,直接无视被固定在地里不知为何感到安心的三人。然而粗暴的我早已不见踪影,众人只好环顾四周。
紧接著突然,剩下九个我之中有四个人被从民宅伸来的绳索抓住,直接摔上某栋民宅的屋顶。
消失踪影的粗暴的我再次于我们眼前现身时,就已经将装成外国人的我、恋爱少女的我、爱钱的我跟最爱女孩子的我一并解决了。
生还的五个我试图抵抗,但我们与她之间不知有何种差异,明明面对五个我,粗暴的我仍面不改色。
有点太妹的我发出「你这浑蛋!」这声可爱的怒吼骑上扫帚试图拉近距离,却反而被粗暴的我轻而易举地躲过。她顺手击落太妹的我手中的魔杖剥夺她的战斗能力,最后用手中的魔杖一敲她的脖子夺走她的意识。
有点太妹的我滚落某栋民宅的屋顶后,中二的我、知性的我和太嗨的我三人围绕在我身边以魔杖射出魔法。
长枪如雨一般飞射、水犹如具有意识的龙一般盘绕、发出青白色光芒的魔力块爬向她脚边试图封锁她的行动,但是粗暴的我依旧冷静冷淡地逐一应付。
她和我在城里时一样从反方向使出枪雨抵销攻击、将水龙变成冰块击碎、最后避开魔力块逃到三个我的视野之外,再使出魔力块限制三人的行动。
动弹不得的三个我背贴著背被绑在一起,掉到城堡入口处。
三个我就这样对头从地上长出来心中抱有很深黑暗的三个我点头致意。
「……」
接著。
仅用几分钟便解决除了我以外的我,粗暴的我在曾几何时教导黑发少女魔法、整齐罗列的屋顶之一上降落。
因为我在那里。
「你不战斗呢。其他我都被解决了,你还在悠哉地看戏吗?」
她对我投以责备的眼光。
「因为你好像很有自信。有自信就代表你有相应的计策,我知道贸然冲上前一定没有胜算。」
「那么你在一旁看戏有什么感想?」
「我觉得你绝对不是赢不了的对手。」因为对手终究是我。
「你很狂妄呢。」
「是呀,跟你一样。」
「……」
粗暴的我没有回话,只是瞪著我看。
我也直盯盯地望著她的双眼。
「——话说你为什么把头发剪短?」不,这么说比较妥当。「为什么留著剪短的头发?」
「……」
我记得,我的头发是几个礼拜前造访红砖建筑并排的国家时遭人剪短的。利用人偶四处乱剪少女头发的刽子手剪下我的头发,但我最后应该在隔天逮到了嫌犯。
为什么粗暴的我还留著短发?
「你知道我头发剪短的原因吗。」
「是的,因为我的头发也被剪了——」
另一方面,除了在场两人之外的我的故事中都没有头发被剪的事实。我在王宫里四处询问别的我目前为止的故事,发现其他人虽然有遇见席拉小姐,但是那时她似乎都已经独自解决了事件。
我们都一样是我,不过并非完全走在相同的道路上。
「我的头发的确是在那个国家被人剪短,可是我没有心情把头发恢复原状,才会以短发继续旅行。」
「……」没有心情是吗。为什么?
「你去过时钟乡罗斯特洛夫了吗?」
粗暴的我以死人般黑暗混浊的双眼看著我。
「去过了。」我理所当然地点头,指向如同大地般辽阔的屋顶另一头的钟塔,接著说:
「就是有那座钟塔的国家对不对?那是个好国家。」
「……好国家,是吗。那个国家是好国家吗?」
「是——」
国家中心有座钟塔、舞台剧盛行的那里十分美丽。特别是人气舞台剧「二丁目的艾丝黛儿」碰巧适合拿来打发时间。那出舞台剧描写儿时挚友惨遭随机杀人魔杀害,从此打从心底憎恨邪恶、名为艾丝黛儿的魔女至今为止的心路历程。虽然最后随便以「在找到杀害挚友的犯人前,她的战斗将永不止息——」完结稍嫌可惜,但起码足以排忧解闷。
「那里怎么了吗?」
我不解地歪头,看著她问。
这时我才终于发现眼前粗暴的我有点不对劲。
「我果然跟你们不一样。」她紧握魔杖,缓缓开口说:「我在那个国家回溯了十年的时间。我为了救人回到过去,可是我却在过去目睹残酷无比的现实,没有任何人得救的结局——你看过吗?看过爱情在眼前变成憎恨的瞬间,看过对前一刻还深爱的人痛下杀手的瞬间——」
「没看过。」我打断她的话说:「我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你就是因为看到什么残酷的现实,才没有心情取回被剪下的头发,开始这样自暴自弃的吗?」
剎那间,她的魔杖朝我挥来,射出数枚冰弹。
与此同时她大喊:
「我不是自暴自弃,我是怒火中烧!」
「喔?对什么?」我闪过所有的冰弹反问。
「那还用问——对我自己!」
接著短发的我说:「我气和我不同不停悠闲旅行的自己,气目睹残酷现实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真是丑陋的迁怒。
真不愧是我。
○
我们两人间小小的战争就此开始。
首先她以魔杖召唤无数冰柱射来,我则是一一闪躲,以魔法举起脚边的屋瓦从她的四面八方还击。
宛如早就料到我打算这么做一般,她以冰柱击落所有的瓦片,接著在空中产生巨大的冰块。看来粗暴的我喜欢用冰攻击。
巨大的冰块直直朝我落下,但夸张的攻击只有视觉效果特别夸张,实际上算不了什么。
我骑上扫帚轻松闪过。没打中我的冰块压垮一栋房子,应该没关系吧。
屋瓦没有效果,所以我直接以魔法举起一栋房子朝她扔去。她毫发无伤。她早在自己身边做出冰墙阻挡。你这爱冰人士。
接下来战争的走向十分简单。
她朝我发射魔法召唤的冰块,我则是闪躲后用魔法举起四周随手可得的房子向她扔去。
配合喜爱夸张攻击的她,我也选择华而不实的攻击。
她不停以魔法召唤冰块。
「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消失!」
同时不断大喊诸如此类的话。
「那句话是在对谁说?对我吗?还是对你自己?」
「……闭嘴。」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国家吗?这个国家是实现愿望的国家。我一定是无法原谅不知痛苦,只会悠悠哉哉旅行的自己才来到这里!一定是为了让其他的我尝到我所尝到的痛苦才抵达这里——所以,你也——」
「那只不过是你的愿望,不是我们的愿望。」我尽可能冷静地回答。「这个国家是实现我的愿望的国家,同时也是实现我们的愿望的国家。所以你错了,错得非常非常离谱。」
来到这个国家,与各式各样的我邂逅,我得到一个想法。
小恶魔的我——也就是创立这个国家的人不是有说吗?
——没有人知道你内心真正的愿望。
——你说不定在心底希望自己再次造访这些国家喔?
也就是说,比起我在表面上所想的「想变成大富翁」,我的内心可能还有更想实现的愿望。
「那又——」她的声音在颤抖。「那又怎样!那我们又为什么聚集在这里!」
「你难到不懂吗?」我平淡地回应。「还是假装不懂?」
「请你不要小看我!」
接著。
她朝我一次又一次射出冰块。
我也不停将国内变成废墟。
不幸的是我们自始至终势均力敌,我们的魔法无论碰撞几次,结果终究没有到来——我和已经打倒其他我的她实力相当,或许代表其实我比她还弱一点。
好了,虽说突然。
各位知道历史上不断发生的战争都是怎么结束的吗?我想大致有两种方法。
第一,是由某方完全胜利,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种十分令人不快的结束方式。
所幸我们之间并非以这种方式结束。我们的战斗难分难解,实在无法分出高下。
换言之,我们迎向的是另一种结束方式。
「……」
「……」
自从战斗开始不晓得过了几个小时。
回过神来,我们卧倒在超过一半化为瓦砾、名符其实半毁的国内,一同眺望著天空。
暴风雨过后般一片清澈爽朗的天上,几近白色的鲜灰色云朵描绘出各种模样。
我们两人的魔力几乎见底。
在彼此耗尽物资、善恶也变得模糊不清后用尽力气。这就是第二种结束方式,也是我们的结束方式。
接著,这种结果的未来往往只有一个。
「……我究竟为什么来到这个国家?」她低声这么问。
「在那之前,我来告诉你我在心底不知不觉间许下的愿望吧。」我仰望蓝天说:「我一定是为了遇见其他的我才来到这里的。」
这个国家会实现人的愿望。
我想,我一定非常想见到不同可能的自己。
旅行是重复邂逅与离别,同时也是重复进行选择。蓦然回首,说巧不巧我也曾经错过有趣的邂逅,说巧不巧也曾认识稀奇古怪的人们。
但是如果有我遭遇有趣的邂逅该会如何?如果有我和稀奇古怪的人们擦身而过又会如何?
我如果有除了我之外的别种可能又会如何?
我一定是许愿希望自己能有别种可能。正因如此,来到这个国家的我才会与其他的我相遇。
「这算不上我来到这个国家的理由。」
不对不对。
「可以。你一定也跟我一样,羡慕其他的我。对没有在时钟乡罗斯特洛夫遇见哀伤事件的我的羡慕,带你来到了这里。」
「……」
「你应该没有你想像得憎恨我们才对。你希望能有自己之外的别种可能——许愿自己不曾体验悲伤的事件,来到了这里。你绝对不是为了伤害其他的自己,而是在心底某处期望自己能有不同的遭遇。」
「……」
绝不是为了伤害我们。
而是为了治疗伤口才抵达这里的。
其他的我一定也一样。她们一定也想知道和自己不同的其他可能而来到这里。
「……那样太自私了。」她的语调像是在批评不认识的陌生人。
「希望自己有别的可能不是坏事。」而且,「你虽然说我自私,但这里除了自己之外没有别人了喔。」
接著我牵起她的手。
纤细白皙的手指碰到我,一瞬间拒绝似地抖了一下,随后慢慢缠上我的手指。
「……你愿意听我说,我在那个国家回溯十年发生的故事吗?」
她将仰望天空的视线转向我。
我也转头看著她。
「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我这么说。
我们两人间的战争就此结束。
以没有胜败的第二种方式结束。
以和解的形式结束。
○
来说说之后发生的事吧。
我和粗暴的我,也就是短发的我一起动身回收其他的我。
城镇被破坏成断垣残壁,我原本害怕会有几个我被压在瓦砾堆或是冰块下,但所有人都平安无事。
「不过那场战斗还真激烈呢。」「你们知道我们东奔西跑回收别的我有多辛苦吗?」「想大闹一场还请适可而止。」「自己跟自己战斗,这种蠢事还真做得出来。」「大笨蛋。」
不如说早就回收完毕了。
其他的我早就将其他的我带回王宫。
「……」「……」
顺带一提,刚才在一旁碎碎念的是回收其他我的我们。
原本想说她们刚才究竟在做什么,原来是在这个国家的暗处观察战斗经过。
由于其中包含了各式各样的我,所以她们一定是彻底扮演旁观者的我们吧。
「不过居然有这么多我,感觉有点那个呢。很奇怪。」
我的这句话让太嗨的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现在才发现吗?话说每个人都是在角色扮演我吧?还以为自己演得很好。」
她的脑袋好像还留在轻松愉快的世界中。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小恶魔的我——也就是长得像恶魔的我说,还有大概一天的时间。」
知性的我推推眼镜这么一说,旁观者的我们便露出狐疑的神情。
「再怎么说,我们能相信长得像恶魔的我吗?」「那个女人好可疑。」「她绝对隐瞒了什么秘密。」「一定是某种幕后黑手。」
说得太好了。
然而——
「换句话说就是这一天内无论做什么都没有问题吧?滞留这个国家的期限是三天,也就是说三天过后可能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自诩主角的我。」「那么在第三天来临前在这里等比较好呢。」「能省下住宿费真是太好了。」
几个旁观者的我们基本上没赚钱就不喜欢浪费,对什么都免费的这个国家相当中意。
于是那天我们在街上大玩特玩。
尽情享用想吃的美食、畅饮想喝的饮料。
随心所欲大闹一番后,我一手捧著葡萄酒杯,站到所有的我面前。
「各位,玩是可以——但能请你们听我一个提议吗?」
难得聚集了这么多我。
只有玩耍就太可惜了。
「各位长袍口袋里都有日记本吗?」
因此,我想一起沉浸在旅途的回忆中,创造大家的回忆。
我们各自掏出自己的日记本。
不出所料,每个我经历的故事都各有不同。例如我过了无聊的一天时,别的我有了命运般的遭遇,人人不尽相同。
就如同我在时钟乡罗斯特洛夫纯粹观光了几天时,现在剪成短发的我历经了惨痛的回忆般,我们即使同样是我,仍各自编织出不同的故事。
我从和太嗨的我见面、前往王宫时就一直思考,统整所有人的日记一定会非常有趣。
反正还剩一天,就来实现看看吧。
我们聚集在王宫的大厅,各自阅读彼此的日记。
「原来如此,在物价暴涨的国家只要装成占卜师就好了吗……」「芙兰老师不论面对哪个我都没什么改变呢。」「都是不容动摇的废人呢。」「啊,老实人之国……」「这个国家的沙耶超赞超可爱。」「你在说什么呀?」「是超级神经才对吧?」「收到项炼的时候你明明很开心。」「……」「啊唔……」「结果尸鬼的我怎么会变成尸鬼?」「她八成没逃离死者的乐园吧。」「真笨。」「对呀。」「话说你为什么戴著眼罩?」「这是因为黑龙先生——」「啊,够了。」「你的胸部是不是有点大?」「这是塞棉花——」「啊,够了。」
我望著大家坐在地上吵吵闹闹,在王位上就座。
「依照约定,跟我说你的故事吧。」
「……」短发的我靠著椅背坐在王座扶手上,从长袍里抽出日记本。「在那个国家,我——」
接著我接下她的日记,取而代之将我的日记还给她。
我们就这样暂时沉浸在彼此的故事中。
所有的我都有几个共通点。
我们在所造访的国家一定会遇到彼此遇到的人。比如说在魔法师之国遇到沙耶,并在老实人之国重逢。如是,我们在相同的国家和相同的人邂逅。
接著,同样与他们道别。
除此之外,这或许是理所当然,不过我们开始旅行的理由以及老师也一样。每个人之间都只有细微的差别,憧憬《妮可冒险记》成为魔女、在芙兰老师门下修行的过程几乎一模一样。所有人读完所有人的故事后,某个人突然提议:
「把这些集结成册会不会很有趣?感觉有点像《妮可冒险记》。」
没有人反对这个提案,甚至所有人都期盼这么做似地点头同意。
完成后的书名最后决定。
虽说有数个候补名称,最终仍决定为我取的名字。
模仿爱书《妮可冒险记》命名《伊蕾娜冒险记》也不错,可是这样会跟某人想抹灭的难为情过去撞名,更别说缺少新意。
果然充满新意的我比较适合充满新意的书名。
因此书名才取做——
《魔女之旅》。
○
第三天早晨。
我之中有不少人(特别是旁观者的我们)坚决反对离开这个国家,但是没有人知道三天过后会发生什么事。
因此我半强迫地将《魔女之旅》分送给大家后,把所有的我赶出国外。
为了替把国家变成废墟负起责任,我和短发的我留了下来,四处寻找有没有其他的我躲在国内。
「看来已经没人了呢。」
「是啊。」我对短发的我点头道。
她看著我一会儿后,回头望向国内。朝阳照进我们好不容易才没毁完的国家,在她的灰发中渗进一丝淡淡的朱色。
背对美丽景致的她表情似乎有些寂寞。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这么一问,她便轻抚自己的短发。
「我想回去把头发拿回来。现在应该还种在人偶头上。」
「是吗。」
「是——不过,犯人已经抓到了,我想只要找到人偶就好。」
「希望你能顺利找到。」
「嗯。」
我们没有对彼此道别。
再怎么说对方是自己,说再见也很奇怪。跟只要看向镜子就能见面的人道别,感觉非常奇妙。
…………
不过这一定都只是些藉口罢了。
一定只是我不想道别而已。
所以——
「谢谢你,伊蕾娜。」
她说。
「不客气,伊蕾娜。」
我回答。
打完这声招呼,她便离开了这个国家。
○
我还有最后一件该做的事情。
「剩我最后一个了。」
我对空气呼唤。我的声音在静谧的国内回响,即使不高声呼喊也能传遍国内。
实际上,我所等待的她似乎也听到我的呼唤,来到我身边。
头顶两支弯曲的角,她拍著犹如蝙蝠的翅膀在我身边降落。
「你叫我吗?」
小恶魔的我在眼前现身。
「没错,因为我有件事想务必跟你谈谈。」
「我倒没什么特别的话想说呢。」
「……」我瞥了勉为其难对我呼咙的她一眼。「我半途发现了你的真实身分。」
「比起我的真实身分,你把我的国家弄得一蹋糊涂,是不是该先负起责任?」
开玩笑。
「这里是梦中对吧?我想没什么责任好负的说。」
「……喔?」
来到实现愿望的国家、与形形色色的我相遇;不只如此,国内的模样还模仿我所造访过的国家。
各式各样不可能发生的现象彼此重叠,我从这里的样貌导出一个结论。
这里是我的梦中世界,而这个梦境则是由我眼前的小恶魔所创造。
这个理论荒谬无比。
但还颇能令人释怀。
「这个国家的样貌——宛如聚集所有理想而成的样貌,让我想到某个国家发生的事。」
所有国民落入梦中沉睡不醒,唯独剩下一位少女的悲伤国家。
安眠的国民们无一不沉浸在某个恶魔创造的理想梦境中,并在三天过后丧命。
三天。
碰巧和小恶魔提示我的时间相同。
「你一定是干涉人的梦境,将人关在理想世界中再吞食他们的性命。我也是其中之一——有错吗?」
「喔喔~」她露出薄薄的微笑,摇了摇头。「可惜有一点错了。你还不算是其中之一。」
「我想也是。毕竟严格来说还没经过三天。」
时间还剩下几个小时。
「那么你想怎么办?想继续留在这里变成我的养分吗?」
「怎么会,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国家搞得破破烂烂再把所有的人赶出去?」
「……」
把国内弄成断垣残壁几乎是偶然,但把其他的我赶出去却是我的计谋。
这次出现的众多的我们,恐怕是从我的记忆中重现,别种可能的我。也就是她们是憧憬别种可能性的我所产生的幻想。
「这里就算是我自己的梦中世界,我在这里也已经别无所求。我完全没有留在梦中的理由。」
「……做得好。真可惜,我原本以为魔女的生命会特别美味的说。」
「想把魔女变成养分,耍这种小手段反而会自食恶果喔。」我举起魔杖。「来吧,快点放我离开这个世界。否则——」
「否则你要教训我吗?哈哈哈你真笨。」她高声笑了笑。「你只要走出门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了。」接著她说:
「我来者不拒,去者不留。想逃就尽管逃吧。」
语毕她对我挥了挥手。
「……你之前也像这样吞食了很多人的性命吗?」
做下三天期限后,吞食仍旧留在国内人们的性命。
「那是当然的。因为这就是我摄食的方法。」
「……吃人命是摄食吗。残害没有罪孽的人,你难道一点罪恶感也没有吗?」
「对我来说,人命不过是食材之一罢了。你吃家畜的肉也不会感到愧疚吧?」
「……」
「你的表情像是在说无法理解呢。我并不期望你能理解,毕竟我这种生物和你们人类有著根本上的差异。打从一开始我就不认为能彼此理解。」
「……太可惜了。如果能更有效地使用你的能力,你也许能造福人群的说。」
「哈哈哈你真的很笨耶。」她直接了当地说:「我为什么非得造福家畜不可?」
——根本上的不同。
原来如此,的确。恶魔这种东西,或许正是如此也说不定。
「啊,对了对了。我不是想留你下来,不过还是告诉你一件好事吧。」
「……什么事?」
在我踏出国门前的最后一刻。
她以不变的轻快,轻描淡写地说:
「——来到这里的你,可不只有你而已喔。」
全都的你都是真的——她说。
○
暴风雨过后般一片清澈爽朗的天上,几近白色的鲜灰色云朵描绘出各种模样。
风轻声低语在草原上奔驰,掀起淡绿色的波浪。搔痒鼻尖的是煦煦阳光中尚带有一丝冬天气息的初春香气。
蓝与绿,以及少许的白色映照在我眼中。
「……这里是……」
我好像在草原正中央睡著了。
我究竟睡了多久?睡前的记忆模糊不清,想不太起来。我到底为什么会在草原正中央睡著?
不过睡梦中发生的事我记得一清二楚。
「……」
我这时灵光一闪。
既然想不起睡前发生的事,就翻翻日记本吧。记忆模糊时方便回想的小道具,我应该就放在长袍口袋里才对。
「……这是……」
翻翻长袍,我和日记一起掏出某本书。
简单装订的封面上有我亲笔写下的书名,以及我的名字。
「……」
这毫无疑问,是我们在梦中做的书。对了,这么说来,离开那个梦境的人们都能带著什么离开呢——
原来如此,我带的就是这本书吗。
我交互看了两本书好一阵子,接著把其中一本收回长袍口袋。
「……日记之后再看就好。」
看完这本书,就再继续旅行吧。这点程度的闲暇应该不算什么。
而且,现在我有点想沉浸在回忆之中。
于是我在草原中央屈膝坐下。
在凉风的催促之下翻开封面。
书上,确实编织出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