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过后,跟我是旧识的她前来拜访。
在我的印象中,已经很久没在这间书斋兼会客室接待客人了。上次说不定是爱徒许久之前造访的那次。
「唷。」
开关不顺的门。
老朋友与十分怀念的声音突然自门的另一头出现。
她飘逸着宛如星尘般柔和亮丽的美丽长发,口中呼出烟走进房内,直接将门带上。
「好久不见。」
我在桌子的另一头低头,她就叹了口气说了声:「是说你还是在这么挤的地方工作啊?」在沙发上坐下,同时呼出一口烟。
暗夜魔女席拉今天依然是个老烟枪。味道非常难闻。
「你还没戒烟呢。」要不要禁烟试试呢?
「这不是烟,是烟管。」
「你以前不是都抽纸卷的烟卷吗?」
我侧着脑袋问,席拉就有些难为情地搔搔脸颊。
「对啦||这是我一个徒弟送的。」
她说。
哎呀哎呀是希望你早死吗?师徒感情真好呢。
话说||
「你收弟子了吗?」
「嘿啊。」
「我第一次听说呢。」
「因为一直找不到机会说啊。」席拉哼笑一声,抽了一口烟管。「话说回来,讲到我那个徒弟,名字叫做沙耶,好像还认识你的弟子喔?」
「沙耶……」我反刍记忆,不久之后说了声「啊啊。」回想起来。
以前,伊蕾娜造访这个国家时,曾经说过那个女生的事呢。是受到伊蕾娜帮忙,考上魔女见习生的人对不对?她原来变成席拉的弟子了啊。
「世界真小呢。」
「就是说啊||顺便告诉你,我也有遇到你的弟子。」
「哎呀哎呀。」
「沙耶听了后悔到想死。」
「……请告诉她从今以后也要好好相处。」
「她爱伊蕾娜爱到没有她就活不下去,应该不用担心吧。」
「请告诉她适当地好好相处就好。」
「就算说了也一样吧。」
她边说边抬头仰望天花板。
刚才呼出的好几口烟累积在天花板上,随着风仿佛云雾似地缓缓蠢动。
她望着这一幕,再次叼起烟管吐出一口白气。
「话说回来,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天花板上的云乱了调。
「我当然记得。」
每年一到这个时期,她这位过去曾经同窗的老朋友就会来我这边,报告各种近况后跟我一起出国。
这已经是每年的例行公事了。
她每次造访这间房间,我都会想「啊啊,在那之后又过了一年呢。」也因为每年都会像这样跟她碰面||因为知道明年也会见面,即使和她许久不见,我不会怀念也不会感慨。
「准备好了没?我可以帮你打包喔,反正今年你也什么都不带吧?」
我望着窗外发呆,对这么说的她回答:
「在那之前我可以先说一件事吗?」
「?什么事?」
「这里禁烟。」
席拉一愣张开口,接着稍微笑了笑。
「……说得还真晚啊。」
「因为一直找不到机会说呀。」
○
故事发生在我还在跟师父一起旅行的时候。
「我说芙兰,我想收一个弟子。」
走在某国的路上时,师父突然在闲聊中说了声「啊啊这么说来」这句无关紧要的连接词后,说出这句话来。
她说弟子?
「那个,我不是您的弟子吗……?」
您在说什么呀?
「没有没有,你的确是我弟子喔。虽然是,可是我想再收一个。」
也就是那个吗?第一个小孩长大了,差不多不会麻烦父母的时候,就来生第二个吧。||像这样努力做人的夫妇的心境吗?我不太理解,不过||
「……那个,我没关系喔。我是老师的弟子,就只是这样而已。这种事情我认为老师自己决定就好。」
「哎呀哎呀,可是我要是擅自决定的话,你一定会生气吧?」
「您嘴上这么说,其实已经邀请人家了对不对?」
师父就是这种人。
征求同意时其实早己打定主意,也就是她会跟我商量的时候,一定已经找好徒弟了。
「算是吧?」
看吧,我就知道。
师父说:「不用担心喔芙兰。她很乖巧,你一定也会喜欢她。」
「…………」
这就是那个吗?父母即将再婚而对方其实也有小孩,虽然得突然跟不认识的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是父母认为船到桥头自然直对小孩随口说的话。
不过算了,我想应该没关系。
家人变多绝不会是件坏事吧?
「那么,那位弟子在哪里?」
「现在就要去接她喔。」
语毕师父带着我迈开步伐。
「…………」
不久之后,师父在某栋建筑物前停下脚步,指着那里说这就是跟弟子会合的地方。
因此我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那个,老师。」
「怎么了?」
眼前是一座废墟。
「莫非您想收幽灵当作弟子吗?」
「没有没有,她是很普通的好孩子喔。」
我想住在这种地方就已经不普通了说。
废墟中,光芒自崩落的天花板照了进来,一名少女在地上层层堆叠的瓦砾山山顶俯视我们。
她有着一头星尘般柔和亮丽的金色头发,以蓝色的双眸低头看着我们。
看来她姑且算是魔法师。身上穿着黯淡的白色长袍,头上还戴着三角帽,但胸口却空空如也。她连魔女见习生都不是,只是个魔导士而已。
顺带一提她嘴里叼着烟。真太妹。
「喔喔,师父你慢死了。」
看样子她不懂得什么叫礼仪,一看到师父就露出无惧的笑容,说:「敢让我等胆子不小嘛。」爬下瓦砾山。
「对不起喔,我花了一点时间说服我的徒弟。」
「可以请您不要随便说谎吗老师。」只不过是边走边随便说说还真敢说呢。
「嘿~这就是我的师姐啊……看起来好弱。」
「…………」
初次见面就突然说这种白目话的师妹吗?这世界没救了呢。
「啊,你怎样,看屁看啊?想单挑吗?」
不只如此,她似乎还有只要跟她对上眼就得战斗这种世纪末的思考方式。这世界没救了呢。
「老师,她哪是什么好孩子?一见面就狗嘴吐不出象牙的说。」
「芙兰,那叫做香烟喔。」
「不,我不是说那个。」
再怎么说香烟是百害而无一利的垃圾,全部都是有害物质,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有什么不对?
追根究底,她嘴巴那么脏,说她狗嘴又有什么不对?
「好了总而言之,我要收她当你的师妹,你们要好好相处喔?」
师父嗯呵呵地笑了笑。
「请多多指教||那个,你叫什么名字?」我伸出手来,想握手表示友好。
「你不配知道我的名字。」她却一把挥开我的手。原来如此,在这个地区这样握手才是主流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叫做芙兰。」师父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这边的是席拉。」然后也把手放在师妹肩上。「你们要好好相处喔?」
「臭女人去死。」席拉呸一声吐了口口水。臭死了。
「……老师,我可能办不到。」
我这么回答,但师父依然只有轻声笑着。
于是,我们三人的旅途就此揭开序幕。
老实说,我跟席拉的关系差到能以恶劣一词来简单形容。
也许纯粹是合不来,不论是任何方面我们都完全相反。
「扫帚就是要自己改造才炫。你看这个外型,超迷人的吧?」
比如说,席拉会下各种功夫改造自己的扫帚,加上把手跟靠背,让扫帚发出轰轰的声响,弄得像是要出海钓乌贼似地闪闪发光,又进行各种改造让扫帚能飞得更快。这就是所谓的魔改造吧?
「才怪,扫帚就是要有扫帚的样子才对。你是笨蛋吗?话说根本不留原形了,白痴吗?」
「啊,想单挑吗?」
「你就只会说这句话吗?你笨蛋吗白痴吗?」
「你才是就不会说点别的喔,字汇量会不会有点太少啊?」
「我是怕字汇量比较低的你听不懂。」
然后我们会互瞪,并在差点进展到互殴的时候师父就会硬是出手阻止我们。
我们的契合度之差程度不仅如此。
比如说吃外食的时候。
「Fish or beef?」
肉料理跟鱼料理想吃哪种呢?听到师父这么问,我回答:「我想吃鱼。」席拉则是说:「当然是肉啊。」
这时我们也会互瞪。
「想吃鱼是不会自己去喔?我跟老师两个人要吃肉啦。」
「蛤?你才是自己一个人吃,我要跟师父两个人吃鱼。」
「啊啊?」
「怎样?」
结果那天我们三人各自去吃了不同的东西。顺带一提,师父好像想吃面包。师父是和肉跟鱼相比比较喜欢吃面包的奇特怪人。
我们有事没事就起冲突。
「火魔法跟冰魔法,今天你们想学哪边?」
「我想学冰魔法。」我这么回答,席拉便嚷嚷:「蛤啊?当然是火啊开什么玩笑。」
「那么,就妥协一下今天休息吧。」
结果那天我们从早到晚偷懒了一整天。我想应该只是师父想翘课而已。
「魔法师没有魔杖就什么也做不了。你们必须学会动弹不得的时候,或是武器被抢走时的战斗方式才行。」
师父偶而会教我们魔法之外的知识。换句话说,她在问:你们今天想学什么?
「那就教我体术啊。」
「那么请教我射箭的方法。」
「啊啊?」
「怎样?」
结果那天师父说「那么就妥协一下,我来教你们小刀的用法吧。首先呢,要把小刀藏在裙子里。这是飞刀对吧?然后拔刀的时候要像这样性感地把一只脚||」提出莫名其妙的折衷方案,硬是教了我们小刀的使用方法。
「魔女大人!感谢您解决了这次事件。这两个盒子您就选一个做为谢礼带走吧!」
就连在解决事件后我们也冲突不断。大盒子和小盒子并排在眼前。不,说是谢礼还一副高高在上地要我们选其中一个让我心中充满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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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小的比较好。」我说。
「选大的才对你用点常识好吗?」这么回答的是席拉。
「蛤啊?这种时候当然都是选小的才对呀!」
「你说什么蠢话当然是选大的比较好啊。」
「怎样啦?」
「啊啊啊?」
我们又互瞪了一阵子。
结果最后师父跟委托人说:「既然是谢礼,当然是两边都送我们对吧?你在胡说什么瞧不起人的话呢?」顺利平息这次风波。
我们简直就像是油跟水。绝对不会混合,彼此冲突、分离,说什么也无法好好相处。
我们之间的鸿沟唯有不断加深。
「我就知道我绝对不可能喜欢你。」
「哎呀哎呀真巧呢。我也不认为自己能跟你合得来。」
我们唯一意气相投的部分,就只有这一点而已。
就这样,两人维持最恶劣的关系继续旅行。不可思议的是,我们只有魔法实力不相上下,即使一找到机会就会交手,却一次也没有分出胜负。
师父每次都面带微笑望着吵个没完的我们。
「……老师,您为什么要收席拉为徒呢?」
某天,我趁席拉不在的时候问起这个问题。
「你好奇吗?」
也许有什么很深的缘由||那时,师父没有露出暧昧的微笑,只有静静看着我。我很久没看见师父这么认真的表情了。
我点头等待她回答。师父究竟为什么要收席拉为徒?是因为她有魔法的才华吗?还是被抓到了什么把柄||
师父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对在脑中不停猜测的我短短说了一句话。
「因为她煮的饭很好吃呀。」
就这样。
「…………」
看来被抓住的不是师父的把柄,而是她的胃。
○
我们的感情总是奇差无比。
在没有透过师父就无法对话的状况下,我们继续旅行。
就在某一天。
「欢迎光临,这里是自由之城库诺兹。」
我们造访某个国家。那里是座位于沿海的小港都。淡淡飘着潮汐香味的城市中,橘色屋顶与黯淡白色墙壁的民宅连绵而立。
街景确实十分美丽,但我们的心情并说不上好。会这么说,是因为街上到处高高挂着写有「反对魔法师!」「魔法师不足为惧!」与「魔法师是恶魔之子!」诸如此类可视为歧视字眼的看板与传单。
说是挑衅也可以。
「这个国家是怎样,是在挑衅我们吗?」
平常席拉只要一说话我就会立刻反驳,但关于这件事我只能完全同意。
「……这个国家似乎并不欢迎我们呢。」
「不知道怎么了呢。」不过和完全展露厌恶感的我们相反,师父显得格外冷静。「即使有那种东西,也不能算是完全拒绝这个国家的理由。那种态度就跟贴那些传单跟看板的人一样喔。」
「…………」「…………」
我们面面相觑,沉默不语时,师父停下脚步说:「我有个地方想去,可以陪我一下吗?」
「魔法统合协会 库诺兹分会」
眼前是谨慎地挂着这面招牌的建筑物。
「您终于来了,魔女大人
师父是旅人,更是颇具实力的魔女,因此偶尔会受到魔法统合协会这内情不透明的组织委托。
从镇压暴动到运送货物,他们委托的工作种类五花八门,而师父基本上来者不拒。
「客套话可以省了,酬劳多少?」
「那个,先从委托内容听起会比较
「酬劳多少?」
「…………」
理由很简单。因为她视财如命。
「……一共是十枚金币。」
「是喔。」师父对委托人,即魔法统合协会的职员一脸兴趣缺缺地点头,其实在内心欣喜若狂。她就是这种人。「所以说,内容是?」
既然要听委托就从报酬听起。
她心里打的歪主意一目了然,没礼貌又不识相,不过如今这个国家却似乎面临不依赖她就解决不了问题的窘境。
现在我们这座城市似乎有个自称古董堂的可疑组织在幕后活跃……你们有在街上看到诽谤诋毁魔法师的看板与传单吗?」
职员说,古董堂是在镇上强盗偷窃、司空见惯的乌合之众。他们之中没有人会使用魔法,正因如此才格外厌恶具有特别力量的魔法师,至今曾对魔法统合协会进行好几度骚扰与诽谤中伤。
原来如此。的确,对一般盗贼来说,魔法使也许真的是威胁也说不定。
然而||
「既然被他们找麻烦,你们只要报复回去不就好了吗?他们又不会魔法。」
身旁的席拉率先问出我心中的疑问。
说得太好了。真的有必要特地付钱给旅人请他们解决事情吗?
「我们至今曾与他们对峙过好几次,但是万分抱歉||很丢脸的是,目前为止我们没有成功逮捕,更别说阻止他们任何一次。」
「……是有什么原因吧?」
职员对师父点头。
「他们有不可思议的道具。比如说能隐形的斗篷、没有东西砍不了的剑、不会没有子弹的枪、能让人看见幻觉的火柴
职员说古董堂巧妙地利用神奇的道具玩弄魔法师们,害这个城市对魔法统合协会的信赖一落千丈。
他说,即使无法使用魔法,神奇的道具也能发挥媲美魔法||甚至超越魔法的特殊力量。
实际上,既然会放任挑衅的传单与看板横行霸道,可想而知这座城市的魔法师信赖度无疑奇低无比。
职员以精疲力尽的模样懦弱地说「能不能想想办法呢……」的时候,我看了师父一眼。
「…………」
沉默不语的她没有看着这里,而是望向远方,如同在看着海的另一端。她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吧。
片刻沉默之后,她呼地短短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我跟你约好一定会解决这件事。」
接着如此干脆地说。
「谢谢您!既然有您这般高尚的魔女大人出手,他们一定
「啊啊,不对。不是我。」
师父将职员开心的话一刀两断,继续说道:
「是这两个,好吗?」
咚一声,她把手搭上我跟席拉的肩膀。
…………
咦?
○
「好,那么我先说明规则。」
在旅馆办好住宿后,师父跟要开始玩游戏一般开朗地拍了一下手说:「今天开始你们两个要去抓古董堂的那群坏人。他们有一般魔法师无法抗衡的麻烦道具||可是你们既然是我的徒弟,又不是平凡的魔法师,就应该不成问题对吧?」
她的语气听起来满不在乎,却像是在说「敢搞砸就把你逐出师门」,换言之讲难听一点就是「没有成果的人就会被我逐出师门」。
「是喔||也就是不需要没办法解决事件的徒弟,把她开除的意思吗?真好懂我喜欢。」我身旁的席拉说出这句坏话笑了笑。
「…………」
感情差劲透顶的我们似乎在想一样的事情。
「随便你们怎么解释||期限是三天后。请在三天内拿出成果来。」
师父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说完这句话就离开房间了。
接着,我们的三天揭开序幕。
「咿咿咿咿!等等,等等!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请饶我一命
被我逼进小巷的男人眼眶泛泪高举双手,牙齿发出喀答喀答的声响不停颤抖。这就是所谓的瓮中之鳖吧。
「我不想要你的命,我只要你手中的那个就好。」
我将魔杖指向男人手中的剑。
他是古董堂的一员,也是能斩断一切之剑的主人。我在镇上得到目击情报后直接前往现场,将他逼近死角。
「喂给我慢着。」我背后传来某个声音。「是我先盯上那家伙的,东西要交给我才对。」回过头,我看见席拉对我举着魔杖。
「把这个男人逼进死角的是我。也就是我才有获得报酬的权利。」
「才怪,是我利用你把他逼近死角的。也就是我的立场比你高,懂?」
「人家不懂就算懂也不会把他交给你。」
「啊啊?」
「怎样?」
我们彼此怒目相视了好一阵子,但没有跟平常一样得到谁对谁错之类的结论。
「…………」
「…………」
这次在发现被我逼进角落的男人趁我们吵架的时候逃跑时,吵架就不了了之了。
这三天内的状况大概都是如此。
其中一方追到古董堂的成员,另一人就会直接去搅局。
比如说,拿着不会没有子弹之枪的主人被席拉抓到时,我就立刻去干扰她。我抓到有隐形斗篷的男人时,席拉则是来抢功劳。
你做什么?你想扯我后腿吗?还是你想被老师承认?」
我们有事没事就起冲突。
「吵死了,干你屁事啊?」席拉在我脸上喷出充满毒素的烟雾。
「…………」
「…………」
我们怒目相视。
「……哼!」
接着把脸撇开。
结果,因为我们像这样扯彼此的后腿,所以才会完全收集不到重要的特殊道具。
如果就这样一样道具也拿不到手的话,会不会让师父失望||这种不安闪过我的脑中。
就在某一天。
汝似乎在四处打倒古董堂的人呐。」
我一个人在咖啡厅喝着热咖啡,看报纸寻找情报的时候。
这一声从我正后方的座位传来。
报纸另一头的店内有忙着工作的服务生,不看场合放闪的情侣,以及在消磨时间的西装男子等各形各色的人。
这里绝对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起初不知道声音是在对谁说话。
喂,我在叫汝啊?芙兰还什么的。」
看来是我呢。
我听到自己的名字回过头来。
眼前出现红色的长发,看样子对方正在对什么人也没有的桌子说话。她压低头上的帽檐遮住表情,缓缓回头一次的她只看得见半边脸。
我只有看见锐利的虎牙。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这点小事何足挂齿?」不知名的虎牙小姐轻轻笑出声来。「比起这个,如何?工作还顺利吗?」
「这样看起来像是顺利吗?」
我举起报纸,头条写着「古董堂堂主宣言要将『攻击伙伴的魔法师斩首示众』」。
我跟席拉的动作好像太张扬了,让不知名也不知容貌的堂主大人气愤难平。
「喔喔||看来情况变得挺危险的呐。汝惹上他们了吗?」
「不会,这样反而正好。」
「唔嗯,为何?汝等的命可是被盯上了喔?」
即使看不见眼睛,我也感觉得出来虎牙小姐眉头一皱。
「这不就代表对方会自己来找上门来吗?这样能省下我去找他们的麻烦。」
我把报纸摆回眼前说:「问题是他们有可能会先去找我的师妹。她虽然是个嚣张又人讨厌的女人,不过她的实力也不弱,说不定会比我先打倒古董堂。」
「喔喔……」
还真有自信呐||虎牙小姐这么喃喃自语。「话说回头,汝晓得古董堂的全貌吗?」
「什么全貌?」
「整体成员、组织目的、大本营的位置及道具的得手途径。」
「我对那种事情没有兴趣。只要把他们打垮不就得了?」
「喔喔。」她好像点了点头,说:「汝真的很有自信呐
这时响起一声弹手指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是谁弹的,也不知道为何而弹,但听到这一声瞬间感到细微异样感的我再次从报纸中抬起头来时,我发现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
服务生与客人们全部包围我的桌子,对我举起武器。有人拿剑,有人拿枪,还有人拿刀子跟叉子。
「就跟汝说个好消息吧。」我的正后方,虎牙小姐似乎笑了笑。「汝的师妹不会先解决古董堂。她已经被我等抓到了。」
「…………」
「哎呀别肖想反抗喔?给我随便乱动试试。我立刻就让汝在此身首分家。」
「…………」
我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愚昧。
也许是师父提出的三天期限,或者是自己的信心过度膨胀,又或是师妹的存在让我感到焦急。
现在的我分不清楚原因为何,说不定这些全都对我造成了负面影响。
毫无疑问,事到如今我唯一能说是||
带走,把她解决掉。」
当时的我愚蠢无比这个事实。
○
「……搞屁啊?怎么连你都被抓了啊?这师姐真没用。」
「……居然比我还早被抓,我的师妹真的很没用呢。」
「…………」
「…………」
我的怨言,以及她的话都缺乏平时的霸气。这是当然的,我跟她都被古董堂抓了起来。
那是间昏暗的房间,空气似乎有点潮湿。挂在天花板上的灯散发出橙色的光芒,照亮房间内飞舞的尘埃微粒。
我们就在那间房间里遭到团团包围。
由于手被捆了起来所以动弹不得,顶多只有手腕勉强能动,但这个状态下能做的事情十分有限。下半身没有被绑所以我们可以逃跑||却有好几把武器指着我们,散发敢动就杀了我们的气息。
这正是所谓的万事休矣吧。
「汝等魔法师每次都这样,不停干扰我等的工作。都怪汝等具有奇怪的力量,害我等的工作不停失败。真是受不了。完全受不了。」
虎牙小姐就在我们面前。
「话说回来||真是群没用的家伙呐。居然会被这两个矮冬瓜魔女见习生打败。」
虎牙小姐大大叹了口气。似乎就是古董堂堂主的她,对在我们四周举着武器的伙伴们露出冰冷的眼神。
然后,对我们也是。
「看来汝等挺大嘴巴的嘛。一面追捕我等的伙伴,一面说师父什么的胜负什么的||全都被听光啰。怎么,妨碍我等工作难道是游戏吗?嗯?」
她伸出手指用力将席拉的下巴往上抬。
和冷澈地俯视她的虎牙小姐相反,席拉的表情一如往常地气愤。
然后她迅速瞥了我一眼说:
「……打倒你们对我们来说才玩不起来咧!」
紧接着她「呸!」一声朝虎牙小姐的脸上吐了一口口水。行为之恶劣纵使身处险境依然健在。
一定很臭。一定都是烟味。一定有害。唾液里的有害物质一定是肺癌的主因之一,而且还会显著提升心肌梗塞与脑中风的机率。
「啊,汝在瞧不起人吗?」虎牙小姐的眉毛一抖怒上眉梢。
「呸!」但席拉却毫不留情残酷无比地又吐了口口水。果然一定很臭。
「汝开什么玩笑?汝知道自己的立场
「呸!」
「喂,汝差不多一点
「呸!」
「…………」
「呸!」
「……………………哇啊啊!」
回过神来虎牙小姐眼眶泛起泪光。不,有可能是口水。不论是什么都一定很臭。
席拉执着的精神攻击有可能发挥了功效。虎牙小姐喊着「讨厌~」逃离现场,没想到不久之后把脸擦干净就回来了。
「……哼,敢瞧不起人!喂汝等,把这两个解决掉!现在!」
她做出这个指示的同时||所有视线都转向虎牙小姐。
然后,这个时候正是我们的大好机会。
绑着我们手腕的绳索松脱掉落地面||这时,我想起师父折衷后教我们的藏刀技巧。
看招啦!」席拉手持魔杖,将周围虎牙小姐手下的武器打飞。
嘿!」我也跟她一样,以相同的办法夺走他们的战斗能力。
厌恶魔法师的他们也跟魔法师一样,只要没有神奇的道具就只是平凡的人类。
这是同性相斥吗?
「什么……!」看来奇袭成功了||虎牙小姐证明了这点。「汝、汝等在做什么!快点把她们解决掉!」
我们抛下手足无措的她,开始战斗。
他们手持剑、枪械、盾牌与长枪或是铠甲等等。不必特地杀死他们,或是攻击他们,只要将武器拿走,他们就丧失了战意。
一个接着一个,我们不停拿走他们的武器。尽可能一个也不漏。
武器堆积在我们脚边。或许是因为相当拼命,这时我们脑中丝毫没有谁胜谁负。我们彼此保护对方的背后,一个又一个地回收武器。
||我们可能太小看状况了。
各个击破也许非常简单,我们或许可以互抢功劳,然而我们没有那种余力。
比起她很讨厌,明明是之后才当上弟子还这么嚣张之类的想法,现在我只想着要怎么活过现在。
她一定也一样吧。
||」
那时产生的感觉相当奇妙。
我至今依然记得。
我那么讨厌的她,背后却可靠无比。平时她明明始终与我意见相左、争执不休,永远站在我的对立面。
我们也许就跟镜子一样。
在发现这件单纯的事情之前,我们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不知不觉间,我们身旁的武器堆积如山。
一切结束时我们精疲力尽,我和她背靠着背坐在地上。几乎用尽所有魔力,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但两人都没有余力抹去汗水。
瘫倒四周的古董堂成员被绳子五花大绑,可是我们就连把他们送去这个国家的魔法统合局分部的力气都不剩。
「……再休息一下,就一起把他们带走吧。」
听到我的话,我似乎感觉到她在我背后点头。「赞成。」
「…………」
「…………」
「我说,你啊。」她静静地说出这句话,有如自言自语的细小声音从我背后传来。「为什么会跟那个师父学魔法?」
「……不行吗?」
「纯粹聊聊而已,表情别那么凶好吗。」
「哎呀,你看得到我的脸吗?」
「不用看也知道好不好。」
「…………」我反问背后的她:「你又为什么想跟老师学魔法呢?」
「我的理由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然后她说的故事的确没有什么特别的。
在那个国家||我跟她相遇的国家,席拉是个孤苦无依的孤儿,但她却坚强地一个人活了下来。
她自学学会魔法,却把魔法用在窃盗与恐吓等,稍微偏离常轨的方向。
然后某一天,她遇见了师父。
她说,自己和往常一样用魔法偷钱包时,运气不好碰巧偷到师父。能使用魔法却见识不足的她似乎不晓得魔女是多么高等的存在。
她当场被师父逮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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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她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叫做魔女的家伙,然后只有强大的魔法师才能当上魔女。只要成为魔女就能找到好工作,不必再过那种跟野猫一样的生活了
所以我才想成为魔女。
她这么说。
「怎样,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她哼了一声,像是在说这个故事无聊透顶。
「那么,你咧?」
「我的名字是芙兰。」然后我回答道:「我的理由才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若是把这个故事写下来,短短几行就结束了。
「我的故乡没有魔女。所以说,如果能在故乡当上魔女,我就是唯一的魔女了对吧?这样就能一辈子不愁吃穿了。就是这样。」
「…………」
「成为老师弟子的理由更简单。我在魔女见习生考试中不停落榜的时候,她教了我魔法让我合格。因为这样,我才会顺势成为她的徒弟,在老师底下学艺。」
「……你是打了如意算盘才当她徒弟的喔?」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呢。
背后的她轻声笑了。
「……什么嘛,跟我一样。」
「…………」
我们总是都背对着彼此,面向相反的方向。
但是也许比任何人都还要靠近对方。
「说得也是。」
不知不觉间我笑了。背后的暖意也跟着颤抖,那是因为我的动作,还是她自己也笑了,不晓得是那边呢。
就算看不到,我似乎也感觉得出来。
○
之后的流程顺利地结束。
虎牙小姐为首的古董堂被我们抓住,经由魔法统合协会分部关进了国家的大牢。
他们没有杀人,只不过是偷了一点东西,因此罪状并不重。
「顶多只有关个几年而已吧。」师父伤脑筋地耸了耸肩。
师父跟我们说,古董堂手中的神奇道具是自由之城库诺兹经过一个港口后的某个岛国带来的。
她说,她在遇见我跟席拉之前曾经造访过那个国家一次||所以她有印象。
她还说那些原本应该是禁止带出岛国的物品。
「……所以才需要收集起来还给岛国。你们两个,辛苦你们回收了。」
此外,她跟那个国家的大人物似乎有联络管道,把回收的道具还给岛国时好像还顺写了封﹃我们帮忙回收至少会送点谢礼吧?﹄的信过去。
应该说对方真的寄了。
『好好好辛苦了。(下次找到当场销毁就好,不要特地送回来。每次都跟我要钱很烦。)』
主要写着这些的信跟一笔钱一起送了回来。
也就是说师父从魔法统合协会跟岛国两边都有收钱。
真肮脏。真狡猾。
「听好了,旅人就是要这样赚生活费喔。」
师父呵呵呵地笑了。
真不想学她这种卑鄙又爱钱的地方,只可惜她女儿完全继承了这点。
这应该是遗传。
然后,我们继续旅行。
席拉原本就学得很快,立刻就当上魔女见习生,和我一起别上了胸花。
我们两个人一起在师父身边,偶而学习大人龌龊的赚钱技巧,或是跟相当正经的魔法师一样学习魔法。
我们大约这样旅行了半年。
终于,师父回到故乡时,我们也各自取得了魔女的名号。
「芙兰的头发很黑呢,就叫做星尘魔女吧。」师父把星辰造型的胸针别在我的胸口。
「席拉的头发很亮呢,就叫做暗夜魔女吧。」然后也别在席拉的胸口。
我们各自对究竟为什么要取这样的魔女名感到疑惑,一齐偏了偏脑袋。
「头发很黑叫做星尘魔女,是什么意思?」
我的头发很黑应该叫做暗夜魔女才对呀?
席拉的头发是金色的,应该叫做星尘魔女才对呀?
为什么反过来了?
听到我的问题,师父像是在等我问这个问题一般笑了。
「暗夜要与星尘相伴才会相得益彰呀。」
「不是,我听不太懂。」
「…………」
不管闹别扭沉默不语的师父,席拉说:「……总之她就是想说我们就算彼此分离也在一起喔~有这种涵义喔~之类的吧。」无奈地看了我一眼。
「…………」师父的脸颊有点红,这个推测恐怕正确无误。
原来如此真随便。
「可是,为什么是从发色取的呢?」
师父对侧着脑袋的我再度笑着回答:
「因为很帅呀。」
○
和师父的旅行结束后,我回到故乡在学校担任教职。席拉出乎意料地决定在魔法统合协会工作。
这可说是以前靠偷窃跟恐吓度日的人难以想象会有的正当职业。我想等她之后当上大人物的时候再爆她的料。没有,开玩笑的。
「……你变了呢。」
彼此都老了。听到我说出像是老人会说的话,在秋天的天空之下,走在我身旁的席拉傻眼地叹出一口白烟。
「你老太婆啊?」啊,她真的说了。「话说在我眼里看来你也变了说。」
「我吗?」
没有没有,本来就是这种感觉吧。
「你以前明明那么爱吵架,现在反而像是在享受隐居生活的老太婆。」
「真过分呢……」
「没意思。」
「你会寂寞吗?」
「哪有。」
她回答:「不过,跟以前那样天天吵架的时候比起来,我可能比较喜欢现在的关系。过起来比较轻松。」
「……你真的变了呢。」
「我们都成熟了吧。」
席拉哼了一声。
我们的旅途结束后,各自踏上了自己的路。
但是我们并没有疏远。
一年一度,我们会这样定期见面。我们没有定下彼此见面的义务,也没有一天到晚形影不离。
总觉得在我们心中,这就是适当的距离感。
那么今年也出发吧。」
我仰望天空。自从不旅行以来,我说了这么多还是很期待一年一度跟席拉一起旅行。
然后我们各自骑上自己的扫帚,离开国家。
浓绿色的草原沙沙作响。强风凛冽,捎来冬天即将到来的讯息。
今天是新月呢。」身旁骑着扫帚飞翔的席拉抬头看向天空。
我也随着她的视线看去。
接着不禁看到入迷。
暗夜中闪耀的星尘是那么那么地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