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一对健康的双胞胎女婴在某个富裕的家庭里诞生。
看到刚出生的孩子们,父母亲内心喜悦,同时抱著复杂的心境。
在那个国家,人们过去曾将双胞胎视为诅咒之子。双胞胎具有相同的脸庞、相同的声音。在人人不同具有特殊意义的国家中,看到两张如镜中倒影般一模一样的脸,只会令人毛骨悚然。
虽然将双胞胎视为同一个人的想法陈腐又不合理,但是两人却不幸生在这个时代错误的国家。
国内只要有双胞胎出生,大多数父母都会将其中一个孩子赶出国外。
双胞胎受到诅咒,不能一起长大。这种观念在国民心中根深蒂固。
然而,这对双胞胎的父母无法选择其中一边,在他们眼中这对姊妹不是同一个人。
周遭的人们厌恶双胞胎姊妹,有人直接破口大骂他们恶心,还有人逼迫父母赶快把两人都赶出国家。
即便如此,父母亲仍将两人带大。她们不是同一个人,而是完全不一样的个体──他们这么说,不顾周遭反对养育两人。
为了不让姊妹彼此相似,父母亲彻底区别两人。
「不可以穿一样的衣服。」「不可以看一样的书。」「不可以剪一样的发型。」「不可以在同一个地方玩耍。」
就像这样,父母施以严厉的教育。
随著两人越长越大,她们也长成不必刻意以外表区隔,性格迥异的女孩。
妹妹长大后优秀而心地善良,受到许多人喜爱。
相形之下,姊姊则是长成足不出户,总是和洋娃娃玩耍的阴沉女孩。
即使长相如出一辙,两人的表情反而天差地别。
就某种意义上而言,两人遵照父母亲的理想,成为了截然不同的人。
但是──
她们看起来也像是同一人映照于镜中的光与影。
心地善良的妹妹名叫露娜莉可。
心病缠身的姊姊名为芙蕾德莉卡。
她们两人在十五岁发生的某件事之后,就此姊妹分离。芙蕾德莉卡让心地善良的妹妹内心受到重创。
结果,就像是在那个国家中普通的双胞胎一样,她们遭遇非得分离不可的事情,最终仍迎向必须离别的结果。
「伊蕾娜。」
向我坦白一切的她问我:
「现在的露娜莉可如果看到现在的我,还愿意原谅我吗?」
○
一位灰色头发,琉璃色双眼,身穿黑色长袍与三角帽的魔女,在附设于高级旅馆优雅闲静的餐厅内享用晚餐。
四人座的桌上只摆了几个朴素的面包,对正值成长期的少女来说,这顿晚餐稍嫌朴素。光吃这种东西会营养不良,害该长大的地方长不大;可是她会甘于忍受这种可怜的晚餐,其实是有原因的。
「钱……花完了……」
没错,她没钱了。
她身为一名魔女同时也是旅人,却有著欠缺计划的一面,在日常生活中常因为「呵呵,你知道钱是拿来做什么用的吗?没错,就是拿来花的。」之类的原因乱买不需要的东西,使得缺钱花用快成为她旅行中的例行公事了。
「唔……为什么我只剩下买面包的钱……!」魔女砰一声用力敲桌。
她问为什么,不论怎么想都是因为不确认钱包里的钱就买东西吃,又心血来潮在高级旅馆下榻的错。总觉得想要把原因怪罪在其他事情上,不过这只是迁怒。
总而言之。
就像这样,在高级旅馆将穷酸样展露无遗的魔女,究竟是谁?
没错,就是我。
「该死!」
顺带一提,这是我咒骂自己的怨言。总之在这里过完一晚之后,就赶紧去赚钱吧。就这么办。
我的餐桌上只摆了面包,对其他座位上的优雅旅人或游客来说似乎相当稀奇,从刚才开始就不时看到有人对我指指点点。
每次我都会将难以忍受的屈辱配面包吞下。啊,好好吃……
「…………」
结果,我就这样自己一个人寂寞地度过晚餐时间。
装阔穷人的晚餐在有钱人眼中或许相当奇怪。
吃饭的时候我一直感觉到有人在看我的视线。
饭后我从餐厅回到旅馆房间,看著这个地区的地图,茫然地思考接下来该去哪一个国家。
这附近的国家数量并不多,距离这里最近的国家又位在好一段距离外。骑一整天扫帚才能抵达的地方,只有名叫彼方之帕拉斯特梅拉的国家。
恐怕得露宿野外了。
我抱著头苦恼。这个状况很不理想,距离跟金钱都是问题。
先在脑中模拟一下赚钱的状况吧。
「火柴……有没有人要买火柴……?」我变身为年幼小女孩卖火柴。
「欸嘿嘿……有这么多就够了。」我扮成可爱小女孩吸引男人上钩,最后赚了一大笔钱。
「好了,就快点跟这个国家说再见吧。」我立刻开溜出国。
「距离下个国家还很远呢……」我在野外露宿。
「咦?因为诈欺的嫌疑……将我逮捕?不对,先等一下──」我干的好事行迹败露,这个国家的魔法师追了上来将我逮捕。
「…………」
非得露宿野外,就代表出国以后无处可逃。
既然如此,从事不肖生意风险有点太高。话是这么说,认真从事正当工作又太花时间,更别说在找工作的时候我就有可能饿死街头。
「唔唔唔……」怎么办?
就像这样。
就在我坐在床上抱头苦思的时候。
咚咚──房外传来两声轻轻的敲门声。
我不记得自己有叫客房服务的说?既然如此是访客吗?我也不记得自己有在这间旅馆交朋友──那么究竟是谁?
我没有多想打开门,一个漂亮的女生映入眼帘。
她的年龄大约比我还大一点。
金色的狼剪长发延伸到胸口,双眼则是清澈的蔚蓝。其中一只眼睛似乎受了伤,左眼包在斜斜的绷带下。
从外表不难看出眼前的她也是名旅人。
她披著黑色披风,披风下穿著黑色背心与白色上衣,黑色长裙下看得见一双长靴。
她的腰间系著一把手枪与一把短剑,是保护自己的基本配备。
「晚安。」她面带微笑说:「你是刚才独自一人在餐厅吃面包的魔女吧?我注意你很久了。」
「咦,跟踪狂……?」我立刻关上半开的门。
「才不是,没礼貌。我只是刚才在餐厅一直注意你,然后跟踪你回到房间,算准时机敲门而已。」
「果然就是跟踪狂嘛。」还是关门好了。
「才不是,没礼貌。」她又说了同一句话,有些不服气地鼓起脸颊。「我只是有事情想请你帮忙而已。」
「容我拒绝。」
「你缺钱吧?」
「…………」
在餐厅里一直注意我,代表她看见我难看地抱怨自己没有钱吗?不对,在那之前桌上只摆了寒酸面包的人怎么看都手头拮据。为钱所困比写在脸上还要明显。
「我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而她的提案能帮助我解决金钱问题,似乎也比写在脸上还要明显。
「……什么忙?」我闻到金钱的味道,忍不住停下关门的手。
她对我轻声笑了笑。
「不算什么,我希望你能送我到附近的国家。」
接著直接了当地回答。看来细节要看我如何回答才说。
于是我打开房门。
「你叫什么名字?」
她再次直接了当地回答:
「芙蕾德莉卡。」
○
由于我住的单人房没有沙发,芙蕾德莉卡只好坐在房间配备的椅子上。
「真不舒服,我住的套房还有给客人坐的沙发喔。」
想抱怨就应该跟明明是高级旅馆,却连这点家具也舍不得给的旅馆抱怨才对。
「刚才喝过咖啡了,所以请用这个。」我随便泡了两杯客房附赠的红茶,将其中一杯递给她。
「谢谢,我很喜欢旅馆的红茶。」
「只是旅馆附赠的喔。」
「就是这样我才喜欢。不论何时何地,味道喝起来不是都一样吗?」
「我不太明白你想表达什么。」
「以前不加砂糖就因为太苦喝不下去,可是长大以后就开始能不加砂糖了。味道明明没变,却发现喝的自己改变了,发现自己能接受这个苦味了,所以才喜欢。」
「我不太明白你想表达什么。」
「小孩子想听懂还太早了吧。」芙蕾德莉卡的视线往下瞥了一眼。
「你想被打趴在地上吗?」你在看哪?
我如此咒骂,芙蕾德莉卡便对我轻声笑了笑。
「那么,关于想委托你的事情。」她的视线四处仿徨了一下,寻找该把红茶放在哪里,最后把杯子搁在大腿上说:「我希望你能从这里把我送到附近的国家。」
我把高级旅馆的高级桌子喀喀喀地拉到两人之间。
接著坐在她对面的床上。桌上摆了我刚才在看的邻近地区地图。
「哪个国家?」
芙蕾德莉卡将红茶放在地图旁。
「彼方之帕拉斯特梅拉。」她指著距离这里最近的国家。「我跟人约好在那里碰面。」
「原来如此。」
虽说距离不远,我独自骑扫帚也得花上整整一天才到得了,免不了露宿野外。从外表看来,眼前的芙蕾德莉卡不会魔法,一想到徒步要走多久就让人差点昏倒。
但是。
「要我送你去是没有问题──可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不缺钱吧?」毕竟能住在这种高级旅馆的套房,在金钱方面显然相当充裕。「马车也好、什么也好,从这里到彼方之帕拉斯特梅拉的方法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
「说得没错,好像有定期马车能去。」
「那么搭那个不就好了吗?」
「搭马车不是会花很多时间吗?我想尽快抵达。」
「原来如此。」也就是她是急性子。
反正,我自己也不排斥送一个女生到附近的国家,更没有露骨地拒绝她的理由。坦白说,对于为金钱苦恼的我来说,她的提案确实是雪中送炭。
那么,接下来就谈谈比较现实的话题吧。
「话说回来关于酬劳,请问你准备付我多少?」嗯呵呵,我笑容满面地轻声笑道。
「这个呢──我反问你,出多少你才愿意载我?」
「差不多三十枚金币吧。只要你愿意出这么多,我就用扫帚火速把你送到目的地。」
「你真会漫天喊价……那么用普通的速度多少钱?」
「差不多三十枚金币吧。」
「根本没变啊。」
「速度越慢,芙蕾德莉卡借用我扫帚的时间就越长,所以没有办法。」
「这个价钱设定实在有够烂耶。」
「是呀,非常便宜。」
「…………」
总而言之,这是开玩笑。
我清了清喉咙,简单地说:「只要给点心意就够了。」
反正我本来就预定前往彼方之帕拉斯特梅拉,当作多一件行李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反正芙蕾德莉卡看起来非常有钱,我很随便地判断,只要说「给点心意」应该能得到不错的酬劳,最后这么说。
「那么一枚铜币可以吗?」
「你明明住在套房里还这么抠门喔。」
结果讨价还价到最后,以五枚金币决定。
○
眼前是一片荒野,向后流逝的景色中只看得见零星点点草木,映入眼中几乎都是枯萎的景色。
彷佛绿意遭到世界忘却。
「我是第一次有这种经验。」
在前往彼方之帕拉斯特梅拉的途中,芙蕾德莉卡的声音伴随风声传进耳里。
我回过头来。
「能坐在扫帚后面吗?那太好了,还舒服吗?」然后对她露出微笑这么说。
听到我的问题,她望向远方回答:
「这个呢……坐起来非常舒适,不过看起来太糟糕了。」
她从我的扫帚──后面绑的箱子里回答。抱膝坐在以魔法飘浮在空中的箱子里,芙蕾德莉卡散发出一股莫名的哀愁。
她还不满地鼓起脸颊。
「一般来说不是应该一起骑著扫帚飞吗?为什么我非得坐在箱子里……?」
「为了以防万一。」
「你是怕我会攻击你吗?我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
「况且,我的扫帚不是能随便让陌生人骑的随便扫帚。」
「对不起,我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
「可是坐起来很舒服吧?」
「舒服到有点悲哀。」
实际上,和不习惯骑扫帚的人长时间共乘容易累积疲劳。如今即使飞一整天也无法抵达下一个国家,早已决定要露宿野外,我不可能让她跟我并坐飞行。毕竟她看起来不会魔法。
不过我绝对不会说出这种以恩人自居的话就是了。
更何况──
「第一次经验最吸引人了,不是吗?」
「…………」
既然同为旅人,她就一定能够理解。
「不是有句话叫『百闻不如一见』吗?也叫做事实胜于雄辩。不论累积多少知识、看了几本书,都比不上亲眼所见、实际接触的体验。即使满腹经纶,在实际接触之前都与未知同义。」
「我对自己是不是真的需要坐在箱子里的经验抱持怀疑。」芙蕾德莉卡无奈地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
「芙蕾德莉卡。」
「嗯?」
刚才还明显不愉快的她侧著脑袋看了我一眼。
我直直看著她。
「你已经当多久旅人了?」歪著头这么问。
「嗯~」她把视线投向蔚蓝的天空,接著说:「差不多……四年了吧。」
「……还挺久的呢。」跟我差不多。
「对啊……不知不觉就十九岁了。」
换言之,就代表她是十五岁的时候开始旅行的吗?
「如果你之前都一直在长途旅行──那么过去是怎么从一国到另一国的?」
「我都骑马。」
「喔喔,原来是骑马。」还挺狂野的。「那么,那匹马现在在哪里?」
「现在大概已经变成野马,自由自在地生活吧……」芙蕾德莉卡望向远方。
「原来逃跑了喔……」
「是啊,嗯……」她叹了口气对我点头,看了我一眼说:「马不只跑掉了,我还被装在箱子里,真的很不走运呢……」
「可是坐起来很舒服吧?」
「舒服到有点悲哀。」
她再次无奈地回头,看著我们走过的路。
已经几乎看不见今天早上离开的国家了。
「我们走了很远呢。」
她的头发在凉风吹拂下摇曳。
「你会不会累?」
「托你的福不会。」
她重新面向我,用一手拨起头发面露微笑。
眼神中似乎带著一股哀愁。
○
夜晚降临。
白天的暖意遭到忘却,在寒风流窜的荒凉景色中,我用魔法搭起帐篷,用魔法生火。树枝发出啪叽啪叽的声响在火堆中燃烧。我一面体验魔法完全不必费功夫的便利,一面在摇曳的火光前坐下。
「这么说来,快到扫把星的季节了呢。」火堆对面,芙蕾德莉卡把树枝拋进火堆仰望天空。
这个地区的居民每到这个时期都会兴奋不已。
大约再过十天,彗星就会出现在空中。距离彗星上次到来已经隔了二十二年。每隔二十二年,瑰丽的孤星就会突然在天空出现,然后消失无踪。
这个地区的人们都相当期待与这颗彗星重逢。
她应该也不是例外。
顺著她的视线看去,我仰望黑暗中的天空。
那是个繁星闪耀的美丽夜晚。
此时,一道光芒划过夜空。
是流星。
「啊──」在我面前,她跟小孩子一样发出天真无邪的叫声。「伊蕾娜,你知道吗?流星消失前在心中默念三次愿望,愿望就会实现喔。」她的声音也有些高亢。
「听起来真浪漫呢。」我看著天空回答:「你许了什么愿?」
「…………」
她依然仰望夜空,沉默不语。
她不是没有听到我的话,也不是想要实现的愿望不可告人。她看起来纯粹像是在犹豫该不该开口。
火光在我们之间发出啪叽啪叽的声响摇曳,在刚扔进去的树枝开始失去形体的时候,她终于面向我。
接著,她张开口。
「我的愿望是──希望四年前发生的事情能够没有发生。」
简短说出这句话。
「…………」四年前,正巧和芙蕾德莉卡开始旅行的时间一致。「发生了什么事吗?」
「就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我现在才会像这样旅行,伊蕾娜。」
四年前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我现在一定静静地在故乡生活吧──她耸了耸肩。
「……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我的话,她停顿一会儿,按住绷带下的左眼,开口说:
「发生了一件非常非常悲伤的事。」
接著她娓娓道来。
那是她横跨四年的后悔、祈祷,甚至想依靠流星实现,无可奈何的儿时回忆。
也是她成为旅人芙蕾德莉卡的始末。
○
故事发生在两人刚出生不久之后。
外表相似的姊妹出生于魔法师世家,父母亲自幼就开始教导她们魔法,并从小就发现两姊妹间有明显的差异。
姊姊芙蕾德莉卡具有无与伦比的魔法天分,相形之下妹妹露娜莉可却不管怎么教就是学不好。
小时候,露娜莉可是个比较需要费心照顾的孩子。当然,父母亲也因为这样,比芙蕾德莉卡还要关爱露娜莉可。为了让学不好魔法的妹妹能够顺利成为魔法师,父母亲为露娜莉可相当烦恼。
在一旁看来,倒也像是他们对妹妹露娜莉可偏心。
被置之不理的芙蕾德莉卡并没有因此抱怨,而是默默将时间花费在学习魔法上。只要认真练习魔法,学会更高级的魔法,爸爸妈妈就一定会跟称赞妹妹一样称赞自己。
她是这么想的。
然而她的魔法越是精进,父母亲看待芙蕾德莉卡的眼神就离她的理想越远。
「她不需要照顾。」
他们反而更加关心露娜莉可。
对父母亲来说,两人之间有差距相当值得高兴。两人间的差别越大,就代表两人越不像双胞胎,反而容易被视为一般姊妹。
不知不觉间,父母亲将芙蕾德莉卡优异的表现视为理所当然。
芙蕾德莉卡和父母之间从小就发展出确切的鸿沟。
两人开始上学的时候,那道鸿沟扩大成显而易见的程度。
「芙蕾德莉卡,这是什么成绩?」
某天从学校返家,父母亲独自约谈芙蕾德莉卡,责备她的考试成绩。
她绝对没有考得太差,不过是分数过于平均;但在父母亲眼中,理所当然应该杰出优秀的芙蕾德莉卡拿到如此平凡的分数反而令人不解。
「这个分数考得比露娜莉可还低。你最近是不是太散漫了?」
这时父母亲对露娜莉可和芙蕾德莉卡的态度有著大幅的差异。
露娜莉可不论做什么都会被夸奖。相形之下,父母亲则是严厉管教芙蕾德莉卡。
「只要更用功,变得更优秀,爸爸妈妈就一定会夸奖我。」
就这样,露娜莉可悠然自得地长大,芙蕾德莉卡在她的身旁著了魔似地用功念书。
这时她们还不到十岁。
终于,芙蕾德莉卡的努力开花结果,她成为全学年最优秀的学生。魔法也好、成绩也罢,她优秀到无人能及。
然而。
「了不起,露娜莉可。你的成绩又进步了。」「你学会骑扫帚了吗?真厉害,那么下次妈妈教你新的魔法。」
父母亲却依然对芙蕾德莉卡不理不睬。
就算变得比所有人都要优秀,到头来还是跟过去一样,只有可爱的妹妹露娜莉可受到夸奖。
爸爸妈妈温柔地抚摸露娜莉可的头。
但芙蕾德莉卡从未感受过那份温柔。
「我明明比较优秀。」芙蕾德莉卡在父母亲背后嘀咕。「我的成绩明明比较好。」她把满分的考卷捏烂。「为什么只夸奖露娜莉可?」恨意自她心中涌现。
恨意的矛头指向备受呵护的妹妹。
「爸爸妈妈为什么都不关心我?」
十二岁时,姊妹的立场完全颠倒。
慢慢学会各种事物的露娜莉可成为人见人爱的善良女孩。她不只成绩优异、魔法技术优秀,将来也备受期待。
过去曾领先众人的芙蕾德莉卡反而把自己关在房里,不愿意与人交谈,个性越来越阴沉。她以前明明那么优秀──每当有人说出这句无心的低语,她的存在便更加凄惨。
「可是没关系,我只需要你当我朋友就好。」
她关在房间里,对自己做的娃娃使出魔法,让它动了起来,跟对朋友说话似地和它聊天。每天晚上她都会跟娃娃说话排解寂寞。
即使餐厅传来三个家人谈笑的声音,她也充耳不闻。
她假装自己心中充满幸福,假装自己不辛酸难受。
「芙蕾德莉卡,这是什么成绩?」
成绩落后被骂的次数变多了。
「你以前明明更优秀的啊。」父母亲每次训话都重复一样的话。「你什么时候变成这种小孩的?」这几年来她都被相同的言词训斥。「我们是对你有所期待才这么说的,你知道吗?」她一味地保持沉默。
她想要被父母关心,想要被父母称赞;但就算再怎么努力,父母都对她视而不见。
其实她想要撒娇,却对无法如愿的双亲感到无比悲哀。
唯有在训话的时候,父母亲才愿意注意她。
这是少数让她感到一丝开心的事情。
因此她为了延长挨骂的时间,才会自始至终贯彻沉默。
终于,父亲开始无法忍受对她的烦闷。
「给我差不多一点!」
从十三岁的时候开始,一般的训话开始加上暴力体罚。父亲一巴掌搧在沉默不语的她脸上。
芙蕾德莉卡从椅子上跌了下来,倒在地板上。母亲安抚父亲,训话到此结束。芙蕾德莉卡的日常生活就像这样慢慢崩毁。
她已经好几年没跟妹妹露娜莉可说话了。哪怕是在用餐的时候、在走廊上擦身而过的时候、在训话途中四目交接的时候,或是露娜莉可在走廊阴影处,看著芙蕾德莉卡被打倒在地的时候。
露娜莉可都没有出面帮助芙蕾德莉卡。
也没有跟她说话。
「欸,你知道吗?今天爸爸妈妈终于跟我说话了──虽然被打了,可是他们很久没跟我说话了,我好高兴。」
被施了魔法的娃娃温柔地抚摸她红肿的脸颊。娃娃寄宿了她一部分意识,会依照她的心愿行动。
黑暗感情的种子就这样在她心中滋长。
十四岁的时候,父母亲几乎不训话了。想必是已经放弃了吧。
「露娜莉可,真了不起。听说你这次的魔法测验也全学年第一是不是?」父亲愉快地说。「你是我们的骄傲。」母亲愉快地笑了。「爸爸妈妈都太夸张了。这次只是运气好而已。」妹妹伤脑筋似地谦虚道。
这应该是个幸福的家庭,但是父母亲却当作默默吃著饭的姊姊不存在。
不论念不念书,都已经没有人在乎芙蕾德莉卡了。
芙蕾德莉卡打从心底厌恶眼前幸福家庭的景象。
自己如果是露娜莉可的话,不知道该有多好。
住在这个家的女生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不知道会有多么幸福。
其实她比任何人都还要渴望爱,却没有人愿意关爱她。
「然后呢──」
有时候话说到一半,露娜莉可会瞥芙蕾德莉卡一眼;可是她没有跟芙蕾德莉卡说话,也没有把她拉进对话之中,唯有继续享受天伦之乐。
芙蕾德莉卡觉得自己被取笑了。
──都怪你害我变成这种样子。
──要是没有你,爸爸妈妈就会爱我了。
──要是没有你,坐在那个位子的人就是我了。
「要是没有你,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芙蕾德莉卡心中孕育的黑暗感情爆发了。
棉花从一直在她身旁安慰她的娃娃里爆了出来,变得破烂不堪,满是刀伤不留原形。
十五岁的时候。
家中的餐厅满地鲜血,到处沾满血迹。
芙蕾德莉卡已经分不清那是谁的血了。
至少她眼界所及全都是血。
「你这孽子!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你这──」
芙蕾德莉卡倒在地上,父亲骑在她的身上抓住她的胸口,一拳接著一拳殴打她的脸。
她发出呜咽,父亲还是没有停手。脸颊又红又肿,父亲还是没有停手。鼻血喷溅而出,父亲还是没有停手。左眼爆裂,父亲还是没有停手。父亲打到满手鲜血,还是没有人阻止他。
芙蕾德莉卡被打时始终在笑。
「啊啊……怎么会这样……你怎么干得出这种事……」
一旁的母亲没有阻止父亲,也没有责备父亲,唯有满眶泪水,不知所措。「你还好吗?振作点,露娜莉可!妈、妈妈现在立刻把你治好……」
露娜莉可躺在妈妈怀里。
「我不……不要紧……」她只有这么说,按著自己的腹部。
鲜血如注,漂亮的衣服被染成鲜红色,一把染血的刀子躺在地上。
──要是没有妹妹,我就能更幸福了。
就像这样,恨意不知从何时开始在芙蕾德莉卡心中滋长。她终于对露娜莉可痛下杀手,用一把刀刺进露娜莉可的腹部。
这一瞬间,家庭内的危险平衡完全崩毁。
「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一拳又一拳打在芙蕾德莉卡脸上。
一拳又一拳落在她身上。
一声又一声,她笑了。
妈妈治好露娜莉可的伤时,芙蕾德莉卡已经失去意识了。她的脸又红又肿,被打得面目全非。
「……滚出去,再也别让我看到你的脸。」
父亲气喘吁吁,擦乾手上的血说:
「你已经不是我们家的女儿了。」
就这样,她带著最基本的行李被赶出家门。
「……为什么?」
发现自己遭到国家放逐,禁止入境,再也见不到心爱家人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铸下大错。
但是,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了。
不应该发生这种事。
她只是渴望爱而已。
她一次又一次敲打国门,直到终究理解国门再也不会为了自己敞开,只好满身疮痍,哭著离开国家。
就这样,她成为旅人芙蕾德莉卡。
○
「这四年来,我去了各式各样的国家旅行。在造访许多国家的同时,我看见世界的各种样貌,接触形形色色的价值观,并反省我们之间的事情,思考究竟哪里出了错。」
她喝了一口旅馆里带来的红茶,停了一拍后说:
「我们生在不对的国家。」
仅此而已──她像是没什么大不了似地说。
的确,要是生在不同的国家,她们一定就能跟普通的双胞胎一样,平平凡凡地长大。
她的父母亲也不会刻意将两人塑造成不同的人。
「你出生的故乡是──」
我话说到一半,她就点了点头。
「是彼方之帕拉斯特梅拉。我明天就会回到故乡。」
既然如此,不用说我也明白她约好见面的人是谁。
她在我来得及插嘴前说:
「我跟露娜莉可约好了。」
「…………」
「旅行了四年,我终于下定决心回家了。我想再跟爸爸妈妈还有她好好谈谈,所以从前阵子开始,就在附近的国家寄信回家。」
那一定是指我跟芙蕾德莉卡相遇的国家。
我看了一眼来到这里的路途。
已经看不见昨天所在的国家了。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我重新转向她问。
「我们通信了好几次,但他们说『在露娜莉可原谅你之前不可能见面。』我才会跟他们要求直接和她见上一面的机会。他们俩原本不太情愿,可是在昨天遇见伊蕾娜之前终于同意了,还帮我安排暂时入境。露娜莉可也说想要见我一面。」
明明只是前往邻国,却看似格外著急──原来如此,这样就合理了。
她一定是迫不及待。
「话说,可以让我问一个问题吗?」
不过如此一来,有件事让我有点在意。芙蕾德莉卡在漫长的回忆中只有稍微提及,但我可没有愚昧到会看不出现在的她和过去的她之间有极大的差异。
我直直盯著她,眼神中带著些许的责备,说:
「你原来会用魔法。」
「?是啊,我会啊?」芙蕾德莉卡平淡地回答。
「我还以为你不会魔法。」
「我不记得说过我不会啊?」
「可是你假装成不会的样子呢。」
「…………」她把眼睛别开了好一阵子,终于喝了一口红茶说:「我是有理由的。魔法是害我陷入这种状况的原因,那就还是再也别用魔法比较好,不是吗?」
「…………」乍看之下这个理由相当合理。「你不治好眼睛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被绷带包住的左眼。
自从遭到父亲殴打以来,其他的伤或许治好了──却唯有左眼没有恢复。
芙蕾德莉卡轻轻摸著绷带,说了声「也对──」才沉稳地开口。
「老实说,最刚开始旅行的时候,我是为了不要忘记自己对她的恨意,才刻意留下这道伤的。」
原来如此。
「现在呢?」
她停了一瞬。
「是为了记住自己的罪孽。」
接著这么说。
「我想要跟她见面,为了至今为止的一切道歉。不只这样,我想要重新来过──我想跟她彼此理解,因为我一定害她留下非常痛苦的回忆。」
她又这么回答。
这句话听起来不像是谎话。
但是,既然如此。
「那就不需要这个箱子了呢。」
我举起放在身旁载她用的箱子,丢进火堆里。「明天起你就坐在我后面吧。」
温和摇曳的火光似乎受到突然落下的庞然大物惊吓,摇摆一阵后慢慢地包围箱子,开始燃烧。
芙蕾德莉卡望著这一幕。
「你很温柔呢。」
她这么对我说。
你胡说什么?
「你白痴吗?我又不是为了你。只不过是因为你是魔法师,所以才不必让你坐在箱子里而已。」
我才不是因为同情芙蕾德莉卡,不希望她认为我是外人才这么做的。
真的喔。
……真的喔?
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她听了呵呵笑出声来,我也被她影响,两人就这样围著营火开心地聊了一阵子。
在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后,我们才终于就寝。
营火的火光暗了下来,夜晚的黑暗垄罩营地。接著在睡觉之前,她在黑暗之中开始感到不安。
「伊蕾娜。」
静静地,向我坦白一切的她用差点消失的声音问我:
「现在的露娜莉可如果看到现在的我,还愿意原谅我吗?」
○
我们在隔天午后抵达彼方之帕拉斯特梅拉。
高耸的城墙上有一道门,卫兵站在门前行礼道:「欢迎光临彼方之帕拉斯特梅拉!欢迎!」
我们爬下两人共乘的扫帚,姑且肩并肩回以敬礼,卫兵就说「那么入境时有几项事项必须确认──」拿出笔跟纸。
还算常见的入境审查开始了。我跟芙蕾德莉卡都没有特别戒备,依序回答「请问大名?」「入境理由是?」「请问要滞留几天?」等简单的问题。
入境审查顺利进行,途中卫兵突然看著我身旁的芙蕾德莉卡问:「话说回来,您就是旅人芙蕾德莉卡小姐吗?」
「?我是没错……」由于过去曾经遭到禁止入境,她带著略为紧张的表情点了一下头。
「您是露娜莉可小姐的姊姊吗?」
卫兵又问。
「……是。」
「令妹有一封信要给您。」
也许是从父母口中听说了,露娜莉可似乎知道芙蕾德莉卡会急忙赶来。
将封好的信交给芙蕾德莉卡后,卫兵说:
「那么请享受在我国的观光。」
他又敬了一礼,便从我们面前退开。
城墙中的国家和别国并无不同,展现出沉稳的城市景观。
「…………」
芙蕾德莉卡在我身旁迈开步伐。
很沉重很沉重的步伐。
「亲爱的芙蕾德莉卡。
你过得还好吗?我是你妹妹,露娜莉可。
请原谅我无法直接跟你见面,必须透过信件跟你联络。我已经听爸爸跟妈妈说姊姊希望和我见上一面了。
我也想再见姊姊一面。
爸爸跟妈妈都非常反对,但是我的想法和姊姊一样。这是我的真心。姊姊若是想见我,我希望能回应你的期待。
仔细想想,四年前已经是很久之前了呢。
我们一定都长大了吧。
我相信现在的我肯定能身为和以前不一样的人跟你见面。
我正午时会在喷水广场独自等待姊姊到来,且不指定日期。
在姊姊来之前,我每天都会等你。我相信你会来,等著你。」
在彼方之帕拉斯特梅拉的大街上走了一阵子,我们来到一座喷水广场。
「……真可惜,她今天好像不在。」
她一定想立刻跟妹妹见面,跟她谈谈。
但是喷水广场上却不见任何人影。对方应该是她觉得今天不会来了──时钟上的指针已经指著下午三点了。
「明天还有机会,今天就先慢慢休息吧?」
路途遥遥她一定累了,其实我也有点疲倦。我能理解她急著想跟妹妹见面的心情,然而和四年相比,多等一天应该不算什么。
「……也对。」
芙蕾德莉卡点了一下头。
她用一只眼睛静静看著随风摇摆的水面。由于时间不巧,喷水池已经没有喷水了,寂寞垄罩著喷水广场,如同映照出她的内心。
芙蕾德莉卡叹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似地用独眼看著我。
「……伊蕾娜,谢谢你送我来到这里。」
那句话听起来像是道别。
的确,在抵达这个国家的时候,我就已经达成任务了。我只不过是引路人,只是她的交通工具,不该继续多管闲事。
「不用客气。」我伸出手。
「虽然时间不长,但跟你旅行非常愉快。」她面露微笑,握住我的手。「真不可思议,跟你在一起总觉得特别健谈。我是第一次跟别人说这么多以前的事。」
「……这样啊。」
「……对啊。」
话说回来。
「不好意思破坏这么好的气氛,可是我不是想握手,是想跟你要钱的说。」
「你真够现实……真想看看是谁教出这种小孩的……」芙蕾德莉卡顿时傻眼。
「要把旅行延长到我家吗?这样的话金额又会变高喔?」
「身为旅人我对你的故乡确实有点兴趣,但不用了──这可能是我的最后一趟旅行。」
若是能顺利和露娜莉可碰面,并跟她好好彼此理解,芙蕾德莉卡就没有继续身为旅人的理由了。
说不定,她会那么仔细地向我坦白自己的心情,也是因为觉得这是最后一次。
「我们有缘再会吧,伊蕾娜。」
芙蕾德莉卡把几枚金币塞进我手里,又握了握我的手,笑了。
「好啊──再见。」
我也跟她一起笑了笑。
就这样,我们普普通通,平淡无奇地道别。
那天夜里我在附近的旅馆下榻,但由于我全部财产只有五枚金币,钱包依然空空如也,可惜不能去有附设餐厅的高级旅馆住宿,也不能去高级餐厅用餐。
「总之先来一份主厨推荐的特餐吧。」
于是我来到国内观光客不太会光顾的朴素小餐馆,张罗简单的晚餐。在这种餐厅点主厨推荐,大多都不会踩到地雷。
服务生说了声「好的。」点头带著菜单离开。
我无所事事,看了一会儿店内的喧嚣,这个城市居民的日常生活映入眼帘。有正在享受晚餐的情侣,也有人在下班后和朋友饮酒作乐,几乎客满的店内看得见各式各样的人,正在度过稀松平常的一天。
这是个和平的国家。
她若是真能回到这里生活,或许真的可以获得幸福──我边发呆边这么想。
不久之后,服务生回来了。
「请用。」
她喀喀一声,把一杯红酒放在桌上。我不记得我点过这个。
主厨难道不想推荐特餐吗?我疑惑地皱起眉头,服务生便亲切地指向吧台区座位。
「是那位客人请的。」
她说。
「…………」
吧台边坐著一位年纪和我相仿的女生。她朝我挥了挥手,一手捧著红酒朝我走来。
我认识她。
「晚安。」
金色的狼剪长发,全身穿著黑衣。
女子的模样我熟悉无比。
「你又在当跟踪狂了吗?」我对她笑说。
下午才刚道别的芙蕾德莉卡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但是──
「……什么?」
她一脸不可思议地侧著头,指著我问:「灰色头发,年龄跟我差不多的魔女──你是旅人伊蕾娜对不对?」
她语气宛如和我初次见面。
「…………」这时我才发现。
眼前的她不是我认识的芙蕾德莉卡。再怎么说,原本应该包住的左眼完好如初。
「可以跟你聊聊吗?」
她说自己的名字是露娜莉可。
○
「自从爸爸妈妈和我说姊姊想跟我见面以来,我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每天都去喷水广场,连工作都没办法专心。」
桌上放著两杯倒了红酒的玻璃杯,以及一个空盘。现在不是品尝料理的时候,于是我迅速吃完。
「卫兵跟我说姊姊在今天入境,还有伊蕾娜你陪著姊姊一起来。」
「这个国家的卫兵口风很松呢。」难道不理解隐私的概念吗?
「你不知道吗?只要拿一点钱给卫兵,就能请他们帮各种忙喔。请他们帮我拿信给姊姊──还有通知我姊姊来到这个国家等等。我现在也跟爸爸妈妈一样在国内工作,所以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
这是怎样,姊妹都是跟踪狂吗?我想这么吐槽,不过就算长得像,她也不是我认识的芙蕾德莉卡,结果差点说出口的话变成叹息消失无踪。
「很傻眼吧?对不起,可是我这么拚命是有原因的。」
「我知道。」
她会和我联络的理由连想都不用想。「我猜,你大概是想知道她对你是怎么想的吧?」
「……是的。」她点头同意。「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跟她之间的事我全都听说了。」我兜了一个圈委婉地说:「芙蕾德莉卡好像做了很过分的事呢。」
「……虽然伤痕已经消失了,我从来没有忘记姊姊对我做的事情。」
边说,她边温柔地摸摸自己的腹部。
「…………」我有点犹豫该如何回答、该用什么话说,最后我还是说「她为过去所发生的事情感到非常非常后悔。」对她拋出直率的言词。
尽管明白这绝非我该说的话,但是她不知道和我一起旅行的芙蕾德莉卡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她因为担忧而不敢踏出重逢的最后一步,我希望替她排除这个担忧。纯粹只是这样而已。
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我想知道眼前的露娜莉可真正的心意。
「…………」
她低著头,看著红如鲜血的红酒。
接著,终于──
「我也为了四年前的事情感到非常非常后悔。」她慢慢地说:「跟姊姊一样,想要见面的理由就只有这样而已。」
「……这样啊。」
她点头说:
「所以说,阔别四年从爸爸妈妈手中接下姊姊寄来的信时,我才会不顾两人反对,下定决心绝对再要跟姊姊见上一面。我不想让爸爸妈妈伤脑筋,可是我更想跟姊姊见面。」
结果,姊妹两人抱著相同的想法吗?
……老实说,我有点担心芙蕾德莉卡是否真的能跟妹妹重逢,所以决定偷偷去看一下状况。很可惜我是一点都不坦率的人,因此决定不告诉芙蕾德莉卡。
从这个样子看来,应该不必担心了呢。
打扰姊妹感动的重逢就太不识趣了。
「我说,伊蕾娜。你明天如果想来看我们重逢的话,能请你回避吗?」
「…………」所以她的话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也让我吃了一惊。「……当然,没有问题,我本来就不打算去。」
「太好了,明天我想跟姊姊两个人慢慢聊。」
「……这样啊。」
容我再强调一次,我是个一点都不坦率的人。
○
于是隔天我悄悄来到喷水广场。
宣告中午十二点的钟声在城里回荡,广场正中央的喷水池朝天空喷出水花,我在水池边找到昨天为止共度短暂旅途的芙蕾德莉卡。
她一眼包在绷带之下,穿著一如往常的服装。
「…………」
她坐立不安,犹如正在等待情人的少女,偶而在意发型,持续等待妹妹到来。
她视线不停左右飘忽,偶尔回头,在她身旁想不被发现相当困难。就连偷偷躲在阴影处的我,也跟她一样偶尔看著喷水池,偶尔别过头故作平静,形迹可疑地等待两人重逢。
我有点担心。
担心她们是否真的能彼此理解。
「…………!」
终于,在喷水池前等待的芙蕾德莉卡笑逐颜开。
她的视线前方,是一个长得跟她很像的女生。她一面挥手,一面走向芙蕾德莉卡。
「姊姊,你好。」
露娜莉可出现在眼前。
她十二点准时在喷水广场现身。
钟声静静止息,直到她们身旁只剩下水花的声音。面对笑盈盈的露娜莉可,芙蕾德莉卡反而面带略显紧张的表情,低著头看著她。
「…………」终于,芙蕾德莉卡慢慢开口说:「露娜莉可,我想跟你说──」
接著她说出姊妹分离四年来的心情。
开始旅行的时候有多么难受。老实说,她对不公平的对待心怀恨意。
但是在旅行途中,她的想法渐渐改变。
她希望能再次跟家人一起生活。
然后──
「过去的事情,真的很对不起──」
她慢慢低头这么说。现在的露娜莉可始终默默倾听现在的芙蕾德莉卡的话语。
「…………」
露娜莉可依然面带微笑。
她困扰地蹙眉,只有笑著说:
「姊姊,把头抬起来。」
「…………」
闻言,芙蕾德莉卡慢慢抬头,露娜莉可走上前一把抱住她。
她用力抱著她,宛如再也不想放开。
我还以为是我多心了。
果然不该偷看姊妹重逢。这里不需要我的存在──
我一面这么想,一面背对喷水池迈开步伐。
从今以后,这对姊妹一定会跟过去一样一起生活,并建立和过去不同的关系。
我觉得这是再幸福不过的事情。
于是我转身离开现场。
「姊姊……芙蕾德莉卡。」
但我似乎误会了。
尽管抱著姊姊,露娜莉可滔滔不绝说出口的话仍带著冰冷无比的刺。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这里吗?」
查觉到异样感回头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自从收到姊姊寄给我的信,我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其实我也对四年前发生的事非常后悔。」
当场垮下的芙蕾德莉卡背上插著一根冰柱。露娜莉可带著一如既往的笑容,低头看著芙蕾德莉卡发出不成言语的声音倒下,说:
「四年前我应该把你──露娜莉可杀掉才对。」
○
大前天,我和芙蕾德莉卡露宿野外时,她对我说出自己的过去。
自幼便渴望父母亲关爱。
父母亲却只注意露娜莉可,对姊姊芙蕾德莉卡视而不见。由于两人是双胞胎,害父母亲被外人厌恶、闪避,结果变本加厉地想要区别芙蕾德莉卡和露娜莉可。
最后导致芙蕾德莉卡痛下杀手。
──但是。
「其实,我才是露娜莉可,在故乡等的是芙蕾德莉卡。」
两人交换身分了。
「我是在四年前变成芙蕾德莉卡的。自从四年前,芙蕾德莉卡刺了露娜莉可一刀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变成了芙蕾德莉卡。」
她语气平淡地继续说道。
四年前的那一天。
真正的芙蕾德莉卡对妹妹施展某个魔法。
意识复制。
芙蕾德莉卡对妹妹使出相当高等的魔法。
真正的芙蕾德莉卡把心中对妹妹的憎恨转移到妹妹心中,将意识以及记忆植入妹妹的脑海。
露娜莉可受到深不见底的憎恨与绝望禁锢,随后拿刀刺向外表和自己相同的姊姊。
深信自己就是芙蕾德莉卡。
深信眼前的少女就是妹妹露娜莉可。
计划顺利进行,露娜莉可刺杀芙蕾德莉卡,最后被扫出家门。芙蕾德莉卡则扮演可怜的受害者妹妹留在家里。
「她很擅长跟娃娃玩。」
一切都照原本的芙蕾德莉卡的剧本进行,露娜莉可就跟娃娃一样受她操弄。
露娜莉可刺了原本的芙蕾德莉卡之后被父母亲断绝关系,逐出家门,就这样成为了旅人芙蕾德莉卡。
另一方面,芙蕾德莉卡遭到真正的露娜莉可刺伤之后,扮演温柔又可怜的露娜莉可,和家人住在一起。虽然跟以前相比成绩稍微退步了一点,个性变得比以前阴沉,也完全没有问题。露娜莉可不必再跟过去一样完美无缺。
因为露娜莉可被残酷的姊姊伤透了心。
个性就算跟以前不太一样,也不会有人发现。
就这样,两姊妹交换了身分。
「开始旅行一年左右的时间,我都以为自己是芙蕾德莉卡。」
刚开始旅行时,她被囚禁在复仇的念头里,忍受眼睛的痛楚,从一国旅行到另一国,心中怀著对妹妹的恨意日复一日地生活。
但是。
「可是纸包不住火,知识跟经验是不同的。」
一年过去,离开故乡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现在的芙蕾德莉卡开始查觉到异状。
首先是一些琐碎的异样感。应该会用的魔法使不出来,反而会用原本不会的魔法。对那么喜爱的娃娃没有任何感慨,原本无法看著人的眼睛,却能跟任何人聊开。
她本来应该会为了排解寂寞跟娃娃说话;但旅行中芙蕾德莉卡就算对娃娃使出魔法,也无法好好操纵。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芙蕾德莉卡。
接著在旅行途中,她的怀疑逐渐变成笃定。
「旅行超过一年的时候,我恢复了真正的记忆。我发现记忆是假的了。」
旅人真正的名字是露娜莉可。
人见人爱,心地善良的少女就是旅人芙蕾德莉卡。
「芙蕾德莉卡应该是想让我体会住在彼方之帕拉斯特梅拉时的痛苦吧。她想藉由跟我交换身分,独占父母亲的爱。」
而实际上,她的计划成功了。
现在留在故乡的分明是假的露娜莉可──心病缠身的芙蕾德莉卡,却没有任何人发现她们交换身分。
就连父母亲也没看出来。
「不过,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芙蕾德莉卡温柔地笑道:「我想差不多是和解的时候了。」
「…………」
「我也明白,姊姊会变成那样是我的错。因为在姊姊的记忆中,我是个非常讨人厌的人。」
真正的芙蕾德莉卡植入的记忆至今依然留在现在的芙蕾德莉卡脑中。
「我应该多跟她聊聊天的。我应该多仰慕姊姊一点的。其实,我原本可以成为姊姊的心灵支柱──」
但是两人在四年前决裂。
现在的芙蕾德莉卡具有十五岁前的芙蕾德莉卡,以及露娜莉可的两种记忆。
她怀著两人份的痛苦旅行了四年。
「我从四年前的那一天开始,到从今以后都是芙蕾德莉卡也没有关系──」
我想再次跟家人一起生活。
四年来,露娜莉可以芙蕾德莉卡的身分在外面的世界旅行,这就是她的心愿。
「我相信过了四年后的现在,我们一定能彼此理解。我相信姊姊一定跟我一样改变了。」
芙蕾德莉卡经历四年的旅行改变了。
四年后的现在──长大成人的两人,或许能做出和四年前不同的结论。
现在的芙蕾德莉卡说:
「所以说,拜托你,伊蕾娜。明天可以让我跟露娜莉可两人单独见面吗?」
眼前的芙蕾德莉卡既然下定决心,我本来就无意打扰她。
「也对……那么等明天抵达国家,就在那里道别吧。」
然后。
独自走过四年旅途的她,以一句话替漫长无比的回忆下句点。
她说:
「我们生在不对的国家。」
○
姊妹阔别四年重逢,现在的芙蕾德莉卡确实地对现在的露娜莉可为了过去四年来的事情道歉。
「四年前你做的事情,我全都想起来了。」
随后,现在的芙蕾德莉卡在喷水池前说出姊妹分离四年来的回忆。
开始旅行的时候有多么难受。老实说,她对不公平的对待心怀恨意。
但是在旅行途中,她的想法渐渐改变。
她希望能再次跟家人一起生活。
让姊姊孤零零地一个人,她有多么后悔。
现在的芙蕾德莉卡确实将这些说出口。
但那似乎没有传进现在的露娜莉可的心里。
芙蕾德莉卡倒在地上,背后插著一根冰柱,鲜血直流,身体不停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瞭解……!姊姊……我、我──」
「我是真的打从心底对集爸妈宠爱于一身的你深恶痛绝。明明就是我比较优秀。」
现在的露娜莉可打断倒在地上的妹妹的话语,朝她举起魔杖。「听到你还想见我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才是不会跟爸爸妈妈耍任性的小孩。我怎么想都想不透,为什么过了四年,现在的你还会想跟我见面──原来如此,你恢复记忆了。」
俯视妹妹的眼中丝毫没有留下对家人的爱。
「可是既然你恢复记忆了,我就更不能让你活著了啊?跟以前一样,直到现在我都发自内心讨厌你。」
说完她挥下魔杖。
对具有自己名字的妹妹──
「再见了,芙蕾德莉卡。」
道出了永别。
但是。
一名魔女闯进两人之间。某个不识相的魔女打扰姊妹两人阔别四年的重逢。
「等一下。」
就是我。
结果我就是个一点都不坦率的人,所以不论是真是假,即便芙蕾德莉卡希望我今天不要出手,我也没有遵守约定。
我用魔法弹开自称露娜莉可的芙蕾德莉卡的魔杖,直接用魔杖抵住她的咽喉。
「……啊啊。」
魔杖在空中飞舞,直接掉到地上。现在的露娜莉可冷冷地笑了。「我就知道,你果然在旁边看──」
她早就料到我会出手了吗?现在的露娜莉可并不讶异,只有乖乖举起双手。
「可以不要攻击我吗?我打不赢魔女──也不打算送死。」
「…………」前一刻企图谋杀妹妹的人还真有脸说。「我不打算弄脏自己的双手,你也有该活著偿还的罪过。」
为了避免她预藏武器,我直接把现在的露娜莉可绑了起来。我用魔法变出绳索,将她五花大绑,封锁她的行动。
我绑得应该还算紧,露娜莉可却不改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我才没藏那种东西。」
她只有笑著说:
「我只不过是想保护自己而已呀──」
此时的我还不明白那句话真正的含义。
○
两人的重逢就这样结束了。
「芙蕾德莉卡,你还好吗?」
「…………」
她没有回答,但是我认识的芙蕾德莉卡没有大碍。她意识清醒,眼睛看著我。
尽管独眼茫然、朦胧、又死气沉沉──芙蕾德莉卡确实还有呼吸。
我拔出冰柱,用治疗魔法替她疗伤之后,决定将露娜莉可交给这个国家的士兵。
芙蕾德莉卡早已瘫软无力,我一面牵著她的手,一面用力将露娜莉可拉走。露娜莉可也跟芙蕾德莉卡一样,在被我牵著的时候不发一语。
只是,和芙蕾德莉卡不同。
「…………」
露娜莉可即使沉默不语,脸上始终挂著微笑。
在把露娜莉可交给国家的士兵时,我一五一十地将来龙去脉详细说给他们听。
我把阔别四年重逢的两人的故事──终究无法彼此理解的姊妹的故事,从头到尾全说了出来。
然而──
「我们不相信。」
士兵接下露娜莉可,摇了摇头。「我们已经听说妹妹露娜莉可小姐,及姊姊芙蕾德莉卡小姐是什么样的人了。包含本次入境彼方之帕拉斯特梅拉的经过,到两人的姊妹关系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什么?」
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不理会哑口无言的我,士兵说:
「我们要逮捕芙蕾德莉卡小姐。」
说完他们就把芙蕾德莉卡抓了起来。
「──等一下,你做什么……!」
我连忙大喊,抓住芙蕾德莉卡的手。
但芙蕾德莉卡无力的手从我的手中滑了出来,最后被士兵押走了。
这时我才发现,一切全都是现在的露娜莉可设计的。
对现在的露娜莉可来说,我是否出面阻止本来就无关紧要。
芙蕾德莉卡四年前企图杀害妹妹,直接遭到驱逐出境。她阔别四年再次入境想见妹妹一面,而坚强的妹妹则是为了实现愚蠢姊姊的愿望,前往喷水广场。
对这个国家的人来说,这才是真相。换言之,我认识的芙蕾德莉卡即使就此丧命──即使有像我一样的人半途阻止,这个国家也没有任何人会怀疑现在的露娜莉可。
因为在这个国家,露娜莉可是心地比任何人都还要善良的坚强受害者。
而芙蕾德莉卡则是内心比任何人都还要丑陋的女子。
现在的芙蕾德莉卡倒在喷水广场前浑身鲜血──现在的露娜莉可在她面前手持魔杖。在周围的人眼中看来,会是什么样子?
肯定会是一不作二不休企图杀害妹妹的恶劣姊姊,以及试著保护自己的坚强妹妹。
露娜莉可清楚理解,自己不论对回到国内的芙蕾德莉卡做什么,都不会遭人怀疑。
她甚至明白会被视为正当防卫。
「将芙蕾德莉卡驱逐出境。」
几天过后,国家如此宣判。
芙蕾德莉卡被驱离彼方之帕拉斯特梅拉。同行的我也跟她一样被赶出国外。虽然没有明说禁止入境──不过意义相同。
我大概再也不会踏进这个国家了。
○
芙蕾德莉卡茫然地用独眼仰望紧闭的国门。
这几天飞逝而去,在她心中或许如梦似幻。到现在她脸上仍然带著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的表情,唯有呆站原地。
「……芙蕾德莉卡。」
听见我的声音,她回过头来。
接著笑了。
那是个非常寂寞的笑容。
「对不起,伊蕾娜,都怪我,害你也被赶了出来──」
「…………」这种时候还在替别人著想的芙蕾德莉卡令人于心不忍,我把脸别开。「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不好……」
我没办法直视她的眼睛,就这样低著头,不知道她露出什么表情说:
「我才该说对不起。我没有遵守与你的约定。」
希望你不要出手──两个芙蕾德莉卡都这么对我说。
但是我不论如何都无法拋下她不管。这次我不像旅人地多管了闲事。
不论如何,我都不能默默看著她被杀死。
尽管我们只共度了一晚。
我也不希望她丧命。
「没关系。」她摇摇头,低头说:「我才该谢谢你救了我。」
「…………」
「对不起让你看到那种场面。」
她应该没有余力替别人著想才对,应该没有余力向我道歉才对。「伊蕾娜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想自己一个人回去慢慢旅行。」
「……我也是。」
「是喔。」
她在逞强吗?
是我让她顾虑了吗?
「…………」
「…………」
我们在国门前陷入沉默,唯独时间一味静静地流逝。
其实我们非得在这里道别。
「……我可以帮上什么忙吗?」
我一面思索该说什么,一面这么说。
她低著头,眼睛慢慢转向我。其中一只包在绷带下的苍蓝眼眸看似昏暗无光。
她的眼神正是如此毫无生气。
「……那么,可以听我一个请求吗?」
她歪著头开口问。
「什么事?」
我也一样侧著脑袋,她便犹豫地、顾虑地说:
「……可以摸摸我的头吗?」
她不改阴沉的语气说:
「跟我说我已经很努力了。」
那是个小孩会跟父母要求的小小愿望。
「称赞我一直忍耐很了不起。」
仅此而已,这就是她最后的愿望。
「…………」
我没有回话,取而代之把手放上她的头。
她紊乱的发丝缠上我的手指。我像是在帮她梳理乱发一般,一次又一次,慢慢地,和阳光一样柔和、温暖地抚摸芙蕾德莉卡的头发。
我的手每次碰触,她的眼神就因为犹豫而动摇,嘴唇也细细颤抖。她握紧双手抓住裙襬,唯有不停颤抖。
旅人的模样,成熟的模样不见踪影。
这里只剩下一个受伤的少女。
「…………」接著我开口。
说出她想听到的话。
「你一直都很努力呢──」
这一定是她一直想听到的话。
「忍耐了这么久,真了不起──」
这是被植入我认识的芙蕾德莉卡心中,充满怨恨真正的芙蕾德莉卡一直想听的话。
小时候,如果她的父母──或是任何人能像这样认同真正的芙蕾德莉卡──仅此而已,就一定不会发生这种憾事了。
她就不会对妹妹痛下杀手。
不会把记忆推给露娜莉可取代她。
这些都不会发生。
仅此而已,她就能获得救赎。
却没有人对她这么做。
只因为她们生在不对的国家。
「…………」
我的心快要裂开了。
即便受到这种伤害,遇到这种残忍的对待,事到如今她依然想要拯救心中的姊姊,让我心如刀割。
完全不想拯救自己的她令人痛心不已。
所以──
「你已经可以为了自己而活了。」
我把手放在她的头上,用空出来的手把她拥入怀中。
「即使这个国家的人,故乡的父母没有看著你──即使没有人看著现在的你。」
即便如此──
「我也看在眼里。」
我认识现在的你──我说。
「……呜!」
她颤抖的指尖抓住我的长袍。她温暖的泪水浸湿我的胸口。
「……可以再这样一下下吗?」颤抖的声音从胸口传来。
因此我说:
「可以……」
并更用力地抱紧她。
为了让终究成为沙哑哭声的呜咽不被任何人听见。
为了让我即使分离也不会忘记她。
为了让她不会忘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