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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第七章 星尘飘落之夜

来说说我小时候的故事吧。

来说说从没跟任何人提起,小时候的回忆吧。

我出生的故乡──深邃森林比拉是个重视传统与风俗,古色古香的国家。

国家周边森林环绕,自树林中辟出的城市由绵延的白砖屋舍聚集而成。我出生当时国家就已经相当长寿,大多数民宅都十分老旧,不仅布满龟裂,还有些爬满藤蔓。

宛如要将国家变回森林般的样貌却不只带著一股老旧,也像是国家本身与森林共存,我相当喜欢。

我喜欢这个国家的风景。

可是不太喜欢国家本身。

「啊啊,已经十二点了──」

我在假日埋首书中的时候,镇上传来当当、当当的钟声。这个国家每天晚上十二点都会准时敲钟。

钟声带有宣告一天结束的意义,但这并不是最主要的目的。

这个城市每到晚上十二点,就一定要做某件事。

「…………」

我打开窗户闭上双眼,握紧双手对繁星闪烁的夜空祈祷。

阖眼祈祷恰恰三十秒。每天祈祷就是这座城市的习俗之一。

我从五岁生日那天开始祈祷。自那天起,孤儿院的大姊姊就跟我说:「听到钟声响就要对夜空祈祷喔。」

当时我在孤儿院迷迷糊糊地度过每一天,说「我知道了。」傻傻地点头,待到晚上十二点,开始过起跟孤儿院的其他孩子们一起向夜空祈祷的生活。

由于我不太习惯晚睡,所以每次都得从睡梦中爬起来,睡眼惺忪地祈祷,偶尔还会站著睡著。有时候等不到十二点就睡著,还会被孤儿院的大姊姊臭骂一顿。

在深邃森林比拉,祈祷的风俗习惯比任何事情都还重要。

我时常纳闷这究竟有什么意义,不过在这座城镇上可能只有我一个有这种疑问。

就算问同学,或是照顾我的孤儿院大姊姊,也没有人知道原因。

「那种事情我连想都没有想过。」

每个人都异口同声侧著头这么说。

至于孤儿院的大姊姊,她一听到我问这个问题,就把我带到后面说:「绝对不可以问别人这种问题,知道了吗?」一再向我强调。

她还这么对我说:

「这个习俗从我们出生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持续到现在──我从外地搬来,所以不太清楚,可是这个国家的风俗习惯很多都禁止问原因,所以不可以问别人这种问题。」

她在唇前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对我说。

「也就是禁忌吗?」原来如此,嗯嗯。

「没错,如果不想被祭仪选上的话,就更不能引人注目了。」

她这么对当时五岁的我说,摸了摸我的头。

在那之后过了九年的岁月,直到现在我还是忍不住对从那时开始延续至今的习俗抱持疑问。

这个国家每年一到春天,就会举行名为祭仪的仪式。

获选参加祭仪的女生,会被关在城镇中央的祠堂里彻夜祈祷,祈求未来一年作物丰收。基本上被选上的只有一个人,偶尔会变成两个人或是三个人。尽管不知道是基于什么标准选择的,这个国家每年都举办这种仪式。

究竟为什么要举办这种仪式?

问实际体验过的人说不定就能知道真相;但遗憾的是,现在十三岁的我并没有亲密到可以随意问这种问题的人。

因为我十岁的时候,获选参加祭仪的孤儿院大姊姊在仪式过后也从国内消失了。

我清楚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

她穿著没有任何装饰的纯白衣裳,脸上画著漂亮的妆容,不和任何人对上眼睛,双眼无神地看著地面,在繁星闪耀的夜晚被人群围绕,消失在祠堂之中。

「这个国家选上的无名少女现在进入祠堂了──」

指挥祭仪的国家首长这么说,关上祠堂的门。

接著她在祠堂里彻夜祈祷。

为了祈求这个国家往后一年作物丰收,彻夜不停祈祷。钟声响起,我们也开始祈祷。在我睡著的时候,她一定也在继续祈祷。

隔天我一早起来就跑去祠堂,但那时祠堂已经打开门,开始有人进出了。

她不在里面。

镇上的人说:「她已经离开这个国家了。」「她好像已经厌倦这个国家的习俗了。」「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就这样,我还来不及道别,她就忽然消失了。

在那之后我自力做了各种调查。

最近我一放学回到孤儿院,就立刻前往网罗了全国书籍的大书库。

或许是因为我是孤儿院的小孩,还是我本来就不想跟人往来,我在学校没有任何称得上朋友的人。

说不定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著迷似地在大书库中查资料。

「……真奇怪。」

然而这个国家的历史书籍少到令人讶异,能够得知的情报只有「很久以前这个国家曾频繁发生离奇事件」以及「这个国家具有自我意识」等,令人难以置信、光怪陆离的传说或是口述文学。

至于其他资料,有几本被虫啃光了,写有别国资讯的页数更全都遭到涂改,无法阅读。就像这样,这个国家的大书库几乎没有这个国家以外的资讯,甚至令人怀疑遭到故意隐瞒。书上只有可说是常识的描述,理所当然到连我都知道的事情。大书库里只有可见范围的常识。

那么看不见范围的常识到底摆在哪里?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这本书有下一集吗?」

我抱著几本被虫啃光的书,拿去问图书馆员。

图书馆员瞪了我一眼问:「……你看那个做什么?」

我随口敷衍了一句「……我只是有点兴趣。」图书馆员却说「……很可惜,这里没有。」摇了摇头。

原来如此,我领悟书中能查到的资料有限。

事到如今,我已经阻止不了自己的好奇心了,于是我最后放弃在大书库查资料,决定找别的办法。

「──咦咦,国外的事情吗?」

偶尔会有商人或是旅客造访深邃森林比拉。当时的我会看准商人和旅人抵达的时机,到处访问他们国外的事情。

「对,请跟我说。」我把脸凑上前,这么说:「我对国外的事情很好奇。」

「……嗯……」商人伤脑筋地笑了笑,把眼睛别开。「……抱歉啊,小姑娘。在入境的时候我被严格叮咛不准提到国外的事情,就算想说也不能说啊。这好像是规矩。」

那时我才知道,看来这个国家的规矩会强制国外来的人遵守。

隐瞒到这种程度,反而令人更加好奇。这个国家究竟在隐瞒什么?不过这个国家的人们可能连自己在隐瞒什么都不知道。

总而言之,我的好奇心受到刺激,在那之后又继续问旅人与商人各种问题。就在这里记下我的成果如何吧。

「嗯……你想知道国外的事情吗?话说回来,小妹妹,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起来──」我不论如何都想离开,但是我不想跟商人一起走。我拒绝。

「小姑娘你看,这只蝴蝶是挺稀有的种类,拿去卖一定能赚很多钱。我听说它们栖息在这座森林附近,你知道哪里有吗?」我本来就没有离开过国家,看到蝴蝶倒是会抓,可是我才不会拿给商人。

「喔,你想知道国外的事情吗……那我告诉你一件好事。」哎呀,有种有用情报的预感。「话说回来在那之前,你有没有男朋友?要不要跟我去那边的咖啡厅──」再见。

「和国外相比,你难道不会更想认识我吗?啊,不想吗……?啊啊,是喔……」

就是这样。

简单来说。

我问了这么多人,最后理解的事情是──

「完全得不到有用的情报!」

时刻来到傍晚,我一回到大书库就放声尖叫。

到底是怎样?商人跟旅人全是满脑子下流想法的浑蛋吗?每个人都两句话不离就称赞我可爱、约我去喝茶之类的甜言蜜语。人家只是想问问题,却没有人明白。

再怎么说,为什么这个国家只有想泡十三岁小女孩的大人会来啊?

就在我气噗噗地翻开书时。

「在图书馆要保持安静。」

不知从哪传来一声清澈的嗓音。「你没有常识吗?」

我东张西望寻找声音的主人,某个女生立即映入眼帘。

是一个漂亮的魔法师。

她的头发是接近白色的灰色,眼睛是琉璃色的。身上穿著黑色长袍与三角帽这简单的装扮,胸口还有星辰造型的胸针。那是装饰品吗?她似乎已经二十岁了,但是看不出确切年龄,只看得出态度颇为成熟稳重,或是因为年轻而冷静沉著。

她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对,说不定她一直都在这里──她看了我一眼朝我走来。

「你对外国有兴趣吗?」

她歪著头问,眼神注视著我手边。

那是这个国家的资料。

「…………!」

光从我在看一本资料,就能猜到这个程度……!魔法师好强……!

我在内心悄悄情绪高亢。

可惜的是,我不只从来没有离开过深邃森林比拉,也从没邂逅过魔法师这种人,因此对魔法以及魔法师是什么一窍不通。

为此,看到眼前的她一瞬间说中我内心的欲望,在惊讶之余我先感到一阵感动。

她是怎么知道的?

「魔、魔法师难道能偷看别人在想什么吗……?」

我又吃惊又期待地反问。会读心的人才能成为魔法师吗?一定是这样对不对?

「不能,我只是碰巧看到你在国门附近问问题而已。」

可是魔法师小姐却辜负我的期待,乾脆地摇了摇头。

「…………唉唉唉唉唉。」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了一声特大号的叹息。「唉……原来是这样啊……」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我。

「可以不要失望得那么明显吗……」

听这个魔法师小姐说,她是名旅人,在我开始到处访问的几天前入境,正在一个人自由自在地旅行。她还说自己确实是魔法师,但正确来说是魔女才对;不过我本来就分不清魔法师跟魔女的差别,如今知道魔法师和想像中不同,总觉得无所谓就随便听听了。简单来说,她是个旅人。就这样。

「但是真难得,这个国家的居民里居然有人对这个国家的习俗感到疑问。」

她看著明显垂头丧气的我这么说。

「…………」我沉默了一阵之后,回答道:「……你也觉得我会怀疑很奇怪吗?」

她稍微挑了一下眉毛,可见我回答的语气不太友善。

随后她摇了摇头。

「不会,我反而觉得很佩服。」

「…………?」

「我只是认为这个国家还有人心思正常,觉得佩服而已。」

我听不太懂她想说什么。

她或许看穿了我的疑惑,或是魔法师果然有读心能力,她对仍然侧著脑袋的我说:

「规则与规矩是能够从中获利的人设立的。怀疑是件好事。和这个国家大多数不知道自己有何得失的人比起来,你非常聪明喔。」

她说。

若是引用这个国家的人的话,或是在这时用这个国家的人会说的话回答,我该说的话就只有一句。

「那种事情我连想都没有想过。」

看到我一愣说出这句话,魔法师小姐笑了。

「毕竟你不像是会思考自己聪不聪明的人啊,脸看起来也有点呆呆的。」

「……我知道你刚才在取笑我。」

「不知道的话就太惨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总觉得,这个人可能会跟我说我想知道的事情。和白天见到的商人与旅客不同,她也许能够满足我的求知欲。

「……那个。」我看著她说:「魔法师小姐,可以请你教我外面世界的事情吗?」

听到我挤出一丝勇气说出这句话,她爽快地点头。

「当然可以。」

却又立刻摇头。「可是今天不行。」

「什么意思?」

「太阳就快下山了。」

「……什么意思?」

我听不懂。

被吊胃口让我有些不耐烦,但她轻轻把手搭上我的肩膀,安慰我说:

「明天再说吧,可是今天不行。」

就算我重复了一次问题,她也只有面露微笑,望著大书库的窗外说:

「今天呢,是夜空变得特别美丽的一天。」

窗外已经一片黑暗,足以让星尘现踪。

是不是真的变美了,从这里看不出来。

明天再来大书库吧。你来我就教你更多事情。

她叫我再等一天就离开大书库了。她离去之后我又看了一会儿书,也离开了大书库。

那一天的星空十分美丽。

天上万里无云,点点繁星闪耀,彷佛会直接落在地上一般无边无际。

眼前是一片美丽的星空,城里的人们也都聚集在大街上。

「…………」

不对。

看来城里的人们聚集在大街上的原因和我完全不同。

「啊啊糟了……!」「怎么会这样……!」「那是什么……!好可怕……!」

喧嚣的人群对美丽的繁星不理不睬,全都注视著西方的天空。

「…………」

那里确实有著璀璨星斗无法比拟的奇妙景观。

夜空中繁星点点,但有一颗星星格外耀眼巨大。奇妙的星星忽然现身,拖著闪闪发光的尾巴,宛如正在前往天空的另一头。

昨天应该不在才对。突然现踪的星星让城镇一阵骚动,所有人都说著「太不吉利了!」「这是天灾异变的前兆!」之类的话陷入混乱。

我出生以来第一次看见那颗奇怪的星星,但是这个城里的大人们似乎起码有些印象。

「二十二年前的死亡星又出现了──」

某个人这么说。

「快点,再不举行祭仪就来不及了──」

某个人这么回答。

此时我才发现,这是我出生以来第十三次春天。

「────」

我的记忆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模糊不清。

我在大街上张望时,突然有人用布块摀住我的嘴巴。我呼吸困难,闻到一股怪味。每吸一口,脑袋就越加昏沉,身体开始准备入眠。身体和眼皮都越来越沉重,直到我终于在路上失去意识。

「──恭喜,你被选上参加今年的祭仪,这是件很光荣的事。」某人对我说。

「──来,换上这套衣服。在祠堂里祈祷得穿这件衣服才行。」另一个人说。

「──哎呀,真漂亮,尺寸刚刚好。」又有另一个人开心地拍手道。

「──准备做好了,那么就去祭仪吧?」接著某人牵起我的手迈开步伐。

我不记得昏过去之后过了几天的时间。由于有晚上十二点祈祷的习惯,数次数自然就能得到答案;不过那天我的头昏沉到连这也做不到。说不定过不到一天,也有可能过了一周左右。

「…………」

不知不觉间,我被选为举行祭仪的人选;但是我并没有对此感到怀疑。就连为什么不感到怀疑都令人怀疑。越是想要动脑思考,我的脑袋就越是拒绝,一味地朝祠堂走去。

祠堂大门敞开时我试著抵抗,身体却像是被吸进里头一般继续向前。

祠堂里,几根蜡烛火光摇曳。

「这个国家选上的无名少女现在进入祠堂了──」

我听见国家首长在我背后这么说。即使想要回头,那时祠堂的出入口也已经关上了。

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之中,只看得见蜡烛黯淡的光芒。

「…………」

这时我发现祠堂里飘著奇怪的味道,可是我已经失去正常的判断力。

我朝通往祠堂深处的小径迈步。我的身体早已不听使唤,如同魁儡般行动。

祠堂最深处连蜡烛都没有,又阴暗又潮湿,四处弥漫的怪味也越来越浓厚。

不久之后,我停了下来。

「……啊啊。」

祠堂最深处开了几朵花。洁白、漂亮的花。

花在成堆的白骨之上绽放。在成堆穿著我身上这套衣服的白骨之上骄傲地绽放。

此时我才终于发现。

教了我那么多事情的孤儿院大姊姊并没有离开这个国家。

我发现了。

祭仪真正的目的。

「那种事情我连想都没有想过──」

这个国家的人被问到风俗习惯的时候,都异口同声地这么回答,原因并非没有人怀疑。

而是因为每个有疑问的人都会遭到灭口。

孤儿院的大姊姊不过是被选为其中一个人罢了。

这个国家比我想像得还要黑暗。

「啊啊、啊啊……!」但是我发现一切时,全都已经为时已晚了。「不要……不要……!我还……不想死……!」

在月光照不到的密闭空间中,令我判断力迟钝的怪味慢慢地、慢慢地越变越强,越变越浓。

这是混在蜡烛里的味道,还是这是眼前花朵散发的味道?

即使想要思考,即使想要逃跑,我的身体自由仍缓慢地遭到剥夺。

就如同在繁星闪烁的夜空之下我的嘴被布块摀住时,我慢慢倒在成堆的白骨之上。

我喘不过气,就连呼吸都有困难,唯有睡意垄罩我的双眼。

「为什么会这样……」

──明天再来大书库吧。你来我就教你更多事情。

知道明天再也不会到来时,我感到一阵悲哀。好不容易遇到愿意跟我说话的人,好不容易约好能开心聊天的时间。

我就这样无法达成约定,在这里殒命。

啊啊,早知道会这样,真应该问那个魔法师叫什么名字──

我茫然地这么想,慢慢闭上越来越沉重的眼皮。

在所有人都面向相同方向的国家中,只有我一人顾著东张西望,被当成敌人囚禁,甚至夺走呼吸的权力。

阖上双眼的瞬间,我看见各式各样的景色。这就是走马灯吗?在孤儿院度过的日子、在大书库沉溺书中的日子、晚上来不及祈祷被骂的回忆,以及只有傻傻望著被选为祭仪人选大姊姊的愚蠢记忆。诸如此类,我的日常生活在脑中流逝。

然后。

终于。

我十三年短暂的生涯,就此落幕。

据说在这个地区,每隔二十二年的周期就能看到美丽非凡的扫把星。

今年春天正巧是彗星来访的时期,邻近各国全部都在贩售扫把星的周边商品,或是举办类似的祭典,企图吸引观光客造访。

自由自在率性旅行的我当然也上了钩,在形形色色的国家买了各式各样的商品。

比如说有路边摊老板娘宣称是「扫把星面包!」的普通面包,或者有古玩商宣称「这颗石头其实是扫把星的碎片。」的普通石头。

他们大概以为,来看二十二年一度的扫把星的观光客,每个都是好傻好天真的白痴吧。这种乱七八糟的生意做得起来,真是太气人了!

「啊嗯啊嗯。」就是这样,姑且不提这个,这名边大口大口啃著扫把星面包,边骑扫帚飞行缺乏礼节的魔女,到底是谁?

没错,就是我。

「…………」

哎呀哎呀,我好像听到有人说「结果你还不是买了扫把星面包?」的质疑声,不过请不要误会了。我绝对不是上了路边摊老板娘的当才买的。

「我听说以前这附近好像有个叫做深邃森林比拉的国家,你知道在哪里吗?」

没错,就是贿赂。简单来说,我说的意思是:「我买一个你的面包,给我把有用的情报拿来混蛋!」

只可惜我现在正要前往的深邃森林比拉,早在很久以前就被国民遗弃,变成了废墟,因此没有标示在地图上。于是我只好贿赂老板娘请她老实招出地点。

「嘿~你想要去深邃森林比拉啊?伤脑筋……那个国家很久以前就不见了……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印象有点模糊耶。」

「嗯嗯嗯。」

光买面包不愿意说吗?这样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请收下这个。」我拿出一枚金币当作贿赂金。

「深邃森林比拉在哪儿是吧?我记得一清二楚,地图借我一下。」

老板娘立刻在地图上做下记号。居然这么好骗。

就是这样,历经这番经过,我现在正骑著扫帚飞行。虽然牺牲了一枚金币,但这是笔必要支出,就算了吧。

「不过,你去哪种国家究竟要做什么?那里已经什么也不剩啰?」

在地图上做记号的时候,路边摊的老板娘彷佛遇到怪人似地眯起眼睛抬头看我。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下一个目的地什么也没有。城市在我出生很久之前就被居民遗弃,唯有废弃的街道寂寥地度过余生。当然,由于没有人,所以也没有灯光,更比任何地方都还要安静。

「就是这样我才想去。」

在那里仰望的星空,肯定比在任何国家都还要灿烂、美丽。

话说回来,理想与现实常有一大段差距。只要身为旅人,就难免偶尔会有期待落空的经验。

深邃森林比拉也是其中之一。

「……这是怎么回事?」

与其说是和理想不同,或者期待落空,这个国家并非如此。

地图上指示的地点──深邃森林深处的国家废墟垄罩在诡异的气氛中。

或许是看上这里杳无人烟,绿意趁机闯进城里。以前肯定能看到白色美丽的城市,如今藤蔓却爬上每间民宅,缠绕在墙上。

我走的大街过去想必紧密排列著石砖,杂草却从缝隙间探出头来,绽放五颜六色的花朵。

这座国家的废墟已经没有人居住了。

目前为止还在预料范围之内。

预料之外的是在城市一角,正巧位在右侧的其中一栋住宅。

「好,那么大家今天来唱歌吧。大家想唱什么歌?」

隔著小窗子能看见屋内有一个女性在对小孩子们面露微笑。

哎呀哎呀,这里还是有人嘛──我摇摇晃晃地接近,小孩子和女性的身影却像是幻觉一般转眼间消失无踪。

现场只留下和这座城市其他民宅一样的老房子。看来这里是孤儿院──但不论靠得多近,眨几下眼睛,女性和小孩都没有再次出现在我眼前。

「恭喜!你被选上参加祭仪──」某个人对另一个人说。「来,穿上这套衣服──」回过头,我看见一位中年阿姨把衣服递给一个年轻女孩。

「不吉利的星星自从上次出现已经过了二十二年──」「时候到了。」又继续向前走,我看到几个大人在路上交谈。「这么说来,今年春天又会出现吗?」「应该没错吧。」「怎么办,要选谁参加祭仪?」「……对了,有个恰好适合的小女孩。」

我走上前想跟他们搭话,可是我不论靠得多近,他们都没有回头,只有面带复杂的表情商量著什么。

终于,我说了声「那个……」试图打断男子们的对话。

「那女孩对这个国家的规矩好像有疑问。」「最近似乎还在大书库查资料。」「这是图书馆员告的密,所以绝不会错。」

他们不理我。

他们对我视而不见。我试著说「你好。」在男人面前挥手,「你好吗?」到处乱跳,「我是正在旅行的魔女伊蕾娜。」左右摆头,男子们依然毫无反应。

被忽视到这种地步,就算是我火气也上来了。

「喂,你们听到了吗──」我想碰其中一名男子的肩膀。

我伸出手。

「…………」

手却穿过男子的身体。我的手像是直接被肩膀切成两段,但是男子却依然不改复杂的表情。

「那么就依照惯例,今年也把那女孩关进祠堂里吧──」

他边说,边望向城镇的另一头。

「…………」

我是在这个时候发现,原来如此,这是国家让我看到的幻影。

男子眼睛看的方向,有一栋很小很小的建筑。

这个国家中央的祠堂跟其他建筑相同,伴随时间经过老旧腐朽。青苔宛如封印一般布满整扇门。

「…………」

碰不到的男人们说的话让我有些在意,我朝祠堂的门伸手。

如果他们说的话是真的,这个国家就有将少女关在狭小建筑里的残忍习俗。

总觉得有点在意里面。

简单来说,就是我很好奇。

「有人在吗……」

轻轻一推,长满青苔的门便嘎吱作响,轻而易举地打开。看来门上覆盖的青苔也延伸到了内部,阳光洒落在布满翠绿色的祠堂中。

踏进里头,脚边传来软烂的感觉。祠堂里竟然空无一物,只有一个令人失望的空洞。

一座煞有其事的小祠堂,静静伫立在遭人民拋弃的无人国家中央。我还以为这里头装了宝藏,结果什么也没找到,不论走了多久都只有青苔。

就算往深处走也一样。

这里空无一物。哎呀哎呀,真没意思。一个身穿白衣的黑发少女躺在杂草上,不过这一定也是我之前看到的幻影之一,结果依旧什么都没有。

遭人遗弃的神秘国度也许会留下什么有趣的事物──这种想法或许才是幻觉。

就在我因为期待落空而大失所望的时候,就在我朝祠堂深处走的时候。

一踩。

「呜呀!」

脚边传来某个声音,应该踩到青苔的脚也感觉到奇怪的触感。

「…………」

我以为黑发少女一定是幻觉,假装她不存在从她身上走了过去。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竟然一脚踩上她的脸。我的脚没有穿过她的身体,确实接触到她。

「…………咦?」怎么会?真的假的?我满脸惨白立刻把脚移开,跪在她身边朝她伸手。

我戳了戳她的脸颊,得到弹力饱满的柔软触感。

「……呜呜。」黑发少女发出呻吟。

接著我拍了拍她的脸颊。手掌明显感觉得到她。

「……好痛。」她显然存在于此。

「…………」

我沉默了半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管怎么看她都是活人呢……

不论怎么想都不是幻觉呢……

……不对,话说。

谁想得到这种地方居然会有活人?

我应该死掉了,我以为我死掉了,但醒来时眼前却是一片明亮的天空。

眼前出现一片耀眼的蓝天。

我眯起眼睛把眼睛别开,看到笔直向上延伸的书架。书架上缠绕著藤蔓,看起来已经不能看的书本排列在架上。

这片景色似曾相识,给我一股奇妙的感觉。

这里看起来无疑是大书库,但是和我记忆中的大书库样貌相差不少。

「……这里是?」

究竟是哪里?

我撑起身体,身旁便传来有人说「哎呀。」的声音。

「你醒了吗?」

回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灰色头发的魔法师看著我。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会躺在那里,可是我不能把你拋在哪种地方,就把你带来了。」

「…………」

我现在完全无法理解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到拖著尾巴,闪闪发光的星星在西方的天空闪耀,那一瞬间之后发生的事情如梦似幻,模糊地留在脑海中。

我不知不觉间被选为祭仪的人选,回过神来身体就不听使唤,然后差点被这个国家杀死,醒来发现自己在陌生的大书库和陌生人交谈。回忆如此令人头晕目眩,我开始分不清究竟什么是现实,又或者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说不定是祠堂里的味道,害我的脑袋到现在都还不清不楚。

「…………」

在一片模糊不清的记忆中,唯有鲜明无比的恐惧留在心底。

我很害怕。害怕这个所有人都面向同一个方向的国家,害怕质疑没有人质疑的事物的自己,害怕自己因此被人盯上,害怕温柔对待我的人早在很久之前就已不在世上。

我害怕到受不了。

「……啊、呜……!」

发觉脸颊上传来温暖的触感,视野模糊不清,嘴角不停颤抖时,我发现自己掉下泪来。我抿起嘴角不让眼泪落下,但越是做无谓的抵抗,我的抵抗就越没有意义。

我比自己想像得还要害怕自己。

看到我突然哭了出来,眼前的魔法师小姐伤脑筋似地笑著说:

「你做恶梦了吗?」

接著她温柔地摸摸我的头。

感觉到抚摸头发的手不是梦也不是幻觉的温暖,我又哭了。

她突然哭了出来,害我以为自己在无意间做错事情,内心相当慌张;但是她哭完后,慢慢跟我说出和我没什么关系的这个国家的故事。

又或者是某个少女不幸的遭遇。某个纯粹具有好奇心,而遭遇生命危险不幸少女的故事。

然而,她的话如果是事实,她的体验如果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也就是说你是从很久之前──恐怕是二十二年以上之前来的人吗?」

扫帚星每隔二十二年现身一次,因此眼前的她起码是二十二年,或是其倍数之前的人。「有点难以置信的说……」

追根究柢,为什么会从二十二年前来到这里──我也十分纳闷,不过仔细想想,我自从穿过这个国家的大门,就不停遇到不可思议的现象。

这座只剩下废墟的国家本身大概产生了某种异变。她跟我,以及我看见的幻影一定都只是异变的其中一部分。

然而真要说起来,身处这种状况之下,她比我还要难掩困惑。被关了起来,醒来就过了二十二年以上的时间,真是太莫名其妙了。

和我交谈之后,她得知这个国家早就已经毁灭了。

「…………」她坐在大书库的椅子上仰望天花板,喃喃说道:「……那么我现在身在未来吗?」

她看似冷静。

「……这难道是……做梦?」

但从她全力拧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说了声「好栋……」看来,她似乎不太冷静。会裂开喔?你还好吗?

「好奇怪……好痛……」光用拧的还不满足,她这时开始甩自己巴掌。她是被虐狂吗?看起来不怎么好呢。

「不要这样,漂亮的脸会变丑喔?」不过我出面阻止时,她的脸已经又红又肿了。

「…………」她泪眼汪汪发出「唔唔唔!」地低吼,四处张望说:「……这是真的吗?」

「如你所见是真的。」

我点了点头。「比你生活的年代还要和平多了。」

「……根本毁灭了啊。」

的确。

「所以我才这么说。」

眼前的黑发女孩跟我或许有点相似。

一旦好奇心受到刺激就会无法克制自己,换句话说就是一旦开始在意,就会拿自己没有办法。

对这个国家的事情也是。

我想确认国家毁灭的原因,而大书库是最适合调查的地方,于是我先把书全从架上抽了出来,放在绿意缭绕的桌上,一本一本看了起来。

我想只要能理解毁灭的理由,说不定就有可能帮助她回到原本的时间。

「咦?我又不想回到原本的时间。」

「…………」

反正你很闲吧?既然很闲,可以帮我查资料吗?我想请她帮忙,她却只有侧著头问:「咦,为什么我非得帮你的忙不可?」

真奇怪……回想中的她应该是比较认真的女孩才对……

「不是,我只是因为有好奇的事情所以才查资料的,我自己其实没有那么认真。」

她不假思索地摇头。看来这才是她真正的个性。「真要说的话我想睡一整天觉。」原来如此,看来她的个性还挺慵懒的。

不仅如此,她还说:

「话说回来,魔法师小姐。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边说她边突然靠近我的脸,用漂亮的蓝色眼珠看著我。

接著她在感觉得到呼吸的极近距离,用带有坚强意志的双眼盯著我。

「请你教我魔法。」她说。

「咦!我才不要。」我秒答。

如你所见,我正在忙著查资料。

「不可以,教我。」不可以是什么意思。

反正你很闲吧?既然很闲,教我魔法有什么关系?她有些不满地说。

「…………」

我跟她果然有点像。

结果,我和她经历「教我。」「不要。」「你教我嘛。」「我不是说我不要吗?」「你不教我的话我就到处跟别人说你绑架我喔。」「……不是,这里又没人。」「总之你教我啦。」「…………」这种无谓的讨价还价。

「……你帮我查资料,我就教你当作回报。」

最后我屈服了。

老实说,她从过去来到现在的缘由,以及这里毁灭的原因全都是谜;但是想到她可能会回过去,我想在这里教她魔法应该不会白费才对。

我朝她伸出手。

「这么说来,我还没自我介绍呢──」

反正我也不知道她学不学得会魔法。

如果学不来,就乖乖帮我查资料吧。希望能在那个时候找到她来到未来的原因,以及回到过去的方法。

「我是灰之魔女伊蕾娜,是一个旅人。」

「……谢谢你。」

她轻轻握住我伸出的手,腼腆地笑了。

然后。

「我的名字是──」

她对我说。

她说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名字,让我觉得她究竟会不会魔法、为何从过去来到现在、我们为何这么相似全都再也无关紧要。

长及肩膀的黑发、蓝色漂亮双眼的她开口。

她说:

「芙兰。」

就只有芙兰。说完她笑了笑。

这个时候我发现了几样事实。以师父的身分教了我各种事情的慵懒魔女,即星尘魔女芙兰,其实过去曾经跟我见过面,而且直到现在都一直瞒著我。此外,眼前的她似乎迟早会回到过去。不对,在那之前她越看越像是我的师父芙兰老师喔喔原来她以前长得像这样啊从小时候开始就这么漂亮呢嘿~~~~我不停这么想简而言之就是这个时候的我混乱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伊蕾娜姊姊,那个,可以请你放手了吗……还有你一直盯著我看,那个,有点……」

芙兰难为情地扭动身体。她越看越像她。

「…………」

也就是说,被她称呼伊蕾娜姊姊感觉莫名害羞,该怎么说,一股复杂的感情从我心底油然而生。

「……嗯哼!」我甩开杂念,放手说:「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师父,所以从今以后要叫我老师,知道了吗?」

「老师,我知道了。」芙兰乖乖点头。

「…………」

芙兰老师在叫我老师……

「老师你怎么了?表情看起来有点复杂……」

「这是天生的。」

「啊,是喔……你生在很复杂的地方呢……」

先别说这个。

「总而言之,先来决定今后的时间表吧。想要同时查资料跟学魔法的话,一定会很忙──」

边教魔法边查资料十分困难,更别说很麻烦。

还是把两种时间完全排开比较恰当。

「总之早上到中午查资料,中午到晚上就学魔法,这样如何?」

「……这么一来我就只需要学魔法就好,这样好吗?」

「等一下,为什么会以你睡到中午为前提,你在开玩笑吗?」

「我不擅长早起……」

「我知道。」

「?我有跟老师说过我不擅长早起了吗?」

「…………」就算没说,看未来的你就知道这一定是从小养成的坏习惯,可是我不能说。「……没有,我只是有种感觉你是这样而已……总而言之,我起来的时候也会把你挖起来就对了。」

修行时代每天叫芙兰老师起床是我的例行公事。

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那么,现在已经下午了。代表你会开始教我魔法的意思吗?」芙兰歪著头问。

「对,没错。」我点头回答:「我说要教你魔法就会认真教,知道了吗?」

「请多多指教。」

「跟某个人不一样,我可是会好好教的喔。给我做好心理准备喔。」我又再次强调。

「……你在说谁?」

「……我在说我的师父。」

「老师的师父都不好好教你魔法吗?」

「是啊……嗯……」

「原来如此,烂透了呢。」

「…………」

芙兰频频点头,我反而陷入沉默。

「老师的老师是个烂老师呢。」

「…………」

就算嘴巴裂开,我也不会说你刚才骂的是未来的自己。

我跟她不可思议的日常生活就此揭开序幕。

既然她未来会成为我的老师,不出所料,她果然具有某种程度的魔法天分──不对,甚至超出想像。

「先从操纵魔法的训练开始吧。这个瓶子里装了水对不对?你试著不碰到瓶子,把水抽出来看看。」

「是像这样吗?」

「……」芙兰用我借她的魔杖,轻而易举地抽出玻璃瓶里的水。水轻飘飘地浮在空中。

第一次拿起魔杖就轻轻松松地施展魔法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心里这么想,总觉得很不甘心,只好保持沉默。「……那么接下来把水变成漂亮的球体。」

「这样吗?」

芙兰不费吹灰之力把空中的水变成球体。

「…………」

看来她似乎受到魔法喜爱,技巧纯熟到简直不像是第一次。我原本以为她会稍微挣扎一下的说……

「那么接下来就来试试看风魔法吧。」我把瓶子拿到远方,对她说:「用风把这个瓶子吹倒看看。」

「像这样吗?」

「…………」

呼啪!瓶子弹飞了。

「……你有用过魔法的经验吗?」

「……?没有,我没用过……」

看样子她生来就具有天纵之才。喔喔原来如此,她的天分好到让我努力的日子看起来像白痴一样呢。

「那个,老师。难道说我有一点魔法天分……」

习惯使用魔杖到某种程度时,她沉吟思考后说出这句话。

「蛤?你在胡说什么,这点程度很普通好吗?少得意忘形了。」

邪恶的魔女看准她涉世未深,随口胡说八道。

实际上,她至少具有无与伦比的天分。

「…………」

不过,也罢。这么一来就能教她各种魔法,让她回到过去时派上用场了。

我们从那天起开始住在大书库里。这个国家的民宅屋内几乎都被青苔等植被占领;就算想睡,霉味也臭到睡不著。于是我们无可奈何,只好在大书库里过夜。我用魔法迅速修好附近民宅搬来的床,和芙兰的床两张排在一起。

「在大书库里睡觉……真不错……感觉好浪漫……」

芙兰躺在床上仰望星空,有些开心地笑逐颜开。

我在一旁望著她,短短说了句「你喜欢是我的光荣。」就再次面向书桌。

「老师还不睡吗?」

「我还要调查这个国家的事情。」

「……大书库里什么资料也没有,只有这个国家的常识。」

我回答她说:

「对我来说这个国家的常识不是常识。你先睡吧。」

「…………」

她用好一阵子的沉默回应。那阵沉默带有类似烦恼,或是顾虑的氛围,不过她一定也累了。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终于,她说完这句话不久之后,安静的呼声在大书库中响起。

我认识的芙兰老师生来就个性慵懒,看来在这个时代就已经能看见片鳞半爪了。隔天早上我在大书库醒来,看到她在暖洋洋的被窝中发出静静的呼声。

「起床了,早上了喔。」

「再五分钟……」

「不可以,快点起──」

「嗯~!」芙兰钻进被窝里。

「…………」

看样子她完全不打算起来。

……算了,昨天她第一次用魔法,而且才刚在过去经历难受的经验──稍微让她赖床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我如此说服自己,轻轻拍了拍她的棉被。

「……那我今天就自己探索吧。」

最后像这样放弃的我一定很宠她吧。

她──芙兰跟我说的回忆中唯一明确的是,这个国家的大书库查不到任何资料。

或许是有经过审查,对于这个国家不利的情报和书籍似乎不对外公开。

既然如此──这么一来,还是之后再来探索大书库比较好。

在国内到处看看还比较有意义。

「话虽如此,又不可能恰巧发现国家毁灭的原因……」

我自言自语,独自在城里散步。

从我昨天造访的时候开始,这个国家突然出现的幻影就不顾时间与时机不断出现。

晚上睡觉前,大书库里还看见好几次不认识的人在看书。

「来来来,欢迎光临!便宜卖喔!」「今天晚餐要煮什么呢……」「不好意思,我今天搬来这里,请问孤儿院在哪边──」

而且像现在这样漫步在废墟之中,幻影仍像是泡沫一般不停出现又消失。

不久之后,我来到这个国家的大门。

这条是我昨天走来的路,但我发现了一件昨天没有发现的事情──根据小时候的芙兰老师所言,这个国家应该不太喜欢跟国外交易往来。换句话说,这个国家的国门平常若是不关起来非常奇怪。

但是我却能畅行无阻,稀松平常地走进这个国家。

「…………」

门坏了。门中央开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洞。

「啊啊,怎么会这样……我国的国门……」

看不见的某人这么说。我寻找他的身影时,幻影就已经消失了。

换言之,这是某个人在门上开的洞──应该是这样才对。

可是究竟是谁做的──

「…………」

我站在门前又发呆了一阵子,不过这种时候,偏偏在胡乱摸索的时候,幻影就是不肯乖乖出现。

我们就这样度过两人的日常生活。

早上醒来,我晃晃芙兰的身体低语「早上了喔。」听她说「再五分钟。」这永远不会到来的时间,然后我会闹脾气地说「好好好,那我自己一个人去喔。」自己出发探索。芙兰会在中午起床,央求我「教我魔法吧!」于是我假装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跟她做下「那你明天要早点起来。」这永远无法达成的约定,才开始教她魔法。

为了让她回到过去也能平安无事。

我想,这应该就是我现在的使命。

为了让她在未来成为教我魔法的优秀魔法师,我尽心尽力教她魔法。

老实说,和探索国家相比──和寻找这个国家毁灭的原因比起来,教芙兰魔法的时间感觉有意义多了。

与其寻找不论怎么找都找不到的事物,教她多少魔法她就学多少也许让我比较有充实感。

「…………」

不对,理由一定不仅如此。

这一定是很漫长很漫长的报恩。

在我的过去教我魔法的她,对我来说是如此重要的存在。

可是我不知道在她的过去教她魔法的我,是不是同样地那么重要。

自从老师开始教我魔法已经过了六天,不过不论过了几天,我都还是留在未来。

那天夜里我醒了过来,果不其然还是身在腐朽的大书库里。

究竟什么时候会回去──每次睡著,我心中就会冒出模糊的恐惧。

结果,我到现在都还没办法从过去体验的痛苦回忆中恢复。就算表面上看起来若无其事,恐怖的回忆依然没有完全复原。我会拋下在大书库看书看到很晚的老师说「啊,我先睡啰。」自己上床睡觉,一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或许是察觉到我内心的想法,老师也不会勉强我探索城市,上午都自己一个人外出。

早上醒来看不到老师,我其实有点寂寞,但要是说出来,老师一定会更伤脑筋。

我知道,要是我说自己对在未来醒来感到高兴,肯定会让老师为难,所以我不论睡觉还是清醒,基本上都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

夜晚还没结束,抬起头来,我看到一片星空。

没有不吉利的扫把星,只有一片普通的夜空。

这片天空是我在的时代几年后的天空──

「──客人,非常抱歉,不能让您进去里面……」

就在我沉思的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困扰又无所适从的声音。

我爬出被窝寻找声音来源,但是不用找也知道是幻影闯进早在很久以前就毁灭的大书库。

「好了好了别这么说,这里面藏了什么秘密吧?一定是这样对不对?」是某个不停逼问图书馆员的魔法师小姐。

「不是,就说了在有没有藏东西之前,这里禁止闲杂人等进入……」以及满脸困扰,坚决不肯让魔法师通过的图书馆员。

两个人我都认识。

眼前这两个人在过去都跟我说过话。

「…………」

的确,这么说来还挺奇怪的。我所读过关于这个国家的资料全部都有漏洞,或是只写了这个国家人人瞭解的常识,明显刻意删除了不利于国家的部分。换句话说,对国家不利的部分若是没有遭到舍弃,就肯定藏在某个地方。

「大书库里完全没有对这个国家不利的资料,一定藏在里面吧?」

魔法师小姐想必是认为那些资料藏在大书库的最深处,又向前一步逼近。

「根本没有那种东西啊……」

可是图书馆员只有一脸困惑地这么回答。与其像是在隐瞒不利的事情,他的语气比较像是真的一无所知。

魔法师眯起眼睛,盯著伤透脑筋的图书馆员看。「……好吧,我会再来。」最后她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过去大书库最里面因为有图书馆员阻挡,因此完全无法调查。

「…………」

但是现在这里空无一人,想要调查非常容易。

我原本想立刻告诉老师这个事实,不过回过头来,老师依然舒服地呼呼大睡,丝毫有醒来的意思。

该叫她起来吗?叫她起来好了?如今不知道我何时会回到过去,不是应该尽快告诉她这件事情吗?

我几经考虑,最后还是摇了摇老师的肩膀,对睡梦中的她喊:「老师、老师。」

然而。

「……嗯嗯。」老师只有发出微弱的叹息,说了声「……再五分钟。」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她不起来,完全不起来。

怎么会这样呢?要不要乾脆一巴掌把她打醒好了?

「老师──」

就在我再次伸手摇晃她的肩膀时。

砰一声,一本书从她的衣服里掉了出来。是老师的私人物品吗?我捡起漂亮装订好的书本,受到好奇心驱使翻开一看,发现书上密密麻麻地写著漂亮的字迹。

「…………」

是日记。她好像已经写了好几本,很可惜并没有刚开始旅行时的纪录,但上头写了最近发生的事情。

从在街上买的面包很好吃等平凡无奇的日常,到与某人相遇离别的故事。

她的日记上有和不死之身魔法师相遇的故事,以及在某国遇见朋友的故事,又或者是到处解放奴隶的冒险者的故事。

上头写满我向往不已的外面世界。

书上也有最近几天的日记。简单来说,她将和我相遇这几天的事情纪录了下来──我知道自己不该随便拿来看──但我却忘记阻止手翻页,一直读到最后。

她的日记上写道:

××月××日

我有种感觉,教她魔法是我的使命。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自己的知识全部传授给她;无奈我不知道我们还剩下多少时间。就暂时延缓慢慢相处的时间,目前先以教她魔法为最优先考量吧。

这个国家随时都能调查,不过现在跟她一起相处的时间有限。

顺带一提,这个国家的探索完全没有进展。

××月××日

今天她也不管怎么叫都不起来。难道没有治好赖床毛病的魔法吗?

她果然具有无与伦比的魔法天分,就潜力而言恐怕高到我遥不可及。看到她轻轻松松地学会我教的魔法,我心里对她涌现一抹嫉妒,同时也在不知不觉间重新认识到「哎呀哎呀我难道有教人魔法的天分吗?」

关于探索国家,过了两天之后,我今天发现国内看到的幻影没有任何规则。

我在城里看到的幻影没有统一的时代背景,宛如这个国家在回想过去般稍纵即逝。这个国家的幻影究竟是什么造成的?

××月××日

从今天第三天开始,她始终有些阴暗的表情终于开始看到一点光明。看样子她并没有一直拘泥于过去,这是件好事。她的魔法天分一如往常太过优秀令人不爽,早上叫不起来也很烦人;可是姑且不提这些,教了她三天魔法,她即使回到过去应该也具有足以对付一般人的能力了。

话虽如此,我也绝对不会在她面前说这种话。

城镇探索依旧一筹莫展。

也不知道让她回到过去的方法。

××月××日

今天是第四天。

我跟她一如往常的生活仍在继续。

我祈祷这种日子能够继续下去,今天的日记就先到此为止。

今天没有去探索城镇。

××月××日

今天是第五天。

今天早上起来也有看见她的身影。看来她还没回到过去。

到了晚上我才想起来今天忘了探索城镇。

××月××日

今天已经是第六天了,她还在大书库里。

明天会是一样的日子吗?

我在内心某处祈祷相同的日子会在明天到来。

「…………」

老师骗人。

她说自己每天都查资料查到很晚,却完全没在做那种事。

趴在桌上睡著的她身旁,魔法资料堆积如山。她一定是牺牲睡眠时间帮我备课,为了尽可能教我更多魔法。或许是不想说跟我讨恩情的话,结果她就这样一面对我撒谎,一面让我好好学会魔法。

「……老师,谢谢你。」

我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这么说。

只有在她睡著的时候才说得出这种话,说不定我跟她还挺像的。

这让我不可思议地感觉不坏。

隔天难得芙兰先起床。

看到她反常的举动,我甚至心想:哎呀哎呀,怎么了?难道是天灾异变的前兆吗?

「哎呀哎呀,怎么了?难道是天灾异变的前兆吗?」

我还说出口来了。她早起正是如此稀奇。

「呵呵呵……老师,我可不是只会让你宠喔……」

她露出无惧的笑容。我不记得自己有宠她啊?

「今天我为了感谢老师,稍微努力了一下。」

看到我一脸怀疑,她面露微笑说「请用。」在桌上放上一盘黑压压的物体。

盘子上的黑色物体滋滋作响,冒出骯脏的黑烟。眼前的神秘物体令人无法直视。

「……那个,这是什么?」

我抬头看她,她便嫣然一笑。

「这是我做给你吃的料理。」她说。

「…………」

咦,这是在整我吗?

「我有试著活用材料的原味喔。」芙兰嗯哼一声骄傲地挺胸。我觉得把材料直接倒进垃圾桶味道可能还比较好吃。

「你到底是怎么煮的才会变成这样……」

「欸嘿嘿……」

啊,这不是夸奖……

我眉头紧蹙,她却似乎完全不理解我的心情,只有说「这是我真心诚意帮老师做的……」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我都不知道……原来你的真心黑不溜丢的……

「来,请用吧。」

接著她催促似地把盘子推到我面前。「我今天早上要帮忙老师探索国家,所以快点吃吧。」

「…………」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但是容我拒绝。「怎么了?你今天怎么特别早起?」

「我也会进步啊,老师。」

「是喔,进步喔。」

我看著眼前的盘子。

…………

料理的技术……到未来也一点进步都没有……

「老师你怎么了?表情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

「……没事,没什么……」

「总之你快吃吧,没有时间了。我昨天晚上醒来,有种预感好像快要找到这座城市发生怪事的线索了。」

「?什么意思?」

我侧著头问,她便滔滔不绝地说起昨晚看见的幻影。

虽然只有偶然间来到这个国家的魔法师,为了进入大书库深处质问图书馆员的场面──不过,原来如此。大书库眼界所及的范围当然都只有审查过的书籍,深处可能藏有某种秘密。

但──

「难道说,你看到的魔法师是有接近白色的灰色头发,穿著黑色长袍与三角帽的魔女吗?」

「……!」她瞪大双眼,大吃一惊。「魔、魔法师果然能偷看别人在想什么吗……?」

「……没有。」

我摇了摇头回答:

「她就在那里。」

我指著大书库深处。某个魔法师发出卑鄙笑声说:「呵呵呵……非法入侵成功……」

「…………唉唉唉唉唉。」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了一声特大号的叹息。「唉……原来是这样啊……」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她。

看来我让她失望了。

然而。

「幻影现在出现,代表还是快点跟上比较好呢──」

因为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消失。

「啊,可是早餐……」

「之后我会自己一个人偷偷吃掉的。我心爱的第一个徒弟做的早餐,我想慢慢享用。」我边整理行李,边快速跟她说。

「老师……」芙兰看起来特别高兴。

「那么,我们走吧。」

我趁幻影出现的好机会拋下她做的神秘黑暗物质,和她一起追上那名白发魔女。

「话说回来,那个人长得是不是跟老师有点像?」

「一点都不像。」

「不对,可是──」

「一点都不像。」

那个灰白发魔女究竟是怎么潜入大书库的?关于这个疑问,她的幻影自己给了答案。

「哼哼哼……」她露出无惧的笑容,在大书库最深处对自己施展魔法。

随后她变成了一只小老鼠。

原来如此,她一定是觉得只要变身为老鼠,就能轻而易举地潜入了吧。实际上也没有人发现变成老鼠的她,小老鼠在大书库最深处恣意横行;不过从未来看来显眼到一目了然。

「啾啾!」嗯嗯,原来如此?看来他们藏了不少秘密呢──小老鼠像是在这么说似地,继续朝大书库的深处前进。

「啾啾?」哎呀?这扇门是什么……看起来很可疑呢──小老鼠像是在这么说似地,变回了人类的样貌。

「……很可疑。」

然后魔女伸手碰了一下门,门却似乎牢牢锁住,门把的部分挂了一个大锁,不论是用推的或用拉的都纹风不动。

然而锁在魔女面前毫无意义。

「嘿呀!」

她直接用魔法将锁切成两半,把门打开。

幻影在这里结束。

「…………」

「…………」

现场只剩下在我们面前敞开的门。

想必从魔女造访的二十二年前开始,这个地方就一直敞开。我们毫不犹豫地踏进里头。

只不过。

「……什么都没有呢。」芙兰眺望里头摇头说。

「……的确。」我也点头同意。

这里只剩下空壳。

大房间里徒留成列的书架,架上一本书也没有。

我还以为里头会塞满这个国家的秘密──

是白跑一趟吗?

「……原来如此。」

我们呆站原地时,身旁传来某人的声音。

是刚才的魔法师,看样子幻影还没结束。

「……这个国家藏了不少书呢。」看来我们看到的景色跟她看到的景色有所不同。

她朝书架伸手,手中旋即出现一本书。

魔女不介意位于未来的我们的眼光,靠著书架直接看起书来。

「…………」

「…………」

我们面面相觑。

如果现在什么都没有的话,想知道这个国家的过去,方法就只有一个。我们默契十足地一起靠到魔女的两旁。

没错,就是偷看。

「话说,我觉得这个人跟老师──」

「一点都不像。」

我目不转睛地盯著魔女慢慢翻页的手。

她的手翻开这个国家的历史。

这个国家历史悠久,据说来自于千年之前,自天上掉落在这座森林里的巨石。从天而降的石块刨开地面,破坏了一部分森林。

住在这座森林的人们将突然出现的石头视为神明的旨意崇拜,在周围建起房屋。

不知不觉间,房子越来越多,开始被称为深邃森林比拉。

而住在这个国家的人们每隔二十二年,就会在空中看到奇特的景象。

当时的纪录是这么写的。

「二十二年为期,夜空将现异星。」

是扫把星。

古代的人们想必没有扫把星的知识──起初这个国家的人觉得在夜空中出现的星星令人毛骨悚然。

人们无法理解它为何出现,又为何相隔二十二年出现一次。

这个国家似乎时常发生不可思议的事情。

比如说,居民会突然消失不见,或是会有人忽然起火燃烧。有从没见过的花,或是从没看过的动物现踪。

当时深邃森林比拉的居民不明白这些诡异的现象因何而起,只以为必定是神明的愤怒。

于是当时的人们为了平息神明的怒火,每到春天都会夜夜祈祷。即便如此,怪异现象仍隔著一定的时间继续发生。

城镇的居民心想,只要献上活人祭品就可以了。他们一定是以为神明想要活祭。因此居民们在城镇正中央设立祠堂,在扫把星出现时献上祭品。

被选为活人祭品的总是年轻纯洁的少女。居民们用白花制成的药将少女迷昏,关进祠堂里当作活人祭品献给神明。

当时就是靠著这个方法逃过一劫。自从开始献祭以来,怪异事件就不再发生了。

取而代之,成为活人祭品的少女无一幸免。

起初这只是平息神明怒火的风俗习惯。

献上活祭的习俗,是在这座城市逐渐繁荣时开始变调的。

一部分不知道这座城市形成当时的人抗议「这种习俗不对」。

就不知道这个国家创建当初的年轻人来说,这只不过是白白牺牲人命的传统。

若是不理解古时候的情况,会有这种疑问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城镇的大人们却强行镇压这些质疑声浪。他们认为城镇的风俗习惯是对的,若是二十二年不献上一次活人祭品,将会造成更大的灾害。

就算是这样,质疑这个城镇规矩的年轻一辈仍层出不穷。

最后这个城镇的大人们祭出强硬措施。

「只要每年都进行活人献祭就好。要是有人质疑,就让那个人成为明年春天的活人祭品,把他关在祠堂里让他闭嘴。」

在这个国家,只要对习俗或规矩有问题,就会被当成怪人。城里的人们将不利于他们的资料全部封锁在大书库的最深处,再将质疑城镇规矩的人们关进祠堂中灭口。

就这样,时间流逝。时代继续向前走,只留下习俗与规矩。终于,没有人知道这个国家为何会形成这种传统的原因。

唯有杀掉不利于自己、质疑规矩之人的风俗习惯代代传承下来,进入人们的生活。

即使时间过去,质疑风俗习惯的人也不多。

因为只要怀疑,就会被杀死。

夜空中浮现的扫把星依然相隔二十二年出现一次。

「……原来如此。」

魔女砰一声阖上书本,双手交叉沉思了一会儿就消失了。

幻影结束,这个毁灭的国家只剩下我和芙兰两人。

「…………」

「…………」

我们都默默不语。

也就是说,芙兰二十二年前获选为这个国家传统习俗的活人祭品,被关进祠堂中等待死去的命运。

但是,现在她身在这里──想必是因为被同样二十二年一度的奇妙现象波及。

她肯定是被卷进人体突然开始燃烧,或是突然长出白花,有奇妙生物现踪,以及各种突发变异之中。

「老师,你知道扫把星什么时候会出现吗?」

芙兰肯定认为,自己若是能回到过去,就势必会在扫把星再次浮现于天空中的时候。

我也在想一样的事情。

「看来我们就快要道别了呢──」

和很久以前不同,现在大约能算出扫把星出现的时间,也能预测确切日期。

所以邻近国家在这个时期都热闹非凡。

「就在今晚。」

我说:「今晚,扫把星会出现在夜空中。」

我们的离别的时刻就快到来了。

在那之后,我们在太阳下山之前一直训练魔法。

我在时间允范围内,不停把自己所知道的魔法传授给她。

不对,应该说我只是把过去修行时代芙兰老师教我的魔法全部塞给她而已。

「老师真的会好多魔法喔。」

她在修行途中这么说:「只要变成魔女,这点程度很普通吗?」

这很难说吧?

「魔女有很多种,当然也有比我还不会魔法的人。」

「……老师是在炫耀吗?」

「不是不是,我怎么敢呢。」我假惺惺地谦虚道:「我会用这么多魔法,是因为我有个优秀的师父。」

「老师的老师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呢……」我稍作犹豫后回答:「她是个比我还要糊涂一点,常常拋下修行去追蝴蝶,白天基本上都在睡觉的人。刚开始修行的时候根本不教我什么魔法。」

「原来如此。」

「还有做菜的技巧烂透了。」

「那还真烂耶。」

「…………」

「不管听几次,老师的老师果然是个烂老师呢。」

「是啊,嗯……」

我无法否定,但是──

「可是她是个很棒的老师喔。」

唯有这点我能断言。「要是没有她,就一定没有现在的我了吧──」

就这样,我们一直修行到太阳下山。

「我已经没有可以教你的东西了──我可没这么说喔。短短几天能教你的魔法毕竟还是有限。」

太阳开始西斜的时候,我跟她都放下了魔杖。可能是因为我们都不想继续修行魔法了。

起码希望能在最后慢慢相处。

我们肩并肩坐在大书库里眺望夕阳。

「回到过去之后你想做什么?」我侧著头问,她便「嗯……」地沉吟了一声。

「总之我想先离开这个国家。这里没有什么好的回忆,而且──」

我有点崇拜旅人。

她轻声说道。

「你说的话还真令人高兴呢。」

「我想只要讨好老师,饯别的时候你就会送我礼物。」

「你说的话还真卑鄙呢……」

我语带叹息拿起魔杖,紧接著「嘿!」一声挥舞魔杖,施展某个魔法。

随后,一顶帽子飘到空中。纯黑色的三角帽跟我平常戴的帽子造型有点类似,又不太一样。

实不相瞒,这就是饯别礼。

「我觉得这很适合你,就帮你做了一顶。」

我把帽子戴到她头上说:「回到过去以后,你也要戴著这顶帽子好好努力喔。」

「…………」

她也许以为我什么都不会送她,看起来有点吃惊,又有些难为情,散发出难以言喻扭扭捏捏的气氛说「谢、谢谢老师……」捏了捏帽子确认触感。

「老师。」

接著她茫然地望著远方即将日落的天空,说:

「等我长大以后,一定会再来找你。」

所以我也平淡地回答:

「我们总有一天再见吧。直到那天为止,再见了。」

直接把老师对我说的话原样还给她。

然后她留下笑容,消失了。

我回到过去时,迎接我的是一如往常的国家。

这里有人,街景没有特别老旧,而是一如往常我认识的城镇。

唯一的不同,只有迎接我回来的民众的样子。

城里的人们看到突然从祠堂里走出来的我──应该已经死掉的我大吃一惊。

但是他们并没有对我展现敌意。

「喔喔……!怎么会……!她居然还活著耶……!」「啊啊……!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啊……!」

城里的群众把我团团包围,高兴到泪流满面。

跟把我送进祠堂里时截然不同,对我大表欢迎。

「……?」

哎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我不是回到深邃森林比拉,而是另一个国家吗?我这么想歪著头,事态正是如此令人纳闷。

我去未来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

疑问的答案就在天上。

天上翩翩落下无数张纸。其中一张飘进我手中。

纸上写著这个国家的内幕──那是我跟老师在未来看到的其中一份资料。

很久以前就隐藏在大书库里的资料竟从天而降。

「到底为什么……」

我发问的下一刻立刻理解答案。未来这个国家的大书库最深处一本资料也没有,而这个时代的魔女小姐不是熟读了那些资料吗?

也就是说,她在我不在的时候,把藏匿在国家幕后的资料偷了出来。

她一定是想让这个国家的人们看见。

「愚民们,清醒吧!这个国家的历史比你们想得还要残忍又野蛮!」

她在上空大喊。「纯粹因为怀疑就牺牲小孩,你们就这么想保护这个国家吗?为什么不明白这个风俗习惯从很久以前就已经腐败了?」

被飞在上空的她刺激,城里的人们捡起地上的纸,或是抓住空中的纸,目睹了久远之前遭人遗忘的真相。

魔女在上空把纸张撕烂,彷佛在说这个国家奉为至宝的风俗习惯没有任何意义。

「魔女小姐──」

我喃喃说道,抬头仰望半空,看著她。

和教我魔法的老师长得一模一样的她。

「…………」

我发出的细小声音似乎传进了她耳中。她和我四目交接了一瞬间,随后立刻露出惊讶的表情。

「──太好了。」

你还活著──她说。

她开心地笑了。

接著她像是没有话想继续说一般,转过扫帚背对我飞走了。

──明天再来大书库吧。你来我就教你更多事情。

这时我想起她对我说的话。

于是──

我丢掉手中的纸,追上她的扫帚。

然后,我的旅程就此展开。

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其实我原本打算在没有人的地方,自己一个人望著扫把星发呆。这样星空一定会更加美丽。

这样一定能更仔细慢慢地欣赏。

但是自从来到这个国家,这是我第一次自己一个人。这一刻之前,她都一直陪在我身边──不知为何心中不断涌现寂寞,害我只在意她留下的痕迹。

幻影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我独自留在毁灭的国家,寂寞地仰望天空。

繁星在夜空中浮现,却不见扫把星的踪影。

我孤独一人,彷佛被夜空拋弃。

「真寂寞──」

低声说出的话消失在空气之中。

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

「是这样吗?明明有我在的说?」

却有一个声音回应我的自言自语。

我一惊回过头。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头艳丽黑发的魔女站在那里。

怀念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芙兰老师……」

她的身影确实出现在眼前。

不是梦也不是幻觉,她确实就在那里。

「等我长大以后,会再来找你──我不是这么说过了吗,伊蕾娜。」

可以坐你旁边吗?话语甫落,她就直接在我身旁坐下。我还没说你可以坐的说……?

我原本想问她究竟为什么会在这个国家,但她似乎领悟了我心中的想法,或者看穿了我的心思,说:

「我从很久以前就在期待这一天了。」

她淘气地笑了。「我从来没想过,教我魔法的你,居然会变成我的徒弟──」

她一直记得在未来发生的事情。

但是,既然如此我就有一件事无法释怀。

「……老师,你一直隐瞒我会在未来跟你见面的事情呢。」

个性真差。我闹起别扭来。

「哎呀,你在说什么?你不也一样吗?隐瞒你是我徒弟的事情。」

「没有,我说了。」

「有吗?」

「我不是说我在很棒的师父底下学魔法吗?」

「你是在懒懒散散整天都在追蝴蝶的烂师父底下学魔法的──我一直这么认为的说。」

哈哈~看来我们之间的认识有出入呢。

不,就先不提这个。

「在那之后老师怎么了?」

我大致能够想像芙兰老师回到过去之后的经历,即使如此还是忍不住发问。

在那之后她有顺利逃出国外吗?

「大致上跟你想的一样。」

她说:「在那之后,我去找那个魔女──师父,自愿拜她为师,直接离开了国家。那个时候师父在国内做的好事正好曝光,卫兵们试图阻止她出国,但她直接把大门轰烂,也因为这样害我们过了好一阵子逃亡生活。」

「…………」

展开新生活的方式还真刺激呢……

现在门还没修好,恐怕代表她出国的时候,国家就已经濒临完全崩坏了吧。

得知真相的民众肯定是害怕这个国家发生的怪异现象逃出国了。然后他们四散各地,使这里如今变成废墟。

一定是这样。

「接下来的好几年间,我跟她一起旅行──途中遇见师妹,现在来到你身边。」

「……是喔。」

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把眼睛从她身上别开,仰望天空。

眼前依旧是一片孤独的天空,虽然看不见扫把星的踪影,却能看见晴朗的星空。

只有一片平凡无奇、一如往常的夜空。

扫把星什么时候才会出现?说不定不会出现了。

就像这样,我不安地仰望天空时。

「……啊。」

终于,一道光芒划过星空延伸到彼端,倏地消失无踪。

是流星。

第一颗流星消失之后,星空开始出现一道又一道的闪光,不知落向何方。

一道接著一道,流星源源不绝地落下。

「咦,怎么会……」

流星真的、真的多到数不尽。光辉不停自星空坠落,甚至让人怀疑世界末日是否即将到来。

「……哎呀。」芙兰老师在我身旁著迷地望著星空说:「这是流星雨呢。」

这个不用说我也知道……

「为什么来看扫把星,反而看到流星雨……?」

「…………」老师在我身旁沉思似地「嗯……」地沉吟一声。

「我听说,流星雨中有彗星碎裂后形成的种类。好像有粉碎散开的扫把星变成流星雨落下的案例喔──」

「…………」哎呀哎呀。「你懂得还真多呢……」

「调查自己出生故乡的事情不是当然的吗?」

自从离开这个国家,她说不定也有调查自己诞生故乡发生的异变。

在那之后她跟我说了很多。

她说,在国家毁灭之后,她曾回来过好几次。

这个国家中央的祠堂正下方似乎埋了一颗巨大的石块。当时人们就是在那颗巨石上建立国家的,却没有人碰得到那颗石头。

巨石可能是二十二年出现一次的扫把星分裂后掉下来的碎片。虽然这只是她的推测,不过碎片和天空中扫把星距离最近的时候,会和森林中的魔力产生某种反应,引发奇妙的现象──她这么告诉我。

原来如此,她勤劳到不愧星尘魔女之名呢。

「那颗扫把星大概再也不会出现在我们眼前了。」

她在我身旁略显寂寞地说:「我也应该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国家了。」

毕竟这里早已毁灭,现在已经没有人靠近了。

「可是,真漂亮。」

我说。

这个时候。

我在城镇的出入口看到一名魔女,以及一名少女并肩朝国外走去;但那转眼间就消失了。

说不定我们看见的幻影,是这个国家临终之际所做的梦。

「伊蕾娜,怎么了吗?」

我身旁的芙兰老师露出疑惑的表情,侧著头问。

我摇了摇头。

「没事。」

接著我看了她一眼。

「我只是做了一场梦。」

对确实活在眼前的芙兰老师说。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胡乱打坏门之后,她──灰发魔女用扫帚载著我,在门外的世界飞翔。

遥远后方看得见深邃森林比拉的士兵们在穷追不舍,但是凡人不可能追得上魔女的扫帚,我每次回头他们的身影就越变越小。

忘却城镇的喧嚣,我们身旁是一片漂亮的绿意。

风儿在草原上奔驰,使阳光如波浪般柔和地摇摆。

第一次看见的外面世界是如此的美丽耀眼。

甚至足以让人忘却言语。

「可惜这附近没有什么有趣的国家。每个国家我都去过了──」

不理会被景色夺去目光的我,她「嗯……」地沉思了一阵。对她来说,这点风景应该已经习以为常了吧。

总有一天,如果我继续跟她一起旅行。

我可能也会像她一样,把这么漂亮的风景视为理所当然。

「…………」

我觉得那非常非常美妙。

「你有想去什么地方吗?」

她回过头来对我微笑。

所以我也笑著回答:

「只要跟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

跟芙兰老师一起看星星的隔天,我们离开深邃森林比拉──的废墟,来到草原上。

我们彻夜畅谈过去的旅途,对有点睡眠不足的我和芙兰老师来说,草原正上方璀璨的阳光令人目眩神迷。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芙兰老师也跟我一样,望著耀眼的草原,眯著眼睛这么说。

那句话听起来像是纯粹在烦恼自己未来的动向,也像是在询问我将来的旅途。

「老师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所以我也直接了当地问。

「这个呢──总而言之,我想回王立瑟雷斯特利亚……」但是,她继续说:「不过那个国家很远,我大概会慢慢旅行回去吧。」

「这样啊。」

我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之后的旅程,我可能会碰巧跟你去同一个国家呢。」

因为接下来,她回去的路上也许会偶然造访我还没去过的国家。

「说得也对。或许会碰巧旅行到同一个国家,或是一起抵达某个国家呢。」

像那样,一面一起旅行,一面陪芙兰老师回家。

「…………」

我觉得,那听起来非常美妙。

「你有想去什么地方吗?」

她回过头来对我微笑。

所以我也笑著回答:

「只要跟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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