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回溯一点时间。
「……老师?」
回到芙兰老师被关进书中的下一刻。
我在房间里到处找,都找不到洗澡时消失的老师。毕竟她被关进了书里,理所当然不在这个世界;但是这时我并没有想到,只能到处寻找。
首先是房间里。
「老师?」比如说被窝里。
「老师~?」比如说床底下。
「老~师~?」比如说书架的缝隙间。
「你在哪里~?」然后还有桌子里面。
「…………」
老实说,房间的装潢简单无比,我从途中开始寻找不管怎么想都装不下人的地方,不过当时的我完全失去了冷静,因此做出奇妙的举动也可说是情有可原。
「……哈啾!」
终于,敞开窗户吹来的风让我打了个喷嚏,我这才发现自己裹着浴巾在房间里徘徊。
此时我重新体认到老师不在房间任何角落的事实。
老师究竟跑去哪里了?
不论怎么想,放在窗边的黑色书本都很可疑。我换上长袍,骑上扫帚,自房间飞向夜幕低垂的户外。
我没有确切证据。
更别说,黑色的书本散发一股强烈的异样感,不能贸然翻开。
而且,老师看到黑色书本被丢进房内后,自己跑去别的地方的可能性也并非为零。
于是我飞上夜空。
风吹凉暖和的身体。
阴天中看得见点点繁星,低头俯瞰,城市的灯光浮现眼前。在黑暗之中,细小的光点四处摇曳。
若不是这种时候,我一定会对眼前散落的光辉看到入迷。
在闪烁的星尘之中,我为了寻找老师在城里飞翔。
我很焦急。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老师为什么消失,只能盲目地到处寻找。
我偶尔会降落在屋顶上环视四周,偶尔会从大街钻进小巷里,就像这样在夜晚的城市徘徊。
我就是在这时与她重逢的。
「──伊蕾娜小姐?」
走在昏暗的巷弄里时,传来一声呼唤。
那是个令人怀念的声音。
回过头来,我看到一张令人怀念的脸庞。
黑头发、黑长袍与黑色三角帽,胸口别着星辰造型的胸针,以及明月造型的胸针。
我认识她。
「……沙耶?」
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站在眼前。
●
人家是三天前来到这个国家的。
「这个国家会用人偶帮助人类做事──」
制作人偶的瓦兹丽小姐说,这个国家最近为严重的魔法师匮乏所苦──与其这么说,其实是为魔法师接二连三失去魔力的事件所苦,为此想跟协会借用操作人偶的魔法师。
虽然只要在城市郊外的灯塔供给魔力就好,人家又没有经验,不晓得能不能胜任──
「……我知道了。」
人家还是接下了这份工作。
通常,这份工作原本需要由好几名魔法师负责供给魔力,但是附近国家闲着没事的就只有人家一个,至少在天灯祭之前人家得自己一个人工作──真没办法。
席拉老师好像有接收处理危险书本的任务,属于魔法统合协会,又有余力在各国之间漂泊的魔法师就只有人家而已。
隔天开始,人家就把自己关在灯塔里面。
高耸的灯塔中,头上有一颗发出蓝白色光芒的巨大球体。
灯塔中的球体主要有两种功能。
第一个非常简单,是作为显示国家所在地的光芒。
另一个功能,则是分配魔力给全国上下所有人偶的魔力库。
瓦兹丽小姐说,我的工作就是不停将魔力注入球体,让球体的魔力不会耗尽。除此之外,还有回收魔力用尽,倒在国内的人偶,以及收集城市中的情报等各种杂务;但是最主要的业务只有补充魔力,倒也说不上极端的重劳动。
只有不自由的时间很长而已。
「好,来工作吧!得加油才行。」
人家在灯塔中盯着城市的地图看,将近期的新闻、即将举办的活动,以及观光客的人气餐厅全部塞进脑中。
这一切都是为了灯塔中的蓝白色球体──也就是在城里到处走动的布偶。
人家的记忆与思考会随着魔力直接显现在人偶上,换句话说,城里的人偶就跟人家的分身一样。
简而言之,人家要是不认识这个城市,就没办法向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手。
「……唔唔唔唔。」
只要有时间,人家就尽可能地阅读资料。
那天也是,隔天也是。
还有今天晚上也是。
「……累死人了。」
人家拖着沉重的步伐返回借宿的旅馆。从早到晚工作都没有休息,一整天的疲劳在返回旅馆的途中始终缠着人家的身体不放。
接下来还要持续好几天……这样身体撑得住吗……?
老实说,开始第三天人家的疲劳就已经接近巅峰了。
不过──
人家不能抱怨。
人家已经不是这点程度就会抱怨的小孩了。人家知道比人家还要辛苦,却完全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贯彻自己信念的人。
和她的痛苦相比,这点程度──
人家想。
就在此时。
「…………」
人家看到了。
一名灰色头发,琉璃色双眼,胸口别着星辰胸针的魔女走在街上。
令人怀念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伊蕾娜小姐?」
听到人家的声音,她回过头来。
一如往常的她出现在眼前。
○
「这样啊……原来你接了这个国家的工作。」
沙耶好像是几天前抵达这个国家的。
许久不见的她指向城市郊外说:「人家都关在那座灯塔里面,从早工作到晚喔~」
那里是一片黑暗。
「……哪里?」
我只看到一片黑暗的说?
「现在没有点灯,不过差不多就在那附近。」
「很笼统呢。」
「然后呢,人家差不多就在里面看各种书。」
「很笼统呢。」
「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从头到尾都很笼统呢……」
业务内容听起来还真不清不楚……
「所以说,伊蕾娜小姐这么晚了在做什么?」
走在身旁的沙耶看了我一眼侧着头问,她看起来和过去一样。
「…………」我犹豫了片刻,回答:「……其实我现在正在找我的师父。」
我向她说明,老师预计在后天的天灯祭离开这个地区,以及她突然失踪的事情。
沙耶「嗯嗯嗯」地点了点头。
「这样大事不妙了呢……」她皱着眉头说。
然后她又说:
「人家陪你一起找吧?」
向我这么提案。
不用不用。
「没关系,你不是累了吗?」
你刚刚才说自己从早到晚关在灯塔里面工作,我不能把精疲力尽的沙耶牵扯进来。
我起码还是有点良心的。
「明天还有工作,今天请你好好休息。」
找人我自己一个人来就够了──我挥了挥手,婉拒了她的好意。
可是她却说「不可以。」拒绝。
「伊蕾娜小姐,人家的工作是在这个国家帮助别人喔?看到有困难的人一定要伸出援手才行。」
「…………」
这时我才发现,跟她说现在的状况是失策。
「就是这样,人家就来助伊蕾娜小姐一臂之力吧!」
哼哼一声,沙耶挺起胸膛。
「……不,可是──」
「人家说要帮忙就一定要帮!伊蕾娜小姐就算不要人家也要帮!请你觉悟,让人家帮忙吧!」
「让人家帮忙这个说法听起来有点奇怪……」
事到如今不论说什么沙耶都听不进去了吧。
「幸好人家现在在操纵城里的人偶,找人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她边说边略为强硬地牵起我的手,向前迈步。
她的手冷冰冰的。
走在我前面的她,和我一样深深戴着三角帽,说「事不宜迟!」走向昏暗无光的灯塔。
我跟在她背后,茫然地仰望天空。
这么说来,第一次跟沙耶见面的晚上,也是在这样的星空之下找东西呢。
我们一来到灯塔,她立刻「嘿!」地一声挥舞魔杖点亮灯光。
位在遥远头上的球体发出蓝白色的光芒,微光随后照亮整座灯塔。
或许是因为光芒被导向外面。
照亮我们的光微弱又昏暗。
从远方看来,那想必是美丽耀眼的光辉;可是在正下方抬起头来,灯塔的光明只能勉强照亮室内空间。
「……哇啊。」
这时我才发现,灯塔里收藏了多到数不尽的人偶。人偶照到光,彷佛具有自我意识般站了起来,迈开步伐。
瓦兹丽小姐亲手制作的人偶造型相当丰富。有白皮肤、淡褐色皮肤、蓝头发、红头发、绿眼睛、黄眼睛等。衣服有些华丽耀眼,有些简单朴素。
每一只人偶都独一无二。
人偶们一丝不苟地迈步走向灯塔外。
这一幕在白天或是早上看起来想必相当可爱。
不过现在是半夜。
「看起来有点恐怖呢。」
沙耶或许是习惯了,欸嘿嘿地笑了笑说:「总而言之,它们会代替我们在城里寻找芙兰小姐,我们就在这里等一下吧?」
「说得也是──」
我环视苍白色光芒点亮的灯塔内部。
荒凉的空间十分朴素,没有装饰。房间角落放了好几叠旅行导览杂志。她待在这座灯塔里的时候,一定一次又一次努力把那背起来吧。在远方也能清楚看见翻阅好几次的痕迹。
「…………」
我的眼睛停在她手边。
一只人偶停在那里。
「有一只被丢下了呢。」
「奇怪?啊,真的耶。」
人偶蹲在原地不停颤抖,看起来不像是动弹不得,也不像是受了伤。
纯粹像是没有行动的力气。
那副模样简直就像──
「……难道说,她在哭吗?」
就像是这样。
「?奇怪……?怎么会这样?」
沙耶一愣侧着脑袋,看起来像是完全不理解人偶为什么哭泣。
然后她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说:
「有一只状况不佳也没有办法呢!不过不用担心!现在还有好几十只在城里寻找芙兰小姐才对!」
包在我身上!她对我说出可靠无比的话。
「…………」
但是我反而把她的话当成耳边风。
对她很不好意思,不过我这时在想别的事情。我抬头仰望飘浮在灯塔上的蓝白色球体。「想操控人偶,只要把魔力注入那个就可以了对不对?」
她顺着我的视线看去,点头说: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这样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拿出魔杖,跟她一样点头。
「那么我也来帮忙吧。」说完我从魔杖前端射出魔力。自我的魔杖前端发射的光芒和沙耶的光辉混合,注入球体之中。
「……伊蕾娜小姐?」
你在做什么?她像是这么说似地看着我。
没有没有。
「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勉强自己?」
「这是工作,勉强自己是应该的。」她不知为何哼哼一声,骄傲地挺胸。
「身旁没有人的时候,或许该那么做呢。」
如果遇到非得解决不可的事情,又没有人可以依靠的话,也许真的该勉强自己。「可是现在我在。」
「…………」
「反正我本来就是害沙耶工作量增加的罪魁祸首,这么做不是当然的吗?」
「…………」
她再次以沉默回应。
她在微弱的光线中注视着我,接着说:
「……伊蕾娜小姐今天有点温柔呢。难道说今天的伊蕾娜小姐是另一个人吗?」
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啊。
「我总是这么温柔喔?」
「咦……?」
「你那什么微妙的反应。」真没礼貌。
「跟人家相遇时的伊蕾娜小姐应该是更那个……眉毛竖得更直,眼神更锐利,有事没事就说『吵死了』的人……」
「那是因为你平常的行为都太那个了。」
「请你说得更具体一点。」
「我只是用一个词汇形容你有事没事就抱住人家,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喜欢我,爱我,要我跟你结婚之类的而已。」
「我没有那种印象耶。」
「难道说今天的你是另一个人吗?」
我皱起眉头。另一方面,昏暗光线下的沙耶轻声一笑,回答:「人家跟平常一样喔。」
我没有问她是根据什么说自己和平常一样。
我跟沙耶已经见过好几次面了,她的事情我无所不知──虽然没办法这么说,但是我不必特地发问。
也能知道平时的她是怎样的她。
「啊对了,伊蕾娜小姐。你在这个国家观光过了吗?要不要我跟你介绍呀?」
不论何时何地碰面,不知为何我们总是会聊起来。
今晚也不是例外。
「你愿意的话我很感激……可是你不会累吗?撑得下去吗?」
「不用担心,因为这是工作。」
「……所以勉强自己是应该的吗?」
「不是不是。」她果断地摇头说:「人家纯粹是想跟伊蕾娜小姐聊天而已。」
「……这样吗?」
那么就麻烦你了──我对她点头,然后沙耶就跟我介绍了这个国家的观光景点。就来当作跟芙兰老师一起逛街时的参考吧。
虽然不知道老师回不回得来。
「这间店是叫做瓦兹丽小姐的魔法师开的咖啡厅,餐点还算可以,不过是一间会由玩具熊接待客人的特别咖啡厅──」
然后沙耶跟我说了形形色色的事情。她翻开想必看了无数次的导览手册,说着「听说这里很好吃喔!」还有「这间店的海鲜很有名!」之类的话。
她一直待在灯塔之中,恐怕一次也没有去过这些店。即便如此,她还是愉快地跟我说了这个国家的事情。
「去过之后你要跟我说感想喔?」
她说。
所以我说:
「我记得再跟你说。」我只有这么回答。
沙耶的观光导览就这样朴素地进行。我们不停失去魔力,等待人偶找到不存在的芙兰老师,她就这样为了避免我无聊陪着我。
「还有……这附近的店也很推荐……」
但是,她似乎还是赢不了疲倦。
终于,她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指着翻开手册的手指画过页面,握住魔杖的手也放松力气,使魔杖应声掉到地上。她失去了意识,在我身旁发出静静的呼声。
于是我轻轻摸摸她的头发,笑了笑。
「你果然在勉强自己。」
我早就知道了。
最后,我独自一人供给灯塔魔力。在沙耶的声音消失之后,灯塔之中被寂寞虚无又可怕的孤独支配。
我无所事事,唯有时间缓慢地流逝。
「……真无聊。」
抬头仰望,我看到灯塔的光芒。
果然昏暗又混浊。
○
在那之后的事情就不必特地说明了。
我来到瓦兹丽小姐的店,睡了一觉之后去救老师。
回来时已经傍晚了。
当初原本预定跟老师观光一整天,度过两人独处的时间,孰料回过神来时间已经过了一大半。
夕阳斜照的街景充满惆怅。
「已经这么晚了吗……」
叹息静静消失在大街上。
虽然我纯粹是为了失去宝贵的时间而忧郁,但说不定芙兰老师的内心在想别的事情。
「对不起,都怪我。」
她垂眼朝我低头致歉。
不用不用。
「我不是在怪老师喔?」
「就算是这样,我们还是因为我的关系,在书里过了这么久。跟你道歉不是当然的吗?」
「我又不认为是老师的错……」
我也不后悔进入书中的世界。
因为在书中能看见老师的回忆。
即使在傍晚回到现实世界,我们还是过了一段称得上不错的时间。
我停下脚步时,老师一步又一步地走向夕阳的方向。
我追上她的背影,老师的声音便从阴影的源头传来。
「因为自己做的事情,害事情不如预期,或是给人造成麻烦的时候,大多数人不都会认为是自己的错,并感到后悔吗?」
「…………」
「那种时候,能从头到尾主张和自己没有关系,不是自己的错的人,一定非常坚强呢。」
或者是太自已为是,不晓得是哪边。
我大致理解老师想表达的意思。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那么老师觉得那种时候该怎么办?」
于是我开门见山地问。哪怕愿望无法实现,被迫面临痛苦辛酸的结果,那究竟该如何是好?
老师在阴影中停下脚步。
然后──
「找个人陪在自己身边。」
因为一直自己一个人的话,会掐得自己喘不过气──老师回过头说:
「所以,我还算幸福呢。」
她对我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总之,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
或许是因为说出有点正经的话,害她突然害羞了起来,又或者是无意间和我四目交接害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老师立刻把眼睛别开。
「话说回来,伊蕾娜。要不要吃晚餐呢?我有推荐的店喔。我请客。」
她快速地说出这句提案。
哎呀哎呀?
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句话呢。具体来说是昨天。
「不错耶。」于是我点头同意,不过,「老师会请我吃饭真难得呢。」
有什么原因吗?
我问。
老师听了轻声一笑。
「没有什么原因。」
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吃饭而已,她平淡自若地说出这句话。
…………
昨天我听到老师说出这句话时,想着「太棒了!好期待喔!」傻不隆咚地跟了上去,可是──
「老师想请客的话,我有一个条件。」
我站到老师身边,看着她说。
昨天我在灯塔中读观光导览手册直到天亮,对这个国家的人气餐厅还算有点知识。
所以──
「其实这附近好像有间好吃的餐厅,不嫌弃可以请我吃那家吗?」
「…………」老师看到我的表情,似乎察觉了什么。「那个,不是……太贵的餐厅吧?」
「嗯呵呵。」
「伊蕾娜。」
「既然你觉得自己做了坏事,不是应该展现一点诚意才对吗?」
「我可以撤回之前说的话吗?」
「不可以。」
然后我牵起老师的手迈开步伐。
遥远的前方看得见灯塔的光芒。
美丽又骄傲地闪耀着。
○
饭后我自己一个人前往灯塔,沙耶当然在里面。
她坐在昏暗灯塔中的地板上。
一看到我的脸,她就立刻端坐正姿势喊了声「伊蕾娜小姐!」面带喜悦与困惑夹杂的复杂表情,对我低头致歉。不仅如此,她还整个人跪倒在地。
「昨天真的很对不起!人家一不小心就睡着了……明明正在工作……」
不用那么在意的说……
毕竟时间是深夜,她又尽力帮了我的忙。
「请别在意。」
我走向她跪了下来,把手搭她的肩膀上。她的肩膀很细,感觉有点不可靠。
跟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而且,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是我抛下还在睡觉的你自己回去的。」
所以请不要放在心上──我说。沙耶看着我的手,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转向我。
然后她用正经的声音说:
「……伊蕾娜小姐果然很温柔呢。」
你在说什么呀。
「我总是这么温柔喔?」
「咦咦……?」
沙耶又夸张地皱起眉头。
于是我拿出魔杖说「怎样?你有意见吗?」戳了戳她的脸颊。
她发出「唔嗯嗯」的声音眯起眼。
「至少这个状况在旁人眼中看来,不论是谁都不会觉得伊蕾娜小姐是个温柔的人……」
「没礼貌。」
「话说今天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帮你工作的。」
「被戳脸颊不包含在人家的工作内容之中的说?」
「不是,这只是我的兴趣。」
「你的兴趣好奇怪……」
「嗯呵呵。」
「人家又不是在夸奖你。」
沙耶鼓起脸颊说。我立刻用魔杖戳了戳鼓起来的脸颊,她就咻地一声呼出一口气。
当然,我来到这里并不只是为了做这种事。
「这只不过是顺便的,今天我是来找你谈谈的。」
「找我谈谈吗?」
「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不怕地板脏就可以。」
我没有回答,而是在她身边坐下,取出魔杖。
「灯塔的光从远方看来非常漂亮喔。」
「可是在正下方看起来不怎么漂亮呢。」
「但是我不讨厌这样的风景。」
距离会影响一个人的观点。只要旅行就会常常听到,在远方看起来很漂亮的东西,靠近一看发现满是脏污;不过,「能待在受到很多人所爱,却无法看见的事物身边,是很幸福的事情。」
说完我举起魔杖,射出魔力。跟昨天一样,耀眼的光辉和沙耶释放的魔力混合,溶入灯光之中。
她只有望着这一幕。
「伊蕾娜小姐。」
然后,她喃喃自语似地对我说:「人家自己一个人工作也可以喔?你就算不帮人家,人家也能自己达成任务。」
我没有看她。
唯有看着升上天花板的光芒。
「可是我昨天做了一整晚,发现这个还挺重劳动的呢。」我只有这么回答。
「但是人家自己做得来。」
哎呀,真固执。
「我不能帮忙吗?」
「…………」
她没有回答。
那么我换个方法问吧。
「你有非得自己一个人做的理由吗?」
「…………」
她还是没有回答。
若是将沉默视为肯定。
「你有什么理由呢。」
说完我把脸转向她。
在升起的苍蓝色光芒照耀下,她的表情反而非常阴沉昏暗。
简直就像是从正下方抬头看见的灯塔一样。
即使从远方看来美丽又耀眼,从正下方往上看起来也十分不可靠。
我知道。
「你在后悔自己救不了莫妮卡吗?」
在来到这里之前就知道了。
○
「人生活的城市艾玛德斯琳。」
在寂静之国巴拉德遇见席拉小姐时,她突然说「你跟我来一下。」带我走到外面,说起这件事情。
「那个国家有点奇特,具有极端讨厌人死去的习俗。不论是多么罪大恶极的罪犯都不会被判死刑,即使疾病在国内蔓延,国家也会用尽方法保留人命,是个对人的死极端过敏的国家。」
沙耶造访那个国家的理由,是因为该国内发生了连续杀人事件。
换句话说,她应该是受到魔法统合协会派遣前去解决事件的吧。
席拉小姐会特地跟我说这件事就代表──
「……她遇到瓶颈了吗?」
我原本这么想,没想到席拉小姐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事件已经解决了。犯人束手就擒,受到流放处分。」
「流放吗?」
「在国外处死的意思。」
「……是吗?」毕竟国家禁止在国内杀人呢。原来如此,厌恶杀人的习俗顶多只适用于领土之中吗?
「事件顺利解决,那家伙也平安回来。」
然后。
席拉小姐深深叹了口气,接着说:
「只不过,她回来之后就一直心情低落──她的朋友好像就在那个国家。是魔法统合协会新人训练时期就常跟她在一起的同年女孩。」
她的名字似乎叫做莫妮卡。
研习时代已经过去很久了,席拉小姐好像是在事件发生后才知道莫妮卡现在还在故乡工作。
「那么,那位朋友怎么了吗?」
从话题的方向可以察觉,那位莫妮卡身上无疑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被卷进事件受了伤,还是和沙耶吵架了。
然而席拉小姐说出口的话,却和我轻松的想像大相径庭。
她说:
「她被流放了。」
席拉小姐只有短短这么说。
「…………」
换句话说就是。
沙耶的朋友从半年前开始杀人,遭到逮捕后被处死。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沙耶一定抱着难以承受的心情,内心蒙上阴影──席拉老师顺着冉冉升上天空的白烟往上看。
隔了半晌,她从怀里拿出一本书。
破破烂烂的封面上以漂亮的字迹写着「莫妮卡」三个字。
看起来像是本日记。
「你接下来要去海边的特罗克利欧吧?」
边说,她边咚一声,把莫妮卡的日记塞进我怀里。
「能帮我把这个拿给她吗?」
「……这里面写了什么?」
「看就知道了。」
「…………」
言外之意听起来像是她叫我一定要看,我沉默了片刻才翻开那本日记。
漂亮纤细的文字,写下素未谋面的莫妮卡的种种回忆。从刚遇见朋友时发生的事情,刚加入魔法统合协会时的回忆,到回国之后的纪录,全都有详细的记述。
书上还写了沉重无比,令人不忍直视的痛苦故事。
所以我看过一遍就立刻阖上那本日记。
「这种东西你来给她不是比较好吗?」
「我还有工作,没办法去海边的特罗克利欧。」
席拉小姐的眼神似乎比平时还要凶狠。她一定也不是心甘情愿和沙耶分隔两地。
「年纪变大责任跟着变多还真麻烦。」
就算想跟我们一起去,她也无法如愿吧。
她还有各式各样的责任。
身为在协会工作的魔女的责任。作育英才,身为老师的责任。以及身为沙耶师父的责任。
插图31009
她一定也得面临肩上各种责任,被迫做出选择。
做出痛苦的选择。
所以我选了。
那个痛苦的选择。
○
我手中拿着破破烂烂的日记。
沙耶光是看到封面上的名字,一定就理解了一切。
她笑了。
那是个精疲力尽的笑容。
「……你好坏喔。知道还故意不跟人家说吗?」
又深又重的叹息掠过我的手。
「我在等待告诉你的时机。毕竟昨天在找老师。」
「……你找到芙兰小姐了吗?」
「找到了,多亏有你帮忙。」
「人家什么也没做喔?」
「…………」
「人家什么也做不到。」
只有倒头大睡而已──她说。
隔了短短几秒,我在找该怎么回应她的话时,沙耶在蓝白色光芒的另一头露出一如往常的开朗表情。
「你听席拉老师说人家心情不好了对不对?可是人家不要紧喔。人家已经完全恢复了,现在也能正常工作。你看,这个国家的人偶全部都能照常行动呀。」
「…………」
「所以伊蕾娜小姐,你不用担心。人家自己一个人也应付得来。」
「…………」
「伊蕾娜小姐,你知道吗?这个国家的魔法师会轮流做这份工作。可是人家一个人就能做到了。人家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一个人也能做好这种工作。」
「…………」
「人家不要紧,你完完全全不用担心,所以──」
「…………」
「所以请不要用那种表情看人家。」
我究竟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我以为自己很认真地听着她说话,直直地看着她。
但是沙耶却把眼睛别开。
还露出悲伤的表情。
「沙耶。」
我朝她伸手。
她的肩膀抖了一下,绷紧全身。
即便如此,我还是把手搭上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的肩膀和昨天一样纤细。
「莫妮卡过世不是你的错。」
「…………」
「完全不是你的错。」
「…………」
我说这种话或许一句也传不进她心里,即便如此,我还是继续说:
「让我看看你平常的表情。」
我持续不断地对她说:「让我看看平常的你。」
请你变回平常的沙耶。
我一次又一次地说,可是不论说了几次,她都丝毫没有回应。她的话卡在喉咙里,只漏出细小的呼气。
她一直将难过的心情锁在心底。
我束手无策。
不论做什么,她都不愿意回应我。
不停忍耐到濒临崩溃的她,看起来就像是过去的我。
「……沙耶。」
所以我把她拥入怀中。
「……不要这样!」
她在我的臂弯里用力挣扎。
手中传来她全力拒绝我的感觉,但是我不放手。她每次拒绝,我就更用力地抱住她。
「不要对我这么好……!」
她紧紧地抓住我的长袍,细微的痛楚缠上我的手臂。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没有放开。
我有种预感,要是就这样放手,会再也见不到她。
她在我怀里依然继续挣扎。我过去送给她的三角帽从压在我胸口的头上掉了下来。
摇摆的黑发中,传来她颤抖的低语:
「现在这样下去不行。人家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就是因为人家自己一个人什么也做不到,大家才会离我而去,才会抛下人家。人家要变得更坚强,否则继续这样下去,每一个人都会离开──」
第一次见面时。
她被妹妹抛下,内心受到孤独摧残。她也许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乞求我教她魔法后,她独自参加魔女见习生试验,并顺利合格。我以为她终于独立了。
她加入了魔法统合协会,交了新的朋友,再也不是孤单一人。
然后日前,她和那名朋友重逢。
朋友独自一人对抗国家的规范,并失去了生命。
说不定,那时的沙耶心想,自己又遇到了一样的事情。
她又被独自一人抛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要抛下人家……?」
她发出懦弱、细小的声音。她不再挣扎,手臂上只剩下痛楚。
总是精神饱满的沙耶。
我认识的她,尽管偶尔会做些傻不隆咚的事情,尽管偶尔会心不甘情不愿地工作,依然时时刻刻笑容满面。
不过其实,她一定很害怕孤独。
她一定都在压抑那份心情。
「和重要的人分离一定很难过。」
我能切身体会她的心情。
可是──
「沙耶。」
我放松手臂的力量,放开怀里的她。她用颤抖的手紧抓我的长袍,脸被泪水浸湿。
漂亮的脸蛋变得一塌糊涂。
所以我扶着她的脸颊。
「你不是自己一个人喔。」
抹去她的泪水,我说:
「我永远都在你身边。」
过去如此,未来也是。
○
『我什么都知道。』
日记以这句话开始。若是不知道写下这句话的人是谁,这就只是一句傲慢无比的话;不过这位叫做莫妮卡的少女,似乎确实无所不知。
『我可以看透人的内心,不论他人在想什么,为了什么而活,我全都瞭若指掌。』
从小就比任何人都还要理解人心的莫妮卡,同时承受着漫长的孤独。就是因为理解人的心情,她才无法与任何人亲近。
就连无法读心的我们也清楚明白,与他人的距离越接近,就越能理解他人并非只有美丽的一面。所以我们会做出选择。下意识地选择要与哪些人亲近,与哪些人疏远。
但是,她一眼就能知道对方抱着哪种想法生活,一定无法接近任何人吧。
因为不论从远方观看,还是靠近细看,结果都完全一样。
莫妮卡交到朋友时,是她出生以来怀抱孤独生活了十几年后的事情。
『今天我交了一个朋友,她的名字叫做沙耶。她又温柔又乖巧,还是个不会说谎的好人。』
莫妮卡似乎非常重视在魔法统合协会遇见的那位名叫沙耶的少女。日记中在魔法统合协会度过的日子,几乎没有一件事情与她无关。
『今天我和沙耶在附近的咖啡厅吃午餐。』『她的师父好像很严,她看起来很累。』『她很单纯,只要请她吃圣代她就欢天喜地。』『今天我们一起去图书馆。』『她一直看童书,所以我就拿了本哲学给她。』『她说这本太难了看不懂。』『今天我们一起回家。』『就算是无聊的话题也很开心。』『今天我们也一起回家。』『今天我们也──』
说不定,她其实知道。
知道沙耶在天真烂漫的笑容背后,始终怀抱着孤独。
莫妮卡回国以后,肯定也相当珍惜与沙耶的回忆。日记中的内容虽然几乎都与工作相关,即便如此,她还是会偶尔提到沙耶。
从某一天开始,日记的内容一百八十度改变。
『──没有人试图拯救这个国家。没有人做正确的事情。既然如此,就只能由我来做。』
那是距今半年前的事情。
她再也忍受不了故乡蕴含的巨大矛盾,亲手杀害了罹患不治之症的人。即使明白这是天大的错误,她依然不停夺走民众的生命。
她一定做了很大的觉悟。
她百般理解自己的选择绝对不值得鼓励。纵使如此,她还是无法对身陷苦海的人们视而不见。
因为她比任何人还要能感同身受。
如果可以的话,她肯定说什么也不想让挚友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协会派沙耶来了。』
然而,沙耶却来了。因为重视而不想见面的她,竟自己跑来了。
这让她苦恼不已。
『你为什么来了?』
她原本打算牺牲自己拯救国家。她原本打算抛弃生命。然而,挚友造访却动摇了她的决心。
但是,这时她已经无法回头了。
『对不起。』
她明白沙耶若是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内心一定会深受重伤。在此同时,她也相信沙耶一定会找到真相。
最后,她只剩下一个选择。
日记最后,她写下对沙耶的想法。
洞悉所有人内心的她,将一直以来深藏于心的思念详细地写了下来。
从书中救出芙兰老师之后。
用完晚餐时,我让老师看了那本日记。老师读完莫妮卡最后的想法后──
「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低声说完这句话,便阖上日记。
「…………」
从席拉小姐把这本书交给我的时候开始,从听了沙耶的事情之后开始,我就一直烦恼该如何是好。要我收下是没有问题,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该怎么将这本日记交给她。
我究竟能为沙耶做些什么?
我不知道。
因为我没有失去过重要的人。
「你很烦恼呢。」
饭后。
老师喝了一口红茶,平淡地对我说。她的眼神宛如看透了我的心。
「看得出来吗?」
我有种内心被她看穿的感觉。
「看得出来呀。谁叫我是你的师父呢。」
「…………」
我垂下眼,一段静谧的时间降临。喀答一声,老师放下手中的茶杯。水蒸气摇曳,红茶荡漾,香味四溢。
「你能替她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和我的烦恼相反,老师极其平静。
老师一如既往地对我说:
「陪在她身边吧。」
说完,她柔和地笑了。
在释放两支魔杖魔力的灯塔之中。
她在我眼前掩面哭泣。
她一定觉得非常孤独,一定觉得自己被抛下。她一定需要时间接受莫妮卡的死。
可是,我不希望沙耶忘记。
我不希望她忘记很久以前相遇时,我对她说过的话。
我就再跟她说一次吧。
「你不是自己一个人喔。」
我捡起掉在肮脏地上的三角帽,拍了拍灰尘,握在双手之中。帽子在手中感觉起来非常熟悉。
这是我过去送给她的帽子。
所以它已经不是我的了。
得将它物归原主呢。
「你忘记了吗?」
我把三角帽戴上她的头。
──陪在她身边吧。
老师的话闪过我脑中。
「我从很久以前,从遇见你的那一刻开始,不就一直在这里了吗?」
──就如同过去依偎在哭泣的少女身边一般。
──就如同过去送她这顶帽子时一般。
「至今为止,从今以后,我都会永远跟你在一起。」
请你不要忘了这件事。
我只有对她这么说。
我就是为了说这句话,才朝灯塔的光芒迈步,一路来到这里的。
她或许是不想让我看到哭肿的眼睛,紧紧握住帽檐垂下头来。
我就这样陪伴在虚幻、柔弱的她身边。
然后我们共度了一晚。
在升起的阳光中,我和停止哭泣的沙耶诉说彼此分离时的故事。
有旅行中遇到的怪人、沙耶的工作、又或者是莫妮卡的事情。各式各样的话题在光芒不断升起的灯塔中此起彼落。
我们似乎能一直聊下去。
我甚至觉得永远不会结束。
结果,离开灯塔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即便如此,我们却不可思议地不感到疲倦。
甚至觉得还没聊够。
沙耶背对着灯塔,眯起眼眺望朝阳,转向我说:
「伊蕾娜小姐果然很温柔。」
哎呀,你在说什么呀。
「我总是这么温柔啊?」
真没礼貌。
我故作不满地鼓起脸颊,沙耶就说:
插图31096
「说得也对。」
她点了点头。
「我知道。」
然后笑了笑。
她一如往常地笑说:
「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
在海边的特罗克利欧滞留第三天的傍晚。
来到港口,我们看到各式各样的摊贩,以及随处可见的天灯。从小孩到大人,甚至老人,人人在天灯中点火,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
已经到处都有天灯冉冉升上天空了。
我们四周充斥着美丽虚幻的光景。
到处都充满人们的愿望。
「你不用工作吗?」
芙兰老师忽然问沙耶。原本应该在灯塔中控制人偶的沙耶,现在在这里。
在我身边。
「我为了参加祭典暂时离开了。」
沙耶边回答,边眺望耸立在远处的灯塔。从港口隐约能看见蓝白色的灯光。
「……有人帮你代班吗?」
老师讶异地看着灯光。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我点头道。
说是有人其实有点语病。「只有几个小时的话,它们应该可以代替我们工作才对。」
「……?」
老师略显不可思议地侧了侧头,想起什么似地,「啊啊,这么说来……」开口说:
「伊蕾娜,进入书本里的时候你借的人偶有好好全部还给人家吗?刚才我遇到瓦兹丽,她在抱怨『便服的人偶还没还』喔。」
「等祭典结束我再拿去还,请你放心。」
「……?」
老师纳闷地侧了侧头。
我把眼睛别开。
昨天晚上。
和沙耶聊天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一个主意。瓦兹丽小姐做的人偶之中,有不具有意识,只能储存魔力的人偶──就是进入书中世界时跟她借的两只便服人偶。
我想只要好好使用这个人偶,说不定就能跟灯塔中的人交换。
然后我们在晚上试了一下。
结果如眼前所见。
灯塔至今依旧闪闪发亮。
人偶能够储存的魔力有限,即使没有办法整天代替我们工作,但要是只有几个小时应该不成问题才对。
于是。
我对沙耶说:
「今天就来享受祭典吧。」
难得的祭典,自己一个人寂寞地在灯塔里守着灯光,就太伤心了。
城市的居民们正在祭典的会场发放天灯。
我们也接下了天灯。
三盏小小的灯。
三人并排在港口。
「这个国家的天灯祭会把对无法相见的人的思念写在上面,让天灯带到天上。」
老师看着怀里的细小灯光对我们说。
她说:
「天灯祭第一次在这个国家举行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好像是从每年到了这个时期,城市的居民就会把对已故之人的思念、分隔两地之人的想念寄托在天灯上,将天灯放上天空的习俗开始的。」
起初是城里的某一个人开始的。
人们被消失在天空中的美丽灯火魅惑。
一个接着一个,在天灯上寄托思念的人随着时代越来越多,如今观光客会特地在此时造访,将无数寄托了思念的天灯放上天空。
仅仅一人开始的事情,如今持有如此巨大的意义。
许多人的想念重叠在一起。
成就今日这个国家令人叹为观止的美景。
我问:
「沙耶想写给谁?」
她应该有听见我的话。
「…………」
但是她保持沉默。
在沉默之中,她望着温暖的光辉。
她看着不论在远方,还是抱在怀里依然美丽的天灯。
然后,终于。
「人家不放天灯。」
她缓缓摇头。
「重要的人就在身边,所以人家不需要交给天灯。」
若是要遵守这个国家的习俗,这个天灯是用来将心意传达给分离两地的重要人儿。
可是她再也不会分离了。
过去如此。
未来也是。
莫妮卡的日记。
『亲爱的沙耶:』
最后上头是这么写的。
她一定早就料到自己迟早会把日记交给沙耶了吧。因为就算无法预知未来,她也全都知道。
这点小事想必在她的预料之内。
『你一定很快就会找到真相了。说不定,你早就已经发现了。』
日记最后,写的是她自己所作所为的一切真相,以及对沙耶的思念。
『我最喜欢你了。我最喜欢不擅长说谎,总是笑容满面,又出众的你了。你是那么的耀眼,我有好几次想要变得跟你一样。』
她一定是边哭边写。
纸上的字晕开了。
『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死,一定会非得离开你身边不可。对不起,让你承受这种伤心的事情,真的很对不起。』
莫妮卡日记上写的最后一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记得特别清楚。
『可是,请你不要忘记。』
一定是因为,那和我过去说过的话一模一样。
『我永远都陪在你身边。』
戴着熟悉三角帽的沙耶喃喃说道:
「我不会忘记。」
她像是在对自己发誓一般低语: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重要的人写的日记收在她的怀里。
她思念的人永远都在那里。
至今依然在沙耶的心旁边,散发细小的光明。
如同依偎着她一般,骄傲地闪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