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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第五章 只有两人的世界

「真难过。」

在突然降临的不幸之前,人过于弱小无力。

他的女友被魔法师杀害。遗体四分五裂,全身的骨头没有一根完好如初。

小都市亚斯帝基托斯应该禁止魔法师入境才对。

即便如此,杀人魔某一天仍突然在国内现踪,并犯下罪行。犯人彷佛在测试刚买的利刃有多么锋利,残杀一名女子为乐,然后突然自国内消失无踪。

以一名少女遭到残忍杀害的事件为契机,小都市亚斯帝基托斯对魔法师的厌恶更加高涨。让犯人逍遥法外的保安局被追究责任,取缔魔法师的入境审查也变得更加严谨。

纵使如此,他的情人也不会回来。

失去的东西再也无法挽回。

「真难过。」

他再次低语。

你怎么会死──他说。

「…………」

库蕾塔独自看著他的背影。

看到他在情人长眠的墓前茫然而立,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

对他暗恋的学长,对这起不幸的事件,她一句话也找不到。库蕾塔相当熟悉男子与他的情人。

两人说从学校毕业就要结婚,总是形影不离。两人的感情多么深厚,她熟知到胸口隐隐作痛。

因为她总是看著他们。

所以她知道,不论说什么都只会让男子困扰而已。

于是她对他的背影发誓。

再也不会让这种悲剧发生。

窗外的雨下个不停。

那一天,小都市亚斯帝基托斯出现了第三名被害者。

被害者跟上次及上上次一样,都是国家官员。犯人还用了相同的手法,彷佛在重演前两次事件,或者嘲笑追查事件的保安局。

从遗体的状况来看,他明显是被魔法杀害的。被害者被塞在折成一半的床垫里,全身布满数不尽的刺伤,以及受到一再拷问的痕迹。

没有人给出听见惨叫与声响的证词。这次的被害者也是早上佣人来叫他起床时,发现变成遗体的官员而使事件曝光。

就被施加拷问来说,昨晚实在太过安静,床垫上的血迹也明显过于稀少。由此可以推测他是在别的现场遇害,再被带回房间放在床上折成一半的。

「恶呕……」

菜鸟保安局职员双手摀著嘴,压抑涌上喉咙的恶心感。

用浮现泪水的双眼环视周围,她看见其中一名局里的一位前辈。

这一个月以来,直至今日发生了两起相同的事件。库蕾塔在两处犯罪现场都吐了。

「想吐就去吧。」

局里的前辈语带叹息地推了一下她的背。

「对不起……!」

库蕾塔尽量避免摇晃身体,快步远离遗体,在案发现场的厕所吐了。就算经历了好几场惨绝人寰的杀人案现场,她还是习惯不来。

「又来了……又……」

不快感在腹部底部盘旋。

身体颤抖不已。

「魔法师又杀人了……」

那是因为看到杀人现场,还是对魔法师的恐惧与愤怒。

她不得而知。

「我国,小都市亚斯帝基托斯原则上禁止魔法师入境。」

在旅行途中,我曾遇过好几次拒绝魔法师入境的国家。大多数时候,像我这种身穿黑长袍、头戴三角帽、别著象徵魔女的星辰胸针,不论怎么看都是魔女扮相的人,基本上都会吃闭门羹。

这个国家,小都市亚斯帝基托斯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站到门前时和我传达了禁止魔法师入境的旨意,接著说「请稍等一下。」让我枯等了一个小时,才说「您在雨中旅行想必十分疲倦,平时禁止入境,不过这次是特例。请随我来。」带著我走。

真要说起来,比起在雨中旅行,在雨中莫名其妙地乾等还比较累人。

就这样,我带著和天色同样阴郁的心情来到会客室。

「您就是旅行魔女小姐吗?幸会。」

比想像中还要年轻啊,一名老翁说。

尽管说出讶异的言词,他的表情依然毫无改变。老翁自称保安局的局长,拿出甜甜圈与红茶招待我。

甜甜圈跟红茶……

最近好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呢……

「谢谢。」我一面道谢,一面在局长先生前就座。「我想先说清楚,准许我入境的条件如果是要我做尽坏事的话恕我拒绝。」我先打了剂预防针。

「怎么可能会有官员委托那种事?」局长先生轻轻一笑四两拨千金。

不,我最近才刚遇见类似的事情。

「那么,请问有何贵干?」

我侧著头请他继续,局长先生就说:

「请看这边。」他在我面前放上贴了好几张照片的资料。

「…………」

资料和数起凄惨的事件有关。壮年男性们惨死在漂亮地摺成一半的床垫里。根据资料,他们似乎是这一个月内遇害的国家官员。

遗体的表情扭曲成与生前截然不同的恐怖样貌。从全身的伤痕推测,他们不只被夹成两半,还惨遭利刃千刀万剐。

「这是?」

什么?

我从资料中抬起头,局长先生就平淡地说了起来。

「我国严格禁止魔法师入境,当然国民之中也没有任何魔法师。能够轻而易举残害人命的魔法师,对我国来说就只是威胁而已。」

但他交给我的资料,明显就是魔法师引起的事件。

「看样子从一个月前开始,有威胁混进了我国之中。尽管不晓得他从哪里来,或者只是一直潜伏至今……都改变不了他是威胁的事实。令人惭愧的是,我国的力量不足以在毫无伤亡的前提下与魔法师正面冲突。」

「……若是魔法师引起的事件,何不委托专门处理的组织?」

「魔法统合协会吗?」局长皱眉说:「我国不希望欠他们人情。」

「所以才想把来路不明的魔法师当成拋弃式的武器吗?」

「我并没有那么说。」

但言下之意一样吧。

只要找外地来的魔法师处理在国内大闹的魔法师,最起码能避免保安局和魔法师正面冲突,也能将居民的损害抑制在最小。我不是笨蛋,至少能从状况推测到这点意图,但局长仍说出藉口般的话。

「我们不过是想请魔女小姐负责处理魔法师嫌犯万一大闹时的情况罢了。从事件调查到逮捕,基本上都由我们全权负责。」

「换句话说,我就是以防万一的王牌吗?」

「您意下如何?」

局长先生问。

我望向窗外。倾盆大雨下个不停,短期内似乎不会停歇。

是要忍受倾盆大雨在外面的世界旅行,还是暂时停留在这个国家。

究竟哪边比较好?我稍作思考后,回答:

「也好,我就答应吧。」

「谢谢您。」

局长的表情看起来不大高兴,点头说:「那么,我现在就去带今后与魔女小姐同行的职员来,在那之前请魔女小姐换上看起来不像是魔法师的便服。」

即使协助解决事件,让我入境仍是特例。在停留期间,我身边似乎随时都会有保安局的职员陪同。

明明什么也没做,却把我当成罪犯呢。

「还有,在我们下达指示之前,请务必将事件的事情保密。不论在街上遇到任何人,都请绝对不要透漏关于事件的资讯。」

离开会客室的时候,局长想起什么似地回头,这么对我说。

我侧著头问:

「你们没有将事件公开吗?」

「那当然。」

局长先生乾脆地点头回答:

「知道魔法师在城里闲晃,会害人民陷入恐慌的。」

换上简单便服的时候,和我一起行动的保安局职员来了。

「我是保安局职员,库蕾塔。从现在开始与你一同行动。请多多指教。」

她的年龄跟我相仿。

听说,她是刚加入保安局的新人。

黑色基底的半长发,光照不到的内侧是和瞳孔相同的墨绿色。她穿著黑色的制服,对我严肃地敬了一礼。她肩上背著一挺来福枪,僵硬的表情看起来像在紧张,也像是在戒备。

「我想局长已经跟你说过了,基本上魔女小姐必须时时刻刻和我一起行动。不论做什么都不得离开我身边。」

「我想就算想离开也走不了的说。」

她敬礼的手,和我的一只手用锁链连接的手环分别铐了起来。锁链长度让我们最远无法超出大步走三步的距离。

(插图009)

「请你尽量避免做出任何会被怀疑的事情。」

看样子,这个国家没有魔法师是事实。手环只有连接我和库蕾塔,指尖能行动自如,随时都可以使用魔法。

他们对魔法师可说是毫无知识。

「我尽量。」我轻轻点头,「不论如何,今后请多多指教。」伸出手朝她走近一步。

随后。

「咿……!」

她缩起身体向后退。

反射性的畏缩就像是看到黑色的虫突然从阴影中窜出来一般。

…………

「也请你尽量别做任何会被怀疑事情喔。」

看来前景堪虑了。

不过,这个国家究竟为何如此忌讳魔法师?

「总之我先带你去我家,请跟我来。」从会客室来到大街上,库蕾塔撑著伞,不看我的眼睛迈开步伐。

在倾注而下的雨中,老旧红砖民宅并列的街景迎接我的到来。

「这个城市真漂亮。」要是天气晴朗就更好了。

我避免被她拋下追上她的脚步说。

「在我国的历史之中,没有种族犯下和魔法师相等、无法挽回的大罪。」

库蕾塔不敢看我,对著雨说:「在我出生之前,我的父母还小的时候,魔法师自国外入侵,杀害了许多无辜的人。」

他们闯入民宅,杀害抵抗他们的人,掠夺所有值钱的物品,欺凌了一顿能用的人之后,将他们自国内掳走。

看样子,当时的治安比现在还要差劲不少,有造访各国尽情满足私欲私利的魔法师团体存在。

幸好那群魔法师在那之后被邻近各国同心协力讨伐,却在小都市亚斯帝基托斯中深深烙下了对魔法师的恐惧。

当时住在这个国家的魔法师们因为同胞犯下的错误而无地容身,只好离开。

魔法师很快就从国内消失了。

「因为这种历史,我们从很久以前就严格禁止魔法师入境。」

库蕾塔背对著我,自言自语似地嘟哝:「我跟局长都反对让魔法师入境。因为魔法师不是人。」

「…………」

「决定仰赖魔法师的帮助──让你入境的是我国高层的指示。我国在历史上,过去曾两度无意间让魔法师闯进国内。第一次是四年前,第二次则是这次。这次我们一定不能让魔法师逃跑,一定要逮到他。」

因为他四年前脱逃了──库蕾塔低声说:

「结果不论怎么拒于门外,魔法师也会不停冒出来。」

「你的说法听起来像是在讲某种麻烦的害虫呢……」

「所以我们才特别允许你入境。要让偶然间造访的你入境,还是请魔法统合协会派遣魔法师,保安局只剩下这两个选项了。」

「所以说,最后就让比较能够接受的我入境了,是吗?」原来如此。「看样子,国家高层的思考方式比现场的基层还要有弹性呢。」

魔法师就交由魔法师对付。

的确是非常合理的判断。

「他们只是想证明自己提出了某种对策而已。在安全的地方出一张嘴谁都做得到。」

「…………」

结果,简而言之她就是想说「我不打算跟你这种害虫打交道」的意思吧。真冷淡呢。

「我会提供最基本的食宿给你,但请你绝对不要出手。」

「我知道了。」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照做吧。简单来说,我只要发呆就好了吧?正合我意,我最擅长混水摸鱼了。

「──嗯?嗨,这不是库蕾塔吗?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就是这样,在一段阴沉的对话并决定完全不与我相关的下一刻。

路上迎面而来的男子举起伞,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著我们。

他的年龄可能不到二十五岁,体格纤瘦,身高也不低。也许是因为雨天的湿气,一头卷发更显得蜷曲。他的穿著非常轻便,但笔挺的衬衫与长裤一尘不染,吊带笔直地架在肩膀上。从外表看来,给人一股一板一眼的印象。

「好久不见,今天是保安局的工作吗?」

但是真要说起来,男子的表情反而散发出平易近人的气息。他对库蕾塔露出柔和又温暖的笑容。

「啊!好、好久不见,狄洛斯学长……!」我从背后看见库蕾塔耳朵越来越红。

「嗯,好久不见……那位是?」

被称为狄洛斯的青年将视线转向我。

「啊!这个、这个人是,呃……」库蕾塔慢了一拍,慌慌张张地转头看我。随时都会喷出蒸气、红通通的脸映入眼帘。

她焦急到陷入恐慌。

「呃……这个……」轮流看了看我和狄洛斯后,她说出「你、你猜是谁?」这怎么听都可疑无比的回答。

「嗯……」狄洛斯把视线从我脸上挪开,往下移后停在我的手上。「总觉得是关系非常密切的人呢。」

「你、你怎么知道……!」

库蕾塔错愕地瞪大眼。

不是,大白天就感情融洽地把手铐在一起走在街上,当然会被怀疑啊。

「…………」真伤脑筋。

真的真的前景堪虑。

我大大叹了口气,「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做伊蕾娜。」把手搭上库蕾塔的肩膀。

「我是她的搭档。」接著如此向狄洛斯自我介绍。

「搭档?」

狄洛斯侧著头问。

我点头表示肯定。

「保安局的菜鸟会两人一组一起工作,为了加深搭档的情谊,必须从说早安到说晚安二十四小时一起行动。」

「嘿~!原来是这样。那么,那个手环也是?」

「当然是为了加深搭档的情谊呀。对吧,库蕾塔?」

我说得对不对?嗯?我催促库蕾塔回答。

她说:「素、是、是的!」,她僵硬地一次又一次地点头。

「原来如此……」狄洛斯似乎把我当场随便想到的藉口当成事实接受。「可是,真的好久不见了呢,库蕾塔。上次是什么时候──」

他的兴趣再次回到库蕾塔身上,两人间展开简单的近况报告与客套话。

「──对了,难得见一面,下次要不要找个地方吃饭?」

「好、好的!」

「啊,你想去吗?这样啊。那就得挑餐厅了呢……啊,话说回来,最近大街上开了一家好吃的餐厅,去那边如何?」

「好、好的!」

「日期怎么办?明天可以吗?」

「好、好的!」

「这样啊,那就明天在餐厅见吧。我很期待喔。」

「好、好的!」

库蕾塔紧张到只会回答「好、好的!」所以不知道算不算客套话。

不论如何,约好一同用餐后,狄洛斯就说了声「再见。」挥挥手,消失在雨下个不停的大街尽头。

「…………」

「…………」

下雨的大街上,只剩下我,还有叫我不要出手,强制我别做会被怀疑的事情,却又做出一堆可疑言行举止的库蕾塔。

「真的前景堪虑呢。」我叹了口气。

「唔呃……」她依然满脸通红,转身背对我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没有办法。」

看她的表情,不难想像狄洛斯对库蕾塔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那想必是她的暗恋对象。

但是。

「我先跟你说一件事,库蕾塔。」

虽然有很多问题想问,不过想跟她面对面交谈,肯定还要花上一点时间。

于是我在她身旁,不与她对视,说出一句话。

把魔法师当成害虫也没有关系。

「只要好好利用,害虫也能变成益虫喔。」

「…………」

库蕾塔在我身旁露出讶异的表情。「……什么意思?」

就算你这么问。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们是命运共同体。总之,起码只有表面上也好,我们就好好相处吧,搭档。」

只要被锁链铐在一起,我就不能去旅馆投宿,行动极度受到限制。

在雨中走了一阵子,我们来到库蕾塔的住处──面向街道的公寓套房之一。她的房间一尘不染,但与其说是乾净整洁,比较接近纯粹没有东西。

「你一个人住吗?」

我的声音在没有人迎接的寂寞空间中回荡。

「因为我的工作时时伴随危险,所以不跟家人住在一起。」她放下来福枪,边脱下制服边回答:「保安局面对的是不把人命当一回事的罪犯,还有像这次一样,不知不觉间溜进国内的魔法师等危险人物。我不想把家人卷进危险之中。」

「原来如此。」

我点头望向房间角落。

架子上摆了几张照片。有和父母一起拍的照片、有狗的照片,还有跟朋友一起欢笑的库蕾塔。有漂亮风景的照片,以及在刚才遇见的暗恋对象身旁,脸颊发红的库蕾塔。

那些在只有最基本生活用品的房间中显得格外耀眼。

「住在这个国家里,不论是谁肯定都有珍贵的人。」她看著我视线尽头的东西。「为了让所有人都能像那样笑著生活,必须要有做好觉悟的人担任守卫的工作。」

「而你正肩负这个职责。」

「不只有我。」库蕾塔缓缓摇头。「我会和保安局的伙伴们一起守护。」

「…………」

我觉得她想背负这个重责大任还太年轻了。看著照片的她,背影是如此地娇小。

「幸好我不跟家人同住。我的父母比我还讨厌魔法师,就算我们被锁链铐在一起,他们一定也无法忍受跟魔法师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这样吗?话说回来,能请你稍微拿下这个锁链吗?」

「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库蕾塔对我露出看见垃圾般的眼神。「跟我当初说的一样,我的责任是监视你,不可能拿掉。」

「这样吗?」

「对。」

「话说回来,脱下来的衣服你打算怎么洗?」

我指著她的脚边。制服跟脱下来的皮一样,挂在发出当当声的锁链上。只要一只手被锁链牵著,不论再怎么挣扎都没办法完全脱下上衣。

「…………」

「…………」

片刻的沉默。

然后她百般心不甘情不愿地说:

「……听清楚了,换衣服的时候我会松开锁链,你绝对不要打歪主意喔……!」

她跟充满戒心的野猫一样瞪著我,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锁,从我们之间拿走脱下来的衣服。

「虽然我们才刚见面,可是我觉得你好像有点少根筋呢,库蕾塔。」

「要你管。」

她一瞥把脸背对我。「只要能破案,怎样都无所谓。」

「话说回来,你们有犯人的著落了吗?」

我从入境的时候开始就有点在意,保安局的人和库蕾塔的话似乎都以我几天就会离开国家,事件几天就会结束为前提。

她对侧著头的我颔首说:

「我们从目击情报掌握了大致上的外表特徵了。」

「唉,真过分,真过分。」

在地下室洒落的微弱月光中,她悲叹道。

她身穿红色礼服,摇晃著深紫红色的长发,以血一般鲜红的眼眸仰望明月。她握著今天的报纸,一次又一次地悲叹。

「我明明这么努力,为什么国家就是不肯承认魔法师的存在呢?」

她深深叹息。

她约从三年前开始展开活动,约一个月前左右开始展开表面上的行动。在没有魔法师的国家出生,她对魔法师这种存在深感好奇。

骑乘扫帚在天上翱翔,用魔杖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操纵水火闪电,一手就能引起各种现象。只在书中看过的魔法师令她向往不已。

翻开国家的历史,上头简单记载了小都市亚斯帝基托斯为何没有魔法师的理由。

「──在我出生之前,我的父母还小的时候,亚斯帝基托斯的人们将虐杀无辜人民的魔法师们扫地出门。没有魔法师的这个国家,就建立在这种历史之上。」

国家的史书上确实如此记载。

「但那是编造出来的历史。」

她将魔力注入魔杖前端。「魔法师并没有从这个国家消失。其实只是这个国家让人们以为自己不会魔法而已。」

她挥舞魔杖,演奏出一曲魔法。

穿刺声,断裂声,破碎声,辗绞声。

红色的飞沫喷溅,她呼出的气息同时带有一股热意。

「城里如果充满什么都做得到的魔法师这种方便的存在,国家就算什么时候被推翻都不奇怪。所以表面上才说是把他们排除在外吧?这样比较方便呀。」

她挥舞魔杖。「很久以前发生魔法师造成的虐杀事件也是假的吧?这个国家的历史谎话连篇,国家高层不过是拔掉民众的獠牙,让群众无力反抗罢了。」

我会使用魔法就是最佳证据。她用魔杖前端扶著嘴唇说:「这是命运。我被上天选上,将魔法师从虚伪的历史中解放。」

必须阻止国家的阴谋才行。

必须夺回魔法师的自由才行。

保安局每次隐瞒她引起的事件,使命感就让她更加热血沸腾。

「我说,你也这么认为吧?」

太棒了,太棒了。

她喃喃说道,朝视线尽头的血泊中心微笑。

第四名被害者和过去三人一样是这个国家的官员。

遗体在被折成一半的床垫里不自然地扭曲,这一幕和过去在照片中看到的如出一辙。

赶到现场的保安局职员与库蕾塔对于步调明显过于快速的罪行感到焦躁。

「又有那个红衣女子的目击情报。」「为什么抓不到她?」「果然还是公开事件收集犯人的情报比较好吧──」「呜……恶呕呕……」

我在远方看著遗体。

对方一定花了很多时间,慢慢地尝试各种魔法杀害他。好几片指甲被拔了下来,手指凹向不自然的方向,一部分肌肤遭到烧伤,身上布满各种形状刀械的伤口,还有被钝器殴打的痕迹。虽然已经是第四次了,犯人似乎还没决定拷问的方式。

光看使用魔法的痕迹就能得知使用的魔法种类相当广泛,给人凶手不吝尝试各种魔法的印象。

但这次有一个和过去最具决定性的不同。

我望向床后的墙壁。

「沉默是罪」。

乾掉的血迹写著这一句话。

无须多说,这句话是写给追查事件的保安局职员看的。在过去三次罪行的资料中都没有看到这种讯息。

将被害人带去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杀害,然后搬回家中对床垫动手脚。

犯人明显想要吸引目光,似乎是对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而感到烦躁。

「……你们不公布吗?」

我对库蕾塔投以入境时相同的疑问。

「…………!」她摀著嘴,眼眶泛泪地摇头。「伊蕾娜入境的时候,就已经不能采取那种方法了。」

「意思是?」

「保安局请求魔法师协助的事情要是公诸于世,信赖就会跌落谷底。高层决定请求魔法师协助的时候……我们就只能暗地里……处理事件,呜呕……」

「……吐出来会舒服一点喔?」

「对不起……!」

她犹豫地点了一下头。

我带她去厕所,还帮她拍背。这就是用锁链铐在一起的同伴的责任吧。

「呜呜呜呜……呜呜……」

她对著马桶发出呜咽声。

那是呕吐造成的呜咽,还是她在哭泣,我不得而知。

在那之后,我们打听情报调查事件;但是一如既往,虽然有红衣女子的目击情报,仍不晓得她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的身分。

就这样不清楚下一个牺牲者是谁,一味地虚度时间。

「你好像很忙呢,库蕾塔。」

即使到了晚上,她依然心情低落。

难得和暗恋的人约会,她却无精打采地低著头。

「对不起……」

「没关系,不用跟我道歉……」狄洛斯在对面的座位撑著脸颊,看著我们说:「今天发生了什么案件吗?」

「差不多就是那样。」我点头回答。

见到我若无其事地加入两名老朋友的聚餐,狄洛斯并没有特别排斥;但看我的眼神似乎散发出一股「奇怪……我有邀她吗?搭档在这种时候也得在一起吗……?」的气息。

我们被锁链铐在一起,所以无可奈何。

我也希望尽可能地避免介入库蕾塔的私生活。

「话说回来,今天要跟狄洛斯聚餐对不对?锁链要怎么办?聚餐的时候要拿下来吗?还是我乾脆直接跟你去呢?」

我事前这么问过她。

她听到我的话便只有回道:

「好……」

她看起来心不在焉,怎么听都像是意识飘到远方,漫不经心地回答。

「嗯?你要选哪边?」

「好……」

「库蕾塔?」

「好……」

「聚餐的时候要解开锁链吗?」

「好……」

「还是我要陪你去?」

「好……」

「还是乾脆直接取消聚餐呢?」

「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下不行呢。」

保安局的局长说,库蕾塔每次发生事件都会变成这样,过去发生杀人案时,她的心情也非常低落。

她也太善良了吧。

局长先生说,发生第四起杀人案的今天,她比平常还要沮丧。

「──话说回来,我还没跟伊蕾娜自我介绍呢。我是狄洛斯,库蕾塔学生时代的学长,现在在国家公所工作。」

说不定,接连发生的杀人事件让库蕾塔联想到了狄洛斯。

一连串事件的目标都是官员。

而她的心上人也有可能成为犯人的猎物。

「你在公所工作吗?」喔喔,真厉害,我瞪大眼说:「会不会很辛苦?」

「辛苦是很辛苦,不过比不上库蕾塔。」狄洛斯看了一眼库蕾塔,回过头对我说:「守护国民的工作是我难以想像的重责大任。和她每天背负的职责比起来,我的工作算是轻松的了。」

狄洛斯笑了。

「所以说,发生了什么事?」

他问依然消沉的库蕾塔。

「…………」

被他这么一问,库蕾塔犹豫地沉默了半晌,终于慢慢开口了。

「每次看到不幸的人,我都会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过去的三起事件,以及这次的事件,绝对都不是她的错。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而害他们死去。

即便如此,她依然感到自责,也许是因为她背负的工作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每次看到别人遇到凄惨的遭遇,我都会忍不住想,是不是其实能防范于未然,或者能在更早的阶段阻止悲剧发生。」

即使知道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挽回。

她说自己还是忍不住期盼会有别的可能。

目前事件详情尚未向一般大众公布,因此她用的词汇也十分抽象。

即便如此,狄洛斯好像还是理解了。

「我想库蕾塔你应该知道──四年前我有一个正在交往的女朋友。」他平淡地说起往事。「她是我学生时代的同学,笑容非常美丽、内心坚定,是个绝不扭曲信念的坚强女性。即使她过世后的现在,我还是忘不了与她相处的日子。」

「…………」库蕾塔慢慢点头。

「她去世后的日子,我的日常生活像是开了一个大洞,只感觉得到愤怒与悲伤;但是,我没有把情绪发泄在任何人身上。」

他说。

他又说,自己比任何人都能理解库蕾塔现在的心情。

「你是怎么重新振作的?」

库蕾塔问。

他微笑回答:

「人不该为了昨天的烦恼而活,应该为了明天而活。」

他说,那是非常微小的变化。「人不该为了应该这样做、应该那样做的烦恼而活。我只是改成想明天想做这件事,接下来想试试那件事,仅此而已。虽然不是值得炫耀的改变──可是,光是经过这细微的变化,现在的我过得还算幸福喔。」

简单来说,就是改变看待事物的角度。

「选择烦恼未来,而不是烦恼过去的意思吗?」我换个说法问。

「就是这样。」

他重重点头。

然后,他用微笑结束了这沉重的话题。

他从桌子对面伸手握住库蕾塔的手说:

「就算思考昨天能有什么别的可能,一定只会折磨自己。所以库蕾塔,明天以后要创造新的希望。」

晚上。

回到库蕾塔家,我们轮流洗澡,发呆了一会儿之后准备就寝。库蕾塔睡在自己的床上,我则是躺在沙发上。

「我想你应该还不太能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至少今晚发生事件的可能性很低,我想今天应该可以安心地睡一觉才对。」

即使在沙发上看不见她的身影,但从她今天一天的模样看来,她明显十分憔悴。

「……你为什么能那么确定?」

沙发背后传来懦弱的声音。

第一起罪行与第二起罪行的空窗期约三周,第二起与第三起相隔一周,第三起和第四起之间只有短短的三天。

犯案的步调明显提升,让包含库蕾塔在内的保安局职员感到焦躁,但──

「犯人是会精心布置犯罪现场的人,我想她应该会想做好万全的准备才下手犯案。而且她是想要出名的犯人,一定也想观察社会与保安局的反应。」

所以急著今晚犯案的可能性几乎是零──我对库蕾塔说出这最起码的安慰。

「……谢谢你。」

依然缺乏气力的声音响起。

「我只是说出自己知道的事情而已喔。」

不是什么值得受到感谢的事情。

「不是刚才的那句话,今天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她又呕吐,又没办法一个人去聚餐,还出了很多状况。话虽如此──

「我想那么做很正常喔。」

「…………」短暂的沉默后,她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对你说了非常失礼的话。可是──」

「不要为了昨天的烦恼,而要为了明天而活。你向往的人不是这么说吗?」

「…………」

这个国家肯定从小就教育库蕾塔这种年轻人厌恶魔法师。既然如此,该反省的就不是她,而是这个国家本身。

她完全不必感到有责任。

「毕竟魔法师也是普通的人类,不是所有魔法师都跟历史书上写的一样野蛮。」

「……说得也是。」

「但是,我想这次的魔法师毫无疑问是坏人。」

「说得也是。」

「所以说,明天要怎么办?」

我问。

她用比刚才还要清楚一点的语气回答:

「避免第五名被害者出现。」

隔天,保安局改变了一部分行动方针,将重点摆在保护官员上。

由于已经从目击情报掌握了嫌犯大致上的外观特徵,保安局职员悄悄地跟在官员们身边,打算等犯人大摇大摆地在第五名官员面前现身的时候进行处理。

虽然不晓得这个方法会不会顺利,至少就行动性质上,跟来历不明的旅人感情融洽地铐在一起就只会干扰库蕾塔,结果她遭到以自由行动为名的排挤。

「这样反而比较方便。」库蕾塔说。

看著一早就急急忙忙赶往公务员身边的保安局职员,库蕾塔和我待在保安局里,重新整理一次事件细节。

「来思考明天之后的事情吧。」

库蕾塔在墙上摊开地图,边拿著笔喃喃自语著「第一个被害者的家是在这里,第二个则是在……」边在地图上做下四个记号。「过去搜集情报的地点都限定在犯罪现场附近。」

保安局希望尽量避免市民发现事件,探听情报的地点的确是范围最小又最恰当的选择。

我看著地图交叉双手。

「话说回来,掌握了外观特徵很好,却不知道对方的身分。在目前的状况下想打探情报也不能到处乱问,没办法缩小犯人的范围呢。」

「对。」库蕾塔点头。

「笔可以借我一下吗?」

我从她手中接下笔,接著在第一个被害者的家外围画了一个圆。

「魔法师就性质上,不论如何能够使用的魔力量都有限制。不管模拟了多少次,实际下手犯案与练习仍然天差地别。犯人会故意在遗体的遗弃现场精心布置,我想她的生活圈应该距离第一名被害者的家不远才对。」

犯人一度带走被害者,在安全地点杀害,然后再回到被害者的家故布疑阵后离开。这种作案方式明显大费周章又引人注目。

她一定十分注意魔力避免在中途耗尽。

我在第二名被害者的家,以及第三名、第四名的家外围同样画了圆。随便在地图上画的大圆,有一小部分重叠。

「…………」库蕾塔露出复杂的表情,看著地图点头说:「也就是说,这些圆重叠的地方很可疑吗?」

「很有可能。」

我点头表示同意。

幸好现阶段已经掌握了犯人的性别、发型甚至服装──具有什么样的外表特徵。

于是。

「我们今天就来找到犯人是什么样的人,究竟是何许人也吧。」

锁定生活圈到一定程度后,我们感情融洽地两人一组开始探听情报。

犯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我们一面打听,一面使依照目前线索模糊不清的犯人形象逐渐鲜明。

库蕾塔问街上的人。

「不好意思,我们正在找人──」

刻意锁定国家官员这种重要立场的人涉案,不难想像犯人基于某种原因对国家体制抱有不信任感。

目击情报能掌握大致上的年龄。

「她恐怕比我还有这边这位灰发的小姐还要年长一点──」

从她身穿华丽的礼服,以及第一次犯案就使用大胆的手法可以见得,她对自己充满信心。

从受害官员的家调查他平常的行动范围、具有计划一连串罪行的知识、能在公务员住宅区──富裕阶层的社区闲晃也不会被怀疑,代表犯人本身也很有可能属于富裕阶级。

然后从她会以极为残忍的方式杀人来看,明显可以得知她对杀害他人感到一定程度的快乐。

库蕾塔说,快乐杀人犯在下手之前,大多会对动物做出相同的事情。

「这附近几年前发生过动物离奇死亡的案件吗?」

库蕾塔从各方面寻找犯人的线索。

这个国家虽然没有魔法师,却绝不是拒绝与外国交流。

「还有,你有没有看过持有魔导书的人?」

对于这个国家的人们来说,那是毫无意义的物品。然而对犯人而言,却足以成为教科书。

我们谨慎地选择打听情报的对象,四处询问。

富裕阶级常光顾的餐厅、贩售魔法师相关书籍的大书店。

我们小心翼翼地到处询问。

「不知道耶……?没听过那种人。」

一个人,两个人。

「没听过……?我没有印象吶……」

我们脚踏实地地探听情报。

「虐待动物?没有,这附近没有那种人……」

然后大约三个小时,拓展范围打听的时候。

「我记得,有个小姐符合你们说的特徵,她就住在这附近。」

富裕阶级的壮年男性听到我们的问题点头。

他还说,他认识那名女子。

「她有点奇怪,会说『这个国家的人被政府洗脑了』。我记得她叫做──」

艾姬娜从小就时常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她不论是在家还是在学校总是自己一个人吃饭。

假日也独自一人度过。

她从小就一直是这样,在学校几乎不跟别人说话。她自幼开始就什么都能自己一个人做好。成绩优异,也会做菜。

但一个人什么都办得到的同时,代表她无法跟周围的人打好关系。她和同年龄孩子间的鸿沟与日渐深。

她为什么和别人不同?

她的探究心,最终抵达被国家排除的魔法师。越是调查,她越是对魔法著迷。

拿著靠非法管道取得的魔杖,第一次使出魔法时。

她感受到命运的指引。

「好幸福,好幸福。」

城市在骚动。

艾姬娜引起的一连串事件至今依然尚未公布,但这并不代表她的行动丝毫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城市到处都能看见保安局的人就是最佳证据。

只要再杀一两个人,国家一定就会公布艾姬娜的罪行了。

一定就会承认魔法师的存在了。

再一下就好。

她来到实现理想临门一脚的地方。

「好棒,好棒。」

下一个猎物要选谁才好呢?

她心情雀跃地漫步。

她的视线尽头。

是一名黑发青年。

他叫做狄洛斯。

是在国家公所任职的公务员。

我们马上将得到的情报报告给保安局长,和整个保安局共享。

不快点行动显然会出现新的被害者,我们也已经找到了犯人的所在地。

「魔女小姐,可以麻烦您吗?」

换句话说,就如当初的预定轮到我出马了。「请你们两人前往犯人的住处,用尽可能不被周遭发现的方法逮捕她。虽然不问生死,但请尽量活捉。」

就算要我尽可能不被周围的人发现,对方若是大闹一场我也无可奈何。

换句话说,就是边跟那个艾姬娜和平地交谈,不给她使用魔法的机会,静静地铐上手铐的意思吗?

明明对魔法毫无知识,还真强人所难呢。

「总之,我尽量。」

我可没说自己办得到。

如今厘清了犯人的身分,我和库蕾塔已经没有铐在一起的理由了;不过这个国家的人对于魔法师的评价依旧显著低落,可想而知不可能允许我解开。甚至给人一种会说「魔女不是最顶级的魔法师吗?连这个国家的杀人魔都抓不到吗?」因为无知而过于期待的感觉。

结果我和库蕾塔就这样被锁链铐在一起,走向富裕阶级的社区。

魔法师艾姬娜的家周边已经受到保安局监视,根据他们回传的报告,可以在窗内──家中看见过去在案发现场现身的女性嫌疑犯,艾姬娜的身影。

我们只要冲进去就好。

「如果我们搞砸了怎么办?」库蕾塔握紧来福枪的背带低语。

她的声音微微地颤抖。

「他们待在外面,恐怕是因为不相信我们吧。」

「…………」

要是失败,让艾姬娜逃出门外,他们恐怕会即刻开枪。虽然不晓得之后打算怎么隐瞒,但应该是判断比出现第五名牺牲者还好才对。

「不能失败呢。」

我说。

终于,我们来到艾姬娜的家门前。

那是栋又大又气派的民宅。门上装了门环,叩叩地敲了两下,屋内便传来「来了~」这一声沉稳的嗓音。

我们自然地对和想像中的不同而沉默不语。

接著脚步声靠近门扉,还来不及调整呼吸门就开了。

「请问是哪位?」

深紫红色的长发,鲜血般的红色眼眸。

她的年龄大约二十五岁左右,身穿红色礼服,外表和目击情报如出一辙。

「您就是艾姬娜小姐吗?」

库蕾塔问。自己是什么人看她的制服就知道了。

「……你是保安局的人对不对?请问有什么事吗?」

艾姬娜看起来十分困惑,也十分做作。

「其实我们有点问题想问您,请问现在方便吗?」库蕾塔踏出一步,把脚塞进门缝中避免她关门逃跑。

下一秒。

「怎么了,艾姬娜?」

门后传来这一声。

艾姬娜背后传来一声温柔的询问,男性的嗓音似曾相识。

「有客人吗?」

是狄洛斯。

他在门后温柔地笑了。

「她恐怕有共犯。」

和库蕾塔两人一起看著地图,缩小犯人住处范围的时候,我说:「一连串罪行,难以想像是单单一名可疑的女性所为。」

在缩小犯人所在范围的时候,我突如其来说出的这句话,让库蕾塔看起来有些困惑。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她问。

听到她这么说,我想起第四名被害者的遗体,以及过去三起案件的被害者遗体。

「魔法就跟写字一样,每个使用者都有自己的习惯。比如说,以产生火焰的魔法为例,魔力的注入方式与注入量,以及注入时间不同,当然会影响火焰的大小。这就是因人而异的特徵与个性。」

基本上,这种特徵在自学魔法的魔法师身上特别常见。在学校学的魔法,不论是好是坏都比较少有特徵。

「……也就是被害者身上的伤口有很大的魔法特徵吗?」

库蕾塔侧著头问。

我不肯定也不否定。

「更准确一点来说,特徵有两种。」

这个国家的保安局职员,恐怕是因为对魔法师缺乏知识才会没有发现。我把最初三名被害者的遗体照片一字排开,指向身体上的伤痕。

「犯人们身为魔法师的能力应该还不高。被害者身上的伤痕中,有被火焰烧伤的痕迹。乍看之下,分别有广范围火焰,以及烧灼身体一部分范围的两种魔法。除此之外,还有以冰块结冻,用魔法扭曲一部分身体部位等各式各样的魔法;但是每一种魔法都有一次使用庞大魔力的痕迹,以及魔力消耗比较保守的痕迹两种。」

而这些特徵的差别随著第一案、第二案、第三案等作案次数增加,都没有减少。

「这只是我的推测──掳走被害者,负责搬运的应该是共犯才对。」

搬运时恐怕使用了魔法,因此参加拷问时必须节省一定的魔力。另一方面,目击情报中举出的可疑女性不需要考虑搬运用的魔力,因此可以毫无顾虑地凌虐被害者。

他们恐怕就是这样分工合作,袭击被害者的。

「不过,这充其量只是我的猜测──」

「…………」

库蕾塔垂下眼。

她大大叹了口气,嘟哝:「那就讨厌了……」

「这只不过是我的推测而已。」

我只能回应类似安慰的话。

「──名为艾姬娜的女性嫌犯似乎正与一名男子同居。」

成功找到嫌疑犯,保安局包围她的住处时,保安局长对我们说:「是一名同年代的男性,恐怕是她的男朋友吧;但不清楚他知不知道艾姬娜的本性。」

她有共犯。

我在地图前说出口的猜测,引起不好的想像。

「如果那名男子知道她的罪行,该怎么办?」

库蕾塔问局长。

如果知道罪行,并在知情的状况下藏匿罪犯──或者协助她一起犯案的话,该如何是好?其实根本连问都不用。

局长面不改色地回答:

「跟犯人同样处置。」

绝对别把他们当人。局长叮咛似地又对库蕾塔说了一次。

「话说回来,还没跟你介绍呢。这是艾姬娜,我的女朋友。」

一发现库蕾塔和狄洛斯认识,我们的身分就从突然造访的保安局职员,切换成一般的朋友,艾姬娜也让我们进门。

我们隔著矮桌在沙发上面对面而坐。

库蕾塔看著狄洛斯。

而我则是看著艾姬娜。

刚泡好的红茶在我们之间冒出蒸气。

光看外表,眼前只是一对幸福的情侣。

「我是去年认识她的,彼此的兴趣跟嗜好都很类似,马上就成为朋友。开始交往应该快要半年了吧?」

艾姬娜在一旁听著他的话,幸福微笑颔首。

「是呀,没错。」她边点头,边注视库蕾塔。「不过吓了我一跳,你居然认识保安局的人。」

「…………」库蕾塔面带险恶的表情瞪著艾姬娜。「我们是学生时代的学长学妹。与其说是认识保安局职员,说学妹加入了保安局比较正确。」

「说到保安局,不就是保护这个国家免于歹徒之害的组织了吗?居然在那种地方工作,好厉害,好厉害。」

艾姬娜扶著脸颊微笑。我看不出来这是她的演技,还是她发自内心的感想。

「艾姬娜小姐,请问你的工作是什么呢?」我问。

「我是公务员,跟他一样。」

美丽到不真实的笑容转向我。「一年前发生单位轮调,他调到我的单位来,我们就变成朋友了。」

「喔喔。」

是什么单位?

在我提问之前,艾姬娜就说:

「虽然说是公务员,我们的单位做的其实都是杂事──我们负责管理进口物品。」

「管理进口物品吗?」

「是的,管理进口物品,或是检查有没有奇怪的东西混进国内──这类的杂务。」

「奇怪的东西?」

「比如说,禁止进口的药物,或是来历不明的可疑金钱,还有──」

魔法道具等等。

她说,避免这种可疑物品在国内流窜,就是他们的工作。「总之,和保护国家的你们比起来,算是非常轻松喔。」

「…………」

库蕾塔和我都无言以对。

豪华的客厅垄罩在寂静之下。

红茶的香气在我们之间徐徐消失。

「红茶要凉了喔。」

你们不喝吗?艾姬娜问。

我不渴,也不讨厌红茶;但是我和库蕾塔都绝对没有伸手。

取而代之,我抬起头来。

「常常混进来吗?」

「什么?」

「进口物品中,常有奇怪的东西混进来吗?」

「?是啊,的确……虽然这是个和平的国家,但还是有一定数量的坏人,所以常常会看见喔。药物、金钱或是魔法道具都有。」

「那么,混进来的东西都怎么处理?」

「当然会被销毁呀。」

「原来如此。」

就在我点头的时候。

狄洛斯侧著头问:

「话说回来,库蕾塔跟伊蕾娜今天来这里有什么事吗?应该不是来跟我还有我女朋友聊天吧?」

「……这──」

库蕾塔欲言又止,逃离狄洛斯而垂下的视线注视著自己的双手。

「狄洛斯学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艾姬娜小姐同居的……?」

「差不多半年前吧。」

「她的事情你全都知道吗?平常在做什么、喜欢什么东西、抱著哪种想法生活,你都知道吗……?」

「……?我应该都知道喔?」

「这样吗……」

库蕾塔叹了口气点头。

她像是放弃了什么般,深深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伊蕾娜、库蕾塔,你们听我说?」

艾姬娜稍微扬起声音,敲了一下掌心,接著继续说出无关紧要的话题:「我们工作中混进来的异物,很多会当作原本并不存在。因为想要避免市民看见不好的坏东西,假装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是最迅速便利的方法。」

她的手慢慢往下,接著停在沙发上。

她仍继续说著无关紧要的闲聊。

「可是,排除异物的工作非常辛苦,也很不容易。因为很多混在进口物品中的违禁品,外表乍看之下就跟普通的商品一模一样。」

不知不觉间,艾姬娜与狄洛斯都把手扶在沙发上。他们跟情侣一样手牵著手,十指紧扣。

彷佛在确认彼此的存在。

「我再问你们一次。你们今天是为什么而来呢?」

我看著艾姬娜,指尖用力。

由锁链牵著的另一只手传来喀嚓的声响,应该是伸手去拿来福枪──视野角落冰冷的铁块似乎稍微动了一下。

豪华的客厅再次垄罩在沉默之中。

「我们是来工作的。」

接著我举起魔杖,与此同时两支魔杖指向我们。

红茶的香味已经不存在了。

「你不觉得这个国家现在还有魔法师吗?」

后来进入艾姬娜部门的狄洛斯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一天这么说著,「在天空翱翔,不论什么都能随心所欲。这么完美的存在居然会被赶出国外,令人难以置信。」

国家高层是不是为了让人民不敢反抗,才让大家以为国内没有魔法师的──他边把几本混在书籍里的魔导书丢进焚化炉,边抱怨似地对艾姬娜说。

艾姬娜对他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

啊啊,糟糕了。初次见面就被当成怪人了。

「对不起,把刚才的话给忘了吧。」

他开玩笑似地笑了笑,就回去工作了。好几本禁止进口的书籍,在国内看不到的贵重书本消失在烈焰之中。

「我不会忘。」

在他身旁,艾姬娜摇了摇头。

国内有人和艾姬娜具有相同的想法,同样从事能够接触魔法道具的工作。

他也和她一样,从以前就具有比他人优秀的地方。

就连兴趣与嗜好也全都一样。

她认为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他们深深地互相吸引。

能全盘说出自己一切的对象,对他也好,对她也罢,都只有一人。

「历史书上写的恐怕全部都是虚伪的历史。这个国家从以前就有魔法师存在,却因为持有太强大的力量,才会被从历史上消除。」

两人对此深信不疑。

「政府一定是让人民以为自己不会魔法。肯定是政府刻意隐瞒,夺走魔法,又让人民连自己被剥夺都没发现。」

让不方便的事情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最简单明瞭。

就如同他们从进口物品中除去坏东西一样,两人笃定政府高层肯定隐匿了对自己不方便的事实。

「我们得让城市的人们觉醒才行。」

而两人的使命感,变成了从一个月前开始的连续杀人。

「──来,从实招来吧?下令在史书上撒谎的人究竟是谁?让人民相信国内没有魔法师的主导者究竟是谁?」

两人在政府机关工作,因此也比较容易犯下罪行。他们能轻而易举地查到谁是国家高层,以及他们的住处。

他们尾随下班返家的官员,将他们掳走,带到地下室拷问。这些行为对学会魔法的两人而言易如反掌。

「对不起!对不起!饶了我吧!求求你们──」

第一名被害者令人失望,不论问什么,他都只有不停道歉,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情报。

两人大失所望,用官员的身体练习魔法。

第二名被害者用尽各种脏话痛骂艾姬娜与狄洛斯。

他们认为自己是对的,官员是害怕自己正确所以才骂他们。

第三名被害者,以及第四名被害者都没说出符合两人期待的话,反而使两人的信赖关系更加坚固。

好不容易将遗体弃置现场布置得美轮美奂,两人的事件却完全没有公开。

「就连保安局都对政府言听计从,我们的事件没被报导就是最佳证据。」

「你说得没错。」

得更努力才行。狄洛斯用魔法把床垫对折。

两人分工合作。狄洛斯负责搬运被害者,艾姬娜负责把风带路,避免他被看见。来到拷问房后,两人再一起对官员施虐。等事情办完,就跟把官员带来拷问房的时候一样,由艾姬娜带路,再让狄洛斯搬运。抵达被害者的房间,再跟拷问时相同,两人一起布置现场。

「你为什么不想浮上台面?」

犯罪现场只有艾姬娜的目击报告,是因为在过去的罪行之中,她都负责带路,让狄洛斯得以安全地搬运被害者。

她绝对不是因为只有自己显眼而感到不满。

只是她很不安。

她担心狄洛斯其实不是真心和自己具有相同的想法。她担心只有自己一个人在付出,儿时怀抱的孤独再次闪过她脑中。

然而──

「为了保护你啊。」

狄洛斯温柔地低语,将她拥入怀中。「政府一定会企图消灭我们的所作所为。为了能在那时保护你而战,我愿意成为你的影子。」

狄洛斯骄傲地看著第四起事件完成布置的现场说。

伴随这句甜言蜜语,他将戒指套上她的手指。

他认为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谢谢。」

艾姬娜委身于他的温柔。

她认为两人不论什么困难都能克服。他们的所作所为,对他们来说全都是正义之举。他们身在不受任何人侵害,唯有两人的世界。

从今以后,只要他们在一起,不论何种困难都能克服。

艾姬娜如此深信不疑。

然后就在两天后。

狄洛斯如他所说,为了保护她而战死。

最先施展魔法的是艾姬娜。她急就章地从魔杖产生几根形状粗糙扭曲的冰柱,朝我们射来。我即刻将冰柱击碎,弹飞她手中的魔杖。

艾姬娜得知自己没有胜算,马上举起双手投降。

看到这一幕,狄洛斯也露出放弃的神情,立即丢下魔杖举起双手。

啊啊,太好了。这样就结束了呢。幸好这么轻松就结束了──我放心地看了库蕾塔一眼,看见她的腹部插著一把刀。

在拋下魔杖的前一剎那,狄洛斯用魔法朝库蕾塔的腹部射出小刀。

然后──

我发现还没结束的时候,狄洛斯已经朝库蕾塔扑了过去。

他的手中握著另一把刀。

我企图阻止他,将魔杖转向他。

但那时狄洛斯已经逼近到伸手就能碰到库蕾塔的距离了。

与此同时他来到枪口前。

枪声大响。

狄洛斯挤出最后力气挥下的利刃划过库蕾塔的脸颊,滚落在沙发上。

他失去性命的身体,就这样压在她身上。

「……啊……」

狄洛斯在库蕾塔脚边断气。

动作、呼吸,全都停止了。血泊从他的腹部徐徐扩散开来,染红她的脚边。

库蕾塔茫然地看著这一幕。

「啊哈!」

笑声响起。

来自我的对面。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艾姬娜当场坐倒在地,坏掉似地大笑。不停大笑。

(插图010)

她一直一直大笑。

即使听到枪声的保安局职员冲进现场,将艾姬娜逮捕之后,她依然笑个不停。

保安局的人搬走狄洛斯的遗体,将艾姬娜逮捕。

纵使被拉走,她还是继续大笑。

然后。

她和库蕾塔擦身而过时说:

「你刚才杀了一个人喔。」

绝不会公开的杀人事件,就这样在不为大众所知的情况下结束。白天突然枪声大作令城镇居民大吃一惊,各种猜测漫天飞舞;但保安局后来发出枪枝走火的道歉声明,成功隐瞒了事件。

「魔女大人,感谢您这次协助调查。」

顺利破案的库蕾塔受到保安局表扬。

找到两名残杀国家官员的鸳鸯杀人魔,成功逮捕他们无疑是她的功劳。

「我国的政府也非常高兴,期待你今后的表现。」

保安局长大肆夸奖了她一番,同时对我说:「结果,不借助魔法师也完全没有问题呢。」

他还对我道歉,抱歉浪费了我几天宝贵的时间。

这明显是源自于厌恶魔法师的讥讽。

「…………」

我什么话也不想回答,只有摇了摇头。

事件结束后我就没有用处了。

我马上开始准备出国。我回到库蕾塔的家,整理好行李,急忙赶去国门准备离开。

她依然用锁链跟我铐在一起,和我一起行动。离开国家之前,我依然是她的监视对象。

在抵达国门前,我们一直在一起。

而在抵达国门之前,她也始终不发一语。

「…………」

走出国门后,我披上长袍,戴上三角帽,变回原本旅行中的装扮。

离别之际。

她握起我的手,把钥匙插进钥匙孔替我解开手环。

我伸出失去锁链重量的手,包住她冰冷的双手。

「库蕾塔。」

我呼唤她的名字。

「…………」

她抬起头来和我面对面,表情虚弱到像是随时都会消失。该对她说什么才好?

到头来。

我还是无能为力吗?

「伊蕾娜。」

她用颤抖的声音说:「可以借我你的手吗?」

「…………?」

我点头说好,她就把我的手扶上自己的脸颊。

「要是被别人看到我跟魔法师是朋友,国内的人一定会做出不好的误会。」

所以请你借我手的触感就好──她说。

她的脸颊冰冷,双眼阴暗昏沉。

「跟伊蕾娜说的一样。」

魔法师也是人。

她说。

魔法师也会普通地生活,跟普通人没有两样。

我记得,自己曾经和她说过这种话。

「可是──我不知道面对这个真相会这么痛苦,这么难受。」

泪水滑下她的脸颊。

温暖的触感沿著指尖流下。

「库蕾塔。」

我沿著她的泪痕,用手指帮她抹去泪水。「对不起,我什么也──」做不到。

被小刀划到的伤痕依然留在她脸颊上。

「不要紧。」她发现我的视线笑了。「已经不痛了,所以不要紧。」

「…………」

「明天,后天,或是更久以后的未来,伤痕一定会消失。所以一定不要紧。」

在正面的话背后,她的泪水源源不绝地流下脸颊。

我继续扶著她的脸颊,让眼泪不会碰到伤口。

尽管知道这只是最起码的安慰。

「我说,你知道吗?之前这附近不是住了一个女的叫做艾姬娜吗?」

「?啊啊,她被抓了对不对?」

那又怎样?她问桌子对面的朋友。白天的咖啡厅,无关紧要的对话此起彼落。

商谈工作。

兴趣的话题。

城镇居民的八卦。

对某人的酸言酸语。

源自于猜测的阴谋论。

「你知道吗,那个叫做艾姬娜的女人,其实好像是魔法师喔。」

听朋友一脸得意地说,她感到束手无策。对朋友夸大地把无凭无据的道听涂说讲成世界真理,她不太会应付。

「喂喂喂,你怀疑我啊?这次是真的啦!我亲眼看到那个叫做艾姬娜的女人被保安局逮捕的场面耶!」

「她只是做坏事才被逮捕的吧?」她认识学生时代的艾姬娜。平时都自己一个人,总是面带微笑。同学间也说,因为诡异而特别显眼的她,迟早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那跟魔法有什么关系?」

「艾姬娜被捕那天不是有枪声吗?」

「的确有。」

「那一枪其实是为了杀死艾姬娜的,可是她还活著不是吗?原因就是艾姬娜是魔法师啊!」

「什么跟什么啊?」

莫名其妙。她随口回应。

她已经完全失去了与男子闲聊的兴致,但男子浑然不觉,继续说:

「这个国家的政府一定想在幕后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所以才会逮捕魔法师,由国家管理──」

这个国家的政府一定在打什么不得了的主意。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听起来实在太荒谬了。

她语带叹息冷静地否定,男子仍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这个国家一定是想用魔法师控制居民的脑袋,支配我们──」

彷佛这就是世界真理一般,男子的幻想不停拓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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