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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第七章 暗夜之海尔贝

幽深森林中的小国。

暗夜之海尔贝。

静谧的夜晚,城里唯有路灯发出微弱的光芒。放眼望去,城市里只有这点光明,黑暗与弱小的光辉交互造访。

连通国门的大街上没有人影,只有一阵敲击石砖地的脚步声。

寒风令人瑟瑟发抖,抬起头来唯独犹如细线的弯月高挂天空。

魔女仰望漆黑的夜空,替独自留在黑暗中的月亮感到悲哀。如同被拋下似地孤独,又寂寞。

「…………」

这么想的下一刻,可怜的魔女想到自己也同样寂寞地独自一人走在城镇的街道上。

具体来说,她是名有灰色头发、琉璃色双眼、身穿黑色长袍、头戴黑色三角帽的旅人。平常她在入境同时会受到「呀~好可爱~!」的喝采,今晚却安静到鸦雀无声。

于是魔女独自一人寂寞地走在路上。

她究竟是谁?

没错,就是我。

「……真伤脑筋。」

入境约三十分钟。

总而言之,我沿著大街上的路灯走了约十分钟左右,却没有见到半个人影。擦肩而过的高楼都如同拒绝旅行魔女的到访般门窗紧闭。

甚至令人怀疑,这里是不是无人鬼城。

甚至令人怀疑,是不是她沐浴在「呀~好可爱~!」喝采的幻想被发现,把人都吓跑了?总之不论如何。

「真伤脑筋……」

我重复了好几次相同的话大叹一口气。

原本不应该在这个时间到访的。

这个国家的夜晚不论好坏相当出名。

「──听好了,魔女大人。哪怕您是魔女大人,这个国家的夜晚也非常危险。今天我会尽快结束入境审查,请您快点找到旅馆躲起来。」

入境审查的时候,卫兵先生这么对我说。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我抢在国门关闭的前一刻入境。卫兵说自己也马上就会躲起来,劝我快点找到旅馆。

可是走在街上,别说是有店家营业,就连人影都看不到。

这个国家一到晚上,就不会有任何人外出。不仅没有居民,就连士兵、旅人、商人、动物都不会在晚上行动。

因为这个国家的夜晚不属于人类。

『……啊。』

背后传来某个声音。

哎呀,是居民吗?我几乎反射性地回头。

下一秒,我对晚上在这个国家徘徊后悔不已。

『得还钱才行得还钱才行还钱还钱还钱还钱──』

我看到某个人影低著头念念有词。

他皮肤惨白毫无血色,脖子上绑著细长的绳索,无力地垂到地上。

那明显不是活著的人类。

外表看起来毫无活人的特徵,更别说──

「哇啊,透过去了耶。」

他是半透明的。

『还钱还钱还钱还钱──』

看似半透明人类的存在不停重复同一句话。

犹如呼应他的声音,一个接著一个,类似的人自黑暗中现身。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为什么要拋弃我……?』『杀了你以后我也会去死。杀了你以后我也会去死……』

鬼魂喃喃自语在路上游荡。

「…………」

这下麻烦了。

暗夜之海尔贝一到夜晚就会变成亡灵横行的城市,这在商人与旅人之间相当有名。

就是因为如此,我才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入境──

「嗯……」

实际上要是真的遇上了该怎么办才好?我看著慢慢朝我走来的亡魂纳闷地侧头。

魔法有效吗?追根究柢,可以跟他们战斗吗?我听说有危险的东西在国内徘徊,却没听说实际上真的遇到危险的时候该怎么办。

真是的。

「真伤脑筋。」

我说出今天第三次说的话取出魔杖。

总而言之,试著牵制看看吧──我朝没有人的方向,城镇街道射出小火球。

啪咻一声,火球在石砖地上弹跳消失。

亡灵追著火球回头。

然后。

『还──』

钱,说到一半,他们就全身粉碎化为雾气消失无踪。

「…………?」

当然,我发射的火球并没有粉碎亡灵的效果。

『好痛──』『为什──』『杀了──』

更别说是让周围的同类一个不留地粉碎了。

路上一瞬间扬起薄薄雾气。路灯的照明变得模糊,视野一片纯白。

「居然晚上在外面闲晃。」

脚步声从白雾后传来。「你是外地人吧?」

雾气瞬间散去,一名魔女伫立在眼前。

蓝色光泽的银发搭配金色的眼眸,她穿著白色长袍与黑色长裙,胸口别著星辰造型的胸针。

最具特徵的,是她代替魔杖拿在手上的巨大镰刀。

她挥舞了一圈镰刀,卷起一阵风吹散雾气,轻声笑了笑。

「差点就出事了。」

暗夜之海尔贝。

这个国家不论好坏都相当出名。

这个国家的夜晚由死者支配。

据说,还有一名狩猎亡者的魔女。

「我的名字是残月魔女克莱礼丝。你是?」

她温柔地微笑朝我伸手。

在黑暗的夜色中,唯有她手中犹如弯弯月牙的镰刀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问克莱礼丝之后才知道,我入境的时候所有店家都已经关门了,不论再怎么找也找不到任何人是极为自然的事情。

「这个时间亡者非常活跃,城镇居民都提高警觉。」

算你运气不好。她轻声笑笑朝我招了招手,说要带我去安全的地方。

不能跟陌生人走虽然是一般常识,很可惜会有奇怪幽魂徘徊的城镇并不一般,于是我二话不说跟上她的背影。

最后我们来到残月魔女的事务所。

「实际上是事务所兼我的家。来,进来吧。」

那是间与其他面向大街的建筑相同的四层砖瓦楼房。

一楼和二楼的事务所摆了简朴中不失高雅的办公桌椅。她带我来的三楼有一组面对面的沙发与矮桌,房间深处则放置了大量的资料及魔法道具,还有一张塞满研究资料的办公桌。

克莱礼丝说这是她的房间。

顺带一提,四楼是她的家。

「……好大的事务所喔。」

残月魔女小姐似乎赚了不少。

「呵呵呵,很厉害吧?这是我花了很多时间跟金钱精心打造的。」她骄傲地挺胸。

下一秒。

砰地一声,楼上传来呻吟与声响。

…………

看来隔音有待加强。

话说回来,她说楼上是她家。

「上面有人吗?」

「是啊,没关系。不用在意。」她用清楚的语气说。

她恐怕不希望别人问起,说「是家母。她总是这样,真的不必在意。」笑了笑,马上又接著开口说:

「灰之魔女小姐,你想不想喝点什么?」

她请我在会客空间的沙发上坐下,这么问我。

既然不想被问,我还是别问比较好。

「叫我伊蕾娜就好。」我点头坐下。「有咖啡的话,请给我一杯。」

「选得不错。我们残月会对咖啡非常讲究。」

「残月会?」

听见不熟悉的名词我侧了侧脑袋。

「我成立的这个组织的名字。」

她边泡咖啡边说:「简单来说跟自警团差不多呢。工作内容主要是保卫国家,以及讨伐亡者。」

「亡者?」我再次侧头。

「刚才你眼前不是很多吗?在这个国家我们那样称呼他们。」

「那究竟是什么?」

「哈哈,你的问题真多,伊蕾娜。」

「不可思议的事情太多,我很困惑。」

至少一进入这个国家,我就不停看见奇怪的东西。莫名其妙的半透明生物……或者类似生物的东西,以及成立组织狩猎他们的魔女。

最奇怪的是彷佛打好暗号一般,紧闭门窗足不出户,散发奇妙一体感的居民们。

这个国家难道没有想晚上外出的人,或是必须工作到晚上的人吗?

她把咖啡摆在我面前,这么告诉我:

「亡者是这个国家特有怪物的名称,专指从很久以前就侵扰国民的恐怖存在。只要太阳下山,他们就会在城市的路上、屋顶上,以及广场之类的户外现身,置之不理就会闯进民宅攻击人类。」

她说,每天晚上他们残月会都会巡逻城市,狩猎亡者。就像是我眼前的克莱礼丝,当场将他们一刀两断。

「他们看起来是半透明的,物理攻击原来有效吗?」

我这么问,她就说了声「的确。」点头回答:

「水母不也是半透明的,而且碰得到对吧。就跟那个差不多。」

她略显得意地说。原来如此,真是浅显易懂的比喻。

「不过水母被切成两半不会变成雾气就是了。」

「…………」

我好像说了很不识趣的吐槽。她露出吃到黄连的表情啜了口咖啡,低声说「对、对啦……总而言之他们是危险的怪物。」她的脸颊有点红。

嗯嗯嗯。

「顺带一提,被攻击会发生什么事?」既然必须特地组成讨伐队,不难想像具有某种麻烦的特性。

她听了再度「嗯……」地露出苦涩的表情。

「这方面比较复杂,简单来说,特性会依照亡者的种类而有所不同。」

「是这样吗?」

「嗯。举例来说,比较轻微的症状是……被摸到的地方会红肿发炎。」

「喔喔,跟水母差不多呢。」

「…………嗯。还有,被碰到之后会开始越来越不舒服。」

「跟水母差不多呢。」

「还会呼吸困难,或是陷入昏睡。」

「那不就是水母了吗?」

「倒楣还有可能丢掉小命。」

「难道说亡者其实是水母吗……?」

「还是暂时别提水母好了。」

「你的脸有点红耶。」被水母叮了吗?

「不对,是你害的。」

「哎呀哎呀。」玩笑姑且开到这边,简而言之──

「总之,那种怪物时时刻刻在威胁国家的安全。」

「然后我就是为了驱逐那些危险的怪物,才成立了这个组织。就跟我当初解释的一样。」

原来如此,事情我大致理解了。

然而。

「组织的领袖可以在这边喝咖啡聊是非吗?」虽然她愿意救我离开危险的街头我是非常感激的啦。

除了我之外不是还有很多应该帮助的人吗?

她听了露出充满自信的表情回答:

「关于这点完全没有问题。因为我的部下们都非常优秀。」

下一秒,窗外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一惊转头过去,凝神细看就能看见城市另一头升起一道光芒。

「那是什么?」我指著问,克莱礼丝就自暴自弃地说:「嗯,那是部下在请求支援呢!」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

「看来遇到问题了。」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

她放下咖啡,果不其然露出吃到黄连的表情。

为了克莱礼丝的名誉,如果要跟我补充一句藉口的话,请求支援的地方是离主要大街很远的住宅区。住宅区距离克莱礼丝今晚负责的地方相距甚远,可说是毫无关联。

换言之,克莱礼丝不论有没有和我见面,都会发生相同的事情。

「真惨……」

赶到现场的克莱礼丝在我身旁大叹一口气。

眼前是一栋墙壁一部分被挖掉的独栋民宅。幸好居民平安无事,但是母亲恍惚地站在破破烂烂的房子前,女儿则是抱著她嚎啕大哭。

负责这附近的残月会男职员告诉克莱礼丝,可怕的亡者刚才还在这里。之后疑似被害者居民的男子对他不停臭骂。

你到底在搞什么?无能的家伙。我家都毁了,妻小还遇到危险。要是死了怎么办?你为什么加入残月会。

男子激烈地发泄怒火。要不是其他两名职员拦住他,他恐怕已经扑上去动粗了。

「克莱礼丝大人,真的非常抱歉──」

「解决亡者了吗?」

克莱礼丝伸手制止匆忙道歉的职员,如此问道。

「…………没有,其实被它逃走了──」

根据男性职员的说词,在他管辖的路上出现的亡者彷佛一块脂肪,圆滚滚又肥嘟嘟地在地上爬行。光是头部就跟成年男性一样高,不难想像要是站起来,恐怕可以媲美城镇里的楼房。

面对这种非比寻常的亡者,这名职员说自己太贪心了。

他明显无法自己对付,原本应该立刻联络伙伴跟克莱礼丝。

可是,如果他能独自讨伐,就有可能被周围的伙伴,甚至克莱礼丝认同──

「结果如我所见吗?」

破怀民宅后,那个亡者就消失了。彷佛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从特徵想来,应该是『仿徨亡者』吧。」

仿徨亡者?

我没有问,在她背后微微侧头。她应该看不见我,却依旧解释了仿徨亡者是什么。

「一般的亡者都是人形,大多都能预料到行动。偶尔会出现行动无法预测,外型特异的亡者。这种亡者比较奇怪,不只受到刺激会挣扎,有时候还会在解决之前消失逃跑。他们就称为仿徨亡者。原本是非常危险的敌人,应该由我一个人对付。我也指导过部下若是遇到,应该要即刻通知我并且避难才对。」

伤脑筋。克莱礼丝露出冰冷的眼神,仰望一部分崩毁的民宅。「居民们非常生气。」

应该说现在也怒气冲天才对。

「……是。」职员垂下头来。

克莱礼丝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幸好只有挨骂,要是出人命可就不是生气能了事了。」

接著她用冷若冰霜的语气说:「你明天不用来了。」

你这种无能的家伙会害伙伴陷入危险。她说。

语毕她拋下呆站原地的职员,走向居民一家人。

随后当场跪了下来。

「请原谅我部下的失职。我们会负责将半毁的建筑恢复原状。请你们再稍等一下──」

她做出诚恳的对应。

就失职的应对方式来说,感觉十分迅速。

可是居民看到她的模样却似乎难以忍受。

「克、克莱礼丝大人!请您把头抬起来!」前一刻被愤怒支配的父亲慌慌张张地说。

「就、就是说!我们完全不介意房子被毁!」母亲的头则是比克莱礼丝还低。

在那之后的事情发生得很快。

道歉完后,克莱礼丝挥舞大镰刀施展魔法。犹如时针逆转一般,毁坏的民宅眨眼间恢复原状。我还看见她给他们一点钱做为赔礼。居民们收到令人瞠目的金额说这么多钱不能收,马上还给她。

「真的很对不起,克莱礼丝大人。拜托您──」

造成这次状况的职员在克莱礼丝善后结束后还跟著她好一阵子,乞求她的原谅,但是她并没有撤回解雇的决定。

「我凭什么要把没用的东西留在身边?」

她露出毫不动摇的笑容,明确地拒绝,再次说出解雇职员的宣言。「记得今天之内归还制服。」

在旁人眼中看来,对于一次失败这种处罚过于严厉。

可是这肯定也无可奈何。

「对不起,伊蕾娜。让你看到那种场面。」

离开现场回到大街,她对我说:「我们负责的是背负人命的重要工作──不论如何都不能妥协。」

实际上,这次只是碰巧没有人受伤。运气不好的话,亲子三人十分有可能会当场丧命。

「其实我也不想舍弃同伴。可是呢,不这么做那种孩子一定又会犯下相同的错误。」

「…………」

「下次如果发生类似的事情,他恐怕会受到无法挽回的伤害。说不定还会送命。在发生那种事情之前,还是走别条路比较好。毕竟人的一生实在太短暂了。」

「你就是因为这样才开除他的吗?」

真善良。

「你以为我为什么硬是开除他的?」

「我还以为你是在摘除不安的嫩芽。」

「哈哈哈,那也是原因之一。」

她边笑边仰望月亮。

接著她感到耀眼似地眯起眼,叹了一口气。

「唉,又要人手不足了。」

危险的工作流动率似乎很快。

令人遗憾的是,我入境的时候旅馆就已经大门紧闭,我完全找不到地方借宿。

但这时克莱礼丝朝我伸出援手。

「你没有地方住吧?住在我家吧。」

她乾乾脆脆地带我来到事务所四楼,也就是她住的地方,向我提案。真是太善良了,根本就是雪中送炭。我完全没有理由拒绝。

「话说回来,晚餐呢?你吃了吗?要不要一起吃?」

不仅如此,她一带我到四楼就马上帮我准备餐点。她加热事先准备好的炖菜,和面包一起摆上桌。

「……可以吗?」

根本就是无微不至嘛。

「没有对话的晚餐很无聊呀。」

我立即决定恭敬不如从命。与其这么说,她在我回答之前就已经准备好我的晚餐了。

不论如何,我就这样和她共进晚餐。温暖又美味的炖菜填饱空空如也的胃。

只不过,便宜的好事都有隐情。

「希望你明天能帮我工作。」

「…………」

吃到一半,她突然对我说。

我想「哇,怎么办还是当作没有听到好了」把眼睛别开,她却说「如你所知,刚才少了一个人手,你愿意帮忙吗?」趁胜追击。

「…………」

不是,那个。

我隐隐约约感觉得到是这样。

「……都请我吃饭了,要我拒绝有点困难呢。」追根究柢,我从入境到现在不断受到她的照顾。

「你如果愿意帮忙,我当然会付你薪水喔。」

「钱暂且不是问题,这份工作看起来很危险,我觉得比较不安。」

「哈哈哈,难道说你看见刚才那个『仿徨亡者』的痕迹吓到了吗?不用担心,那种亡者很少出现,更别说本来就是我应该独自负责的敌人。你只要对付普通的亡者就好。」

「那些人形的半透明生物吗?」

「对,基本上当成扑灭水母就好。魔女应该打得赢一两只亡者吧?」

「……的确可以。」

那点程度的话应该还好。我点头说。

接著我们面对面吃了一阵子晚餐。

饭后,我依照约定在她家过了一晚。我洗澡放松,然后两人在餐厅休息了一下。

那时因为睡前还有一点时间,我请她说了一些自己的事情。克莱礼丝说,她是为了狩猎亡者才成为魔女的。

「亡者约三百年前首次出现在这个国家,堪称这个历史悠久国家的习俗。」

至今尚未厘清他们为什么出现。

恐怕是受到周边森林的魔力等影响,才让亡者出现的吧。猫支配的国家也好,物品支配的国家也罢,森林中过剩的魔力会对人类社会造成不良影响。

我插嘴打断克莱礼丝的话,炫耀自己的知识。

那时她的反应如下。

「嗯,我很久以前也得到了差不多的结论。」

「…………」

她说,她早就把亡者的出现当成无可奈何的事情了。这个国家许多人恐怕也是如此。

老实说,大多数亡者都动作缓慢,而且没什么战斗能力。只要有心,一般人也并非无法处理。

实际上,亡者开始出现的时候,城镇居民也都自己对付夜晚的亡者。

可是残月会的存在,对于这个国家来说不可或缺。

「那些亡者长得跟以前在这个国家生活的人一模一样。」

我遇见的亡者也是。

今天晚上在城里被消灭的亡者亦然。

她说那些全部都跟在这个国家生活、死去的人们一样。

「长得跟死去的亲友一样,碰到就会受伤。最惨可能会丧失生命。让城镇居民面对他们太危险了。」

所以残月会的成员才会在城镇居民看见之前,在黑暗之中葬送他们。

「真是了不起的志向。」

我直率地表达感想。

这个城市从三百年前就一直持续习俗到现在,城镇居民想必已经习以为常了。

不仅没有人会想在晚上出门,甚至没有人对此感到怀疑。

「希望你明天也能身为我们的一分子尽情施展能力。」

害怕亡者的生活会持续到什么时候?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一定没有人这么想。因为一到晚上就关紧门窗是这座城市的常识。

这真的是好事吗?还是应该悲叹呢?

我不知道。

我只能点头回答:

「总之,我尽量。」

隔天工作从晚上开始,所以白天比想像中还要闲暇。

克莱礼丝对我说「白天你可以自由行动。」又说「我基本上白天都会上街工作,你可以自由进出家里。」相当轻松地把家里钥匙交给我。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你会不会太信任昨天刚认识的人了?」

「你又不会做坏事。」

「我很有可能会趁白天把值钱的东西全部偷光,然后拋下残月会的工作消失无踪啊。」

「就算一点东西被偷我也不会发现,没问题。」

不是,那样根本大有问题吧。

「你对金钱那么不执著吗?」

「我身为残月会的首领可不是虚有其名喔。」

看来她赚得不少。

我有点傻眼又有点佩服,抱著难以言喻的心情叹息,克莱礼丝就补充似地说:

「你白天上街就知道了。」

说完这句耐人寻味的话,她整理好上班的物品,接著说「白天家母可能会出来餐厅,希望你能尽量外出。」兜了一圈劝我不要在家里待太久,她就离开了。

「咦咦……?」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被留在现场的我只能不解地侧头。

就像是在催促我赶快出门一般,寝室传来敲打墙壁的砰砰声。

「…………」

餐桌上留著写有「请用」的便笺,以及昨天晚餐吃的炖菜。

我想克莱礼丝会夸下豪语,代表她颇有自信。

原来如此,白天上街就能领悟克莱礼丝不执著于金钱的原因。

「哇啊……」

也许是昨晚太暗了,我没有看清楚城市的样貌。可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某个不得了的特色。

首先是城镇广场。

「暗夜之海尔贝的守护者克莱礼丝大人」。

写有这行字的雕像摆在喷水池中央。

「完全不像……」

只是脸看起来像是另一个人。石像本身十分精巧,但是脸的造型却差强人意。

离开广场走在路上,我看见一片与昨晚截然不同的光景。

大街上到处都能看见克莱礼丝的名字。比如说去了书店一趟,能看到报纸上写满赞颂克莱礼丝近期丰功伟业的新闻。

大街上有贩售克莱礼丝造型的玩偶,还有许多画了克莱礼丝的绘画。

看样子,她在这个国家受到英雄般的对待。

追根究柢,昨天晚上修缮房屋之时就已经看见她实力的片鳞半爪了。

「──啊啊!是克莱礼丝大人!」「克莱礼丝大人!」「感谢您昨晚救了我们!」

大街另一头发出喝采。

转头一看,人群映入眼帘。

克莱礼丝理所当然地站在人群中央。

「哈哈哈,我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情罢了。」

眼前出现昨晚看过好几次的笑容。她一一回应包围自己的每一个居民。

「那个!可以请您抱抱我孩子吗?」一名母亲抱著孩子靠近。

「当然可以。」

她就理所当然地抱起那个孩子。

「请帮我签名!」

小朋友拿纸笔给她。

「好啊。」

她摸了摸他的头,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女儿就快出生了!」孕妇靠了过去。

「那么我会替你祈祷她平安出生。」她就摸摸她的肚子。

不论男女老少,人人对她投以崇拜的眼光。一个又一个地给她食物与金钱。

原来如此,如此受到这个城镇人们的崇拜与布施,理所当然会不在乎金钱了。而偷她家东西的人,铁定会被城镇居民追杀到天涯海角。

「──啊,伊蕾娜。你来了啊。」

她的眼神捕捉到我。

随后居民们的视线往我身上集中。

「…………………………………………………………」

聚集在她身上的喝采全部消失无踪,沉默降临。城镇居民对我投以品头论足的眼光。

我感觉不到明确的敌意;可是前一刻的骚动不曾存在一般地消失,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我不懂城镇居民为什么突然沉默。

看样子,他们在等克莱礼丝的话。

「跟大家介绍,这位是伊蕾娜小姐。今天开始协助讨伐亡者的魔女。昨天有人离开了残月会,因此她紧急递补填上了那个缺口。」

克莱礼丝如此介绍我,城镇居民便马上拍手喝采表达欢迎。

「啊啊!原来是这样!」「能获得克莱礼丝大人的承认,一定具有优秀的能力!」「好羡慕!」「今天早上惩处的那家伙无能到不该加入残月会啊。」「好了好了,别提那个消失的家伙了。」

宛如一同收到「笑吧」、「开心吧」、「欢迎她吧」的暗号,他们一齐掌声,热烈地欢迎。

「…………」霎时间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说:「……是啊,谢谢。」

我只能陪笑。

每当垄罩在奇妙一体感的空间中响起掌声与称赞我和克莱礼丝的声音。

我就确实感觉到某种东西刺激我的肌肤。

「…………」

另一头,则是一如往常微笑的克莱礼丝。

在我眼中,城镇里所有东西都混杂了异样感。

简直就像是城镇里的一切都是为了崇拜克莱礼丝而存在。不论到哪里,都只听见赞扬克莱礼丝的声音。

小朋友诉说长大以后想成为克莱礼丝的梦想,十来岁的青少年说出「我想加入残月会,帮上克莱礼丝大人的忙。」这更具体的目标。在城里绕了半天,我看见好几次这种光景。

然后没有人嘲笑那种梦想。

就如同这么做是天经地义一般,周围的人都鼓励追梦的少年少女。

对城镇居民来说,亡者是唯一的威胁。

而守护城镇免于亡者侵扰的克莱礼丝大人,肯定是独一无二的信仰对象。

「……这个城镇感觉好累。」

结果。

中午过后,我就回到残月会事务所兼克莱礼丝的家。

我爬上四楼,用钥匙开门。

晚上要开始工作,在那之前先小睡一下吧。

要是让那种充满一体感的居民失望,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这么想打开房间的门,下一秒想到某件事。

──白天家母可能会出来餐厅,希望你能尽量外出。

话说回来,克莱礼丝早上离家的时候曾经这么说呢。

「…………」

一名女子在厨房里切菜。

女子的年龄大约四十来岁,比克莱礼丝还要浓上几分的蓝色头发绑在脑后。她对我露出毫无生气的双眼。

「……午安。」

接著她如此问候。

「……你好。」

我姑且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这个国家到底哪里才能放松呢?

我如果记得没错,克莱礼丝应该帮母亲准备了餐点才对。

可是看样子,她午餐不想吃炖菜。炖菜与便笺留在桌上,她慢慢地嚼著只有简单切了蔬菜的沙拉。

「你就是伊蕾娜吧。」

她请我坐下,我就道了声谢就座,却对她为何知道我的名字感到好奇。可是我还来不及问,她就开口说:

「克莱礼丝昨天隔著门跟我说,你昨天开始住在家里。」

她边说边把沙拉送进口中。

就算在吃饭,眼神依然毫无生气,但似乎能和她正常地对话。

我松了口气。

「克莱礼丝说了什么关于我的事情吗?」

她忽然问我。

我马上摇头。

「没有。」

克莱礼丝反而有种刻意避开那个话题的感觉。

听见我的回答,她只说了声「是吗?」点了点头。

「您的身体不好吗?」至少避免与人接触,把自己关在室内的原因,我只想得到是生病。

可是她轻轻摇头。

「我的身体非常健康。我不是因为病痛才不出门的。」

「…………」

「我的精神方面不稳定──你昨天在这里的话就应该知道才对。」

您自己说吗?

的确,隔著墙壁听来,我甚至怀疑房里养了一只可怕的怪物。

可是实际面对面,她是名十分正常的女性。

「我精神不稳,再加上包含克莱礼丝在内,城镇居民都认为我是有问题的人。我的每一个言行举止都会招来异样眼光,所以才不能出门。」

她平淡地说。我还没问她那句话的意思,她就侧著头问:「你已经上街过了吧?」

「……是的,我上街过了。」

「你觉得如何?」

「…………」

见我沉默不语,她抬起头。

「这座城镇很恶心吧。」

不论白天、夜晚,居民还是克莱礼丝,全都令人作呕。她说。

这座城市一到晚上,就会有亡者徘徊,居民们全都紧闭门窗。

这座城市一到白天,就人人称赞克莱礼丝度过每一天,反对的人会被毫不留情地排除在外。

这种街景充满无可名状的违和感。如果要明确地说出那个违和感是什么的话,的确──

「说得也是,有一点。」

可以形容为令人作呕的城市。

彷佛整座城市是为了克莱礼丝一人存在。

「以前这里不是那样的国家──至少一百年前左右,最起码还有人对亡者跟克莱礼丝有不同意见。也有一定数量的人拒绝克莱礼丝和残月会。」

「…………?」

很久以前有一定数量的人?

「可是,正常人随著时间过去离开这座城市。这里只剩下缺乏逃跑勇气或气力,依赖克莱礼丝而活的傀儡。我已经分不出来白天夜晚在街上徘徊的哪边才是亡者了。那个女人长久以来支配了这个国家的白天与夜晚。」

「…………?」奇怪,她到底在说什么?「那个……?你的说法像是克莱礼丝已经活了很久的说……?」

我带著你在说什么的言外之意侧头,她也同样歪头表示不懂我的意思。

「……?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克莱礼丝从三百年前就一直活在这个国家了。」

「…………」换言之,意思是。难道说。「她不老不死吗?」

如此一来身为她母亲的你也不老不死吗?

「不是,不是那样。」

她说,严格说起来。

克莱礼丝不是不老不死,而是会受伤也会老去的普通人。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会说克莱礼丝从三百年前活到现在?

克莱礼丝的母亲给了这个莫名其妙猜谜一般的问题一个简单明瞭的答案。

她说:

「你听过转生这个词吗?」

她告诉我,克莱礼丝从三百年前起就死去又重生了好几次。

这是暗夜之海尔贝中留传的传记。

由克莱礼丝亲自撰写,这个国家的故事。

事情的起源,要追溯至约三百年前。某个地方有一名魔法师,她的名字是克莱礼丝。和母亲两人相依为命的她,在深深的宠爱下过著平凡的生活。

然而她的命运在十岁的某一天截然改变。

对于暗夜之海尔贝的居民来说,那恐怕也是命运丕变的一天。

那一天,太阳西下。

亡者现身。

这个国家最先出现的亡者们,和现在于夜晚现身的一般亡者一样,浑身惨白毫无血色,脸上看不见任何意识。

他们喃喃说著乍听之下毫无意义的单字,在城里徘徊。

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明显不是活著的人类。城镇居民一看到他们,就理解他们是过去在这个国家死去的人。

即使内心理解,大多数居民的反应都和现在截然相反。

「这是奇迹!我们的伙伴从死者的国度大举归还了!」

他们看见死者的游行高举双手欢呼。

人人拥抱病逝的父亲、与死于意外的恋人依偎。感情要好的兄弟、在战争中失去的伙伴、因为争吵而分离的挚友。

他们为重逢欣喜。

可是只要接触亡者,皮肤就会溃烂,意识遭到剥夺,最坏还有可能会致人于死。传记中推测,这些来自于他们会吸取人类性命的特性。

结果,亡者第一次出现的夜晚。

许多国民丧失了生命。

克莱礼丝的母亲也是其中之一。

温柔的母亲当时正在教她魔法。家门响起咚咚两声敲门声。究竟怎么了?有客人来吗?克莱礼丝不疑有他打开门。

「……请问是谁?」

眼前出现一名陌生的半透明男子。

克莱礼丝纳闷地侧头。

「老公──」

克莱礼丝的母亲似乎认识他。

母亲搭著克莱礼丝的肩膀让她远离大门,扑进门后男子的怀中。

「……?妈妈?」母亲突如其来的行动,让克莱礼丝十分困惑。

接著母亲泪流满面地告诉她:

「这个人是你爸爸喔。」

很久很久以前,在你出生的时候过世的爸爸。而他现在不知为何站在眼前。

克莱礼丝当然更加困惑。应该死去的人怎么会出现在眼前?

追根究柢。

『呜啊啊啊啊……你是、你是、你是……』

真的可以称呼这名念念有词的半透明男子父亲吗?

克莱礼丝对眼前的光景抱有无法抹灭的违和感。

「我好高兴……你回到我身边了──」

她对紧紧抱住男子的母亲背影感到强烈的违和感。

母亲想必是因为久别重逢而哭泣。她发出呜咽,肩膀颤抖──直到手臂、脚都痉挛似地颤抖,开始剧烈咳嗽。

「──咳、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

滴滴答答,暗红色的液体沿著半透明男子的背流下地面。母亲发出溺水般的沙哑声音,最后跪倒在地,如同被半透明看似父亲的生物扑倒似地倒了下来。

然后母亲就再也不动了。

暗红色的液体流出她的口鼻。

「……妈妈?」

她在传记中写,在那之后她几乎不记得了。

城镇居民逐渐开始察觉亡者的真面目,那天出现的亡者被一一消灭。善良的市民们开始巡逻大街,为了减少被害者,四处劝告居民亡者并非回归的伙伴。

茫然望著母亲遗体的她,也被其中一个人所救。

令人遗憾的是,那时她的母亲已经断气了。

克莱礼丝悲痛欲绝。

她对自己发誓。

不能再让任何人失去家人──

「然后克莱礼丝磨练自己的魔法技术,获得残月魔女的称号。她就是在那个时候设立残月会,维持国家治安并讨伐亡者。」

换言之,从三百年前开始。

她就不停与亡者对抗。

「她是为了替母亲遇害报仇吗?」

「那也是原因之一,但还有别的原因。」

明明讨厌她,却对她这么熟悉──不对,她既然是这个国家的国民,最起码就应该知道克莱礼丝的一些事情才对。「她的最终目的,是避免亡者再次出现在这个国家。」

可是亡者是源自于死者的怪物。

也就是说只要人在这个国家生活,亡者就永远会在夜晚现身。

「但是想让亡者不再出现,花上一辈子也不够。即使年老她依然无法实现自己的愿望。」

结果她留下残月会这个组织,在许多人的惋惜之下年老逝去。

原本应该是这样才对。

「克莱礼丝去世五年后,一名自称克莱礼丝的小女孩造访残月会。」

终生守护国家夜晚的她受到不少孩子崇拜,当时应对她的大人们起初也以为她是爱恶作剧的小孩。

想不到,那名小女孩居然接连说出残月会的秘密。资金细节、职员的失败经验,居然还有克莱礼丝使用的金库密码。她说出各种只有克莱礼丝才知道的情报。

不仅如此,她还在大人们的面前挥舞魔杖。

接著使出形形色色长年来克莱礼丝消灭亡者而使用的魔法。那一幕不仅令人怀念,那些魔法对五岁小女孩来说等级实在太高了。

残月会的众人心想发生了奇迹。

他们让刚满五岁的女童加入残月会。

在那之后又过了数十年,克莱礼丝再度去世的几年后,又有一名自称克莱礼丝的小女孩现身。

简直就是奇迹。

一而再,再而三,克莱礼丝都为了消灭亡者重返人世。

暗夜之海尔贝的人们崇拜一再复活的她,并称呼她为保护这个国家的守护者。

终于,城镇的居民开始因为克莱礼丝的死期将近而兴奋期待。

接下来谁的小孩会变成克莱礼丝?谁会成为救国英雄的父母?国内的居民们开始期待她的去世与重生。

「我在十八岁的时候来到这个国家。」

克莱礼丝现在的母亲道出回忆。「当时和我交往的男友来自这个国家。他有不论如何都想在家乡从事的工作,希望我陪他来。」

深爱男友的她二话不说跟著他来到这里。

四年后两人结婚,并怀上了孩子。

又过了半年,他在工作中身亡。

「他为了守护这个国家的国民,赌命和亡者战斗,为我们带来了胜利。要不是他,灾情恐怕会更大──」

残月魔女参加了他的葬礼。

他是残月会的成员之一,据说在与亡者的战斗中失去了生命。

她并不为此怀恨在心。

当时的克莱礼丝已经是年过八旬的老婆婆。她在短短数年的生活中便百般理解对城镇居民来说,克莱礼丝是什么样的人。

「祝福你与腹中的孩子。」

克莱礼丝跪下,触摸她的肚子。

她呆愣地俯视克莱礼丝,残月会的众人则看著这一幕流泪鼓掌。棺里的丈夫被埋入土中的时候,他们分明没掉半滴眼泪。

她觉得恶心又毛骨悚然。

即便如此,她依然没有离开,因为这里是最心爱的丈夫的故乡。与他的种种回忆还留在国内。

丈夫过世半年后。

她生下了女儿。

说巧不巧,那天也是克莱礼丝的忌日。

「…………」

接下来不必详说也能理解。「刚出生的小孩就是她吗?」

「是的。」

克莱礼丝和过去一样重获新生。

城镇居民全都羡慕她能成为克莱礼丝的母亲,并给予祝福。

「恭喜你!」「你是英雄的母亲喔!」「真羡慕!」

就因为她是克莱礼丝的母亲,玄关每天都充满新鲜现采的蔬菜水果,每次出门她都会被城镇居民的掌声与笑容迎接。

昨天没吃晚餐,要好好吃饭才行喔。

昨天你在家里叹气,发生了什么事吗?

昨天你熬夜了对不对?要早点睡才对。

有任何烦恼都能跟我说!

既然成为克莱礼丝大人的母亲,就再也不必担心今后的生活了!

城镇居民肯定是出于善意才说出这些话。

可是在她眼中,居民们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甚至比夜晚在城市徘徊的亡者还要恐怖。

「──妈妈,今天就离开这个家,住在残月会的四楼吧。」

克莱礼丝在三岁的某一天理所当然地提案,搬离了原本的家。

然后她们开始住在现在的房子。

克莱礼丝长得很快。外表看似小孩,内心却是活了三百年的魔女。她对国家瞭若指掌,理所当然对魔法也知之甚详。

她遵循社会规范,接受成为魔女的测验。那时她才五岁。不出所料她一次过关,随便找了师父,成为残月魔女再次归来。

她无所不知。

日常生活中有什么不晓得的事情,她都会用知道一切似地语气纠正。不对,实际上她是真的无所不知。只要开始争论,母亲立即发现自己说不过克莱礼丝,马上闭嘴。

克莱礼丝也会参与牵涉他国的外交事务。对方只要嘲笑她只有五岁什么都不懂,她就展现自己的实力让对方哑口无言。倘若外国侵略,她就会身先士卒彻底击溃敌军。

终于,外国开始称呼她为神之子。

国内则称她为护国英雄。

就这样,她成为了神之子与养育英雄的母亲。

人们对她投以羡慕的眼光。

她就过著这种生活。

丈夫过世后,出生的女儿是无所不能的天才。然而──

「我明明想生他的孩子,却有某种长得像我跟他的孩子的东西,假扮成我的女儿说话。」她说。

最令她难以忍受的是,丈夫去世的原因也有她一份的克莱礼丝,居然做为自己的女儿出生。

因此她喃喃地说:

「真的令人作呕。」

傍晚。

「伊蕾娜,一天不见。」

一回到家,克莱礼丝便挥手向我打招呼。

她妈妈已经回到房间里了,餐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与其说是一天不见,我们中午也有见面的说。」

「那是我在外面的面貌,不是真正的我。」

「看起来不像的说。」

「我很擅长演戏。」

原来如此,以她的标准来说,白天见面并不算见面。就姑且不论她莫名其妙的坚持。

「城镇的居民都很信任你呢。」

「与其说是信任,比较接近信仰就是了。」她无奈地耸肩。「你听谁说了我的事?」

「你的事?」

她在说什么?难道说,「是你看起来跟我同年,其实只是假装年轻而已的事吗?」

「嗯,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呢。」

她自己想必也无意隐瞒。实际上,在城里跟别人说过一天话就不难瞭解。

我倒也不是无法理解她感到有些愧疚的原因。

「我姑且先说清楚,我在旅行之中看过许多活过漫长岁月的人,也和他们对谈过。」

所以我并不在意,我说。

「那就太好了。」

克莱礼丝松了口气。

哎呀哎呀,真有礼貌。

「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在意这种事情。」

真意外,我说。

她摇了摇头。

「不是,你如果会在意的话,恐怕会被城里的孩子们盯上,我只是问问而已。」

「…………」

原来是担心那边啊。

我们在夜晚造访的同时来到路上。

我被指定管辖的地方,是昨天仿徨亡者出没的地区。克莱礼丝则是负责隔壁的区域。

虽然完全不晓得仿徨亡者会在何时何地现身,但据说容易出现在一度出现过的地方。

「我猜今晚恐怕会大量出现亡者。最严峻的地方由我和伊蕾娜负责。仿徨亡者如果出现要记得通知我,我会马上独自处理。」

失去人烟,寂静无声的城市点起淡淡的灯光。

「哎呀哎呀,还真是看得起我呢。」话说,「你真清楚亡者会多还是少。」

「毕竟我是三百年的老手啊。」

克莱礼丝说,自己能就某种程度推测出亡者大量出现的日子。

亡者大量出现的时候,仿徨亡者绝对会现身。仿徨亡者鲜少出现,大多都在月亮缺角的日子,或是乌云密布的夜晚以及雨天──简而言之,就是容易在月光微弱的日子出没。

而今晚是新月。

昨天又没有解决仿徨亡者。

仿徨亡者今天恐怕也会出现。

「根据过往经验,今晚会是一场硬仗。」

「这个预测真不吉利。」

「不过是事实,没有办法。」

她边说边取出大镰刀,每当挥舞一圈,刀刃便在微弱的月光下闪耀。

「今天就努力避免任何人死掉吧。」

她露出意志坚定的眼神对我说。

我什么也没有回答,取出魔杖摆好架式。

随后,亡者在寂静无声的暗夜之海尔贝现身。

昨天回过头就已经出现了,因此这是我第一次目睹亡者现身的瞬间。

大街上最初产生的变化,是空气。

空气急速冷却,一股寒意窜上背脊。接著苍白色的光芒无声无息地在路上聚集,形成小型漩涡。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数量慢慢增加。

每一个漩涡都是亡者。

漩涡变成人型,和昨天一样发出『啊啊啊啊……』『呜呜呜呜……』等不成言语的声音。

「原来如此。」

大致观察过后,我挥舞魔杖。

昨天克莱礼丝说物理攻击对他们有效。

「嘿呀。」

我直接从魔杖前端射出魔力。总而言之,只要打穿一个洞就好了吧?

我一一用魔力攻击出现在眼前的亡者。

想不到──

『呜啊啊啊啊……』

我发射的魔力块乾乾净净地被全部吸进亡者的身体中。

嗯嗯嗯原来如此。

「不好意思看起来完全没效耶。」

我瞪了一眼在背后挥舞镰刀劈砍亡者的克莱礼丝,向她抱怨怎么会这样。

「啊,抱歉。物理攻击有效,但直接用魔力攻击没有效果,你要小心喔。」

「这种事情希望你早点说。」

「我刚才说了,原谅我吧。」

抱歉喔~!克莱礼丝边砍飞亡者的头,边轻浮地道歉。原来如此,与其用魔法直接攻击,用镰刀那种能够给予物理伤害的武器的确比较安全。

那么就重来一次。

「嘿呀~」

我施展魔法变出两把剑,用魔杖操纵到处挥舞。从她的语气听来,只要不是魔力,什么攻击都对亡者有用。

对魔法师来说,或许是稍嫌难缠的对手。

不过只要有应对方法,就算不上什么。

「怎么样?顺利吗?」

背后传来这一声。

往后一看,克莱礼丝在镰刀上缠绕风刃挥舞,连同远方的亡者一并切碎。不愧是三百岁的大前辈。

「只要挥舞武器就能打倒,目前还算轻松。」

另一方面,我把两把长剑的握柄合在一起在空中旋转,劈开被卷进斩击中的亡者。

『回家,我要回──』『为什么我得受到这种──』『不要,不──』

我边砍,他们边发出梦呓似的呻吟。

不论一砍再砍,路上仍源源不绝地产生漩涡,从中出现亡者。

新月的今晚亡者的确比较多。

「没完没了呢……」

我叹了口气。

即使还没有魔力消耗,对方仍是只要稍微摸到就会造成各种大小伤害的危险怪物,不能掉以轻心。

「完全看不见尽头呢。」

哈哈哈,她笑著回应我的怨言。

她的笑声听起来很乾,不像是纯粹单指今晚。我似乎听见了三百年来,始终不停狩猎亡者的她的心声。

我回想她的话。

傍晚,来到这里之前。

她对我说的话。

「──其实我已经想结束了。」

她语带叹息,仍不改笑容地喃喃说道。

克莱礼丝还小的时候,她妈妈是个非常温柔善良的人。

「你是我的宝贝。」

妈妈总是这么笑著,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她也最喜欢妈妈了。

她认为只要有妈妈,自己什么也不需要。

可是她的日常却在十岁的时候崩溃。

「我猜你应该知道我的人生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回到家,就大叹一口气坐在沙发上对我说:「妈妈死在我的眼前。」

我实在说不出自己刚刚才在这里听见。

我只有静静等她继续说下去。

听现在的母亲说完,我还有完全无法理解的部分。

转生。

她投胎转世,继续存活。

那是她的自主意识,还是犹如某种诅咒,每次死亡就会重获新生?

我不清楚她究竟是哪边。

「我最大的后悔,是对妈妈见死不救。」

接著她说出三百年前的故事。

也是没有记载于传记上的真相。

那恐怕是身为护国英雄的她,无法对任何人说出口的真相。

以前,她的母亲刚去世的时候。

她对自己唯一的亲人遭到亡者剥夺,抱有强烈的复仇心。

该如何才能发泄这个感情?要怎么做才能从世上根绝亡者?

刚满十岁的她从那一天起便不停锻炼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猎杀亡者。

可是她并没有因此释怀。

不论杀了多少亡者,在眼前去世的母亲都不会回来。即便如此,她依然梦想总有一天能够纾解恨意,每天猎杀亡者。

终于,与她有志一同的人们开始聚集在她身边。

直到那个团体被称为残月会。

不知不觉间,她十五岁了。

在看不见尽头的战斗中,她心里总是浮现母亲温柔的身影,以及她凄惨的死状。那让她萌生了无法让居民看到那种景象的义务感。

然而亡者是再次回到地上的死人。换句话说,每当有人死亡,亡者就会继续出现。

而过去在眼前去世的母亲,也有可能再次现身。

『啊啊……呜呜……』

那天克莱礼丝一如往常消灭亡者。

她跟平常一样,用镰刀斩裂于路上现身的半透明怪物。

「──咦?」

在重复单纯作业的日常中,挥舞镰刀的手那天停了下来。

和路上其他亡者相同,发出不成言语声音的人,她似曾相识。

那是她五年前失去的母亲。

母亲维持在眼前去世时的样貌出现。

「…………」

克莱礼丝举起镰刀。

老实说,看见母亲的身影让她意志动摇,心生迷惘。

可是不论长什么样子,亡者就是亡者。要是不在这里消灭,一定会在别处攻击他人,产生新的亡者。

善良与天真只会加快无尽的连锁。

于是她握紧魔杖,一口气缩短距离。

紧接著挥下镰刀。

唰地一声,亡者的身体被劈开,粉碎。

『啊啊啊啊……呜呜……』

每一块身体残骸都失去形体崩溃,手脚化为雾气消失。

头则是飘浮在空中。

『啊啊──克莱礼丝。』

「妈妈──」

对不起,克莱礼丝低语。

『克莱礼丝,克莱礼丝──』

母亲飘浮在空中的脸俯视克莱礼丝。

然后──

她开口说话。

温柔善良的母亲,总是教她魔法的母亲亡骸对她说:

『真不该生下你。』

听见那句话,她起初怀疑自己的耳朵。

可是抬起头来,曾是母亲的亡灵对克莱礼丝重复说著。『要不是生下了你!我就能跟他在一起了!』她一次又一次地尖叫:『要不是因为你!真不该生下你!都是你!要不是因为你!我就自由了!』

她怀疑自己在作梦。

最心爱的妈妈不可能说出这么过分的话。一定是因为变成了亡者,变成了不是人的怪物,才会说出这种无心的话。

「我得拯救妈妈才行──」

不知不觉间,克莱礼丝这么低语。

在那之后,她开始研究亡者。

首先是调查亡者的生态。

「亡者是人类强烈意念的集合体。」

她告诉我:「你觉得死前人会想什么?吊死的人会想无法呼吸,想要呼吸之类的事情,被刺死的人肯定会哭喊很痛吧。人在死亡的最后几瞬间烙印在内心的感情各有不同。」

「…………这么说的确没错。」

「根据我的研究成果,亡灵纯粹由人的意识与魔力构成。」

…………

「你的理论如果没错,令堂不就──」

怨恨著你吗?我差点问出口,她便摇了摇头。

「你觉得吊死的人每天二十四小时都会想无法呼吸吗?」

她平淡地说:「他们虽然有一人份的体积,却只含有一小部分意识。剩下空空如也。会重复说著莫名其妙单字的亡者很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获得研究成果时,她还发现了另一项事实。

好几年来,外表相同的亡者曾在街上徘徊过好几次。

或许是因为没有人想过研究亡者,克莱礼丝展开调查后才发现这个事实。

可是这个事实却指出某一个真相。

「我妈妈的意识碎片还在这个国家里漂流。」

所以她在自己的生命期间不停狩猎亡者。

她一面狩猎,一面思考。

「说不定,只要能收集妈妈的意识碎片,妈妈就会回来了。」

于是她过著狩猎亡者,寻找母亲痕迹的每一天。

但是人的一生太短暂了。

在收集完母亲的意识之前,她就即将寿终正寝。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六十岁了。她自己的死期也即将到来。

即使风烛残年梦想尚未实现,此时她忽然想到。

亡者是庞大的魔力和死去之人的意识残留在大气中融合的存在。

这个现象代表人即使死去,也能留在人间。

假设,如果能把自己的意识移植到活人身上,会发生什么事情?

就算死了,她是否还能存活下来──

「那时是我第一次尝试转生。」

到了老年,克莱礼丝已经筑起了不容动摇的地位。她只要说黑,没有人敢说是白。服从她的人已经多到两只手数不完了。

其中一人怀了孩子。

克莱礼丝没和任何人商量,将自己的一部分意识转移到那名女性腹中的婴儿。

结果就如同传记所述。

五岁时她造访残月会,宣告自己重获新生。

在那之后,她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相同的事情。可见对她来说,转生易如反掌。

将一部分意识移植到肚里的孩子,必须直接触摸母亲的腹部。

而暗夜之海尔贝中不乏愿意让她抚摸腹部的孕妇。

「起初,我以为能藉由转生收集母亲的意识碎片。」

历经了数次转生,她的存在本身逐渐受到赞赏。

越是转生,所有人就越替她的存在感到欢喜。她只要出生后自称克莱礼丝,成为双亲的人就会高举双手庆祝。

克莱礼丝变成了自己的女儿令他们开心不已,人人笑著请她拯救这个国家。

她受到民众的请托也非常高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不再于夜晚的城市寻找第一个母亲的身影。

不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连妈妈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甚至连自己究竟为了什么不停转生都记不清了。其实她应该为了让母亲重返人世而在努力才对。

如今,在所有人都赞赏她的暗夜之海尔贝中,她过著每天受到吹捧的日子。

她在露出谄媚笑容的人群包围之中生活,忘了自己原本的目的。

「我遇到现在的母亲才终于想起初衷。」

唯一。

克莱礼丝现在的母亲,是唯一对克莱礼丝态度截然不同的人。

第一次听见克莱礼丝说话的时候,母亲又困惑又开心。第一次站起来的时候,她拍手叫好。克莱礼丝说这种事情是理所当然的,母亲便悲伤地陷入沉默。

克莱礼丝知道她的丈夫去世,为了让她轻松一点,于是替她准备了房子。

两人间的对话减少了。

即便如此,母亲依然温柔地对她微笑。

她想自己一定没有被讨厌才对。

但是她某天发现,母亲看她的眼神,跟很久以前──三百年前她还真的年幼的时候,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样。

她事到如今才发现,自己从没被爱过。

她终于理解,收集记忆的碎片一点意义都没有。

「──其实我已经想结束了。」

猎杀亡者的每一天也好,回应周围期待的日子也罢。

一切都累了。

「我过了好几辈子实现人们愿望的人生,所以我想跟一般小孩一样任性一次。」

至今为止未曾身为女儿被妈妈爱过的她。

唯一的愿望是想身为女儿受到疼爱。

仅此而已。

「今晚的战斗结束后,我想再跟妈妈谈谈。」

她对我露出轻松的笑容。

接著她和我飞向夜晚的城市。

与仿徨亡者对峙。

仿徨亡者在我们之间现身时,可说是真的十分突然。

空气眨眼间降温,回过头就看见亡者的巨大身躯。

仿徨亡者。

他的外表和昨天的情报相同。

犹如块状的脂肪。肥大的身躯阻挡在道路正中央,光是头部就与人同高。

只不过下半身如今被克莱礼丝砍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攻击之迅速,犹如看准了他出现的瞬间。我看到的时候,克莱礼丝已经将镰刀挥舞整整一圈,将他一刀两断了。手段熟练到令人害怕,不愧是三百年的老手。

仿徨亡者发出不成言语的叫声,在地上爬行挣扎。

令人害怕的是,被切断的脚犹如拥有自己的生命,不停抽搐脉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克莱礼丝举起镰刀,正想从下半身开始把他切成碎片的时候。

仿徨亡者忽然发出震天的尖叫,双手猛力敲击地面,用反作用力跃上月牙高挂的夜空。

「什──」

克莱礼丝哑口无言地看著仿徨亡者的前方,城镇的另一头。

那是残月会本部所在的方向。

「!可恶……!」

一秒内。她轮流看了看自己砍断的下半身,以及跳上空中的上半身,露出懊悔的表情。

仿徨亡者降落在路上,再次双手敲击地面跳跃。

那巨大的身躯要是掉在民宅上,灾情恐怕和昨天无法比拟。

不知是鲜少会发生的现象,还是她难得失误。

我要是不出手,明显会造成庞大的灾情。

「你去吧。这里交给我负责。」

唰!我用剑砍断仿徨亡者的膝盖。

「……抱歉!交给你了!」仿徨亡者原本应该由她一人负责。

可是缓不济急,她骑上扫帚追上仿徨亡者的上半身。

「好好好。」自己小心,我挥手说,看著仿徨亡者被砍断的下半身。

「……嗯?」

一看,每一个切碎的身体部位又开始抽搐脉动。被切下来的身体碎块犹如面包的面团扭曲成球型。

哎呀怎么了?皱起眉头,远方就传来:

「小心,仿徨亡者不仔细切碎烧掉,就不会完全消失!如果只有切碎会继续增加,切断后一定要马上焚毁才行──!」

我听见克莱礼丝从扫帚上对我喊。

「切碎后就马上全部烧掉吧!」

她又说。

…………

「这种事情希望你早点说──!」我也跟著怒吼。气死人了。

「我刚才说了,原谅我吧──!」

对不起──!她挥手,骑著扫帚追上仿徨亡者的上半身。

我则是留在现场替她收拾路上的残局。

『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

还得顺便处理其他亡者呢。我一面用剑扫荡慢慢包围我的亡者,看著仿徨亡者的残骸。

仿徨亡者的残骸尽管支离破碎,依然逐渐转变成人形。

原来如此,的确。

这样下去置之不理,迟早会变成刚才那样的人形亡者展开攻击。

那样就有点麻烦了。

于是。

「喝呀~」

我挥舞魔杖,用剑砍碎仿徨亡者。

切成细小的碎片后我举起魔杖,用魔法发射火焰漩涡。烈焰在空中盘旋,把仿徨亡者的碎片燃烧殆尽。

「差不多这样吧。」

很快就结束了呢。

环视周围,我身边只剩下不留原型的亡者而已。每一只都变成雾气散去。

「…………」现在追上去,应该能帮上克莱礼丝才对。「……她还好吧?」

沿著克莱礼丝离开的方向走,应该会抵达我们原本所在的残月会总部。

……希望仿徨亡者不会抵达那边。

是不是该去帮忙比较好?

她既然能眨眼间将仿徨亡者的身体砍成两半,只要不发生意料之外的状况,应该不需要我出手也能马上结束才对。

「…………?」

我这么想。

就在我胡思乱想,看著仿徨亡者的残骸──亡者们燃烧的残渣时。

「…………」

我决定立即追上克莱礼丝。

就如同亡者出现的瞬间一般,我感受到一股窜上背脊的寒意。

我急著骑乘扫帚,飞向半毁的残月会建筑。

宛如遭到锁定一般,唯有四楼的部分崩塌。

「我跟平常一样。」

她说:「我跟平常一样一一砍碎处理。就算是这样,这次的仿徨亡者还是比以前强。」

她低著头如此说道。

她说,仿徨亡者如同具有明确的意识,即使一再切断身体,依然敲打地面跳跃、跳跃、再跳跃,抵达残月会的总部。

克莱礼丝为了保护母亲挥舞镰刀。

即便如此,依然有砍不完的亡者碎片。

母亲被仿徨亡者碰到了。

「…………」

从窗户进入半毁的四楼,我来到餐厅。

避开散落一地的红砖残骸向前走,能在角落找到缩成一球的伯母。

她已经失去意识了。

就算不确认脉搏也明白。

因为她的身体被劈成两半。

就跟仿徨亡者一样。

「我这次原本想保护你的──」

克莱礼丝说著肤浅的谎言,当场跪坐在地。

她的手中握著镰刀。

「…………」

上头血迹斑斑。

亡者明明一滴血都不流,她的镰刀却染上鲜血。

「……为什么?」你为什么杀了她?

明明说想被当成女儿疼爱。

我吞回差点说出口的话。

取而代之,我选了别的话。

「克莱礼丝,你是不是有事情瞒著我?」

「……瞒著你?什么事?」

我摸著克莱礼丝母亲冰冷遗体的手说:

「我刚才焚烧仿徨亡者的时候,看见了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

我点了点头。

「我记得,三百年前起在这个国家发现的亡者,是意识碎片和魔力混合而生的对不对?」

「是啊。」

「那为什么没有猫狗的亡者?为什么没有刚出生的婴儿的亡者?」

「…………」克莱礼丝低声叹了口气说:「你问我我问谁?」

这样吗?

「那么我换个问法。」

自从我听见克莱礼丝重复转生的时候,就一直在意某件事情。

克莱礼丝的转生,指的是将她意识的一部分,注入寄宿在肚子里的生命。

换言之,克莱礼丝的意识会取代既有的生命。

既然如此。

「原本应该出生的小孩会去哪里?」

我用魔法燃烧的仿徨亡者之中,各形各色的亡者在火焰中痛苦挣扎。那可说是亡者的集合体。

那时有人的身影,也有猫狗的身影,更有出生不久的婴儿,或是出生之前,身体还没成形的胚胎。

至今为止,将克莱礼丝当成女儿养育的母亲也好,在眼前失去生命的她也罢,打从一开始都不想生出克莱礼丝。

克莱礼丝的意识进入孕妇肚子里时。

说不定,有什么被从肚子里赶了出去。

「…………」

喀锵,我听见背后传来克莱礼丝拿起镰刀的声音。

我也放开握住亡骸的手,静静地取出魔杖。就这样,我将意识集中在耳朵时,她对我低语。

「因为你今晚很努力。」

──刚才那句话我就当作没有听到。

我背后的她恐怕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背负国家的英雄,居然每次转生都会夺走人命。

这是绝对不能让人知道的事情。更别说若是被生下自己的母亲知道,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你一直以来都这么做吗?」

仿徨亡者原本是克莱礼丝应该独自一人对付的对手。残月会的众人也都彻底服从这道命令,胆敢违规就会被逐出组织。罚则可说是过于严厉。

「仿徨亡者的特性比较不一样。他们回到自己的家的习性特别强。」

「自己的家。」

「也可说是出生的地点。」

听见她的话,我回过头来。

背对著崩毁墙壁后的残月,她看著我说:「这次的仿徨亡者会想去找那个人,大概就是这种原因吧。」

(插图011)

「…………」

她绝对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因而遭到灭口。

「真可惜,好不容易能成为普通的家人,又得从头开始了。」

「…………」

我保持沉默。

非常非常漫长的沉默。

接著深呼吸了好几次后,终于说出口的话,只有一个问题。

「有必要杀了她吗?」

我真是太没用了。

居然只说得出这句话。

听见我幼稚的问题,她只有苦笑而已。

「既然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就不能留她活口。」

得摘去不安的嫩芽才行──她说。

她又笑了。

「我以为她能成为理解我的人。可是既然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这么做也无可奈何。我也很难过。」

她深深叹息。

那是个放弃一切般的叹息。

与此同时,也像是在期待下一段人生。

她至今为止一直都像这样吗?

一而再,再而三,每次不如自己的意,稍微脱离掌控的时候,就重新开始,从头展开一切。

「…………」

我只有默默低头,抚摸克莱礼丝母亲的亡骸。

就在她身旁。

是一盘吃得乾乾净净的炖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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