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国的魔法统合协会今天也收到许多烦恼咨询信。
协会职员们日复一日坐在办公桌前,处理各地寄来的投书。
投书堆积如山,每一封都是城镇居民的烦恼。
协会职员理所当然诚挚地面对,避免有任何疏漏,缓和人们的痛楚。
「……法Q。」
话说回来,烦恼咨询专员──通称投书负责人之中,有一名是正在旅行的魔女。
她顶着一头灰发,身穿黑长袍,右手拿着笔,左手扶着信,注视前方的琉璃色眼眸毫无生气。
看见招募帮手的海报心血来潮应征投书负责人,却因为工作量之多而无精打采的她究竟是谁?
没错,就是我。
「……这些到底什么时候会结束?」
原本预定再做四天就结束了。不过一直重复枯燥的工作,又得整天坐在桌子前面,却莫名需要动脑,害我不停累积疲劳头痛不已。
顺带一提,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就难免会被卷入多余的人际关系之中。
例如说派系斗争、造谣中伤、明枪暗箭、流言蜚语。
竖起耳朵,就能听见窸窸窣窣交头接耳的声音。
「唉,那边有一个灰色头发的年轻魔女,你看得见吗?」
「?嗯,她不是前一阵子来打工的人吗?又乖巧又优秀,我也想快点变成魔女。」
「……哼,魔女有什么了不起的?工作优秀又怎样?我听人家说,大家都讨厌她那种人。」
「咦咦?真的吗?」
「真的。你如果不想跟着被讨厌,还是别靠近她比较好。」
诸如此类。
不知道为什么,我吸引了周围恶意的眼光。
真伤脑筋。
总而言之,我记下刚才说我闲话的那两个人──尤其是开口的那位;但是从她的话听来,她应该也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不找到谣言的根源,我的坏名声只会单方面流窜;可是想在这里工作的魔法师中找到造谣的罪魁祸首根本是大海捞针。不如说在剩下的几天内,没有必要特地分配劳力处理这件事。
然而听见额外的杂音难免对工作造成影响,单刀直入地说就是状况非常麻烦。
唉,真是伤脑筋。
…………
像这样。
我思索的时候,忽然有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
以前的我在传出谣言的时候恐怕就会决心报复,对她们下屁股黏在椅子上的魔法。每天乖乖处理投书到今天让我讶异,我对听到自己的恶劣谣言心中丝毫不起波澜同样感到惊讶。
这就是长大成人吗?我不太清楚。但就算是这样,感觉也不坏。
「该怎么办呢……」
我打了个呵欠,把手塞进投书小山,波地一声拔出一封信喃喃自语。
我日复一日面对各种烦恼。其实我才想找人商量该如何解决这麻烦状况的说。
总而言之,先别去想那些无谓的事情,继续工作吧。
那么,今天的第一个咨询者是谁呢?
「……唔唔?」
翻开信纸我立刻纳闷地侧头。过去的咨询内容经常是稀奇古怪又不值得写在信上的问题,每次都令我不解;这次的投书却稍有不同。
追根究柢,不知道该不该将这种内容视为投书。
『那个,你怎么突然不回信了?难道是那个吗?因为事情解决了所以就已读不回吗?哎呀!真是太任性了。我可不记得教过你这种师妹!请寄面包回来陪罪。快一点。麻烦你了。』
信上写着这段话。这是什么?
我翻过信封看了看寄件人。
看样子这封信来自某位住在王立瑟雷斯特利亚的女性。从文章内容看来她对面包爱不释手,尽管看不见外表但感觉得到她是一头黑发喜欢追蝴蝶的成年女子。话说名字就写在信上呢。
收件地址写的是邻国的魔法统合协会。这个国家的魔法统合协会日以继夜收集了许多投书,恐怕是不小心寄来这里的吧。
从文章内容可以见得,她大概是因为在通信途中没有收到回信突然感到不安。
我猜原本收信的人早就不想回信了,假装没有看到继续埋头工作也没有问题。
「──唉,你知道那边的魔女……」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有种想要指出这名寄件人错误的想法。
接着我写了一封回信,忽然想到。
这种时候,我的师父会怎么想呢?
错误投书 王立瑟雷斯特利亚的魔女
「哎呀!」
那一天,一如往常前往王立魔法学校打开办公室的门,就看到一件特大号的包裹迎接我的到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忍不住叫出声来。
困惑地绕了箱子一圈,就闻到箱子里飘出淡淡的香味。
寄件人栏位写着某国的魔法统合协会名称,我立刻察觉这是席拉寄来的礼物。
「哎呀哎呀……真是不坦率呢。」
我一直烦她,她就买面包给我吃了呢。下次开始每次寄信都拜托她好了──我一面幻想,一面打开箱子。
那么,遥远国度的面包好不好吃呢?
『非常可惜,箱子里没有面包。』
嗯?
一打开箱子,我就和一封奇怪的信面对面。
没有面包?怎么回事?拿开信纸探头望进箱子,我发现里面装满饼干、松饼还有贝壳蛋糕。在能够承受运输的冰凉冷气之中,甜点受冻似地挤在一起取暖。
我把它们救了出来,又看了一眼信。
看了第二次我才发现,这封信不是席拉寄的。
我原本寄给她的信和甜点一起装在箱子里。
『首先,我必须跟您道歉。您寄的信错寄给了魔法统合协会的其他部门,因此对方并没有收到您的信。不好意思,能否请您再寄一封呢?这些甜点是陪罪的礼物。』
哎呀哎呀。
真是太亲切了。
陌生人的温柔让我难掩笑意。
信上还有后续。
『顺带一提,我原本想依照您的希望寄面包给您,不过面包本来就不适合长期保存,且刚出炉的面包最好吃是众所周知的事实,经过运送之后的面包未必美味好吃。您身为无与伦比的面包爱好者为何提出这种要求令人难以理解,所以我基于还是应该买些什么比较好的个人判断随便装了这些甜点。如果您希望我还会再寄。请多多指教。』
哎呀!
我收起刚露出的笑容,发出看见箱子时不同的叫声。
不满地瞪着信,对方面对初次见面的对象,态度真是太装熟了。信上写了简直就像是跟旧识聊天般的挖苦。
在不理解双方距离时说的讽刺就只是口出恶言,更遑论是初次见面了。真是太没礼貌了。
身为教师,我必须矫正这个没礼貌的人才行。
「真没有办法……得好好警告这人才行。」于是我起提笔来。「哎呀……这个饼干真好吃……」拿错了。
总之,我先吃完下意识拿起的饼干,写下一封回信(以此为名的客诉)。
「我看看……话说回来,寄件人是谁?」
如果属名给魔法统合协会,恐怕又会寄给别人。就是因为已经寄错一次了,才必须格外小心注意。
仔细一看,信最后果不其然用漂亮的字迹签了一个名字。
「……哎呀呀?」
寄件人的名字毫无疑问就写在上头。
我放下笔拿起信又读了一次。漂亮的笔迹、礼貌的用字,文章中却充满讽刺。签名栏写的名字是伊蕾娜。
是我早就认识的旅行魔女的名字。
咨询者 投书负责人伊蕾娜
『你在那里做什么?』
我寄了甜点过去立刻收到芙兰老师的回信。我反倒想问芙兰老师一直跟席拉小姐吵着要面包是怎么回事,但先算了。
「我想偶尔认真工作一下可能不错。」
我没有特别意识到这点,不过我从那天开始在工作之余与芙兰老师通信。
话题跟呼吸一样自然而然地展开。
『话说,那个国家除了饼干、松饼跟贝壳蛋糕之外,还有什么好吃的点心?』
「吃太多甜食会变胖喔。」
『我又没说想吃。』
「你想骗我也没用的,老师。」
『哎呀,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从字里行间就看得出来呀。」
『所以说,有其他点心吗?』
「有是有啦……」
『哎呀!那么你下次寄一点来吧。麻烦了。』
「老师就算不隐藏真心话,我还是会寄给你的说。」
『哎呀呀,我的弟子真冷淡。那么,工作还顺利吗?』
「我还算努力。」
『我是问你顺不顺利喔,伊蕾娜。』总觉得信另一头的芙兰老师带着一如往常的笑容。『说不定那份工作不太适合你的个性呢。』
我有种感觉,老师正眯眼说着「哎呀哎呀~」对我露出看着学生的眼神。
我好像长大一点了。
刚这么想就听到这种话真伤脑筋呢。看样子我长大了只是纯粹的幻想而已。
「…………」
就是因为老师这样,才让我想问不明白的事情。「这是我朋友的事情──」
我写下最近发生的事。
我一五一十地写下虚构朋友身上发生的事情。
『──嗯嗯嗯,原来如此。简单来说,就是那位朋友想知道讨厌自己的人是谁吗?不知道敌人是谁,但敌人确实存在。身在这种环境之中让人无法专心。那位朋友在意的问题真琐碎呢。』
「我也这么认为。」
『但是可以理解她的心情。吃饼干的时候忽然发现剩下的数量,反而没办法打从心底好好品尝现在嘴里的饼干。类似这种琐碎的惋惜呢。』
「……是这种问题吗?」
『是呀,就是这种问题。不嫌弃的话我来给她一点建议吧?』
再寄一份饼干给我当做回礼就好──芙兰老师写道,接着在信上写下某个故事。
某个少女的故事
某个城镇,有个受人欢迎的魔法师少女。
少女具有用魔法带给众人欢笑的乐观信念,在街头用魔法表演舞蹈,将幸福分送给路上的行人。
城镇居民立刻迷上了她。一传十,十传百,她马上就变成城里的风云人物。我也不是例外。
一时之间,甚至有外地的人来一睹她的风采。
可是她美丽的笑容,却因为某天的新闻报导垄罩阴霾。
「批判来袭!在街头表演的魔法师不堪的过去!」
这行标题下,写着暴露她过去的报导。
据说,她以前过得放荡不羁,和前男友的年长男性日以继夜沉溺在烟酒之中,过着颓靡的生活。
具有如此放荡过去的女子带给城镇居民笑容的状况太不纯洁了,吸引了许多人的批评声浪。
女子立刻对这篇报导做出回应。她坦承与前男友的关系,向人们说她就是因为对过去感到羞耻,现在才想好好生活。
她身边的人们对她诚挚的态度鼓掌叫好,但她的支持者却明显越来越少。
她身处逆境依旧一如往常替周围带来笑容,可是心里十分难受。她身边的人分明曾被她的笑容吸引,为什么会离她而去?
批判的声浪具体来说是什么?究竟是谁在指责她的过去?
于是我向她的支持者,以及各式各样的人探听情报。
你觉得结果是什么?
开门见山地说,没有任何人对她感到愤怒。
就我的调查,大多数人都只知道「她好像受到抨击」的讯息,不知道谁在批评她。我也一样,明明想要支持她,却对周遭的气氛变化困惑不已。
「过去怎样有什么关系?」「她以前交过什么样的男友又不重要。」「这么有魅力的女人谈恋爱有什么奇怪的?」「我年轻时也爱玩过啊。」
城里反而能够找到对批评感到愤怒的声音。
为什么呢?明明应该出现许多批评,实际上却是「好像有批评声浪」而已,没有任何人实际听见批评。
她真的因为过去的行为遭到批判吗?
没有人知道答案。
唯有她疑似遭到批判的空气,在替城镇带来笑容的她周围弥漫。
就这样,她渐渐失去人气。
尽管没有人希望发生这种事情。
咨询者 投书负责人伊蕾娜
『到头来,人是随波逐流的生物。人们被写了刺激言论的报导误导,在脑中创造出虚构的敌人感到愤慨,最后夺走了她的人气。』
芙兰老师在信上写下这个结论。
如果套用到我在魔法统合协会的遭遇就是──
「……也就是说,批评我朋友的敌人并不存在的意思吗?」
『说得没错。硬要说的话,胡说那个朋友恶劣谣言的人才是敌人吧。』
「原来如此,果然是这样啊。」
我也有这种感觉,点头挥了挥魔杖。
随后,远方的座位突然传来「呀啊啊啊啊啊!」的尖叫。发生了什么事情?往那边瞥了一眼,哎呀真是太糟糕了。流传我谣言的人被黏在椅子上,彷佛有种神秘的力量在叫她不要散布谣言好好上班。
『总之,「听不存在的人说」是散布谣言的常见手段呢。尤其是你朋友的谣言与其直说「讨厌」,说「被人家讨厌」比较有说服力。』
可以解读为前者是个人意见,后者却是客观意见,说服力比较高──芙兰老师写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不过,我也虚构了一个朋友出来征询芙兰老师的意见,就这方面来说,想法大同小异。
但是芙兰老师的话中仍有一点令人在意。
「话说回来,那位魔法师女孩后来怎么了?」
她想必被谣言害得很惨。真可怜。
希望她之后能够顺利地继续活动。
我很纯粹地替那名魔法师担心。
可是芙兰老师就是喜欢玩弄我的纯情。
『啊啊,那个人气魔法师吗?她不存在喔。』
我似乎能够听见芙兰老师在信的另一头轻声一笑。
「什么意思?」
我带着「蛤?」的言外之意回信。
不存在?
问号在头顶盘旋,我比自己传出奇怪谣言的时候还要纳闷。不久之后,芙兰老师的回信就寄来了。
老师一如往常开朗地在信上写道。
她说:
『那是我虚构的朋友的故事。』
不过,这样比较有说服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