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流哲不哼太
呼吸浅短、脉搏逐渐减弱。
无从抵抗,体温慢慢消失、遭到剥夺。那个男人的「热」渐渐开始与深度约两千公尺、日本海中的冰冷海水同化。
男人口中吐出的微弱气息化为肥皂泡一般大小不一的泡沫,升上远方高处的海面。——这并不正常。原本,和他一样的《水使者》就算置身水中,气息也不会产生气泡。气泡出现时,便是水使者所持有的领界能力缩小、生命活动即将停止之时。
换言之,这是终焉的前兆。
又一人的人生在此迎向终结。
他是个浅褐色皮肤的中东裔军人,实际年龄超过四十岁,但历经长久军旅生涯而备受锻炼的肉体十分健康,在他人眼中似乎常比实际年龄年轻。不过,现在的他倒卧黑暗的海底,任凭脸上的生气缓缓流逝。
他的腹部被深深撕裂,血液不停从伤口涌入海中。宛如受到巨大的钩爪猛力撕扯的伤痕显然就是致命伤。
「…………」
他身旁有个女人。
她陪伴在濒死的男人边,坐在海底静静俯视著他。女人与肩齐平的金色短发在围绕周身的红莲色《领界》的照耀下反射出鲜艳的光辉。
「万分抱歉,苏莱曼少校。」
突然,她开口致歉。
相较于这句话,她的表情不见任何一丝悔恨或怜悯。面对死去的同伴,她冷静无比,在旁人眼中甚至有种冷酷无情的印象。
但是,她如此主动表述感情本身就十分难得,被称为少校的濒死男子也像是吃了一惊般挑了一下眉毛。
「……雪伦少尉,你刚才……道歉了吗?」
「是,我无法拯救您。失去少校如此优秀的军人,对亚洲联邦而言是莫大的损失。此外,我身为您的部下,打从心底尊敬您。我对自己缺乏思虑与能力为耻,在此向您致歉。」
「鬼扯蛋……给我说实话。」
少校微弱但确实地笑了。
面对这句话,这回换雪伦挑了一下眉毛。
「您说,实话吗?」
「事到如今就别拍马屁了……你对国家的命运、对身为军人的矜持这种东西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可是……一清二楚啊。这是长官命令——雪伦少尉……给我把你心中所感受到的一切……直率地说出来。这份告白绝对……会对你的未来相当重要。」
在领界渐渐枯竭、生命的光芒逐渐黯淡的情况下,露出安详笑容的苏莱曼少尉如同看穿了她的一切。
Fox小队隶属于亚洲联邦海军,乃是由军队管辖、由水使者所组成的特殊作战部队《CHAF》的其中一个小队。小队长苏莱曼身为军人不仅十分干练,严厉中不减情义的个性也使他受到众多部下爱戴。
而Fox小队如今也只剩下两名成员了。不仅如此,队长还即将辞世。
雪伦轻咬嘴唇。
「我——」
她像是放弃了一般收回之前所说的话。
「我对于您的死丝毫没有感觉。只不过是说些好听的话罢了。」
「……没关系,我知道。」
「不过。」她继续说:「我自己并没有『想活下去』的意愿。即使今天在与它们的战斗中丧命也无所谓。可是现在,拥有妻小的少校被夺走了明天,而这样的我却一个人安然生还。我对现在的状况感到非常不甘。一想到自己应该代替您死去,就自然而然地对您道了歉。」
——对生命毫无执著。
这就是名为雪伦的女性现在的本质。
不畏惧死亡,这对于身负与异形死斗宿命的水使者士兵来说代表「强大」的同时,对生为一个人类而言却也是难以弥补的缺陷。
平时的她会回答问题,只要对方有意,她也不排斥交谈。从旁人眼中看来虽是个能以「有点内向」这种程度的词汇形容的女性——但实际上却稍有不同。
现在她生为生物极为理所当然的本能失去了效用。
苏莱曼少校无疑是从以前就察觉到了她心中沉睡的「虚无」。
他听了雪伦冷漠无情的一番话,依然不悲不怒,挂著微笑对她说:
「…………这不是真正的你……对吧?」
「请问您是什么意思?」
「『希望』是赋予所有生者的权利……『放弃』是对所有死者的亵渎……这是我的想法。不要轻言放弃啊……蠢材……」
他的声音越来越沙哑。
「你一定……也还有能够冀望的——……活下去,不要多想……活下……去……」
接著忽然。
包围他的领界光芒和缓、完全地消失了。
「少校……」
他的话到此为止。
雪伦把手按上他的颈侧确认过脉搏后,收回了他的狗牌。
最后她在海底站起身,向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长官敬礼。
在失去听众的海中,她带著静谧的表情说:
「将我的背后交给您、与您一同战斗的日子让我稍微感到慰藉……我是真的十分尊敬您。」
随后,宛如鲸鱼鸣唱,却同时带有一丝诡异的音色自远方响起。
——隶从者Under,来了。
可恨的怪物,来了。
◇◆◇◆
过去百年间,「世界末日」这个词汇曾两度流行于世间。
第一次流行是在一世纪前发生《大海害》之时。海面因不明原因上升,使超过七成的陆地沉没海底。当时超过七十亿的世界人口在一夕之间减少到三分之一以下。那个时候,无论是谁都曾想过,人类的时代即将落幕。
接著,第二次流行则是现在进行式。
正确来说是从一年前,西元二一四六年六月六日开始。
那是它们登上陆地的那一天——称为「登陆日Land Day」的未知灾害。
那一天,凶暴的未确认生物源源不绝地自太平洋来袭,位于亚洲大陆的亚洲联邦沿岸都市也一一遭到毁灭性的灾情。
它们有的如同都市传说中登场的人形海怪般丑陋,有的则是如同神话中的海怪利维坦般巨大。成群的怪物大小样貌各有不同,唯一共通的特徵唯有「凶暴」这一点。它们本性凶猛,宛如将对于人类的「杀意」化为实体。并非为了充饥而猎杀人类的怪物们杀害人类后还会不停寻找下一个目标,登陆后瞬间于城内筑起尸山血海。
这不是天灾也不是疾病——而是纯粹的怪物。
面对前所未见的灾害,联邦军终于备妥应对态势时,亚洲大陆沿岸早已几乎不剩任何活口。
直到它们猛烈的攻势终于足以影响以联邦首都乌兰巴托为首的内陆都市,联邦政府才被迫做出某项重大决定——
以空袭净化沿岸全域。
放弃救助现在还留在沿岸的幸存者,以歼灭登陆的异形大军为优先,烧光了所有面向大海的都市。结果,此一策略成功驱逐了大多数怪物。虽然还是有残存的怪物抵达内陆都市,但相形之下造成的灾情较小,联邦政府也得以暂时使状态获得控制。
时间又过了一年,来到西元二一四七年——七月现在。
包含日本人自治区全部区域、朝鲜人自治区全部区域、一部分中国政府管辖区域,以及一部分东协共有区域等,亚洲联邦沿岸地区现在成了人类无法靠近的废墟。
幸存者们逃到紧邻内陆都市的指定避难区,现在仍旧畏惧著海中出现的威胁,过著提心吊胆的生活。
大海害以降,一度降低到十五亿的世界人口又失去了将近一成。
——「世界末日」一词,目前仍以亚洲为中心流行。
夏季的日本海,早晨。水深两千三百公尺。
今天,二十四名CHAF队员战死于与世隔绝的深海。被喻为与Alpha小队齐名的Fox小队今天面临事实上的消灭。
比起他们自身的失策,原因更倾向于己方情报部门的索敌失误。原本任务是以调查周边海域的敌方部属为目的,他们却遭遇明显不可能处理的「群体」。毁灭不过在转瞬之间。
一整个部队就此消失。这是CHAF成立以来最大的人为疏失。
而接下来,牺牲者也许会再多上一人。
「…………」
独自生还的雪伦眼前,死亡的黑影逐渐开始膨胀。
就连最后一个幸存者也不肯放过,不祥的轮廓从深海的黑暗中浮现。
那是个会令人误以为是鲸鱼的巨大身影。
下半身发达的触手加上巨大的躯体使它的身形彷佛大王乌贼。和登陆日袭击陆地的「侵略种」不同,这是只能适应水中的型态——也就是说,眼前的它是守护自身大海的守护者。
敌人的阵容不止于大王乌贼。异形的群体宛如伴随鲸鲨的鮣鱼般接连现身,数目暴增为十几二十只。
隶从者。
不知是谁如此命名,但人们这么称呼它们。
怪物对于眼前猎物的嗅觉与执著更甚于一般野兽,笔直朝伫立海底的雪伦前进。
不过,她却只是不为所动地看著它们而已。
她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恐惧与憎恨。
然而这绝对不是游刃有余。
即使骁勇善战的Fox小队已经先将敌人的数量消灭至两成以下,在这个战力差之下,她依旧难以单独歼灭敌人。
结论显而易见,这个状况下她难逃一死。
即便如此,雪伦还是冷静地看著即将到访的隶从者大军,只管机械似地耀出水使者的力量《领界》。
哪怕没有胜算,她也想迎战敌人。就在这个时候——
『虽然有点突然〜』
雪伦的脑中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希不希望自己能继续「活下去」呢〜?』
那是个陌生的声音。
嗓音相当年轻,犹如少女。刻意拉长语尾的语调听起来十分轻率。
「…………谁?」
听见不知从何而来的呼唤,雪伦皱起眉头。
现在她身在海中,不可能会有无线电波,她也没有装备通信机器之类的设备。另一方面,四周也找不到看似声音主人的人影,应该不可能听得到声音才对。
没想到自己在临死之际居然开始幻听。自己还留有这种浪漫的机能吗,她心存怀疑地思索。
然而,那个女人的声音却栩栩如生而聒噪地继续说道:
『你好,午安呀。你是隶属于亚洲联邦海军的菁英,《Counter Hostile Animal Force》的雪伦少尉没错对吧?同样身为军人,我对你充满勇气的孤军奋斗献上十二分的敬意。接下来呢,该进入重点啰。我方为陷入苦境的你准备了确实的支援,在此我想再问你一次,请问你希不希望自己能继续「活下去」呢?』
「…………」
雪伦带著一本正经的表情嘴角下弯、陷入沉默。
她无法理解当下发生了什么事。
时间没有静止,敌人逐渐逼近眼前。
但是神秘的声音却仍单方面地滔滔不绝。
『嗯嗯嗯,保持沉默吗?你比我想得还端庄呢。可是!你完全不必烦恼喔。想不想活,只要直接说出来就好啰。很简单吧?来吧,跟著我大声说——一、二、三!』
就算这只是幻听,声音依然非常烦人。
雪伦的双眸因不快而微微地扭曲,这才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还好,在这里死去也无所谓。」
『哎呀呀……』
对方的声音显然相当失望。
说不定她期待,只要是人,无论是谁都会回答「想活下去」。
不过确实也有雪伦这种,对于生命丝毫没有执著的人。
「反正就算活著,我也没什么好期望的了……」
她回想起苏莱曼少校的遗言,跟闹脾气的小孩子一样嘀咕。
这对雪伦而言应该是生前最后一句话。
隶从者大军终于来到她的面前。
张开丑陋大口的异形划破深海的海水,从视野的角落高速接近。打头阵的小型隶从者在海军中被称为「人形海怪」,大小与人类相同,具有前脚发达、后脚萎缩退化的奇特样貌。
它们在隶从者中被归类为较为脆弱的种类,但另一方面它们的数量也最多,无论水陆都会积极地进行攻击,因此也是登陆日之际杀害最多人类的隶从者。
「…………」
雪伦用伶俐的双眼一瞥隶从者的利牙,提升围绕自身领界的出力。发配给CHAF队员的战斗用潜水服腰部功能和弹药腰带相同,上头装著数个筒状的物体。这是个非常荒唐的武器。
——携带式炸药。
是爆炸武器。在因流体阻力而使枪械与刀剑弱化的海中战中,这是能辅助水使者近身战斗的少数高火力装备之一。
雪伦所持有的数量剩下七发。她从腰上拔下其中一个筒状武器,同时闪过强袭而来的人形海怪种前脚,将宛如鱼叉般附有「倒钩」的前端刺进人形海怪较为柔软的腹部。接著,她踩著敌人的身体一蹬,脱离爆炸范围。
随后,点燃的火药炸了开来。
炸药虽小,破坏力无庸置疑,足以彻底粉碎一只杀人生物。在领界操控能力当道的水中战,雪伦的身法在CHAF中可说是数一数二。接下来她也以完全相同的顺序击破第二只敌人。
不知是出于感叹还是无奈,某处传来他人的叹息。
神秘的天之声像是在一旁观战般讽刺地说:
『还真是勇猛呢,明明都说死了也无所谓。』
那当然。
雪伦的确对于「生存」毫无执著,却并不因此期待「死亡」。只要一息尚存就该奋战到底,这是身为军人的责任。
就跟呼吸一样。
如同机械般准确,她委身于领界的波涛,一一讨伐逼近的隶从者。
携带式炸药剩下四个,但异形还剩将近二十只。
此战著实朝向败北前进。
「啧。」
乳白色的触手从死角出现,逼近雪伦的脚踝。差一点。在间不容发的瞬间,反射神经率先驱使身体成功躲避攻击。
刚才的是大王乌贼的攻击。它具有伸缩自如的触手,能从意料之外的距离发动袭击。
不只如此,以巨大身躯为傲的它生命力极高,即使用尽所有剩下的炸药,击杀它的机率也微乎其微。不过在那之前,能否接近有效攻击距离就是一大问题。
唯一能够确实击败它的手段是发动雪伦所持有的领界的「扩张能力」,然而……现状之下的成功率也逼近于零。
毕竟大王乌贼旁簇拥的喽啰太多了。
她所持有的能力杀伤力极高,但破绽也很大,因此不制造一对一的状况就无法确实成功发动。Fox小队依然健在时,她还能依赖与队友之间的配合,可是现在除了《例外》,她孤立无援。在杀死大王乌贼前,她一定会先被其他的人形海怪啃食,在转瞬间遭到解体。
这样也不赖——
雪伦脑中浮现自杀计画的同时,那个《例外》却不停地吵闹。
『哎呀哎呀,预定完全被打乱了呢。原本希望能……雪伦少尉,你想活下来吗?——好呀!……这样顺利地进行交涉的说。嗯,既然如此我们也跟你拚了〜无论如何都要让你亲口说出想活下来!』
差不多该忽视她了。回应每一句以玩笑似的语调所作的莫名其妙发言太麻烦了,雪伦还留有让她这么想的一点人性。
而她也终于封印这种感觉,专心面对眼前群聚的恶意。
接下来她什么也不用想,只要一味地杀戮,最后再被异形所杀——预定本应如此。
然而,神秘的少女却以平淡的语调提出了残酷的条件。
这是足以令雪伦不得不放弃「死亡」的关键一语。
这句话甚至能轻易颠覆她至今为止的世界观。
『——我知道克洛伊‧奈特莉之死的真相。』
那一瞬间,雪伦眼前的景色停了下来。
是错觉。从气势汹汹袭卷来的杀人生物群,到海中漂浮的每一粒尘埃,一切、所有的存在都瞬间静止,幻化为一片苍白。雪伦陷入这种错觉之中。
她的心跳剧烈地跳了一拍。
「…………你刚才说什么?」
『如果你能活下来,我就告诉你,你失去「最亲爱的妹妹」的原因。』
动摇传遍她的胸口。
此时,三只隶从者同时现身,遮掩雪伦的视野,她却带著前所未见「拚命」的表情闪过它们的尖牙与利爪,回身反击。
就在现在这一瞬间,她毫无疑问以强烈的意志拒绝了「死亡」。
这个女人说她知道妹妹死去的原因。
这是句她绝不能轻易相信的话。
不过这句话一旦传进耳中,在确认真伪之前,她无法瞑目。
对方重复了一次相同的疑问。
『我问最后一次了喔。雪伦少尉——你还有继续活下去的意思吗?』
「…………我——」
雪伦正要回答。
但——
「急‧死‧人‧了!——是也!」
骚动的声音突然闯了进来。
不,是人的声音才对。音量足以盖过周遭一切声响。
随后,她眼前的光景乍然改变。
怀抱著杀意朝雪伦袭击而来的数只异形在她眼前一齐崩毁,血肉在海中飞散。接著,陌生的潜水服划过眼前。
「小牧大人,您是不是玩过头了是也!?明明应该以确保联邦军雪伦少尉的安全为优先才对呀!在这种分秒必争的时刻,请您把这种要死要活的无聊问答留给自己,或是PO上网问乡民也可以,是也!」
『伤脑筋呢,好好好。』
那应该是神秘声音的主人以外的第三者。
表情十分别扭的少女浮游在眼前。
在水深两千公尺的现在位置,少女能不配戴呼吸器而面不改色,是她与雪伦相同,身为水使者的最佳证明。
她的外表相当稚嫩,年纪绝对比二十岁的雪伦还小,换言之只有十来岁。显眼的红发像是小孩子一样绑成两条辫子,翠绿色的双眸在深海中灿然闪耀。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点缀少女全身的各种装备。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她双手中怪物般尺寸的反器材狙击枪。
再加上一把手枪、一挺冲锋枪,甚至还有一柄巨大的短刀。就连潜水服的设计都是迷彩花纹,彻底就是完全的陆战风装扮。
她身上无论何种武器在水中都无能为力,对水使者而言皆是无用的累赘。
不过在军武少女闯入时,隶从者却确实遭到破坏。
「雪伦少尉——!」
她的嗓门果然很大。
「能与您相见我备感光荣是也!关于我们的身分您想必还有不少疑问,但是现在请先容我与您构筑共同战线,请问可以吗!」
嘴上说著请问,不过迷彩少女似乎丝毫不打算听雪伦回答,举枪瞄准最近的隶从者开枪。
子弹在水中飞翔。
不知究竟是遵循何种原理,枪口中射出的步枪子弹无视水中强烈的阻力,如同在陆上一般以亚音速飞翔,一发、两发、三发接连命中目标,击碎逼近而来的大王乌贼触手。
看到这一幕,回归面无表情的雪伦微微点头说:
「共同战线,收到。」
她的语调冷静。
但她却暗自咬牙——
终于,雪伦‧奈特莉将自己的《领界》进行最大扩张。
她的领界是红莲色的,犹如在水所支配的深海中熊熊燃烧般火红。
水使者的领界颜色与个别所持有的能力相同,可视为一种个人特质。话虽如此,能干涉外界的亮度仍旧十分少见。
这是只有同样身为水使者才能理解的感觉。
扩散的余劲令使枪的少女情不自禁地停下放在扳机上的手指。
「这是,跟传闻中一样……好厉害是也!」
雪伦绝对不是能以一挡千的猛将。
不善面对多数敌人的她,就一分钟内讨伐的敌人平均数量而言,在Fox小队中也并不突出。
即便如此,自从CHAF成立以来,她的能力在同部队内仍被称为「至宝」。
热情色彩的领界缠身,冷澈的双眸紧盯对手。
「我能做个提案吗,迷彩小姐。」
「我是乌苏拉是也!」
「我跟你不一样,没有那么灵活,所以我想先消灭最碍眼的家伙。」
「是想要火力支援是吧,我知道啦啊啊!」
机灵的她点头后,名为乌苏拉的少女改变枪口的方向,扣下扳机。
她优先击落挡在雪伦与大王乌贼间的小型人形海怪,随后以一如往常的大嗓门喊:
「来吧!请安心前进吧!我乌苏拉绝对会确保少尉大人的前进路线是也!我对在天国的祖父发誓,绝对不让这一干蠢兽靠近少尉大人!」
这已经不是能不能相信乌苏拉的问题了。
雪伦唯有相信自己的行动,紧盯以宛若乌贼的巨大隶从者为中心,众多人形海怪如城墙般徘徊的区域,奋力一蹬。
鲜艳的红莲色光芒撕裂深海的黑暗,如同殒落的小行星般在幽暗的水中飞翔。
丑陋的野兽们张牙咧嘴,群聚阻挡她的去路。
但是下一刻,它们全沐浴在枪击的洗礼中丧命,有的是肢体、有的是头部被子弹击碎。手持大型狙击枪的乌苏拉虽说不上百发百中,却还是以极高的精密度葬送接近雪伦的人形海怪。纵使有能于水中使用枪械的优势加成,她的歼灭能力仍令人刮目相看。
话虽如此,展开行动的雪伦对她的能力不屑一顾。
她直指持有十八只触手的异形首领,急速缩短两者间的距离。
然后,她的视线与大王乌贼虚无的瞳孔互相交错。
跟野兽特徵强烈的人形海怪相比,可视为更高阶种的它外表相当异类。白色触手蠢动的下半身和乌贼如出一辙,但上半身的线条却彷佛人类的女性。也因如此,那缺乏感情的表情诡异无比。两者之间距离来到约三十公尺。
随著间隔缩短,它的巨大身姿所带来的威胁也渐渐浮现。
每当触手摆动便牵动海流,每一只触手都能像是独立的生物般追逐猎物,还具备破格的怪力。即便是水使者,一旦被抓到也会毫无机会抵抗,直接丧命。
尽管如此,雪伦的动作依然感受不到丝毫的畏惧。她在犹如大蛇般袭来的怪物触手间穿梭、或是交给乌苏拉的支援击碎,宛如经过精心设定的机械般朝向目标前进。距离缩短至二十公尺。
麻痹恐惧。这或许是使雪伦成为一流CHAF战斗人员最大的利器。
接著,在她闪过第七只触手的瞬间,雪伦所释放的红莲色领界浓度又加深一层。
距离——终于只剩十公尺。
她抵达射程范围内。
以雪伦为中心爆炸性地向周围膨胀的领界瞬间开始逆流,收束于她的右手之中。巨大的能源使剧烈的震动传遍大海。
甚至能使所有的隶从者察觉到这个异变停下动作。
就连使用领界的雪伦都因反作用而使表情随之扭曲。
「……!……!」
没有人知道那个怪物是否刻意算准这个空档,它高速伸出乳白色的触手,试图贯穿专心一意于控制异常的领界而使动作迟钝下来的雪伦。
然而,这却不足以使她为之动摇。
只要让她处于一对一的局面,雪伦就不可能这么容易被取得先机。
在进入射程距离时她就大致笃定了自己的胜利。
她看穿敌人的攻击,扭身以毫厘之差闪躲。紧接著,以转身的余劲朝巨大的怪物射出凝聚于手中的能源。
红莲的闪光描绘出笔直前进的轨迹。
投掷增幅练成后的领界。
这是《秩序独裁型》的稀世奇才水使者雪伦‧奈特莉令他人望其项背,相当于将「一击必杀」具体实现的能力。
其名为华氏崩坏——《华伦海特之枪》。
近距离施放的攻击宛如长枪一般贯穿头足纲怪物的巨大身躯。
乍看之下,攻击只有刺进它的身体。对具有强韧生命力与再生能力、就算失去四肢仍旧不减杀意的隶从者而言,这道伤痕根本微不足道。
『——!』
不过,震动再次传遍海中。
那是巨大的异形如同死前的痛苦挣扎般发出的临死悲鸣。
乳白色的全身逐渐浮现红色的斑点,看似被雪伦身缠的红莲色领界侵蚀,实际上原理却稍有不同。
变化的真相是——热。
原子震动以加速度增幅,使体温上升至足以破坏构成身体的组织。而热破坏在大部分个体密度乖离之前会持续到永远……换句话说,直到生物死绝为止都不会停止。
无法阻止的崩坏。
不容其他结果的绝对杀戮之枪。
染成红色的大王乌贼从提升至异常高温的全身喷出气泡、不断挣扎,直到终于无法承受与外界水中的温差,开始碎裂。
四散的尸块每一块都包围在红莲之中燃烧殆尽。
宛如绯红的雪。
最后什么也不剩。
「…………」
以不带感情的双眼看著大王乌贼死去后,雪伦用携带式炸药破坏最近的一只人形海怪,瞥了乌苏拉一眼确认她是否生还……这才终于在水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累了。
当然,从昨天开始便因接连战斗与行使能力造成了身体不少负担,但最严重的是一口气增加的精神疲惫感。
「克洛伊……」
那是她最心爱的妹妹的名字。
即使已经事隔两年,光是将她的名字说出口,心里深处仍会感到剧痛。
此时,天之声再度响起。
她似乎甚至偷听到了雪伦的低语。
『那件事等稍后再做说明,战斗结束后我在海上等你喔。』
◇◆◇◆
从训练、教育水使者的《学院》毕业后,雪伦在联邦的强力推荐下加入灾害应变部队。进入军队的士官训练课程时,她还没有「麻痹」。
当时的她乖巧的一面与现在相同,个性十分温柔体贴,也有朋友。
所以她也被问过好几次一样的问题。
「你的妹妹是什么样子?」
雪伦一有机会就会谈起妹妹的话题,所以对妹妹感兴趣的人也不少。不对,也许是雪伦不停散发「听我说」的气息也说不定。——我家的克洛伊今天生日喔。——我家的克洛伊刚刚传简讯给我。——我家的克洛伊……如此这般,善良体贴到无法忽视她固执的自言自语的人,这个世界上比比皆是。
每当被问到她的妹妹是怎样的人时,她一定会开心地微笑,接著这么回答:
「是跟猫一样的女孩子,还会拿铁管呛人喔。」
她每个朋友都面有难色而不解地歪头。
看著他们的反应,雪伦则像是做了巧妙的恶作剧般,又笑了。
从深度两千公尺浮上海面。
冲破水面后,正处于仲夏的太平洋上是一片刺眼的蓝天。
对于自昨天起就与CHAF的队友们一同出动的雪伦来说,这是阔别整整一天的太阳。
以前有个队员每次在结束长时间水中任务、浮上海面后,都会高唱走音的民谣,但是现在她什么也没听到。
大家都死了。
取而代之,身穿迷彩服的小女孩高声大喊:
「潜水后的太阳果真就是不一样是也!」
看著她脸上浮现天真无邪的笑容,实在难以想像她和刚才单枪匹马枪杀二十余只人形海怪的是同一个人。具有这等歼灭能力,现在若是马上加入CHAF,一定能立即成为攻击手获得重用。
雪伦脑中一时浮现了与妹妹一事不同的疑问。
「你们究竟是什么来历?」
乌苏拉说了声「什么?」张大眼,接著浮现伤脑筋似的表情。
「嗯唔……虽然很想跟您说,但是同伴严正命令要我不准乱说话,还特别警告我,要我把嘴巴闭紧。不知道为什么是也。」
「是吗。」
「我自己也有特别留心注意,不过我们的起源毕竟是『情报机构』,对于情报管理比较严格——可是呢,是也。我觉得一点都不需要为我们所怀抱的『重建国家』之悲愿为耻,更不该像罪犯一样偷偷摸摸地行动,要堂堂正正挥舞我们的军旗才对——身为骄傲的『英国人』是也!」
「是,没错。既然和你们的尊严有关我就不多问了。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万分感谢您的理解是也。」
看来这个孩子问题不少。
不过,雪伦却也百分之一百二十理解了她的本性十分善良。除此之外她好像还理解了不少东西,尤其是各种机密。
「总而言之,详情就请等小牧大人为您解释。我要是您的保镳,她就是我的客户了是也。」
说到这里,少女仰望万里无云的天空。
接著,宛如算准这个时机,天边传来轻快的螺旋桨声。
不久之后一架大型直升机出现在她们头上。
长长的绳梯垂了下来。简直就像蜘蛛之丝似的。
——上去与否,两者择一。
这在雪伦眼中,宛如将未来所等待的分歧化为可见的实体。
只要爬上这座绳梯,她恐怕会被卷入麻烦的事件之中。
如此一来,她很有可能再也无法回归联邦军人的职务。如果只是受骗上当就算了,难保没有送命的危险。
「…………」
即便如此,纵使只有微乎其微的可能,她也要找到失去妹妹的真相——
雪伦毫无迷惘。
她从冰冷的海水中撑起身体,尽量不看向脚下,爬上名为小牧的女人所等待的机舱。
◇◆◇◆
跟她听到声音时所想像的一样,小牧的真面目是个年轻的女性。
少女,是否该如此称呼有些微妙,不过她确实是个娇小而具有稚嫩脸庞的人。身上不显突兀的灰色西装将她的印象年龄向上抬升,再加上与容貌相比姣好而充满魅力的身材,胸部的事业线清楚地从松开的上衣第一个钮扣中浮现。
雪伦的眼神染上一抹险色,原因绝不是因为对方是个巨乳。
眼前的她——小牧脸上浮现的笑容相当做作。
「初次见面,刚才真是辛苦了,我是担任天之声的小牧〜」
雪伦没有胡乱反驳的意思,不予回答,而是只以点头回应。
接著她被安排坐进与驾驶座隔离的后方机舱座位上。
小牧拿了条毛巾给全身湿透的雪伦,还贴心地奉上热饮。是热可可。她过去很喜欢,但最近则是对食物的味道没什么意识。
「想不想把潜水服脱掉呢?我们能借你换洗的衣物喔?」
「没关系,这样就可以了。」
「收到〜」
每每露出意有所指的微笑,她在雪伦对面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手上印有猫咪图样的马克杯应该是她的私人物品。另一方面,乌苏拉则是在直升机后方的宽敞空间换起衣服。
对话这才切入重点。
「首先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好呢?还是从我们的身分比较好吧,不过几乎都被我们家的乌苏拉说溜嘴了的说。」
「她说英国,是吗。」
虽然没有兴趣,雪伦还是容许这个话题继续。
小牧点头肯定。
「是的,没错喔〜你应该也听过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吧?自从百年前的大海害以降,旧先进国家中唯一『完全消灭』的王国子民。然后,我们的母体机关就是旧大英帝国军事秘密情报局第零处‧MI0——通称《鹅妈妈Mother Goose》。」
「无所谓,想自我介绍请快点结束。」
「唔呵呵〜」
她笑得非常开心。
「冷娇真不错呢〜小牧萌酷酷的人,所以非常中意你喔〜」
雪伦的额角抽动,迟迟等不到重点的她开始感到不耐烦。
「总而言之呢,我们举著重建国家的大旗,干的勾当是间谍典型的在幕后诱导利益。说穿了,感觉起来就像是『无家可归的黑手党』呢。高层每个都是满肚子肥水的右翼集团,所以不推荐加入喔。以上就是我们简单的自我介绍。」
小牧脸上依然挂著微笑。
接著,她说话的氛围稍微变了。
「名为隶从者的怪物最近闹得沸沸扬扬,而我们鹅妈妈的手中则是掌握了与主谋相关的情报喔。」
「主谋?」
这句话让雪伦感到一丝突兀,不禁这么反问。
「这件事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简单来说就是生物武器喔。」
小牧用格外乾脆的语调如此向她坦白。
就连雪伦也不禁挑眉。话题朝意料之外的方向进展。
近年来开始威胁人类的未知生物群——隶从者。
小牧说,它们虐杀人类的背后,其实和与她们相同的人类有关。
如果真是如此,可不是上上新闻头条就能解决了。这无疑会使隶从者事件成为人类史上死伤者最多的恐怖攻击。
这将会是确实震撼世界的事实。
然而——不对。真正使雪伦心生动摇的并不是这件事。
两年前……在怪物于陆地上现踪的一年前,有个人预言了相同的内容。
『海底有个研究生物武器的设施』——
为什么她事到如今才想起来?
「……!」
她试图回想,却感到近似头痛的排斥感。
那大概是她一生中最激动的一天。
当时,失控的雪伦怒气冲天地抓住对方,大喊要杀了他,并用所想得到的一切污秽词汇攻击他。
人造怪物,她深信这种荒诞无稽又幼稚的话是疯子才会说出口的胡言乱语,充满心中的激愤使大脑停止思考。直到现在这一瞬间她都不曾思考过这个可能,甚至连隶从者真正出现在陆地上之后也是。
但是,那如果是事实怎么办?
这份怀疑到了现在才终于出现在她心中。
不知不觉间,她的脉搏以难以置信的速度鼓动。雪伦像是要压抑这份悸动般,按住胸口低下头。
「你还好吗?脸色变得好难看喔。要稍微休息一下吗?」
「不用……我没事,继续。」
说完,小牧第一次抹去始终挂在脸上的笑容,将视线从雪伦身上移向窗外。
一声叹息,这当中不晓得包含了何种情感。
「是吗?那么请你做好觉悟,因为小牧差不多要说到你失去的家人了。」
「…………」
「他们——创造生物武器的人们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研究的。不过,鹅妈妈是在十年前偶然得到相关的情报。说它们是摇钱树,不如说是毁灭世界的因陀罗之箭呢。当然,我们也投入大量间谍展开行动。然后就在两年前,我们成功从某个隶从者研究所夺得了资料。这件事你应该心里有数吧?」
「两年前是指……」
「是的,俗称『大阪事件』的那件事。」
西元二一四五年,五月二十三日。
乘载联邦水使者养成机关《学院》关系人的游艇,在日本海的大阪海域遭逢沉没意外。
结果,包含未成年的训练生在内,共计七人下落不明,训练生一名确认死亡。这是联邦学院设立以来前所未闻的恶耗。
而这也是让雪伦失去妹妹的事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运气好,生还的两人碰巧是负责保护监督的教官,当时的谈话节目简直如鱼得水呢〜」
小牧的视线四处游移,像是在回想当时的情景,啜了一口马克杯。她好像很怕烫,战战兢兢地舔了一口才再度开口说:
「又是不负责任放弃船只、对小孩子见死不救的冷血教官,又是行踪不明的人是不是为了隐瞒意外才被他们杀了,诸如此类。情报操作好可怕喔,实在是太感慨了。毕竟——『生物武器』这个词完全没在电视上出现过呢。」
如果,那群怪物跟大阪事件有关——
「……你是说,我的妹妹也是被隶从者所杀的吗?」
——她可能会陷入无比的混乱。
雪伦刻意说出她早已笃定的事情。
不过,回答却与她的确信稍有不同。
「正确来说,引爆事件的是小牧才对。」
「咦?」
「两年前,身为特务的小牧为了干扰对方,放出了研究所里的生物武器。你的妹妹就是因此被它们袭击身亡的。虽然道歉无济于事,可是小牧还是觉得至少该告诉你这个事实。」
「等……等一下。」
「如果你想杀了小牧我也没有怨言。只是,请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听到如此诚挚的告白,雪伦甚至忘了该如何愤怒,只能哑口无言地看著对方。刚失去妹妹的她也许会不论是非把小牧给杀了,但这两年间她的一切情感冻结,使她顿时手足无措。
而且现在,她有股预感,还有不得不听的真相。
小牧继续说道:
「小牧的任务让你失去了重要的亲人,这件事情先暂且不提。雪伦少尉,为了击溃隶从者计画,请你务必将你的『枪』借给小牧。」
——委托。
这恐怕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隶属于谍报组织的她不可能会专程为了谢罪与哀悼救起雪伦。打从一开始小牧就是看上雪伦的利用价值才救她一命的。
对于这件事情本身,雪伦并不惊讶,也不感到愤怒。
不如说,雪伦慢慢地、慢慢地取回了她原有的冷静。
她以疲惫不堪的双眼看向对方,用沙哑的声音反问:
「……击溃?不是夺取?」
「是击溃。绝对、彻底地击溃。这是从大阪研究所回收资料后,我们所得出的结论。它们,隶从者是不该存在于世界上的东西。」
「…………」
「鹅妈妈是极为利己的组织,正义这种家家酒本来就该拿去喂狗——不过,既然我们承认了隶从者的危险性,为了守护英国的未来,就算麻烦到死我们还是选择了『拯救世界』这个选项。毕竟我们只有一个地球呀。」
「……你是想说,再这样下去会走向世界末日吗?」
「一定会吧。」
小牧平淡地回答。
接著她像是在嘲笑不在这里的某人一般,讽刺似地向上吊起嘴角。
「所以说雪伦少尉,你愿不愿意跟我们做个交易呢?你若是憎恨隶从者的存在,想消灭它们的话,鹅妈妈保证会不吝给你支援。顺便还送钱送车之类,附上各种赠品喔?」
「你真的觉得能赢吗?」
雪伦忽视交易的提案,反而将问题拋回给小牧。
就连不过是菜鸟士官的她也能想像敌人的真面目。
小牧刻意不解地歪头问:
「什么意思呢?」
「——创造隶从者的是亚洲联邦对不对?」
亚洲大陆经济合作同盟——也就是这个国家本身。
这里是雪伦出生的故乡,也是远远超越南北美洲联邦与欧洲联邦,世界最大的共同体。然后,还是目前唯一受到隶从者灾情的国家。
她猜想,犯人应该就是联邦自己。
眼前小牧的脸色看不出任何变化。
「这件事我原本想留到最后的最后再跟你说的呢。非常可惜,你说的几乎完全正确喔。」
肯定。
「虽然有点提示,不过真亏你能这么有自信呢。」
「这只是我的直觉。对方如果只是区区犯罪组织,你们也不必亲手耍什么小手段,直接将回收的情报泄漏给全世界知道就行了。不能这么做,就代表对方是即使引发世界大战也无法驱逐的对手。」
「嗯,真了不起。」
再加上大阪事件的新闻报导绝口不提与生物武器相关一事。明明都有进行调查,国家却什么都不知道,实在是太不自然了。
当然,以上都得建立在她相信小牧所说的话……然而——
「太厉害了。正确来说,应该是联邦政府的关系人确实隐蔽了某个研究组织才对。我们还在调查联邦政府究竟腐败到什么程度,但是英国要是直接正面挑衅对方,到最后消灭的一定会是我们吧。现在的联邦握有相当于『世界真理』的力量,相形之下我们只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幽灵』罢了。」
「那么你们想怎么做?」
「既然无法在表面取胜,我们就在世界的暗处战斗。为此我们选了你作为我们的王牌。」
「你是要身为联邦军人的我背叛国家吗?」
「我们就是期待你会背叛才找上你的喔。」
琥珀色的双眸凝视著雪伦。
「其实小牧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看上雪伦少尉啰。没想到这次Fox小队居然会毁灭,害我著急了一下。无论如何,你一定会助我们一臂之力——不,成为联邦的敌人才对。」
「…………」
小牧的这句话宛如预言,雪伦既无法肯定也无法否定。
选项应该不少才对。
这也可以说是一种犹豫。
她心中没有任何期望。
换言之,对她而言什么都无所谓。就这样回到联邦军中,或是被自称英国的「亡灵」所骗让他们利用,对她来说都没有差别。雪伦都不可能因此取回过去所失去的「希望」。
在这个分崩离析的世界中,事到如今她难以振奋生存的意志。
现在的她甚至想让疲劳夺去身体、陷入沉睡。
因此,她就这样越来越失去自主性,使沉默延长。
说不定这样就真的能走进梦中的世界了。
就如同要背离现实一般。
但是,乌苏拉却随著一如往常震耳欲聋的声音闯了进来。
◇◆◇◆
「小牧大人——!」
那是就连睡著的小孩也能立刻吵醒,宛如恐怖攻击的声音。
称呼她会走路的麻烦应该不会有人反对,这声噪音吵到连直升机驾驶都不禁手滑,使机身大幅摇摆了一下。
原本以为她不在场,没想到少女似乎是把自己关在由舱门隔离、驾驶座所在的前方机舱。她换下样式夸张的潜水服,纤细的身体上穿著紧身背心,以粗犷的造型再次登场。当然,下半身穿的短裤也是迷彩花纹。
小牧的笑容看起来变得有点可怕。
「你真的有够吵的说。」
可是脸上浮现紧张神情的少女兵仍旧置伙伴的抱怨于不理。
「刚才驻留B7避难区的情报员传来讯息是也!他说该地区郊外可能投下了隶从者,正确的数量与种类不明是也!」
「好好好,听力很好的小牧刚才就听得一清二楚了喔。B7地区有隶从者吗,好可怕喔,伤脑筋喔。」
「小牧大人您在悠闲什么啊!B7是旧日本自治区,不就是『他』在的地方吗!万一他死了英国也会颜面扫地,我们应该现在马上赶去是也!」
「可是再怎么慌张,直升机的最高速度也不会变呢。而且会发生这种事也在预料之内。不过的确,时间点有点不妙呢……不对,说不定刚刚好喔?」
句末加上自言自语似的嘀咕,小牧不经意看了一眼状况外的雪伦。
「不好意思喔雪伦少尉,我们原本想依据你的希望在安全的地方放你下来,可是好像发生了一点问题。请容我们擅自延长绑架你的时间。」
她边说边拋了一个媚眼。
对于绑架什么毫无兴趣的雪伦面不改色地反问:
「我刚才听到避难区出现隶从者。」
「看似如此呢。」
避难区是用来形容联邦领土内「难以称为安全的地区」。是为了避免联邦首都等地区人口过密,而安排进不了首都的难民居住的地方。简而言之,就是最容易受怪物袭击的居住区。
一年前虽然设置了三十多所避难区,但其中五所遭到隶从者袭击,居民早已全数罹难。这是常有的事。
不过,乌苏拉用的动词是「投下」。
异形一般来说应该是从海中出现才对。
小牧面露冷笑,淘气地耸了耸肩。
接著像是看穿雪伦的心思似地说:
「也就是所谓的原型武器Prototype喔。他们应该是想做武器的实验性运用吧。这么看来是企图顺便消除逗留在B7避难区『某个碍眼的人』呢。」
暗杀。
这是生物武器所持有的优点之一。在「它们是人工创造的怪物」这点并未为世人所知的当下,于旁人眼中看来,目标不过是不幸遭逢意外死亡。
「真是的讨厌啦,今天怎么这么忙呢?」
小牧轻浮地抱怨,乌苏拉则是一脸正经地纠正她。
「这算什么,这点程度的连战跟死去的祖父的训练比起来简直有如儿戏是也!」
口中说著玩笑,心里紧张到耳鸣是军人特有的心境。
只是,雪伦在身为CHAF战斗员时,执行任务前所感受到的气氛显然与现在不同。
有可能是错觉,但不知怎地……她们的表情看起来非常「积极」。
不像是面临与异形令人不安的战争,简直像已亲眼目睹自己获得胜利似的。
那双眼睛朝雪伦看来。
「好了〜雪伦少尉,我现在就特别大放送,直接偷偷告诉你这次《紧急任务》的内容吧。」
难不成——不,绝对是。
名为小牧的女人像是在测试雪伦一般,悄悄地在她耳边说:
「是确保另一张『王牌』——山城凑的安全。」
就在这一瞬间,雪伦情不自禁地瞪大双眼。
脑中响起某样东西碎裂的声音,这种感觉袭卷她的脑中。
山城,凑。
这个人正是大阪事件发生当下,对雪伦的妹妹见死不救生还的学院教官之一,更是当时她恨不得想杀了的青年。实际上她也大喊要杀了他。为了让他身败名裂她甚至发起诉讼……然而却因为登陆日的混乱,使官司不了了之。
这两年间,她不曾遗忘这个名字。她从不后悔自己这么对待他,至少在今天听到小牧的话之前——
……应该已经不会错了。
雪伦终于确信,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这个叫做小牧的女人——绝对不是拯救世界的特务。
她的真实身分不过是个性格扭曲、爱捉弄人的人而已。
证据就是……看吧,现在她脸上看穿一切似的笑容。
「你想帮我们的忙也可以喔?我们会好〜好算成时薪给你的。」
事实急速互相连接。
一度结冻、应已落幕的命运再次缓缓取回原有的心跳。
雪伦一直怀抱于心中的世界末日。
现在,无声无息地开始崩毁。
◇◆◇◆
同一天——约一小时前。
亚洲联邦,B7避难区。
这里是距离首都圈较近的太平洋沿岸地区,也是登陆日之际,日本自治区毁灭后,最多日本自治区难民聚集的地区。
不过,就算取了B7这种有点帅气的名字,这里终究是个难民营,里头基本上只能以「杂乱」一词形容。连熊都无法隔绝的铁丝网所围绕的狭小空间内,等待移居乌兰巴托及西藏等内地的人们建起组合屋比邻而居。其中甚至可见没抽中组合屋,住在帐篷里的人。
无法顾及治安的这里难免化为无政府地带……但就这点来说,相较之下B7还算是闲静。
这里的特徵是,大多数居民都为日裔。
居民几乎都是黑头发黑眼睛的黄种人,为此只要皮肤或是头发的颜色稍有不同便非常显眼,马上就会被记起来。
「啊〜是印度的通勤妻姊姊耶。」
「——嗯啊!?」
听到大约七岁左右的普通人小女孩A这么难听的揶揄,走在路上的她跌了个狗吃屎。
的确,她是个纯正的印度人。再加上在脑后绑成一束宛如流水般的长发、灰色大眼的美丽面容、跟模特儿一样标致的身材,即使身上的连身服一点都不性感,有丈夫或男朋友也绝不稀奇。
不过这位印度美女脸上却挂著不停抽搐的僵笑,转头回应小女孩的声援。
她的额头上浮现明显的青筋。
「……小、小妹妹〜?这种讽刺人的话是谁教你的呀?」
小妹妹露出灿烂的笑容。
「嗯?是把拔喔?他都说你好有精神喔,好漂亮喔,那个人不知道一晚多少钱之类的喔。」
「嗯,我知道了下次免费去找他。别担心,我会留他一条小命。」
夏天的避难区受到好天气眷顾。
做出残忍发言的纯真小女孩好像很有闲,烦人地黏了上来。
「那个啊,印度太太。」
「嗯——我叫艾丝薇琳喔?要记起来喔?还有我也不是太太喔?」
「你今天也要去渔夫家里吗?」
「那家伙哪是什么渔夫……算了啦,吐嘈麻烦死了。今天我没有特别要去的意思喔?话说谁会每天都去啊!」
「是喔……」
稍早的喜色急转直下,小女孩垂头丧气显而易见。
看起来有点太失落了。
她,拉拉‧艾丝薇琳把头倒向一旁。
「怎么了吗?」
「那个啊,最近啊,阿米很没有精神。」
「阿米?是你的朋友吗?」
「不对,是男朋友。」
「是、是喔……」
二十三岁@徵男友进入第五年的她有点想哭。
另一方面,阿米的女友说起他的事情:
「好像生了叫ㄧㄥㄧㄤㄅㄨㄌㄧㄤ?的病。不会死掉,可是肚子很饿。」
「原来是这样啊……」
点头后,艾丝薇琳的语调也低沉起来。
避难区现在的环境的确容易引起营养失衡。政府配给的粮食物资不只隔周才来,份量也绝称不上充足。森林与溪流就在附近,擅长自给自足的人不愁吃穿,不过当然也有人不擅荒野求生。
罹患重病的病患会被送进首都里的医院,但现在甚至出现为此刻意搞坏身体的人。这里的人们被迫过著难以称为正常的生活。
尽管如此,只要能活就已经是万幸了。
这比在它们袭击下丧命还要好得多。
「…………」
「大姊姊,你还好吗?」
艾丝薇琳脸上不禁浮现严肃的表情,小女孩担心似地瞄了她一眼。她连忙摆回笑容。
「好,嗯——OK。那么我今天就去一趟,帮你带鱼回来好了。」
如此这般,她居然这么随口答应小女孩。
目送开心的小女孩离开后,后悔缓缓在艾丝薇琳心底扩散。
她前天才跟那位「渔夫」大吵一架。
说是吵架,不如说是她单方面地对他发脾气,他则是什么话也没说,只用态度隐约透漏出他的拒绝。
不知为何,艾丝薇琳觉得最近几天的他有点难以接近。
「………………………………呜啊——」
今天明明超级不想去的说。
她这么想,抱著膝盖坐在避难区的地上,在下定决心前苦恼了好一阵子。
终于,做好觉悟的艾丝薇琳走出铁丝网外,移动到树林茂密、人烟罕至的地方扩张自己的领界。
她也是联邦培育而成的水使者之一。
现形的能源流是宛如黑夜的琉璃色。她本人虽然不喜欢,不过这是象徵拉拉‧艾丝薇琳的颜色。
出现的深蓝集中到她的背上,最终形成某个形状。
如鸟一般的翅膀。
要是翅膀是纯白色的就跟天使一样可爱了说……她还记得自己几年前曾经这么抱怨,那时还被取笑说是「典型的宅男女神呢」。究竟是谁说的啊——啊啊,是现在要去见的那个浑蛋。
「真的……超提不起劲。」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口中说出玩笑或是骚扰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其实别再相见说不定对两人都比较好。实际上,艾丝薇琳如果不去找他,两人间的联系就非常有可能到此为止。她清楚知道让他一人独处对他的精神上来说也比较轻松,但内心无论如何就是有一部分无法接受。
蠢弊了。
这样不就真的跟通勤妻一样了吗?
艾丝薇琳将力量注入双翼之中,高速从大地起飞。
◇◆◇◆
那个青年的藏身处于半年前移动了位置,现在位在颇为远离人烟的地方。
艾丝薇琳的能力若不是《飞行》,便难以在短时间之内来回。但即便并非如此,应该也不会有人想去那里才对。
毕竟,那里比B7避难区更靠近海边。这里符合他钓鱼的兴趣,同时在物理距离上也较为接近盘据海中的异形。
简直像是孤独地等待破灭来临般——这里如此寂寞。
日本自治区,遗迹。
因怪物与空袭化为焦土,曾几何时日本人居住的都市。
在这座几乎化为废墟与瓦砾山的断垣残壁中,有座奇迹似地留有原形的公寓大楼。艾丝薇琳在那栋大楼的屋顶降落。
她收起翅膀,走下紧急逃生梯,来到十楼。
接著,她站在某一户前,深呼吸镇静紧张的情绪。她每次都会紧张。
别说按门铃了,就连能敲的门都早已遭受破坏,不复存在。这是栋只剩墙壁跟屋顶的废屋。
她偷瞄了一眼屋内,开口说出她一定会说的第一句话:
「凑〜?我来了喔?」
如果因为之前吵的那一架,他假装不在的话怎么办……她努力避免这么想。
她等了一会。
这种时候,凑应该在联邦首都避难的妹妹常会不知道用什么忍术溜来这里,比哥哥还早出现,用说著「狐狸精你来干嘛?」似的冰冷眼神注视艾丝薇琳。不过今天她却没有现身。
人的动静传来,随后黑发青年——山城凑才慢吞吞地出现。
他顶著一头乱发,不知道是刚睡醒,还是懒得整理。
他脸上还长著薄薄一层胡渣,和两天前相比确实邋遢不少。
他的眼神也混浊无光。
「是前辈吗?」
至今他仍然愿意这么称呼她。
但是他的表情确实十分冷淡。
「怎么了?前天的事没有必要放在心上,我在看到前辈的脸之前也没想起来。」
「…………呜呃。」
偷偷跟各位说,她原本想要以道歉当作来访的理由,但现在她的脸上却只能浮现无计可施的表情。
既然如此,就只能搬出小女孩委托的鱼了。
「我才没有放在心上啦笨蛋!我只是有点想吃鱼来跟你要而已!」
「鱼?」
他把头歪向一边后,面无表情地点头说:
「……原来如此,了解。」
说完,她原本以为他会再窝回房里,没想到等了一阵之后他又回来了。
他的手上抱著保冷箱。
打开盖子,泡在室温海水里的三条鱼像是临死挣扎般扭了几下。
「这是我上午钓到的,不过现在是夏天。请在今天以内吃完。」
他简短地说明完毕,把整个箱子交到她手中。烧完后什么都剩一点的家居卖场遗迹就在附近,看来是不缺这类道具。
「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
哎呀真是绅士,他还温柔地护送她到紧急逃生梯旁。
「啊,嗯。谢谢。掰掰……………………个鬼啦!」
这跟两天前的进展一模一样,艾丝薇琳不禁大声嚷嚷。
凑一脸不耐烦似地眯起眼。
「……还有什么事吗?」
「啊啊气死人了——不知道啦!不知道为什么气死了人啦!你那什么态度啊!!」
「这是之前的继续吗?如果看我不顺眼的话早点回家不就好了吗?」
「给我暂——停!」
她用双手比出英文字母T。
「暂停!中场休息,我要想战术!」
具有篮球比赛经验的艾丝薇琳喊完暂停就逃进紧急逃生梯。她抹了抹眼泪。不能输……
暂停时间结束。
她回归后强装镇静,再次面对凑。
「……你有什么不满就直接说出来啊。山城凑不就应该耍嘴皮子吗?这样用态度闹脾气,完全不像你。」
「不满……」
他立刻欲言又止,从正面别开视线。
这一瞬间似乎依稀可以看到他露出苦闷的表情——但有可能是她的错觉。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开始不愿展现心里的感情。
随后他耸耸肩,以平淡的表情回看她说:
「我当然会不满啊。明明都说想要自己一个人了,还被这样三番两次的打扰。老实说我觉得很麻烦。」
「我很麻烦吗。」
艾丝薇琳不禁咬了咬下唇。
虽然要他直说的是自己,可是听到这么直接的话还是很不好受。超不好受。什么叫「很麻烦」,不要说会让人回想起前男友的话好吗?
不过,艾丝薇琳也知道这是她的自尊心作祟。
她原本想照顾凑,但在精神层面上,自己或许反而更依赖他。
就跟遭人遗弃的小狗寻求能够互舔伤口的同伴一样。
就算是这样——
「对啦……我就是超级麻烦啦。」
无地自容又难为情,她想立刻拔腿就跑。
不过她还有无论如何都想对他说的话。
「所以,不管你多讨厌我,我永远都是凑的同伴。」
——这是她两年前的那一天在心中立下的誓言。
在这里的两人是轰动当时社会的「大阪事件」的幸存者。
身为学院的教官,却弃应保护的训练生于不顾——媒体个个露出兴奋不已的表情,齐声挞伐他们的失态。其中一部分遗属甚至还发起诉讼。校长虽然站在他们这边,但是不受社会原谅的他们还是只能离开学院。当然,艾丝薇琳也对大众诉说生物武器的存在,最后事件仍以船难终结,警察也命令她接受精神鉴定。
如果只有这点程度还算不上什么。不如说她反倒希望这样。
然而,凑却因为那个事件失去了形同家人的人。
一切都是由她判断失误所造成。
那一天、那一刻、在那个海底,艾丝薇琳要是没有抱著多余的正义感,调查偶然间发现的《隶从者研究所》,他就不必背负「罪孽」与「伤痛」了。
若要说这是赎罪,的确是出于她的自尊。
不过,想让深深受伤的凑再次幸福,是她难以压抑、发自内心的「希望」。
只可惜,现在的她或许连这么希望的权利都没有。
「……我会听你的话,也不会再来这里了。」
艾丝薇琳露出逞强似的苦笑。
「可是啊,你以后如果需要我帮忙,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绝对会帮你。就只有这点,你一定要记得。」
说完这句话,她立刻转身离开凑的房间。要是不马上离开,她也许会真的哭出来。
只是,就在她爬上通往屋顶的紧急逃生梯时。
有可能是幻听,不过她好像听到了凑的声音。
——对不起,之类的。谢谢,之类的——
「…………」
艾丝薇琳也有所谓的女人的直觉。
不知怎地,她感觉得出来他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
而这份直觉,将在不久之后应验。
◇◆◇◆
她不知道今天是崭新命运的转机。
在那之后过了十分钟。艾丝薇琳一时提不起劲张开引以为傲的翅膀,独自一人在屋顶,坐在装著鱼的保冷箱上垂头丧气。
登陆日时化为废墟的日本自治区上空,太阳讨人厌地绽放著光芒。
她吸了吸鼻涕。
「……这什么鬼,根本就跟被男人甩了一样嘛。」
以前朋友常取笑她没有男人运。实际上她遇到的男人也没有一个是什么好东西。这不仅是现在进行式,还刷新了过去所有纪录。
「啊……好想喝酒啊……」
现在的世道,想要拿到这种奢侈品变得十分困难。奢华的生活迈向终焉,人类一头栽进残酷的求生时代。
这如果是天灾异变造成的话,艾丝薇琳或许还能接受。一切的元凶却是隶从者……大阪海底设施遇到的生物武器的同伙。
也就是人类亲手所创造的危胁,在折磨同样身为人类的人们。这种状况可说是某种战争,而且大多数人还不知道事实。
当然,艾丝薇琳也努力想让大众知道。
一年前,异形登陆联邦的那一天——登陆日发生当下,她虽然四处宣扬它们是生物武器要求国家进行调查,结果却没有人愿意理她。
即使身为水使者、具有特殊的能力,在巨大的阴谋面前,也不过是区区一介凡人罢了。
就算想向犯人报复,她也完全找不到任何线索。
她能做的,就只有不让朋友继续受到伤害而已。
然而,就连这件事在稍早也遭到婉拒。
「…………得去送鱼才行。」
心里想著至少得在日落前把鱼好好送到,艾丝薇琳有气无力地拎起保冷箱。
几乎与此同时——
她眼前的水泥地板猛然炸了开来。
「什么——!?哇啊吓死人了到底是怎样!」
某样东西掉到她所在的公寓屋顶。
是个扭曲的球体。
那东西有一半埋进顶楼地板,艾丝薇琳一瞬间怀疑是陨石,但她马上在脑中否定这个可能。
球体的直径约有两公尺。这种质量若是从大气层外飞来,应该能轻轻松松贯穿到一楼才对。
这是从更低处被「投下」的物体。
艾丝薇琳立刻抬头,却没看到任何飞机。
「……受不了,到底是什么啊?」
她压抑剧烈跳动的心脏,战战兢兢地走向神秘的坠落物。
真要形容,球体长得有点像墨绿色的大核桃。
血管似的纹路像是覆盖整个球体般于表面浮现。在阳光的照射下,湿润的外表使整颗球体闪闪发光。
接著,球体扑通一声,如同脉搏跳动似地动了一下。简直如同具有生命。
这个……再怎么说她也该察觉了。
「喔、等——糟糕糟糕糟糕!?」
差点摔倒的艾丝薇琳睁大双眼向后退了一大步。
随后,球体的顶点宛如丑陋的花朵一般裂成四块,彷佛活生生手腕的东西从里头爬了出来。
毋庸置疑。
神秘球体的真面目是异形的怪物——隶从者。
虽不知它是藉由何种原理从天而降,但完全了解对方真面目的艾丝薇琳将领界扩张到最大。琉璃色随著光粒子卷起漩涡,在她背后凝聚成翼。
与此同时,人工害兽也现出全形。
这一年间,艾丝薇琳不晓得看过它们几次,然而这次袭来的却是她从没见过的新种。铁锈色的全身无比纤细、血盆大口左右裂开、原本应该具有眼睛的部位变成两个深藏黑暗的凹洞、身形宛如用枯枝编成的人偶。
枯木人弯弯嘎滋作响的脖子,明显把脸转向艾丝薇琳。它下流的嘴角越裂越开,像是看到猎物而笑得开怀。
「啧。」
汗水流下她的背,这种感觉无论几次就是没办法习惯。
艾丝薇琳的能力是飞行。直接逃向天空是目前最安全的手段,但这里是凑所在的废弃大楼屋顶,这么做反而会让他暴露在危险之中。
因此她只能速战速决。
敌人只有一只是不幸中的大幸。
她双眼一眯,蓄力于双翼,一蹬地板。
她好歹当过学院的教官,特别是与能力相配合的「对人压制」技巧在国内也曾受过非凡的评价。即使是怪物,对付能以打击击倒的小型敌人游刃有余。
她的翅膀是飞行装置滑翔翼,同时也是加速装置推进器。她成功以超脱凡人的速度瞬间接近敌人,抢得先机。
「——给我一击去死吧!」
一脚踢进头部。
除了加速度,她的靴子还附有金属制的安全板。这一脚隐含著能轻易将一般小型隶从者踢碎的威力。
但此时却传来一股异样感。
「……好轻!」
踢击命中的瞬间,容貌诡异的枯木人脖子一弯,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却立刻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站了起来。她原本是想直接把它从屋顶上踢飞的。
可是却完全没有命中的手感。
她暂时拉开两者间的距离,观察敌方的行动——
下一瞬间,某样东西逼近她眼前。
「喔哇!」
她凭著优秀的反射神经才险险下腰躲过。
接著她看到了。
飞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子弹或暗器,而是那家伙自己异样伸长的手臂,射程至少超过十五公尺。那看似枯木的身躯其实是橡胶做的吗。
伸缩自如、柔软度高的隶从者。别说是打击了,恐怕连关节技也没用。对于最擅长藉由领界施展格斗术的艾丝薇琳而言,这是最糟糕的敌人。
「可恶,这家伙麻烦死了…………嗯,麻烦……」
自己开口说出的词汇对自己造成精神伤害。麻烦……麻烦……
这时,两只手臂又伸了过来。
听起来固然很蠢,但她完全来不及反应。
「糟——」
即便是以神速为傲的艾丝薇琳,只要没有时间判断,身体也会跟不上行动。
尽管如此,她还是勉强躲过铁锈色的左手,再举起自己的手臂挥开逼近的右手——本应如此,她却失败了。
枯木人的手如蛇一般缠了上来。
接著再以强大的力量一把将她拖倒在地。
「呜呃!?」
随后,宛如软体人偶的异形开始收回抓到猎物的手臂。
不妙,会被拉过去——艾丝薇琳一想到之后的下场就不禁全身颤抖,将力量注入翅膀试图飞向空中。
但是她早已失去逃向空中的机会。
「这什么……怪力啊!」
得不到充分的加速,她无法保持漂浮,反而又被拉了过去。
再这样继续拔河下去,不用十秒她就会被迫跪在异形脚边了吧。
这样也许还好一点。
实际上不到一秒,怪物就在她眼前张开了大口。
「…………啊。」
不只是手臂,那家伙就连脖子也能伸长。仔细想想并不奇怪。
这就是它的捕食方式。伸长手臂封锁猎物的行动,再伸长脖子咬碎猎物。
她自嘲。
自己还真是个无聊的女人。
◇◆◇◆
——结果,她保住了一命。
隶从者逼近眼前的脸和艾丝薇琳擦身而过,直接飞出屋顶消失无踪。
飘浮空中的她与伫立地面的青年四目交接。
比起欢喜,疑惑率先出现在她心中。
「……凑……」
他的手上拿著描绘出和缓曲线的白刃——一把武士刀。
怪物伸长脖子的瞬间,绕到怪物背后的他从根部将其斩首。拘束艾丝薇琳的手臂也失去力量而松脱。
凑的眼神比平时还要锐利。
「前辈,你怎么还在这里?」
就某方面来说,死了说不定还比较好——艾丝薇琳不由得这么想。
才刚说出那种有点让人害臊的话与他道别,十分钟后反而被他救了一命。这是在晚上睡不著时回想起来会让人想「哇啊——!」大叫的回忆。也是会在结婚典礼上被友人爆料的糗事。
「嫁不出去了……」
「不要开玩笑了,把被抓到的地方拿给我看,动作快。」
被莫名这么一催促,艾丝薇琳脸上浮现尴尬的神情收起翅膀,在凑等待的地面降落。一旁那个枯木人的尸体还在抽搐,十分恶心。
接著,凑握起她的右手腕看了看,痒痒的触感说起来很令人难为情。艾丝薇琳开始担心起自己现在的表情会不会很奇怪。
另一方面,他则是用完完全全若无其事的表情问:
「会痛吗?」
「……不会,还有点麻麻的,不过骨头应该没事。」
「那就好。」
他的嘴角微微向外动了一下——是笑了吗?但是在艾丝薇琳能仔细确认前,他的表情就变回了先前的有气无力。
总而言之,现在有不得不向他报告的事。
「那个,凑。那边那只隶从者是刚刚从天上掉下来的。」
「好像是呢。」
他并没有露出特别惊讶的样子。
「什么好像是……总之留在这里很危险,现在马上——」
这句话说完之前,地面再次晃动。
相同的球体又掉了下来,这次插进废弃公寓约一百公尺外废墟的瓦砾堆中。
而且还不只一颗。球体毫不间断地飞来,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异形卵在化成断垣残壁的街道上如雨一般落下,景色相当怪异。
「到底是怎样啦……」
错愕的艾丝薇琳茫然而立。
站在她身旁的凑不改冷静地说:
「艾丝前辈你快逃吧。」
「你呢?你想怎么办?」
「我要留下来。」
不会错。
他早就预见了这幕景象。
「寄『邀请函』给他们的是我,所以只要离开这里,前辈就安全了。」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
这就是他疏离艾丝薇琳真正的原因。
虽然不知道他心里打什么主意,不过山城凑单枪匹马招惹了隶从者,以及隶从者背后所隐藏的黑暗。
——为了复仇。
说穿了其实根本没什么,他心中所想与艾丝薇琳相同。他只是不想再伤害同伴、无法原谅夺走同伴的人们而已。
她的心境十分复杂。
她很高兴他为自己担心,却又为他不找自己商量生气,两者的程度难分轩轾。
亦喜亦怒的最后,她的脸上浮现松弛的笑容。
「真是的,你就是这么爱乱来。」
她似乎终于稍微找到了自己的心之所向。
「所以,也该让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前辈。」
责备似的眼神瞪了她一眼,可是下定决心的她无所畏惧。
「我没理由听你的指示。想一个人战斗的话随便你,我也只是照我的意思奉陪罢了。」
「……敢死就杀了你。」
「啊哈。」
没错,他们还没死。
两人放下无法替代的牺牲,选择继续存活。
所以至少直到最后一刻,他们都想走在自己相信的道路上。
输给枯木人的艾丝薇琳非常现实,现在的她不可思议地感觉不太到恐惧。
努力在这片辽阔的蓝天,展开虚张声势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