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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一历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底 帝国军东方前线地带 沙罗曼达战斗群基地
大量马匹与车辆来来往往,将补给品运来交给我们的景象——由衷期盼的补给到来。
面对满身雪花,付出超人般努力的补给部队,实在是不得不低头致意。孜孜不倦地将充满辛劳的工作逐一做好的后方人员,值得赞赏。
按部就班地卸下货物,交付给沙罗曼达战斗群的补给品当中,除了食粮、弹药外,还包含许多以防寒衣物为主的冬季战物资。
这些物资很让人感激吧。
不过,人总是自私的。
仰望着昏暗的天空,身为沙罗曼达战斗群指挥官的谭雅·冯·提古雷查夫中校,伴随着吐出的白色气息,喃喃说出一句怨言:
「全是本国规格啊。」
「是的,中校。」
考虑到联邦冬季,铺棉的防寒衣物实在是太薄了。就连伸手拿起刚卸下来的新衣服,都会让人不禁蹙起眉头。
副官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尴尬地点头,一旁的谭雅则一副「真是伤脑筋呢」的模样,重新看起手上的领取品项清单。
上头依旧是写满着缺件。
在战时情况下这个超现实的世界里,不得不去烦恼该怎么筹措袜子。就算是受到冻伤对策的必要性驱使,但连一个魔导中校旗下的资深将校都要一齐担心起袜子的问题!为了筹措袜子而疯狂动员起所有门路的情况,让人想笑也笑不出来。
多亏了冬将军的福,为了寻求袜子,还得挤出一批魔导中队去干近乎走私的飞行训练任务,这就是现状。
就谭雅所知,沙罗曼达战斗群在补给面上有受到优待。直属于参谋本部,还有像乌卡中校这样的知己提供最大限度的照顾。在东方,这是没办法再多加奢求的好待遇吧。
外加上还具备着航空魔导大队与补充航空魔导中队。考虑到能靠简单的飞行运输任务到处出名,获得物资上的通融,可算是处境相当不错的部队。
「……也就是说,就连我们都只能拿到这种程度的物资啊。」
身为这个沙罗曼达战斗群的指挥官,除了抱怨外毫无办法,这就是东方的现况。
古有格言:衣食足则知礼节。但很可悲的,现况就是在战争中,连衣服都无法获得满足。
「食粮、炮弹没有缺乏就算是救赎了……」
虽然因领完补给物资而松了一口气,不过帝国军黯淡的现况,让谭雅甚至感到一阵晕眩。
就算明知这是在迁怒,不经意抬头看到的天色也让人不爽;就连飘在联邦天空上的一朵白云都叫人可恨不已。
「中校?」
「啊,没事,没有问题。」
是感受到谭雅的这种为难吧。
面对众补给人员一脸担忧的询问,谭雅挂上苦笑的表情,就像在说「不用在意我」似的扬起微笑。
就算心有不满也要坦然而笑,这是军官的工作。内心与表情早就解除同步已久。将狂妄的笑容作为标准装备,是早就习惯的工作。
「我很庆幸能到场陪同作业。如有打扰之处,还请见谅了。各位,就继续作业吧。」
「是!」
吞下疑问,士兵们规规矩矩地继续作业。这种彻底落实军纪教练的程度太优秀了。应该要安心地认为,这正是帝国军引以为傲的强处吧……只要不去考虑他们显而易见的疲惫的话。
就算脸色还可以,雪花与寒冷也无可奈何地损害了士兵的灵敏度,这是无法否定的现实。这要是补给中断的话,会怎样?
标准军粮的热量不足,光是要确保高热量食物就会压迫到补给,形成恶性循环。马匹与车辆辛苦运来的大半物资,光是填饱士兵的肚子就没有余力了。全面更换过冬装备、储备进攻用弹药等作业迟迟没有进展。
尽管对补给送达的感谢之意并没有消失,但一想到领得的物资有多么不可靠,就反倒让头痛变得更加严重。
只不过——谭雅甩了甩头,将消极的念头甩出脑海。
毕竟在这该死的寒天之下,就连叹息都会让人看得一清二楚。得在不小心让白色气息泄露出抱怨之前,将心态调整回来。
「好啦,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要回去了。」
知会副官一声后,谭雅就迈开脚步。目的地是作为司令部征收的民宅。驻扎的村庄地区依旧是以四周防御为前提,在外围部分构筑起防卫阵地。
光是能在村庄里自由走动,不用担心敌对势力的游击队、狙击兵进行的骚扰攻击,就算是很大的进步了呢,谭雅苦笑起来。
能让两名将校一块儿同行,还真是奢侈。
部署在东方前面的各个部队光是知道这件事情,就会羡慕起沙罗曼达战斗群的状况吧。
武装将校能不带护卫地坦然走动,这治安情况会让人感到羡慕。光看这件事,就足以让人察觉到东方正面的情势极为险恶。
「……总而言之,得做好过冬的准备呢。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老实回答我。你认为这次的领取品项如何?」
「……中校,那样果然是……」
「啊,我懂了。好吧,你不用再说了。」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答覆的语调比想像中的还要黯淡。因此谭雅立刻中断话题。
让将兵们目击到高级指挥官表情凝重地走动的模样,实在难以说是一名优秀指挥官的表现。
既然是工作,就不能露骨表现出动摇。
「哎,想喝杯热咖啡了。」
「值得庆幸的是,这有列在补给品一览表上。」
「真的吗,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
是好消息呢——谭雅就像这么想似的绽开微笑。
考虑到补给送达的状况,后勤可说是充分挥发了机能……不过,军队就算会关注粮食,一旦是在东方这种拮据的战线,就很容易基于紧迫性的观点,延后嗜好品的运送。
「虽说是军给的,该怎么说呢,是最低水准的咖啡豆,不过确实是真货。」
「这种时候也没办法要求太多……只要不是参谋本部餐厅提供的那种恶梦般的咖啡,就该心满意足的喝下肚了。」
「我明白了,就交给我去安排吧。」
展露着优质出众的笑容,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的答覆听起来还真是可靠。
「我会期待的。」
满面的笑容是从容的佐证。老是开开心心地摄取坏消息,对心理卫生来说可不太好;就算压力算是能赋予人类活力的一种动力,过量摄取也是过犹不及。
休息一下吧——谭雅打起精神,一块儿返回作为司令部使用的房屋。
尽管不大,但能有所期待的感觉并不坏。
「就算再小,也是喜悦吧。」
「嗯?」
拍落沾附在衣服上的雪花,俐落地将袜子与挂在暖炉前烘干的预备袜子交换后,这才总算是舒坦下来。
就连诗人歌颂着眷恋太阳诗词的心情,如今似乎也能充分理解。
「光啊,我要更多的光……没错吧。」
「我都不知道中校是名诗人呢。」
「我以前瞧不起作诗,认为这尽管具有创造性,却不具备生产性。就纠正这个误解吧。这是种非常具有人性与文明感,值得敬佩的思考呢。」
正因为置身于非日常,才会对日常的平凡无奇感到喜悦。
「好啦,能帮我冲杯咖啡吗?」
「我在想,要不要冲一杯如恶魔般漆黑,如地狱般滚烫,如天使般纯粹,同时如恋爱般甘甜的咖啡呢。」
「就拜托你了。」
虽是玩笑话,不过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说的这句带有诙谐与教养的话语,让人愉快至极。
敬礼后离开房间的她,是极为有才能的副官。
自从在莱茵战线组成搭档以后,就带着她征战各地……就人力资本的观点,她如实展现出符合投资的价值。
经由军纪教练累积起经验的资深老手。
至少对于帝国军来说,下级军官这个支撑精致军事组织架构的骨干很可靠,绝对不会是一件坏事。
问题在于,并非「志愿」而是遭「征募」的魔导师成为资深老手的事实。
啊——谭雅真想抱头呻吟。不过,也不得不正视志愿从军的老兵正逐渐耗尽的现实。
「就算战争是无可救药的行为,也没道理要连我们都一起变得无可救药。想摆脱这个困境还真是困难。现况下的东方战线,就一如字面意思是个泥沼,让我们无法脱身。」
就算为了支撑战线投入大量兵员,为了供养兵员运来大量物资,这一切也逐渐遭到敌人与雪花吞没。
就连对帝国本土来说,冬天都相当阴暗;不过,若是跟联邦的冬天相比,又是截然不同的世界吧;前者要是天色阴暗,后者就是与冬将军之间永无止歇的生存竞争。交战两国都不厌其烦地做出极致的浪费行动,让这场毫无意义的疯狂持续下去。
这让本质上讨厌浪费的谭雅惊讶不已,心想着「真亏他们能这么浪费」。
「在这种天候下打仗,简直是愚昧。」
就算是基于军事合理性的请求,缺乏对国家经济的顾虑这点,也仅让人由衷感到傻眼。
交战各国抛开财政,让负债急速上升的情况,怎么想都不正常。这与其说是国家财政遭到军事费蚕食,更像是把预算编列当成军事费附属品的疯狂行径。
只不过,能保持理性打仗的人还比较有问题吧。
在非日常之下的理性极为罕见。战时状况就像是需求与供给完全崩坏的象征吧。
这该称为市场失灵;该痛骂政府介入导致市场扭曲;或是该归类为局限在特殊环境下的例外事例呢。让人非常烦恼。
作为经济学与伦理学上的疑问,这说不定是个能用来争取博士学位,相当有意思的研究主题。不过,这也是假设要在战后写论文的事了。
毕竟手头上的理性极为珍贵。只有在战后的正常世界里,才有办法浸淫在哲学的世界之中贡献理性,争取博士学位。
在战场上,就只能将损耗最小化,在能睡觉的时候睡觉;全力战斗,全力休息,全力调整状态,是谭雅等人如今所面临的任务。
正因为如此,嗜好品确实是让人感激的礼物。
「中校,久等了。」
来了啊——对于一杯咖啡的眷恋,甚至让人忍不住抬起头来。能在战场上,而且还是在最前线的战斗群司令部喝上一杯温热的真咖啡,是价值万金的享受。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出现的瞬间,谭雅的鼻子就闻到久违得差点忘记的香气。
「真令人惊讶呢,中尉。那该不会是……」
「是的,我想这不是勉强添加香味的咖啡。」
会像傻住似的睁大眼睛,是因为太过震惊。谭雅凝视起递到手边的咖啡杯,喃喃说道:
「这种香气,真难想像会是配给军品。」
就算是遭到雪花与寒冷打击到体无完肤的肉体,也绝对不会弄错。这是咖啡的浓郁香味。一旦含在嘴中,啊,这就是所谓的感动吧!不仅抑制住了杂味,还在算是能喝的程度内,保持着咖啡的味道。
凡是热爱咖啡的人,都能瞬间判别出这与假咖啡的不同之处吧。
「我可以问吗,这真的是配给的公发品吗?」
「是,我能理解中校的心情。不过……这真的是公发品。」
「还真是难得呢。」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如此感到高兴的说。这杯咖啡是她帮我冲泡的这个事实,说起来也有很大的影响吧。
毕竟,要是没有进行人力资本投资,也会相当难以确保不会把咖啡冲得很难喝的人才。然而,照道理来讲,瓶颈会出在咖啡豆本身上。
要用劣质的假咖啡或不好的咖啡豆冲能喝的咖啡,已是属于炼金术的领域了。谭雅对此深信不疑。
「这是从哪里进口的啊。就算只有东方正面,居然能准备好提供给全军的份量!我还以为这很困难呢。」
尽管感谢却会让人傻眼,就是指这么一回事吧。
毕竟写到一半的文件上,正在不断说明冻伤将会如何损害战斗群的实际战力。
假如工作是一面喝着优质咖啡,一面却要写着请求补充袜子与御寒衣物的申请书,感觉脑子都快要不太正常了。
「就我个人来说,咖啡变好喝的确也很值得庆幸啦。不过现在正是想请他们以过冬为前提,准备装备的时候啊……」
重视嗜好品会直接影响前线士气的事实是很好;不过,食、衣、住这些最低需求,要是有任何一项无法满足可就困扰了,这也是事实。
提供给士兵的食、衣、住,不需要格外奢侈。
只是以仅能进行最低限度文化生活这种轻量工作的营养状态而言,摄取热量会显得不足。
在军队,吃饭也是任务之一。能吃饱是优秀士兵的条件;能保持适当的睡眠也是士兵所要具备的资质吧。
理由很明确。
就是要保持活力,就是要发挥出最大的战力。
防寒衣物不足,导致需要消耗更多热量的事态,本来是不该发生的。
「干脆命令他们去睡午觉,别做多余的运动吗。又不是潜航中的潜艇……」
「恕下官失礼,这样做或许不会饿肚子……但要是不活动身体,反倒有可能导致失温,产生问题。」
「就结果来说,让他们在野外运动会比较好?」
「姑且不论夏季,这在冬季是迫不得已的事。」
确实是这样呢——谭雅甩甩头,改变想法。注重冬季战,将防寒衣物等各式装备送来,是很叫人感激。
问题虽然一点一点地累积起来,但离绝望性局面还早。
「……这说不定该说『有总比没有好』呢。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实际上,贵官认为这样算是充分的对策吗?」
「……如果只是整个十一月也就罢了,以长期来看会很吃紧吧。特别是气温会骤降的一、二月,应该会变得相当辛苦吧。」
我知道一脸伤脑筋的副官的言外之意。
「未能预期到在联邦领内的冬季战环境是个失误呢。就连杰图亚中将阁下率领的战务人员,光是要准备既有的防寒衣物就达到极限了。」
不过,这就跟总公司不懂现场情况一样吧。
既然从未研究过联邦领内的冬季战,到头来就只能送来有总比没有好程度的防寒衣物。不论是袜子、内衣还是其他衣物,就算是防寒衣物,也都是基于本国的预期环境决定供给数量。
有东西送来总比没有好吧。必须得承认这件事。
光是有衣服穿就算不错了。
「……该说就参谋本部战务来说,这还真是相当敷衍的工作态度呢,还是该对他们总而言之有即时送来最低限度的物资松一口气呢,真叫人伤脑筋。」
他们恐怕是把有限的铁路及后勤路线粗暴运用到极限来推动对策,这点毋庸置疑;能理解上头也付出了非比寻常的努力。
看在谭雅眼中,问题是显而易见。
「尽管如此,还是不够。」
单薄的外套不够穿。就算有努力,结果也不够完善。
没有预期到冻彻骨髓的冬季服装,得穿上好几来件才总算有办法御寒。这些衣服说不定很珍贵,但未能伴随结果的努力,世间上称为徒劳无功。
「自行调度的防寒衣物呢?」
「……正在用机密费筹措。主要是向自治议会收购来自联邦的战利品。不过就连帐面外的防寒衣物,数量也不够充分。」
「就算有现金,也没有现货啊。」
「是的。」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一脸抱歉地点头,谭雅说着「这不是你的责任」,轻轻挥手制止她赔罪。
如果是在联邦领内树立的自治议会,应该也会抱持着大量能对应这种寒冷的防寒衣物吧。
……本来的话。
考虑到因为战争而烽火四起的状况,他们没有太多储备的主张,倒也有几分真实。
就算不多,也只能认为有筹措到就算好了。
「毕竟是本来就没有的东西。就算筹措不到也没有办法吧……就期待本国的生产线会送联邦规格的袜子过来吧。」
搭配着寒冷,焦躁感也达到极为严重的境界。
「冬将军啊。」
将咖啡杯抵在嘴边,喃喃说出的独白。
冻伤与寒冷,都是战史与史书上绝对会记载的东西。
因此,谭雅·冯·提古雷查夫中校自认为比其他人还要多少懂得冬季的影响……然而,百闻不如一见。
「真是棘手呢。光看文献实在是难以想像。这样也难怪会眷恋起春天了。」
虽是自言自语,不过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似乎觉得这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中校,也别忘了泥将军。」
放下喝到一半的咖啡,谭雅点头回应:「对喔。」
「泥将军?啊,也是呢,融雪后就会产生泥浆。」
这不用看向窗外就知道了。
雪是水分结晶化的物质。
只要暖和起来,地面就会像是注入了大量的水一样吧。
「尽管容易遭到轻视,不过下官认为对帝国来说,泥将军说不定比冬将军还有威胁性。」
原来如此,这是能赞同的理论。泥浆非常棘手。德苏战争的东方战线会被说是泥泞战线而遭到忌讳,也不无道理吧。
然而,这也是谭雅不得不困惑的意见。只要想起德国在德苏战争中,有多么对寒冷伤透脑筋的故事,就会认为最棘手的应该是过冬对策。
「这话虽有道理,不过是会让人对结论起疑的见解。就我看来,过冬才是最大的问题吧。」
「恕下官失礼,我无法同意这项见解。」
「唔,我想听听贵官的见解。」
副官很难得地坚决不肯收回反驳,这勾起谭雅很深的兴趣。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是优秀的军人,更重要的,还是对联邦情势相当熟悉的将校。
在兵要地志(注:以军事需求,调查相关地区的军事、地形、气候等现实与历史情况所编制的资料,是军事行动的重要依据)上,说不定是出类拔萃。
「帝国军太过依赖机动力了。中校,就连我们沙罗曼达战斗群也没有例外。」
「毕竟建军以来的方针,本来就是针对内线战略的最佳化。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就算说帝国军的编制与机动战指向密不可分也不为过喔。」
「正因为如此,与无法发挥机动性的战场,配合度或许是最差的。」
有道理——谭雅一副这种态度的点头赞同……该说,这也是加拉巴哥化的帝国军所导致的弊害吧。
「……泥泞啊。你说得对,听起来确实会比冬将军还要来得棘手呢。不过,大规模的联邦军部队也一样会被泥泞扯后腿吧。」
这虽是自己亲口说出的话,不过立刻就被自己否定了。
「是人海战术与机动战的差异啊。后者怎样都难以避免受到地形影响……参谋本部企图在春季后发动的大型攻势也很危险吧。」
嗯——谭雅点点头,把自己的话一笑置之。
「也要能平安过冬吧。」
明年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就算我不信鬼神,人类的知性有其极限也可说是理所当然的事吧。在许多将兵被御寒对策追着跑的现况下,参谋本部计划的大规模积极攻击计划,也只是画在纸上的大饼。
「好啦,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贵官的见解相当有意思。你就把这归纳成一份报告书。我会试着提交给参谋本部看看。」
「可……可以吗?」
「我可不想成为一名会去封杀道理的小心眼指挥官。包含我在内,参谋将校往往会有着过于追求『准则』最佳化的倾向。」
「外加上……」谭雅接着说道。
「只要以现场指挥官的观点批判这点,上头也会在某种程度内听进耳里吧。最重要的是,贵官是在现场磨练上来的老兵。没有在一知半解的奇怪『理想论』之下怀有刻板印象,将能让你提出多面性的见解吧。」
换句话说,就是经由解构的见解。
参谋本部配属的参谋将校全都在军大学接受过纪律训练,培养出相同的思考模式;均质化的思想,不论好坏都非常不擅长处理意外情况吧。
就跟免疫系统一样。针对单一病原体强化的免疫系统,会因为未知的疾病瞬间崩溃。
「多样性正是赢得战争所不可欠缺的事物。」
「让人困扰的是……」谭雅以仿佛吃了一斤黄连的苦涩表情,向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传达着无法说出口的言外之意。
『帝国太过均质化了。』
帝国军虽是精密无比的战争机器,但本质上,太过于针对自国内的内线战略进行最佳化;要是不断进行意料之外的远征,矛盾就会开始超脱现场机智所能弥补的范围。正因为是精巧的组织,所以要校正错误也是个不容易的难题。
这完全就是帝国军的罩门。
以国内的气候、地理条件为前提进行最佳化的装备规格,造成了许多问题;愈是去想,就愈是觉得问题堆积如山。
「……就快达到饱和了吧。」
等注意到时,谭雅差点发出呻吟。以黯然的眼神望向窗外,会看到浑身是雪的部队,正在拼命分配补给物资的景象。
「还真是被雪整得相当惨……难怪古人有云,真正伟大的是气候条件呢。」
不断堆积的雪,就连在现况下也相当可恨。祸不单行这句话说得还真对。即使积雪融化,不久后也会化作泥泞,阻扰帝国的脚步。
「不牢靠的大地,这可不是在开玩笑啊。」
不论是步兵、装甲部队,就连运输用的马匹与铁路都无法从大地上逃离。
纵使航空魔导大队是例外,以装甲部队为中心的帝国军地面主力,其机动战力仍很有可能得分散心力对抗这场与泥泞之间的战争。
直到受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提醒为止,都太过拘泥在过冬这个眼前的问题上。自己视线狭窄的情况极为深刻。
「装甲部队的损耗会非常可怕啊。究竟会变成怎样,让人连想都不敢去想……这很可能会演变成维修能力极限之前的问题。这还真是……无可救药呢。」
帝国军的装甲战力是以「在国内展开部署」为最大前提进行编制。换句话说,运用的前提条件,即是在较为邻近的地区上有着适当的维修设施。这在东方是完全无法奢望的情况。
「于是乎,逐渐陷入泥沼啊。」
伴随着怨言,谭雅仰望天花板。
就算没有像存在X那样毫无作为,帝国军参谋本部也一样对经营模式的变迁伤透脑筋吧。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我说那个自治议会……他们提供给我们的设备一览表中,有维修设施吗?」
「如果是战利品,简单的联邦制车辆用的设施有两间。我记得公报上有写。」
「只不过……」副官一脸抱歉的表情摇头。
「能维修自军战车的维修工厂依旧是老样子。有关维修中队没办法处理的损坏车辆,是以后送回本国为前提。」
「那么,用来回收这些损坏车辆的装甲回收车在哪里呢?」
「是的,根据报告……」
不需要问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就知道答案了。毕竟,答案很讽刺。谭雅笑也不笑的板着一张脸,自己回答自己的疑问。
「你可以不用回答,中尉。」
「中校已经知道了吗?」
「当然。」这让人不得不苦笑吧。
「不断全力运作过头的结果,就连装甲回收车也跟着故障的传闻可是不绝于耳。再不愿意也会知道吧。」
战车接连故障太多次,导致需要回收装甲回收车的车辆。这是个残酷的现实。
就在想「至少就含着苦涩的咖啡吞下去吧」,伸手拿起咖啡杯,含了一口在嘴里的瞬间。
刚要工兵队铺设好的有线电话就突然响起。
是想让我有点时间把咖啡喝完吧。拿起听筒的副官在与对方说了些什么后,帮我简单整理成一句话。
「阿伦斯上尉有事想要报告。」
「换我听。」语毕,谭雅就接过听筒。
通讯线路的音质良好。
然而,听着值得信赖的一名指挥官报告的谭雅,却有种听筒里充满杂音的印象。
「由于防冻剂不足,让可运作车辆大幅减少?」
「是的。」部下答覆的语气很明确。这要是不够明确,谭雅肯定会认真地再问一遍吧。
「……所以,能用的车辆有多少?」
「就能发挥战斗能力的意思上,全车辆都还保有作为炮座的战斗能力。」
「我想知道的是能进行战斗机动的意思。全车辆能以战斗机动为前提运作吗?」
「……手边的防冻剂严重不足。老实说,实在是没办法让全车辆尽数出击。」
「可运作几辆?」
在拖了相当久之后,或许该这么说吧。阿伦斯上尉这才以不甘心的语气,说出中队规模的战车中队目前所面临的数字。
「是六辆。尽管还有五辆勉强有办法动……」
「等等,阿伦斯上尉。」
谭雅以忍不住插嘴的形式,开口打断部下的报告。
「满编二十四辆中,就算放大标准来看,可运作战车也只有十一辆?」
「是的。」
听到部下这就宛如被低温冻住一般的报告,谭雅忍不住蹙起眉头。就算不假思索地将咖啡杯递到嘴边,咖啡也才刚刚喝完。
谭雅微微咂了一下嘴,用视线请一旁的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帮忙续杯后,重新向话筒说道。
「阿伦斯上尉,这可是个惊人的通知。这实际上就等同是全军覆没了吧。」
沙罗曼达战斗群具有一个装甲中队。
满编是二十四辆。
就算放大标准来看,也有半数以上的车辆无法运作。换句话说,就是残留数量不足五十%。是军事观点上的全军覆没。
我们并没有丧失需要长时间培育的战车兵。只要车辆送达,想要重新编制就绝不会是一件难事吧。这说不定是不幸中的大幸。
然而。
谭雅不得不感到晕眩地询问:
「就算不是战斗导致的损耗好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机械方面的事故太多了。尽管持有车辆有二十一辆,接近满编,却有十辆有待修理机械故障。」
「维修工厂在干什么!不对,我懂了。是因为这场混乱。那边早就堆满来自全军的维修请求了吧?」
「是的。」阿伦斯上尉的答覆语气很苦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谭雅边觉得自己的表情想必很僵硬吧,她边苦笑起来。
「……冬将军还真是可怕啊。事实比传言的还夸张呢。还是调适心情,参考诺登的特殊环境会比较安全也说不定。」
「下官几乎没有待过诺登的经验。尽管形式上有在那边受过训,但也就只是夏季的国境线巡逻罢了。」
「短期速成教育的弊害啊。」
为了赶上战争,临时将必要知识塞进脑子里的教育很脆弱。不过这也不能责怪参谋本部吧。在这种状况下,算是做得很好了。
实际上,阿伦斯上尉就是一名优秀的指挥官。
受过军纪教练,必要时还能果敢进行阵前指挥的将校是难能可贵。可说是装甲将校的模范。
问题就在于就算做得再好也有极限的事实。在速成教育下无法避免会受到不够全面的教育。过度追求即效性,让人力资本投资太过于针对特定环境进行强化。
欠缺多样性的人员培育,以长期观点来看,将充分预期会受到剧烈的反作用力。极端来讲,这就像是量产持有珠算证照的人员,并配属到公司的会计部门一样吧。
就算珠算不是无用的技术,在外在环境改变的情况下,必须重新教育也是显而易见的事。这时要是有受过珠算以外的教育,人员就还保有着多样性的运用方式。
但要是不懂珠算以外的技术时,就另当别论了。
「总而言之。阿伦斯上尉,就先不提人力资本投资的问题吧。言归正传,我想集中发挥现有的战力。」
「听好。」谭雅接着说道。
「我能理解本来就没有预期寒带地区所制造的战车为什么会这么脆弱。那么,我想听听贵官有何对策。」
「关于这件事,我有一个暂时的解决方案。」
喔——接过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递来的咖啡,喝了一口的谭雅,就在下一瞬间,不经意地差点呛到。
「在……在冷却剂里添加柴油?」
就算是收到防冻剂不足的报告,但居然要用柴油代替防冻剂吗?
「是的,中校。我想根据现场的判断做出处置,请问可以吗?」
「阿伦斯上尉,我要求说明。战车用的柴油确实是作为燃料,会定期提供的物资吧。因此,手头上还有一些储备的量,这我也是知道的……」
谭雅隔着听筒,一脸认真地再问一遍。
「那可是『柴油』喔,你要把柴油当成防冻剂加进去?」
「基本上,既然没有正规的防冻剂,只要有能充当替代品的液体就好。也向维修兵确认过了,应该能满足最低限度的效果。」
「即使是拿柴油替代,那也不是寒带规格的吧。真搞不懂那些维修兵到底在想什么。」
「可是。」阿伦斯上尉开口反驳,谭雅则用坚决的语气向他说道。
「否决,否决。」
「你给我听好。」谭雅把话说下去。
「就算是冷却剂管线,也没有以使用非标准用品为前提下去涂膜吧。你是想说,让柴油在柴油引擎旁边循环是对的吗?」
对谭雅来说,这是个难以理解的构想。
需要似乎是发明之母,不过即使如此,这种做法也太粗暴了吧,谭雅蹙起眉头。这倘若不是隔着听筒的对话,自己应该会毫不客气地朝阿伦斯上尉投以怀疑他精神状况的眼神吧。
「……我想用一辆正在修理的战车试试看。」
「给我等一下,阿伦斯上尉。如果硬是要这样说,就来讨论吧。你无论如何都要试吗?」
「真是非常抱歉,但还请你考虑一下。」
朝窗外瞥一眼,就会看到雪白世界。
原来如此,气温低到极点了。会想要防冻剂,也是发自内心感到紧逼而来的迫切性所提出的要求吧。
「你是真的想拿柴油当冷却剂用吧……只能试一辆。我就答应吧,如果出问题,责任由我来扛。要避免人员伤亡。」
「遵命。」
「事后将结果报告上来。」
「期待你的表现。」在形式性地补上这句话后,谭雅挂上听筒。会唉的叹气一声,也早就像是条件反射了。
就算有自觉到必须要忍住,但忍住不叹气对心理卫生也不太好。
「战前的磨耗啊,没有比这还让人讨厌的事了。」
夹带抱怨的叹息。
由于是在室内,呼气没有颜色算是唯一的安慰吧。毕竟白色的呼气,就算想藏也藏不住。
就在重振精神,打算回头处理指定的例行公事时,谭雅听到敲门声而抬起头来。
就算指挥官就跟没有闲暇时间一样,这也太忙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与像是在拍打衣物的声音后,请求入内的人是派遣到步兵部队的部下将校。
「我是格兰兹中尉。中校,能借我一点时间吗?」
「没问题,什么事。」
格兰兹似乎在门外碰碰地拍打着只是勉强套着条看似迷彩的薄布外套,要把雪拍落的样子。要是不把雪拍掉,室内会变得非常潮湿吧。
不过看他的脸色,也能察觉到他大概是因为要做沉重的报告,所以才会耗在外头磨蹭吧。
「是有关步兵部队的事。领取到的装备未必……」
「等等,格兰兹中尉。我不想浪费时间听你兜圈子,请确实进行报告。」
她开口制止他兜圈子的说词,只要提醒一声,部下也会知道该怎么做。果然,格兰兹中尉就在端正坐姿后,一脸抱歉的订正报告内容。
「恕我失礼。我就直说了,领取到的装备并不是预期要在联邦进行冬季战的装备。结果导致不断发生严重的故障。」
「请过目。」他提出的是一份正式格式的报告书。在托斯潘中尉与格兰兹中尉两人的联名之下,详细整理着步兵部队所面临到的问题。
维持高度进行高速飞行的魔导师装备有在某种程度内施以防寒对策,而且也有受过适当的教育。所以才正式派遣格兰兹中尉过去监督会给我捅娄子的托斯潘中尉,这该说是有所斩获吧。
尽管遗憾的是,这实在不是能坦率感到高兴的那种成果。
「步兵部队的轻兵器结冻了?该死,尽管早知道最坏有可能发生这种事……但太快了。现在才十一月耶!」
「是的,诚如中校所言。当然,步兵部队也有自行想办法处理装备……」
「有办法处理吗?」
面对伴随叹息的对话,得到的答覆是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的一句话。
「『自治议会』派来的专家要我们浇上热水。」
当地专家的说法也很有道理吧。要是油结冻了就浇热水解决的方法尽管粗暴,却不是个坏主意。虽说要是没有润滑油,损耗率就会让人不忍目睹,但就算要拿去烤火,也比没办法开枪的武器来得好。
「……这说起来确实是很合理吧。只不过。格兰兹中尉,如今是能让士兵充分保有锅炉与燃料的状况吗?」
「坦白说,手边的物资并不足。」
格兰兹中尉以十分抱歉的语调继续做出的报告,难以说是会让人愉快的内容。
「尽管禁止这么做,但现况下还是不时让魔导师出手帮忙。」
这是就连要哼的一声嗤之以鼻也没办法的问题。
竟然让应该保留战力的魔导师去代替锅炉烧热水!……由于不能在战斗前就让魔导师疲惫,所以本来是禁止这么做的……
但可悲的是,就算要我准备热水……能量守恒定律也是残酷的。
没办法无中生有。
只要没办法确保燃料,就必然会陆续出现难以忍受寒冷而把魔导师当暖气人员运用的部队;就算官方通知不要这么做,这也是逼不得已的事。
「顾得了这个,就顾不了那个。自治议会风格的建言尽管也很感激,但实际的问题是非常难维持下去啊。」
「托斯潘中尉表示,至少必须要让机枪解冻。」
格兰兹中尉的话语,让谭雅不由得蹙起眉头。
「就以能运用步兵关键火力的观点来看,这确实不是个坏主意……」
但可悲的是,要让机枪配备充分的子弹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这里要是补给稳定的莱茵战线附近,就能确保消耗品与弹药的供给,所以总会有办法应付过去。然而,以在东方前面展开部署的帝国军补给情况来看,实在是难以奢望受到这种热情款待。
既然如此,就有必要保存弹药……托斯潘中尉要让枪枝能够开枪的提案,以他来说算是相当不错的看法。
不过,担任战斗群指挥官的谭雅,可没办法点头答应。
「全面性地提高步兵火力才是关键吧。首先,当敌人闯进四周防御阵地内时,是打算怎么应付。总不能连同友军一起,统统用机枪扫射打死吧。」
机枪是很方便。以基本层面来讲,机枪这项兵器太过方便了。只懂得依靠机枪的步兵,往往也非常容易崩溃。
步兵是在前线战斗的兵科,这是永恒的真理。习惯躲起来等待掩护的步兵,战意会明显遭到侵蚀,让人不得不用「曾是步兵」的过去式来形容。
「假如机枪的支援中断,你打算怎么办?」
「最坏就使用铲子,以近身战排除。」
「格兰兹中尉,我不否认铲子是文明的利器。」
看着语气强硬坚决的部下,谭雅就像是忍着头疼似的开口——这又不是石器时代的战争,真希望你能聪明到别让这种情况发生。
「就连联邦军都不会在敌方以轻兵器武装的状况下让部下只靠铲子战斗,身为指挥官……」
就在这时,谭雅忽然注意到自己口中这句话的奇异之处。
「嗯,等等。联邦他们也有『武装』吧。」
「是。」
格兰兹中尉当场愣住,一脸「这不是当然的事吗?」的表情。
发觉询问领悟力差的他是问错人后,谭雅就换了一个询问对象;就像是该循问的正确对象应是熟知敌人的人物似的,将视线移到副官身上。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我记得贵官也看得懂联邦官方语言吧。」
「是的,我当然看得懂。」
很好——谭雅点点头,开口说道。
「……我们需要能用的武器。而敌人的武器,就连在这种低温下也能使用。既然如此。答案就很简单了吧。」
脸上浮现「该不会」表情的副官,领悟力相当优秀;相对地,该说一脸困惑的格兰兹中尉,不论好坏,脑袋都太过死板了吧。
不对,只要累积经验,观念也会飞跃性地提升吧。
「就用敌人的武器吧。」
「要用战利品吗,恕下官失礼……」
格兰兹中尉会瞎扯什么没有足够的数量,也是早就预测到了。
「格兰兹中尉,所幸我知道几个能够筹措到足够数量的地方。」
好啦——谭雅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开口。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
「是的!」
「我记得有缴获敌人的轻兵器呢,去试用看看吧。」
「遵命。」
一旁的副官没有提出任何疑问,开始从书架上取出战利品名册。一拍即合的默契非常重要。能够再次确认到像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这样不仅能干,还能当场理解自己意思的副官是个难能可贵的人才,甚至会让人感到高兴吧。
「中校,这是战斗群保管的物资清册。」
「跟我来吧,格兰兹中尉。我想确认一下这究竟能不能用。」
于是,就进行了一场小型的对照实验。
接受测试的是帝国军的全套标准步兵装备。除了演算宝珠外,让一整套的帝国军装备与联邦军装备进行对照实验的结果,相当震撼。
「手边就只有本质上已加拉巴哥化的武器!这是个怎样的时代啊!我们就像是渡渡鸟吧?」
待在指挥官室内的谭雅·冯·提古雷查夫中校独自长叹。
会落得对现况发出诅咒之声的下场,完全是因为对环境判断错误所造成的失策。
从总评来讲,就是设计理念相差太多了。
联邦制的轻兵器简朴到就连醉汉都能分解保养,制作得非常坚固。
帝国军的正式装备可没办法这么做。因为在设计上不断勉强将功能扩充到极限的帝国制轻兵器,尽管性能高,却也变得太过复杂了。
这全是不得不将四面八方视为假想敌的帝国军,与不得不预期恐怖冬季的联邦军,双方置身的战略环境差异所导致的结果。
「面对擅长取舍最低需求的对手,投入无意义的多功能产品的我方会遭到压制,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这是个要靠减法,而不是加法去制造产品的时代啊』。」
嘲笑他们加工精度粗糙的帝国军军械局,大概是缺乏想像力吧。拥有冗余性的系统,就整体上来讲,会比将剩余空间削减到极限为止的系统来得坚固。
追求唯一的胜算,绞尽脑汁想出内线战略,就算只有一%也要尽可能提高可行性,以针对国内的机动战进行最佳化为目标的军队——精密无比的帝国军这个暴力装置,换句话说,就像是加拉巴哥化的手机。
在他国的市场上,致命性地缺乏竞争力。
就算资本主义的竞争是分秒必争,不过一旦到了战争,只要迟了一分一秒,就很可能要用自己的生命付出代价。或许该说正因为如此吧,谭雅不得不毅然承认这个问题。
「该死,联邦是企鹅啊。既然要适应这个环境,我们也必须变成企鹅。」
尽管帝国军嘲笑联邦军是不会飞的鸟,但要是闯入联邦军擅长的环境里,会痛苦挣扎的可是我们自己。
看在谭雅眼中,这是个极为严重的误算。
「前线需要的不是能在实验室里使用的武器,而是能在前线使用的武器。」
掌握到问题,代表距离解决问题已通过一半的路程了。总而言之,既然问题在于不适合联邦的环境……
「只要用现成的东西弥补就好。」
喃喃自语,注视起贴在墙上的地图后,谭雅破颜窃笑。
从零星分布着联邦方村落与森林的地区传来复数的遇敌报告。那里毫无疑问有着储藏武器弹药的仓库吧。
也有出现游击活动的动作,不论幸还是不幸,都不用担心没有猎物。
毕竟,这里是前线。
就算自治议会与帝国军的游击队联合扫荡作战,确实有迅速取得成果也一样。
既然人手有限,会以后勤路线的稳定为优先也是没办法的事;这样一来的结果,就是会放任游击队在敌前线附近猖獗。
想必为了过冬努力营建阵地,成天忙着领取补给物资并烦恼防寒对策的帝国军各部队也一样吧,毕竟在这种状况下,可没有办法采取阵地防卫以上的积极攻势。
正因为如此,谭雅·冯·提古雷查夫中校就在短暂思考后,将她所信赖的副队长与副官找过来,并单刀直入地发布军令。
「拜斯少校,去编成选拔中队。」
「是的,中校是说选拔中队吗?」
「没错。指挥也由贵官担任。我要你选出最精锐的队员。」
「全照中校的命令。」
以严肃的表情提出反问的部下,看来是做好觉悟了吧。
能感受到他不论是多么艰难的任务,都会勇猛果敢地执行的坚强意志,还真是可靠。
「我想在编成之际,询问一下任务概要。」
「是掠夺。」
「是……咦,中校是说掠夺吗?」
「中……中……中校?」
表情僵硬,声音尖锐地重复谭雅话语的拜斯少校与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的态度真叫人意外。
就算还不到名画《呐喊》的水准,惊愕的表现也比一般拙劣的画家来得出色,让谭雅不得不苦笑起来。从不知道他们的表情这么丰富呢。居然连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副官都忍不住插话。看来是相当震惊吧。
「怎么啦,我这是在开玩笑喔。」
对接着说出「你们就笑吧」的谭雅来说,这是要让他们放松紧张的贴心举动。
只要看好不容易才让紧绷的表情松懈下来的拜斯少校,就能一眼看出他们一点也不觉得好笑;看来自己跟拜斯少校与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的幽默感果然有差啊。
「还请中校别再说这种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了。」
「诚如少校所说的……尽管很失礼,但这笑话太刺激了。」
「我可是个忠于国际法与军法的军人哟。完全没有会想跟祖国与近代法为敌的感性呢。」
还期待如果是相处时间不短的部下,就能多少有着相同的幽默感,老是看到可悲的现实呢。
品味差异是相当难以妥协的东西吧。
即使如此——谭雅重新打起精神。
就算部下全是幽默缺乏症的战争贩子,既然有对工作展现出专家的姿态,就难以说是瑕疵。
「作为无可救药的现实,我方的补给线被联邦的冬天瘫痪了。」
最重要的是,谭雅自负能客观看待事物。
自己是个只有认真算是优点的人,这点谭雅早有自觉很久了。当然也早就做好对策。为了培养幽默感而费劲苦心苦学。只不过看来是很难获得进步也说不定。
「实际上,是呈现混乱状态。」
缺乏幽默感说不定会被认为其实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也没办法否定这种可能性。
因此,会为了专注在工作上而特意用上平淡的口吻,也是没办法的事吧。谭雅有意识地维持事务性的语调,注视着拜斯少校述说起状况。
「在杰图亚中将阁下主导的自治议会成立后,我方的后勤情况也逐渐多少获得改善。尽管如此,这却不是个能期待即效性的状况。」
「即使后方的治安改善也一样吗?」
「尽管遗憾,不过正是如此。」
在这方面上,拜斯少校也是个专家。
转换话题,并配合自己确实改变气氛。点头表示了解事态的拜斯少校,做出稳健的对应。这种展现自己已把握情势的态度,带有稳定感,深得我心。
「后方地区的稳定,以要素来说是很重要。与自治议会的联合治安作战获得的成果也不小。只不过。在最根本的层面上,要是没有东西,就什么事也办不了。」
「……现场并没有感受到流通的改善。」
「没错。虽然确保了流通管道,但重要的是过冬装备。过冬装备的生产没有赶上情势变化。」
一旦达到校官阶级,就不容拒绝地必须认知到帝国军所面临到的现实,所以说起来也是当然的事吧。就连微微点头的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也是待在谭雅身旁见识过后勤情况的副官。
两人都毫无疑问地有确实把握到状况。
该说是不用她多费唇舌吧,不过谭雅还是特意开口。
「而在这种状况下,我们沙罗曼达战斗群被逼着做过冬准备。大致上的状况就是这样吧。」
毕竟讨厌浪费与风险极小化并不矛盾。因为不想多花一点工夫,而让事故的机率极大化,可称不上是理性主义者;就单纯是懒。
是该拖去枪毙的垃圾。正因为如此,谭雅十分重视循序渐进。
「因此,或许该这么说吧。为了让我们战斗群发挥出最大的战力,就需要从某处筹措最佳化的装备。」
「……恕我失礼,请问要上哪筹措?」
拜斯少校就像是在问「该不会是……」的表情。
也就是说,他很懂得自己的意思。谭雅向他点头,就像是在说「就跟贵官想的一样」。
「根据国际法,我们应该有权利『缴获』敌方的国有财产。」
就算联邦没有批准国际法,帝国军的交战规则,原则上也是以国际法为准。谭雅对这方面调查得一清二楚,甚至自负能默背出在军官学校学到的陆战法规。「法律不是用来打破的,而是要用来钻漏洞的」。
「我记得应该只要是属敌国所有之『现金、基金及有价证券、储藏武器、运输材料、库存品及粮秣等其他一切有助作战行动之国有动产』,就连国际法都允许我们扣押。」
「诚如中校所说。」
「因此,只要从联邦军身上筹措就好。选拔中队就是为了这件事的突击人员。让我们去回收储藏武器、库存品、粮秣等其他有助作战行动的国有动产吧。」
「请容我指出一个非常微妙的问题。要区别国有动产与私有物品,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他是名优秀的军人,不过感觉似乎是偏离社会的样子。
就连谭雅也觉得,要深入讨论国际法的详细规定是很好;也不是没办法基于知性的好奇心欢迎他这么做。
只不过,仅限于不妨碍实际工作的时候。
「拜斯少校,看来你也太过疲倦了呢。贵官到底认为自己是待在『哪里的战线』啊?」
「咦?」
拜斯少校不得要领地做出答覆的态度,让谭雅忍不住朝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看了一眼。自己的言外之意,用视线就足以传达了。
「战线……嗯?」
「啊。」副官就像是察觉到似的,谭雅向她点了点头。
「我们在东方战线的对手,不就是联邦这个『共产主义国家』吗!美好的共匪可是否定私有财产,不顾一切地在推动国有化。」
这就像是1+1=2一样。
会追求公理的证明的人,终究就只有数学家;只要从实用数学来看——谭雅就非常欢迎整除的重要性。
否定私有财产。
推动国有化。
结论相当明了。也就是联邦领地上的资产,大半都能算是「国有动产」;国际法上并没有禁止军队征收敌国的国有动产。
「所以,我问你……有法规禁止在没有私有财产的环境下征收动产吗?」
「这难道不是过度曲解吗。就算是联邦,就实际情况来讲,也不免会有个人等级的私有财产吧……」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的反驳很正确。姑且不论法律,在现实中不可能做出这种分离或区别。
只不过,谭雅不得不特意提及这件事。
「当然,『实际情况』说不定是这样。不过,我们就只是基于『联邦当局』所制定的『联邦』民法,判断物品的所有权。我们既然不是司法单位,就没有重新解释联邦法律的权限吧。那么,他们是如何定义私有财产的呢?」
「……如要曲解,在联邦几乎所有的动产都会是国有财产。」
「正确答案,拜斯少校。」
就某种意思上,这恐怕是国际法学者作梦也没想过的特殊环境。未能考虑到共产主义状况制定的国际法,真是太棒了!
毕竟,在谭雅所置身的环境下,这是在将行动正当化之际的最佳道具。
「在法律上,会容许进行相当程度的征收吧。」
法学的世界只要追根究柢,就会是法论理的世界,而非伦理的世界。合法的事情在伦理上正不正确,全看个人的判断。
所谓的法律,就是这种东西。
这就跟游戏规则一样吧。
因此,谭雅·冯·提古雷查夫中校这个个体的存在,就以墨守规则纲要的表现认同这么做。
「有关公共设施等不动产的定义,在国际法上会很麻烦呢。不过袭击联邦体系的游击队,跟他们分点武器弹药来用这件事,在国际法上是一点瑕疵也没有。」
「……这确实是该称为掠夺经济的战争型态啊。」
「看来贵官也愈来愈了解战争经济了呢。」
「这样非常好。」谭雅回应着他。
这就跟孙子兵法一样。
在敌地筹措到的物资,有着与本国物资相差悬殊的杰出效能。
首先,运输成本就跟免费一样;不用花费劳力与时间,经由漫长的铁路网,将物资从本国送到最前线。
再来,不仅能壮大我方,还能够弱化敌方。
在各方面上都满是优点。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太棒了吧。
「尽管不觉得能满足战斗群的一切需求,不过比起将魔导中队投入阵地建设,算是更有益的运用方式吧。我就借你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当翻译。去跟邻居分一整套武器弹药与粮食回来吧。」
「哈哈哈,重视分配的共产主义者似乎会喜极而泣呢。」
「对吧。毕竟要入境随俗呢。我也不过是尝试一下共匪风格。这就是所谓的组织征收哟。很想试着做一次看看呢。」
「好啦。」谭雅微笑。
拜斯少校的幽默缺乏症疑虑,就目前来看是没问题吧,光是能确认到这件事,就算是很大的收获了。很高兴他还有说笑的余力。
不过,也不能怠慢工作。所谓的军务,说到底也是工作之一。
「基于以上理由,我想派遣选拔中队出门一趟。从共匪体系的武装集团身上,分一点补给品回来。」
「我知道了,搬运也是由我们中队负责吗?」
「没有,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我预定派维斯特曼中尉的补充魔导中队过去支援。」
「原来如此,他们基本上是兼进行熟悉飞行的运输人员吧?」
就像在说「我明白了」似的点头后,拜斯少校问道。对于他一拍即响的回话,谭雅一副「完全正确」的态度窃笑起来。
「正是如此。」
她忽然间想起,就在这时补充传达了一点注意事项。
「就维斯特曼中尉等人的个性来看,应该会希望积极参与战斗吧,可别答应喔。」
「遵命。」
「那个……」被这句话插话的谭雅,转头朝副官看去。
「……这样好吗?我觉得实战经验应该是任何事物都难以取代的东西吧。」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的意见确实是有道理。维斯特曼中尉等补充魔导师的经验不足。让他们体验一下现场,应该不会是件坏事吧。
不过,谭雅还是摇摇头,如实表示否定的意思。
「抱歉,不过这样失去训练不足的新人的风险更高。」
先进行确认是对的。针对这点,谭雅做出补充说明。
「听好,拜斯少校、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这对我们来说太理所当然了,说不定就跟毫无感觉一样呢。不过以袭击队形长驱直入再脱离的袭击战,意外地累人哟。新兵们光是要跟上就竭尽全力了。」
点头同意的两名军官,看来都忘了这件事吧。
「我就知道是这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谭雅就在这时苦笑起来。
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的战历惊人。
自莱茵战线以来就一直跟着我的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就连在大队之中也是屈指可数的资深人员;这也就是说,她就算在帝国军当中也是稀有的经验丰富军官。
就连具备常识的拜斯少校,谭雅也确信只要揭露本性,也会是战争贩子的同类。
他们会不觉得强人所难的事情强人所难,也不无道理吧。
「你是用我们来作为判断的基准对吧?」
「诚如中校所说。」
「哈哈哈,很像拜斯少校的个性。贵官是很优秀,不过太过要求周遭的人跟你一样,根据时间与场合,很可能会落入陷阱喔。」
「我会铭记在心。」拜斯少校一脸明白的点头……不过客观来讲,谭雅很担心他究竟有理解多少。
毕竟队上的老兵们,不论是谁,都是不辜负最精锐名号,身经百战的勇者。
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的魔导师全都是Named,或是达到准Named水准的人。标准的长距离袭击几乎是家常便饭。
去稍微袭击一下在周围展开部署的游击队或联邦军的秘密补给据点,再带点土产回来,不算「多辛苦」的事吧。
真是可悲,世间一般可是会说这是非常辛苦的任务。
「总之,就让新兵去累积长距离飞行的经验。」
这是要长驱直入敌地深处的据点袭击战。就算只是陪同,只要不是资深人员,就显而易见地会受到一定程度以上的磨耗。
光是这种体验,就足以算是超乎寻常的经验了。
「恕我失礼,物资确保与新兵训练,哪一边算主要任务呢?」
「我不否认这很困难,不过任务概要是筹措物资。但是,要让新兵受到的损害最小化。」
对于拜斯少校的疑问,答案很清楚。
也不能忘了逐二兔者不得其一的道理吧。因此谭雅告知部下单纯的方针。
「就结论来讲,只要贵官与维斯特曼中尉的部队没有出现损害,我就不打算追究任务达成率的问题。」
换句话说,就是要以在职训练关键的参观阶段优先。
「也就是要优先让累赘成为战力吧。」
「这是为了让手牌好看一点的努力。为了这件事,我可是把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借给你当翻译喔。就给我好好干吧。」
冷不防地丢下工作把新人操到挂掉,就只是单纯的黑心企业;简直就是共匪风格,是只有在人力资源丰富的情况下才允许使用的究极手段吧。
「遵命。我会在与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商量完后,编成选拔中队。即刻起,前去执行掠夺任务。」
「就当作是特殊调度任务吧。」
「听起来柔和一点了呢。」
「就是说啊。」谭雅一脸认真地回应。
就算是为了避免国际法上的误解,也希望能尽量以安全的表现与名目指示作战行动;换句话说,这就跟防御性医疗一样。
「我先把话说清楚,要避免向民众开枪。也禁止对游击队做出过当的暴力行为。」
当然,我可不打算成为光只会提出要求,带给现场无意义限制的无能。
「坦白讲,这就战场的现实来看几乎是在强人所难吧。但我希望你们在行动时,能作为一个品行端正的军事组织。」
「……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可询问下达这种指示的背景吗?」
「因为我想在对敌政治宣传上,看到善良的敌军与邪恶的友军这种构造。我不想刺激到民族主义,而是要大幅扼杀敌人的国族主义。」
这该说是一种心理战吧。
「基于对抗联邦政治宣传的观点,我想展现出帝国军是受过纪律训练的军队这件事。也能兼作为对自治议会的宣传,是一石二鸟。」
「我明白了。我想确认一点……」
拜斯少校微微压低音量,开口询问。
「视情况……也可能会目击到友军的非法行为。能下达在遇到这种情况时的指示吗?」
「违反军法毫无疑问是『利敌行为』。当然,尽管不认为我军将兵会做出这种行径,但要是贵官有目击到,就给我做出严正的处置吧。」
「……可以吗?」
「是没带上宪兵队的情况,如有必要就给我采取临时处置。如果需要正规的手续,那怕是参谋本部,我也会过去争取。对于部下将兵遂行任务所必要的正当支援,我可没有吝啬的打算。」
「感谢中校。」
顺便也会在细节部分加上自保的要素,这算是没必要说的部分吧。
即使是在与敌国交战,这也是非日常;等到终于回归日常时,要是弄脏了双手,就难以避免麻烦事,这不论在哪个时代都一样。
要让会被挑毛病的要素最小化,让法律成为自己的伙伴。看在谭雅眼中,不得不说这是不可欠缺的顾虑。
「准备一份明确记载权限的命令文件,在贵官出发前送达。万一命令文件没送到,就延后出击。」
「是。」
「我想想,就以基于有限攻势的特殊观察、镇压作战的名义准备吧。以符合参谋本部直属部队的感觉,弄一份调查敌方实情的命令文件。」
「一切就交给我了。」
做出一如教范规定的漂亮敬礼的拜斯少校,还真是可靠。谭雅一面答礼,一面说出「就拜托你了」这句带有期待任务结果意思的话语。
同时期 联邦首都莫斯科 特别地下会议室
莫斯科的地下会议室,就算开着暖气,将照明开到最亮,也依旧是隐隐作寒。
是因为各位同志全都摆着张臭脸,还一脸阴郁地读着报告书的情况慢性化的关系吧,罗利亚内务人民委员苦笑起来。
在共产党的权力结构上,这是必然的事;不论是谁,都没办法兴高采烈地提出攸关自己性命的报告,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无法避免与生俱来的扭曲开花结果。这是人人都意图在报告时,将失败矮小化,成功极大化的空间。一旦变成这样,现实所需要的,就会是冷静甚至冷酷地客观看待事物。尽管这事实往往都会遭到遗忘。
或许该说就打从刚刚开始吧。在罗利亚面前读着报告书的占领地对策委员会的主任同志,也是一丘之貉吧。
……更正确来讲,是有意图地在掩饰现实吧。
「以整体状况来讲,帝国军各部队因为冬将军而面临到重大阻碍的样子。另外需要补充的是,特别是以温暖的帝国本土为前提整备的精密机器,全都面临运用困难的事实。」
这真是优秀的情报。
就连罗利亚的情报人员,也传回相同的报告;换句话说,就是「没有错」吧。不过,就算构成的要素里没有谎言,最重要的分析结果却太凄惨了。
「身为内务人民委员,我有几件事想要请教。」
罗利亚以若无其事的态度,向打算结束报告的占领地对策委员会同志主任开口。
是以极为平稳的语气,伪装成好奇心发出的询问。
「有关帝国军所面临的困难,你报告得很好呢。不过有关敌方的实际战力,想请你再稍微向在场的各位同志说明一下。」
「目前正在分析敌情的详细内容。」
他这句正在分析的认真程度,对罗利亚来说相当可疑……提出尚未分析完毕的情报也是,尽管还不到谴责他不谨慎的地步,却不得不让人有种造假的感觉。
「也就是说,敌情不明吗?」
罗利亚的视线默默注视着他。
突然被放到砧板上的当事人,狼狈地游移起视线。苦恼着该怎样辩解的模样,太丢人现眼了。
只想在会场上提出好的报告的心情,即使可以「理解」,却没有该尊重的理由。
「有关这方面……尽管还只是概略的参考消息……」
正因为如此,当占领地对策委员会的主任同志像是下定决心开口时,罗利亚微微蹙起眉头。
叫他交出分析情报,却拿出参考消息?简直是在胡闹。
「根据当地的各位同志表示,也有确认到帝国军的实质战力,已经减半或降到更低水准的报告。」
「……主任同志,这份报告无误吗?」
「正在调查当中。」
罗利亚要求的是冷静的分析与详细报告,不过他似乎是无法理解;完全没回答到问题。列席者很快就注意到这件事了。就在众人散发起「真受不了这家伙」的氛围时,在会议室众人狠瞪的集中炮火下,他连忙开口辩解。
「不……不过,帝国军的实际可用部队减少这部分,是千真万确的事。」
「也就是说,他们因为冬将军而面临到困难?」
「是的,内务人民委员同志!我认为可以断言,帝国军已经被低温冻住了。」
原来如此——罗利亚点了点头。他偷瞄了对方一眼,看见认为自己已经过关一样,表情松懈下来的愚蠢模样。
看在罗利亚眼中,还真是让人失望的愚蠢。
早在完全没提到半点有关自治议会的情报时,他就是个垃圾;毫无疑问是没能理解到他所被期待的职责。
……另一方面,内务人民委员部早已取得相当的情报。
就连帝国方树立的「自治议会」的主席团内部,都成功安插了相当数量的间谍。
针对帝国军所面临到的各种问题,取得了远比占领地对策委员会的蠢蛋还要大量的情报。
帝国军确实是深陷苦境吧。
不过——罗利亚就在这时苦笑起来。有个蠢蛋忘记了辛苦的可不只有对手的事实。而无法忍受这件事的人,看来并不只有罗利亚一个。
突然开口的人,是直到刚刚都还保持沉默的武官。
「这跟以第十三航空军为中心的空军提出的报告互相矛盾的样子。我们空军别说是保持空中优势,连要维持均衡状态都没什么把握。」
「我很清楚各位同志的奋战,但还请不要无视我们的机材比敌方帝国军航空舰队来得旧型的事实。」
就像是粉饰太平这句话的具体表现一般的反驳。军人们听到他这句胡说八道时的表情,要罗利亚形容的话,就像是紧咬着猎物不放的狼。
……该说就算是党的军人,也变得愈来愈像军人这种人种了吧。
「尽管很遗憾得要否定同志的话语,不过第十三航空军的编制,是以比较新式的装备为主。问题是出在数量上。」
联邦军参谋本部派来的军人以不悦的语气反驳。
或许该说不论是好是坏吧。接连的战败或许磨钝了他们的感觉;让所谓的军人至少逐渐取回勇气,报告不利于己的真实。
就罗利亚看来,这是返祖现象。就算是领悟到这是在威风凛凛的政治语言摆布下,怎样都跟现实对不上所发出的忠言,也很值得注目。
「真是件怪事呢。要是帝国航空舰队被冻结在跑道上的话,我们空军究竟是在跟谁交战啊。」
「我要正式警告军方的各位同志,发言要……」
就在形势变得不利的蠢蛋要开口反驳时,罗利亚敲下了铁锤。
「各位同志,就到此为止了。」
「「「罗利亚同志?」」」
迅速环视全场,在得到总书记同志表示默认的点头后,罗利亚开口说道。
「我想提出内务人民委员部所掌握到的情势报告。各位同志,首先就从承认两件事实开始吧。」
「听好。」罗利亚一面指示部下分发事前准备的资料,一面简单扼要地说明重点。
「首先,投入游击活动的各位同志,他们的报告并无虚假吧。帝国军苦于冬季,这不是乐观的观测,而是单纯的事实。」
首先是对帝国军苦于寒冷的事实做出保证。
「作为针对军方疑问的回答,我准备了确实的物证。想各位确认一下。」
「……这是维修工厂吗?」
「没错。」一面点头回应,罗利亚一面等照片资料传到众人手中后,继续说下去。
「有看到大量的机材吧。」
就算是不清晰的照片,专家也能轻易看出影像上的情报。对军人们来说,他们就像是看出过于充分的判断材料似的点起头来。
「应该可以确认,这正是他们陆续将设备后送的证据吧。就如同附加的照片所示。」
在维修工厂内部拍摄的照片,是就算把联邦军参谋本部的将校吓到忘记呼吸也情有可原,该说是极为机密的东西。将帝国军试图隐瞒的机密赤裸裸地暴露出来,这本来毫无疑问是能摆出高姿态耀武扬威的成果。
不过,真正让军人们惊讶的是,他「随手」提出这些照片的事实吧。具体来讲,隐藏情报来源是谍报活动的一大原则。
假如没有相当的自信,不可能像这样大规模地公开谍报资料。
他们看得出来,这就相当于是内务人民委员部确认,「帝国方」是绝对不可能掌握到这个情报来源的意思。
「同时,我们不得不承认第二个事实……或许该说尽管很遗憾,帝国军正在迅速学习当中。」
人人都专心倾听着罗利亚内务人民委员接着说出的话语。心想着,他们究竟是掌握到多么深入的情报。对罗利亚的话不感兴趣的人,顶多就是在罗利亚面前班门弄斧的占领地对策委员会的主任同志。
「这主要是成为他们傀儡的『自治议会』,啊,总归来讲就是分离主义者(解说:【分离主义者】指「一国」之中的少数派或非主流派的人,以从中央分离独立为目标的人物。)里头,也包含着多数的前联邦兵所致。尽管很遗憾,不过冬季战的诀窍毫无疑问是外流了吧。」
「恕我失礼,罗利亚同志。帝国军与『组成自治议会的分离主义者』联手,这件事确实是事实吗?」
占领地对策委员的询问声,隐约带着像是在压抑颤声的情绪起伏。
意图在罗利亚的报告中尽可能找出瑕疵的垂死挣扎。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对他来说,这就一如字面意思的是在赌命;打算带给众人「罗利亚的情报就跟自己的情报一样不是确定情报」的印象,主任同志无谋地向罗利亚挑起舌战。
「我认为这也有可能是帝国方的政治宣传,在这件事上做出误判,就很可能会导致重大的过失。罗利亚同志,你认为如何?」
「这毫无疑问是事实吧。」
「……那么,双方对彼此有着多深的信赖关系呢?」
唉——罗利亚甚至必须要强忍住笑意。面对蠢蛋的询问,罗利亚非常慎重地答覆。
「尽管不得不承认,但这对我来说,是个相当难以答覆的问题吧。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反问你呢。」
他究竟是有多无能啊?
「同志,你究竟为什么会问我这个问题呢?」
这个愣住的男人,职务是管理占领地区;本来的话……罗利亚体贴地借由说明,让这个负责人认清现实。
「听不懂吗。嗯——还真是奇怪呢……同志。有关『政治』的调查,不正是党托付给你的任务吗?」
缓缓地,说出尖锐的谴责话语。
「我一点也搞不懂。究竟要怎么做,才会连自治议会这种组织的成立都会没注意到?设立后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提出情报?」
看在罗利亚眼中,权限重叠的单位也很碍事。
当然,如果是能干的竞争对手,对罗利亚来说就会是个相当重大的威胁吧。
然而,真正可怕的是……
「要我换个问题吗,背叛者,你收了帝国多少钱?」
无能的我方,是个恶梦。
这就相当于是背叛。因此必须除掉。
「我……我……我没有!」
「既然如此,那就是无能、破坏分子,或是怠忽职守了。不论事实如何,你的工作表现都太惨不忍睹了。」
只需要喃喃说一句「带走」就够了。
一旁待命的内务人民委员部的保安军官就会闯进来,「极为民主且人道」地带领着不知道在鬼叫什么的男人离开会议室。再来就是他们的工作了。
应该不需要一一指示吧。揣摩长官的意思是部下保安军官最低需求的能力。就算是罗利亚,也不担心部下会把事情搞砸。
正因为如此,这样愚蠢的前同志的问题就解决了。
「坦白讲,这对我们来说会是攸关生死的重要情报吧。目前正以谍报所能努力做到的极限,分派人力去探查当中。」
在收拾完毕后,罗利亚再度让话题回到自治议会的存在上。
「……那么,各位同志。这件事由于前任者的怠慢,让我们迟了一步,为了让事情有所进展,在此我想提出一个方法。」
罗利亚以平淡的语调继续说明下去。一面以若无其事的语调,让众人不去在意方才将「一个人」处理成「一个人的过去式」的事情,一面掌握主导权,将提案提出来讨论。
「雨天时的朋友,才算是真正的朋友。我想测试一下帝国与自治议会两者,究竟是不是连在下雪的日子里都还是朋友,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测试「帝国军」是不是真心打算与「自治议会」结交朋友,是会影响到往后的重大问题。
整理潜伏在自治议会里的鼹鼠回报,得知分离主义者对帝国抱持着相当大的期待。帝国军要是打算积极地对这份名为期待的幻想施肥,这就会是一场恶梦;这很可能意味着应该是单纯的暴力装置的帝国军,已化身为在政治策略舞台上的劲敌了。
「参谋本部的各位同志。」
我们联邦军的参谋们胆小地缩了一下肩膀,让人想对他们长叹一声窝囊废。
不,接连失态的联邦军参谋本部,情报流通已变得顺畅,威胁他们实在有点可怜。
由于想起同情的重要性,所以罗利亚温柔地扬起笑容。
「以纯军事观点来讲,事情很单纯。我想攻击敌人,看看他们的反应。因此我代表内务人民委员部向你们提出正式请求,希望能在这个冬季期间,准备一个针对帝国军的有限反攻作战。」
「恕……恕我失礼了,不过罗利亚同志……这是为了达到政治目的的军事作战吗?」
军人们紧绷的表情,竟会如此明显地述说着一切。军官口中「不论面临怎样的情势,都要保持冷静沉着」的教诲,看来是意外地没有受到遵守。
我曾听说过眼睛亦可传达讯息,不过看来军人不论是用哪里说话都一样夸张啊。
「没错。」
「内务人民委员同志,我代表参谋本部……」
「好啦,先等等。」
罗利亚抬起手,让武官们闭嘴。
「单刀直入来讲,这是为了政治目的的武装侦察。没什么,我不会将纯军事上的失败视为各位的缺失。要以战略目标优先是当然的事吧。」
「要……要武装侦察吗……敌军的防卫线本身早已大致把握清楚了。就纯军事的观点来看,这很可能会是一场不必要的攻击。」
「同志这话说得很对。」
罗利亚点头赞同,不过毫不退让。
战争是政治的延伸。
这就本质上来讲,会是战略层面的问题。把握帝国军与自治议会的关系,是在制定长期战略时绝对不可缺少的行动。
尤其是……罗利亚在内心做出补充。
「……机会难得。就兼作为国际协调,把这件事弄成联邦军与国际社会的联合作战吧。既然是政治目的的军事行动,同时兼具各种目的也不坏呢。」
可以吗?用眼神询问长官后,得到首肯。
既然如此,罗利亚将话题转到实施手段上。
「好,就来谈谈作战准备的事吧。目前合州国的支援?」
「还处于透过船团运送物资过来的阶段,不过有个问题。直接外销武器会触犯合州国内的各项法规,所以要经由第三国间接外销,可能会多耗费一点时间。」
哼——罗利亚一面笑起,一面为了着手安排不断采取行动。
如有问题,只要解决就好。既然知道这是让恋情实现的坚实的一步,不操之过急也很重要。
统一历一九二六年十二月上旬 联邦领内 多国联合军司令部附近
由联邦发起,为了展现国际合作关系的多国籍部队构想。
目的是要夸耀集结自不同国家的伙伴并肩作战的姿态;对内也说明是为了取得与帝国交战时的联合运用经验,期待能成为前例而实验性设立的原型部队。
就结论来讲,联合王国尽管不太愿意,最终还是同意了联邦的提案。或许该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吧。
一名派来执行运输船的护卫任务,现在正好待在联邦领内的海陆魔导中校的存在,对联合王国军当局来说,毫无疑问是个福音。
「拜这所赐,让我好怀念大海啊,就连要在优美的酒吧里干上一杯都不行。真正恐怖的事情是当官吧。」
联合王国军的德瑞克中校喃喃抱怨着。
一张任命书下来,就是与联邦军的联合作战任务。
基于特殊指挥系统的关系,自己的裁量权也非常大。
又不是帆船时代战列舰的敕任舰长,在领到「尽最大努力协助对方之请求」这种古文风的命令文件时,瞬间差点笑了出来。
「说什么尽最大努力协助联邦军的请求啊,真受不了。」
要「怀着善意与敬意」,对同盟国军的作战行动提供「可能的支援」;这话也就是说,要是很勉强,也可以不用协助。
甚至不用靠现场的智慧与苦心去解释命令文件;不论由谁来看,看上去都等于是实质上的否决权。联合王国军当局居然给了区区一介中校拒绝联邦军司令部请求的否决权。
「也真亏联邦……」
肯吞下这种条件——身为联合王国军人的德瑞克中校,不免会顾忌说出这种话。
为了自重而走向户外的德瑞克中校苦笑起来。
高举着美丽的理想,为了扩展国际协调的圈子而设立的盟军联合作战群,尽管广开门户,不过实际情况却是拼凑部队。
只要看来自世界各地的士兵出身组织,用肯定的说法,就是能感受到广阔的世界性吧。光看军装,就有联合王国军、联邦军与自由共和国军;只要专心环顾,甚至还能看到协约联合流亡政府军以及合州国体系的义勇兵吧。
对抗帝国这个单一个体的多样性。
是在多民族齐心一致,集结起来共同对抗帝国这个强大敌人的口号下,齐声高喊着人类的进步与普遍性的一场最棒的示威运动。
拍成照片肯定会极为上相吧。
在政治宣传这方面上,联邦共产党可说是毫不吝啬地发挥了极为出色的本领吧。等注意到时,甚至会心生赞扬。
一面信步游走到野外,德瑞克中校一面不惜发出赞叹。
「真该把本国殖民地省的官员们也带来瞧瞧。他们还是稍微学习一下联邦的宣传本领会比较好吧。」
在管理并支配多民族这方面上,联合王国是有拿到及格分数。能优秀地分而治之进行统治是很好,不过再怎么放宽标准,也顶多是拿到B吧。
在管理并运用潜在活力这方面上,还应该要跟共产主义者多多学习。
能毫无忌惮地说话,还真是让人感到自由有多么美好。庆幸着身旁没人跟随,德瑞克中校喃喃抱怨出真心话。
「又不是只有分而治之才算是本事……姑且不论对内战争,一旦发展为对外战争,比起分割,更该学习整合的妙处吧。」
然而,只不过,话虽如此——也该这么说吧。
茫然地仰望天空,要是在地面上见识到国家企图用漂亮事掩盖一切的自私自利,也会想长叹一声。
「……身为配合政治宣传的一方,叫人怎么受得了啊。」
聆听起多语言的热潮,似乎就会让头痛更加严重。
直到独自出来散步之前,德瑞克中校都只能单方面听人说话,也是基于多国籍部队的背景吧。那是各国语言混杂的情况。
该说是军事指挥官恶梦的混杂指挥系统,再加上这种情况;也就是会让意见沟通变得非常难以理解。
就连在设置司令部的宿舍里,也没有例外吧。
「巴别塔刚倒塌时的情况,肯定就像这样吧。」
传达消息的手续愚蠢到惊人的地步。
用联邦语发行的官方文章,要先翻译成各国军人能够理解的文字,然后再将他们对翻译文章的答覆,重新翻译成联邦语。
就连一般交流都是这副德性。不出所料,集结起来的部队指挥官全都对此头痛不已。在必须即时处理大量情报的现代战场上,应该没有军人能发自内心做出这样能撑过实战的评价吧。
就算是为了体面的政治宣传,不合道理的事也会有个极限。
唯一的解决对策,极为单纯。
就是采用口译。而且还要大量地采用。也就是以数量正面突破。作为实际上的问题,疑似早就从联邦各地的语言学校中征募过来的学生,尽管还不太熟练,总之还是开始讲起各国语言。
在现况下,能担任翻译的人不论再多也不够用;人手不足的情况极为严重,甚至就连校官层级,也没办法让口译陪同。
虽说正因为如此,自己才有办法享受在野外自由闲逛的奢侈行径——德瑞克中校就在这时注意到一名朝自己走来的军人,叹了口气。
「米克尔上校?」
就像在「嗨」的打招呼似的,朝自己挥挥手走过来的身影,是联邦军的指挥官。德瑞克中校也不会说对方的语言,不过总不能靠比手划脚对话吧。
「该怎么办呢,抱歉,我现在就找口译……」
「我想不用吧,Mr.德瑞克。」
正打算用手势表示「我去找口译」的德瑞克中校猛然僵住,目不转睛地打量米克尔上校的脸。
「让人怀念的母语呢……真是作梦也想不到会从上校口中听到。尽管失礼,不过还真是相当久违地听到下官不擅长的发音呢。」
从对方口中发出的话语,是不可能会听错的自己的母语。
而且还是正统派的女王英文。在这种边荒地带,竟有机会恭听伦蒂尼恩上流阶级的发音?
这世上还真是充满惊奇啊。
「你就直说这是生了锈的女王英文无妨。太久没说了,我有自觉到舌头完全转不过来。」
「你不是一直都带着口译吗?」
「是被上了项圈呢。在断头台下,就连自由对谈也无法如愿。」
以言外之意来说稍微有点露骨。项圈与断头台这两个单字,难以说是谨慎的比喻。
不过,德瑞克中校能理解米克尔上校的心情。
「……是不想让政治军官听到的对话呢。」
「应该说,是我不想呢。」
「哈哈哈。」德瑞克中校一面笑,一面点头赞同。
光是与同盟国的军人亲密对话,上校层级的魔导将校就必须考虑自身安全的社会,是个难以想像的世界。
不论是好是坏,眼前苦笑的米克尔上校都是一名完美的正派军人;像他这样的职业军人,会遭到他所宣誓忠诚的祖国怀疑?
还真是个寒冷的时代啊。
在这严冬时代下,别说是骨头,就连灵魂都可能冻结的无情事实。
「上校也很辛苦吧。恕我失礼,是否有必要让那名政治军官在不久后的将来,不幸地遭到流弹击中呢?」
「不不不,没这个必要。还请不要这么做。」
「喔,真意外。你对那名叫做莉莉亚·伊万诺娃·塔涅契卡的女性有这么高的评价啊?」
德瑞克中校倒是对她没什么好印象;具体来讲,就是看她不顺眼。
正确来讲,这不是个人的喜好问题。
就算不论她个人的内在,身为职业军人的德瑞克中校,没办法将那些政治军官视为伙伴;所以他不会把他们视为单一个体,而是在心中叫他们「政治军官」。
毕竟名字是人类从祖先身上继承下来的东西;而叫作「政治军官」的单一装置,亦有着叫作「政治军官」的名词吧。真的有必要用专有名词称呼他们吗?他由衷怀疑。
「老实说,要把到处乱闻伙伴的狗当成人来对待是很难的一件事。我本来想说清除野狗这点小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就好了呢。」
「为了向贵官表示敬意……我就老实说吧。那个还算是不错了。不对,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好了。」
现在想必是露出了连自己都觉得很蠢的错愕表情吧。
要不是米克尔上校的女王英文说得流利,还真想提醒他把不错跟相当好这两个单字的意思搞错了。
「这么说尽管相当失礼,但你还好吧。你说那个政治军官算是相当好了?说那个还算是不错了?是字汇的意思在我不知情的时候遭到大幅修订了吗?」
关于莉莉亚·伊万诺娃·塔涅契卡这个人,德瑞克中校只有着奇特的共产党员这种认知。
硬要说的话,就只有在政治军官上贴着这种标签程度的认知;难以跟相当好、不错等单字对上。
「德瑞克中校,我只会说事实呢。」
在德瑞克中校「你是在开玩笑吧」的视线注视之下,米克尔上校的疲惫脸庞仍未动摇。
「考虑到有可能会分配不像样的家伙过来,与那个好好合作的想法,会比较有生产性。」
「我只能说,太惊人了。」
丢下这话,德瑞克中校仰望起天空。雪白的天空是这残酷世界的象征吗?他忍不住深深怀念起祖国的阴天。
就连在战场上,要说有没有不讲理到这种程度都很微妙吧。
「……唉,冷得刺骨呢。」
德瑞克中校痛切地喃喃低语后耸了耸肩;要是不这么做,就很难维持住理性。
「所以,可以问你偷偷邀我进行这场密会的理由吗?」
「我想感谢你。然后,啊,对了。还要跟你谢罪呢。」
「咦?」
「我从伊万诺娃政治军官同志那里听说,联合王国海军的德瑞克中校有帮我说情。」
干么这么客气——德瑞克中校再度耸了耸肩,开口回话。
「是要我说,事到如今,这是会让人莫名感到距离感的一句话吗?」
「共产主义可没办法与自由主义者交好。」
「是这样吗,这么说尽管很冒昧,不过我倒觉得我俩能合作愉快就是了。」
「即便如此,你也是为了捍卫自由主义而战的军人,真担心你能不能跟前来支援共产党的共产主义者好好相处呢。」
这是会让人笑说「别开玩笑了」的情况吧。还真是扭曲反常。让人忍不住在冰天雪地的联邦雪原上,放声大笑起来。
在尽情大笑过后,德瑞克中校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是我输了。这下可被你摆了一道呢。」
「只不过。」德瑞克中校接着说道。
「纵使你是共产主义者,只要是战友就没有问题了吧。『就算没办法选择家人,也有办法选择朋友』。要是自己选择的朋友是共产主义者,那么就只能把这当作是朋友的个性,甘愿承受了。」
「而且。」德瑞克中校笑着说下去。
「……真是被小看了呢。」
「什么?」
「我们可不是为了追着联邦军人的屁股,才从大海来到陆地上的。」
自从担任RMS安茹女王号的直接掩护,飘洋过海来到这里以后,就作为军人一路奋战至今。我们不是来受人保护的。
「我们是来打仗的。而且,还是来与战友并肩作战的。」
就算国家没有永远的友情。
战友也是永远的。
「也就是说,尽管不中意,却让人很在意吧。如果友军要战斗,就并肩作战;如果友军要死,就在这死去吧。这就是所谓的军人。」
「哈哈哈,你说得太好了,德瑞克中校。」
「喔,不叫我同志吗?」
「因为我想叫贵官战友。」
自己想必露出了满面笑容吧。
这是经历过相同战场的人才能拥有的共鸣——说这种装模作样的话就太不解风情了。总归一句话,就是对伙伴的敬意。
「那么,该是工作的时间了。」
「是呀,就去上工吧。」
点头对视后,对撞起坚硬的拳头。
……很多事不需要说出口。
「「祝你武运昌隆。」」
这是战友的拳头。
是在用拳头与战友对话。
既然如此,就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