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一历一九二七年四月 旧协约联合领地 帝国军沙罗曼达战斗群基地
面对渗透旧协约联合领地的联邦联合王国混合军,帝国完全来不及对应。就算是在诺登以北的严酷环境,现在也是正要逐渐融雪的季节。
以富有机动力的一线级战斗群为主展开多数部队的帝国军当局,面临死板的军事机构所导致的障碍。直截了当地说,军事组织这个官僚机构在关键时刻没办法灵活运作。于是配合上游击队的横行霸道,让帝国军在运用大规模扫荡部队之际,受到了大幅的限制。
注意到矛盾的,一直都会是现场。谭雅·冯·提古雷查夫中校也不出例外,不容拒绝地面对起在北方的诸多问题。
「……军令与现场悖离得太严重了。」
帝国军的诸多现况是「结构性问题」,也就是正规军反覆不断地在与「不战斗」的游击队这种棘手的家伙玩着捉迷藏。
未免也太无益了。只能说就像是在用蒸汽锤剥核桃一样,极为浪费。
解决对策是重视性价比,让平民的警察也负起责任。然而,这在「占领地区」这种「外部环境」下,严重缺乏着可行性。
「这可不是现场有办法解决的问题啊……」
无意间喃喃说出的一句抱怨。一旦掉以轻心,各种不满的念头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增加。不好——只要取回自制心,职务规范就会占满整个脑袋。
毕竟有着身为军官的立场。谭雅尽管靠着一种有如忘我的境界,克制住抱头苦恼的动作,但只要俯瞰事态,就算再不想,也不得不感慨起这是个愚蠢的结构。
唉——她将这种叹息留在心中。
既然逃不了,就必须要面对现实;干脆就去拥抱它吧。
「第一〇七九航空魔导中队传来电报。表示在辖区B—15与敌游击部队交战。现已确保到步枪两把与少量的炸药。」
「出动的第一六师团的检查站传来报告。表示拘留到一名意图闯越盘查的女性。现已扣押到武器弹药。正向我们战斗群请求机车运送,作为派遣宪兵的代步工具。」
报告内容也离紧急相当遥远。
跟在东方的激战区,意外遭遇到正在渗透袭击中的旅团、连队规模的敌部队的报告相比,可说是另一个世界吧。
起先还很从容;甚至还有余力怀着「真和平呢」这种偏差的感想,悠哉地喝着假咖啡。加上守备部队也大多是拖时间师团,当地情报也再怎么说都很充实。会是个游刃有余的任务吧——就连沙罗曼达战斗群身经百战的军官都松懈起来。
直到发现没有比这还要更不适当的比较对象为止。
等回过神来时已是某种泥沼。就为了追捕区区几个人,让「军事组织」忙得团团转的现况相当异常。
要说曾经期待过这项任务,说不定是很残酷,如今苦恼就作为反作用力回到身上了。
就坦白说吧。
「杀鸡用牛刀就是指这么一回事呢。」
「中校?」
边对副官仿佛很担心似的询问回道「没什么」,谭雅边向她反问。
「自言自语罢了,副官。与其说这个,你觉得游击队没出现在城市地区是怎么一回事?」
「咦?」
「……在城市的和平;在农村的战争。敌人会呈现出就像是想避免在城市地区开战的行动很异常喔。」
一般来讲,容易冲动的民众抵抗运动,是将主轴放在「城市地区的造反」上。法国大革命是这样,现代以后的起义是这样,无产阶级的暴力革命是这样,最后就连当代的起义与暴动也是这样——或许该这么说吧。
一脸茫然的副官是没办法理解吗。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再怎么说脑袋也不算差吧……
「就稍微上堂课吧,中尉。仔细听好。」
「是的。」
「我们是作为游击队对策派来的。不过实际上,做的事情却难以说是在扫荡民兵。这样子就像是在以深植地方的犯罪集团或黑手党为对手进行的扫荡战。」
「喔。」轻率答覆的部下,看来是没有理解到事态的严重性吧。帝国军作为对手的并不是军事组织,她对这件事究竟能理解到何种程度啊?
「维夏,稍微用点脑。」
「……那个,我不太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诚实是种美德。值得称赞。不过,这也是不能不知道的事啊——谭雅尽管不太愿意,也还是为了推动话题而公布答案。
「敌人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以赶走我们作为主要目的。当地游击队的抵抗运动,几乎都是以『夸耀存在』为目的的示威行动。」
黑手党与犯罪集团就只是一直存在着,并不会特别想把警察或宪兵队杀光吧。
这块土地上的游击队也是同类。
他们让帝国军这名警官维持着表面的治安,躲藏在暗巷里祈求我们的败北,并不断地扯着后腿。
「因此……协约联合这批该死的游击队,意外地会是个比起华丽,更会选择踏实的抵抗集团也说不定。」
要是他们肯追求华丽好看的战果而作乱的话,对应起来也很简单。
倒不如说——谭雅像在强忍头痛似的沉思起来。「伺机而动」的游击队,几乎是完全不可能根绝。
「这份顽强性与周密性让人惊讶啊。」
未受过纪律训练的外行人往往容易冲动;只是武装起来的群众,本质上就是个冲动的集团。
非正规兵就是典型的例子吧。就连受过训练的职业军人,都很可能会在面临战场压力之际陷入错乱。引诱、等待、忍耐,是比字面意思还要残酷的行为。
「通常所谓的民兵,都很缺乏耐性。」
不操之过急,循序渐进地,并且不退缩也不放弃的反叛者。光是冷静,就表明了敌人的训练程度与决心非比寻常。
伺机而动的敌人,是治安上的恶梦。
拥有历史与传统的犯罪集团或黑手党,这些特殊集团之所以会团结,是打从最初就由足以作为核心的主要成员施行纪律训练来维持秩序。考虑到治安相对良好的旧协约联合领地的情况,假设这是长年累积的经验反倒不自然吧。
「是就连从头建立到这种规模的组织,都能组成懂得伺机而动的抵抗组织吧。敌人是该死的能干啊,中尉。」
只要翻开历史,就会发现大多是按捺不住失控的例子;如果要严密定义的话,甚至可说是压倒性的多。就跟存在舰队理论一样,消极的抵抗假如没有坚强的意志支撑,一般都会对这种磨耗神经的战斗投降。
自重是因为勇气,而不是怯懦。
误以为高声提倡积极论就是勇气的蠢蛋不是敌方的主流派这件事,说明了他们的知性与执着吧;能为了达成目的卧薪尝胆的家伙,才是真正可怕的对象。
如果只是去死,简单到谁都做得到。不论是笨蛋、蠢蛋都有办法去死,这是谭雅所难以理解的愚蠢,虽然她也不想去理解蠢蛋们的存在。
不过,就对能持续等待时机的劲敌抱持敬意吧。
然后,做出断言。
去死吧。
发自内心地去憎恨、去诅咒这些增加多余工作的家伙。这些无可救药的家伙到底是觉得哪里有趣,总是要来妨碍像谭雅这样认真的勤劳人士啊?
「跟旧协约联合政府差很多呢。」
「就耐性这点,你说得没错……不对,所以才会这样吗?」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的话语,一如字面意思地挖掘出确信的部分。注意到这件事,谭雅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原来如此呢。」
「中校?」
「是因为大半的协约联合人都知道。」
知道什么?——朝着用眼神询问的部下,谭雅揭露答案。
「他们是作为同时代的人,体验过操之过急会导致何种下场的家伙。听说过失控闯入诺登的协约联合军,物理性地融化殆尽的消息。」
他们毫无疑问是向经验缴交了充分的高额授课费。
「正因为如此,他们『学习』到了教训呢。」
仔细想想,事情就很单纯。是在看过、听过协约联合这块大地上发生的事件后,人们得到了教训。
「团结、忍耐、明确的战略理念……协约联合政府这名反面教师,看来进行了相当出色的教育。」
谭雅以厌烦的口气发起牢骚。
抵抗运动的种子是经由愚蠢行为的教育性行动播下的。当时也很辛苦啊——光是想到就让人忧郁的过去事件,依旧残留着影响。
「拜这所赐,让我们也很辛苦。」
一面感谢副官有礼貌地保持沉默的贴心,谭雅一面盛大地叹了口气。协约联合人们对我们做出被动的抵抗。
如果是军事抵抗的话,要粉碎也很容易吧;只要他们聚集起来造反,帝国军这个暴力装置毫无疑问能轻易粉碎他们。然而,这也要铁拳能击中要粉碎的对象才行。
即使是拳头,一直挥舞也是会累的。
就算是职业的拳击手,也没办法无限地打出刺拳。况且,军队意外是个玻璃拳头,就跟肩膀上装着炸弹一样吧。
光是挥拳,就会腐蚀着军队这个庞大身躯。
如果是企业,就能透过运作产生利益,或是有可能产生利益吧;然而,军队透过运作,就只会不断消耗着钜额的血汗税金。
……就恰如社会主义体制那样吧。真是讨厌——谭雅对自己注意到的共通点感到不寒而栗。
「……假如不尽早找出对策,军事机构很可能会自行崩溃。毕竟遗忘可持续性这个单字的组织单位,总是会瓦解的。」
喃喃说出口的是可怕的一句话。谭雅·冯·提古雷查夫的本质,一直都充满着常识与良知。
此外,明明尚未做好换船的准备,就面临到可预见所属组织崩溃的威胁,要人不感到战栗还比较勉强。
在心中滑落的,是泪水,还是汗水?
在这个不确定的时代,一介善良市民所能做到的,就只有诚实谦虚地面对现实。
现实啊——就在谭雅陷入前所未有的感伤之中时,电话叮铃铃地不断响起。
「失礼了。」趁着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在请示过一声后,拿起听筒,谈起某些事的空档,谭雅将意识切换回来。
「是维修与装甲两中队的联名报告。」
「说下去。」
「阿伦斯上尉提出抱怨,说机车的故障台数逐渐增加,再这样下去,可运作台数将会在几天内尽数告罄。」
「乌卡中校应该有跟我们保证过吧。是那个吗,就连参谋本部后勤当局人员的保证都意外地无法期待吗?」
真受不了——就在谭雅准备朝帝都发出怨气之前,谢列布里亚科夫语无伦次地否定起来。
「不是的,维修零件是有赶上……」
「那问题是什么?」
在谭雅的注视下,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战战兢兢地开口。
「那个……与其说是零件,倒不如说是人员与体制的问题。我们战斗群在东方是有受到东方方面军的维修中队与维修机厂的支援。」
这不是当然的事吗——谭雅纳闷地注视副官。
虽说军队是自给自足型的组织,但组织内分工可是理所当然的事。装甲部队不可能有办法自行对战车进行分解检查;虽然层级不同,不过机车也不出例外。
「在这里应该也有支援吧?」
「部队从事搜索追踪任务的结果,让战力向多方面展开部署。」
「我们应该有使用最近仓库的权限吧。」
「是的,在东方是这样没错。尽管在北方也有权限,但附近却没有关键的维修据点。就连最近的据点也有着相当距离,所以让零件的搬运手续变得繁琐。外加上维修人员也有限……」
不用再说了——谭雅摆摆手,接着说道。
「虽然有零件,却没有可以维修的环境啊。」
虽然有维修厂,却缺乏运往维修厂的手段,可是个严重的问题。尽管商业常被瞧不起只是把东西从右运到左就能获取利益,但无视物流这项要素的计划,是共产主义者专用的愚蠢行为吧。
「不对,等等,中尉。北方方面军的维修中队配属情况呢,我不记得我们在从事北洋作战时,有遇过机材维修不便的问题啊。」
「他们主要是集中配属给航空舰队与海军基地。」
副官的答覆,让谭雅难得地咂起嘴来。
北方的守备部队主要是拖时间师团。不考虑运动战,将有限的维修能力集中投入在航空部门与舰队上,是比较有效率吧。
……或许该说困扰的是,就是因为那些看门师团跑不起来,所以才找我们过来帮忙的,结果却没有提供专门的维修支援,根本就是本末倒置。看来是因为没有必要就长期置之不理了。
也由于是能确保铁路路线的占领地区,所以不需要沿路配置维修中队以修理落伍车辆的体制吧。
毕竟能使用铁路。
如果是长距离的话,就能用铁路运送,不用让部队自行移动。
「如果没预期会长距离扩张到足以发生故障的距离,将维修中队集中配置在城市地区会是正确的选择。」
「诚如中校所言。然后就结果来说,故障车辆的维修经验不足也扯了后腿,在现况下难以即时做出对应……」
是呀——谭雅再次点头。不管怎么说,尽是些不得不认同的理由。
「是合理的理由吧。没办法,就重新审视机车中队的轮班配置吧。」
要限制有机动力的兵科运用不是件愉快的事。没办法快速反应的战备后备人员,完全就是吃闲饭的家伙。
不过就算这么说,但这如果不是士兵而是装备的问题,该谴责的就是指挥官。
也就是说,如果要找谁是蠢蛋,就只能把无法帮部队准备适当支援的谭雅·冯·提古雷查夫这名笨蛋狠狠地踢飞了。
「是我的失误,只能深感羞愧地去改善了……出乎意料就只是个借口呢。」
谭雅默然地接受自己误判状况的愚蠢。
要沦为无法接受自己是无能的超级蠢蛋,对身为人的良知与善意来说,是种难以忍受的事。这种蠢蛋只要有存在X就够了吧。总归来讲,既然是保有理性与知性的生命体,就会知道有种概念叫做难以忍受的羞耻。
「诺登军区传来警报!侦测到疑似敌魔导师的反应!辖区B——39,位置不明。要求值班中队立即紧急起飞!」
像是值班人员的部队员突然传来的叫喊,让谭雅回过神来。与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一起咂嘴「又来了」,同时起身前往司令部区块。
冲进室内朝钉在墙上的特大号地图看了一眼后,谭雅稍微想了一下。B——39,又是远方啊。
「快速反应待命中的指挥官是格兰兹吧?」
「是的,待命的是格兰兹中尉的部队。」
在地图前就要下达出击命令的谭雅尽管迟了一会儿,不过疲惫的脑袋却有哪里觉得很在意,等想了一下后才猛然惊觉。
慎重能防止可预防的事故发生。就为了省下些许工夫而导致过失事故发生,是无可救药的无能的证明;就算是无能,既然人类有着无法退让的底线,这就是当然的心态吧。
怀疑有敌人潜伏的位置,是接近我方前进界限的地区。
「……又是讨厌的位置。再远也要有个限度啊。」
恐怕也有敌魔导师潜伏吧。侵入的联邦军与联合王国军的混合部队狡猾得令人生厌。当初的预想,是预定以沙罗曼达战斗群为主轴的铁拳粉碎敌魔导部队,却难以捉摸地不断遭到回避。
已逐渐厌烦起陪这些不时像是在主张存在感般,在边境地区到处作乱的家伙们玩你跑我追的游戏了。
「……手牌也不够,这样岂不是在不断地白费工夫吗!」
要是将格兰兹中尉的部队派出,暂时就会无法回来。这样就会无人担任紧急起飞的预备人员。
「副官……上头有分配紧急起飞组出发后的交接人员吗?」
「不,管制并没有通知什么特别的军令。我想是要我们战斗群负责处理吧。」
唔——谭雅呻吟起来。
「我认输了。」
「咦?」
「……应该还只有让他们休息几个小时吧。」
要忍住咂嘴需要相当的精神力。不得不承认吧——谭雅痛感自己有多么大意。
睡眠不足开始对逻辑思考能力造成惊人的不良影响。
集中力的下降,思考的散漫化,进而是微小失误的增加。等在前方的,将会是本来应该能避免的重大事故。
这世上不存在着能轻易消除疲劳的魔法药水;或着就顶多只有像艾连穆姆九五式那种,得要甘受严重副作用才能使用的剧毒吧。
九五式吗——谭雅瞥了一眼自己的宝珠,叹了口气。
像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使用的九七式那种双发式的宝珠核心,尽管性能优秀,但疲劳感也会大幅提升。还好没有九五式严重,但也是程度的问题吧。
「这是让规定休息时间降至最低需求的要求喔。要我让睡眠不足的魔导部队转去负责紧急起飞待命吗?」
狠狠说出这句话后,谭雅就在不发一语时把玩起军帽。
想摔下帽子的冲动。
应该要自制的纠葛。
到头来,结论是显而易见。应该要遵从理性是不辩自明的事;尽管如此,就算用逻辑克服的情绪,依旧会萌生出该死的感情,这是当然的结果吧。
「请问该怎么处理?」
副官就像在请示判断的态度,正确理解了谭雅的意图。
「向格兰兹中尉传达,暂时不要紧急起飞!」
「咦?」
「先准备一个小队派去侦查。」
一交代好传话,谭雅就保持平静地向听筒滔滔说起。
「诺登控制塔,这里是Salamander01。我要对中队规模的紧急起飞提出异议。想以侦查为目的,保留在一个小队上。」
「Salamander01,请报告理由。」
很简单啊——谭雅克制住差点骂出的话。
假如对方也只是在遵从工作守则的话,宣泄自己的坏情绪就是极为失礼的行为。
「就算说有数名游击队或魔导师,但要是派一个魔导中队紧急赶去,我们这边将会先累垮。」
压抑的语调,听起来会像是不愧于专家的口吻吗?
「我理解分批投入的愚蠢,但如果是我战斗群的精锐,就有办法一击脱离。身为指挥官,我有十足的把握。」
就从选择与集中的原则来看,也觉得现在要保留余力才是贤明的判断。
积极果敢的战斗精神是该在战场上发挥的东西。假如像头兴奋的斗牛一般被避开攻势,这就很可能是会遭到锐利一刺的愚蠢行为。
「我判断在现况下累积疲劳反倒不好,管制意下如何?」
「诺登控制塔收到,请派出一个小队。」
「感谢,诺登控制塔。」
呼——该高兴事情到了一个段落吧。考虑到状况,这可是踏出了改善的第一步。确定问题,加以改善。人类的行为一直都是这样吧。
很好——谭雅开口说道。
「向格兰兹中尉传达,派出小队。格兰兹中尉自己快速反应待命。」
「遵命。」能当场答覆是件好事。一切顺利——才刚这么想的谭雅,愉快的心情就在这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
「该员有意见要呈报。」
副官十分困扰的声音,让谭雅抬起头来。
连用眼神询问她「怎么了?」都不需要。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比一般的传令还要优秀许多;如果连她都规劝不了,就表示电话对面似乎是难以服从的格兰兹中尉,想必是干劲十足吧。
毫无疑问,这肯定是被诅咒了。是类似存在X的家伙,学不乖地在背后搞鬼吗?「拿来。」谭雅把听筒抢走,抢先一步否决格兰兹尚未说出口的理由。
「中尉,现在不需要指挥官先行的精神。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
「那么,贵官应该就没有事要跟我说了吧。」
「中校,恕我失礼,但我不打算当一个安乐椅指挥官!请让我去吧!」
在面对敌人毫不畏惧这点上,格兰兹中尉也算是不错吧。
然而,也有必要配合多样性的敌人改变战法。勇猛果敢是很好,但将校也必须具备着冷静沉着的要素。当在对付富有智慧的敌人时,深思熟虑是极为重要的。
就算是后方的指挥官,做起来也并不轻松。唉——叹了口气后,谭雅接着说道。
「将中队本队丢着不管,指挥官自己冲出去战斗吗。在军中把这叫做匹夫之勇。就算等待很难熬,我也不准你为了贪图轻松而冲到前线去。」
「既然是小队规模,就跟军官侦察没什么不同!请务必让下官去吧!」
这就是所谓的热诚吧。
对谭雅来说,削减部下的干劲也非她本愿。就算抹不去操之过急的担忧,但就算是格兰兹中尉,也累积了不少经验。
也不是办不到吧——谭雅斟酌起一些取舍。要是让他出击,不仅会少一名中队指挥官,还会让他累积疲劳吧。老实说,她想保留战力。
不过,打压自主性也是个问题吧。
「虽是搜索歼灭任务,但无需穷追不舍。能将把握状况视为最优先吧?」
「当然!不过可以吗?」
「除非游击队他们相当愚蠢,否则都不会留下。假如他们留下来迎战,我就允许中队全力出击。」
「遵命。」
问他「你真的懂吗?」会很不知趣吧。
「要是有遇到这种好机会就好了。」
即使是格兰兹中尉,应该也能理解谭雅的言外之意。陪游击队玩的捉迷藏,就连沙罗曼达战斗群都会觉得相当困难。
如果打起来,总之是会赢吧。
不过得加上一句但书——如果打得起来的话。
「……严禁穷追喔,中尉?」
「当然。请交给我吧。」
「很好。就期待你不会蛮干吧。」
「是的!下官现在就去快速反应出击,先告辞了。」
「祝你武运昌隆。」
放下听筒后,谭雅就向副官说道。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我要咖啡。帮我泡浓一点。」
以转换心情来说,这算是治标不治本。过量摄取咖啡因会让效果降低;要是效果变差就大量摄取的话,就完全是恶性循环。
就算没办法详细把握是灌了几加仑的咖啡到胃里,不过也不容拒绝地感受到,慢性的睡眠不足正束缚着思考框架的事实。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不过,总比过量摄取酒精来得好吧——即使这么想,谭雅也依旧是感到困惑。
注意到自己在不断找借口,并不是件愉快的事。坦白说……这不是个好现象。
「是产生人为疏失的温床吧。」
尽管知道,却也无可奈何——这种感慨也不过是在发牢骚;是对自己说的借口。辩解是要对他人说的。再怎么样也不会是对自己说的;要是连对自己都要说谎的话,就跟只能够欺骗自己的无能一样了。
如果要变得如此低能,还不如赶快一抢打爆自己的脑袋。既然要遵从知性与理性,这就是必然的行为。比起继续做出丢人现眼的愚蠢行为,这样还比较爽快吧。
因此,谭雅·冯·提古雷查夫中校就为了证明自己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苇,激励着精疲力尽的脑袋。
「……毕竟是太忙了。」
只要概括现况,问题也会跟着浮上台面。
「该说人手不足即是诸多问题的根源吧。」
也就是人员皆承受着过重的负担,并在有人脱离时,再等比例地让其余工作人员承受起剧烈负担的恶性循环。
解决对策相当地简单。
「省力化,或是人员的增加无法避免……该这么说吧。」
没必要标新立异。
既然是人手不足,那就只能增加人手,或是改善工作效率。
然而——谭雅靠着人事感觉也充分把握到,无意间采用增强「人员每人生产量」的方式,在军事上会很危险的事实。
「说到底,毕竟军队是以损耗为前提进行编制的呢……要对环境最佳化,也有着相当大的难题啊。」
人力资本是总有一天会失去的。不论平时还是战时,既然人类是注定会死的生物,这就是当然的事。有别于法人格这种在理论上保证有永恒寿命的经济主体,有机生命体总有一天会不得不停止活动。
如果神真的存在,就该为了提升生产力,再更有效率一点地资源回收大量投资过的人力资本吧。
很可悲的,神一般的存在并不存在是自明的真理。
对了——谭雅就在这时,将偏向涣散的思考拉回本题。
「只靠一个人处理是绝无可能吧。对方岂止是强盗,还是游击队。全副武装且毫无幽默感的家伙们直接杀过来,是非常恐怖的一件事。」
连在平时都会死去的人类,一旦来到战时,就会以惊人的速度死去;就连在达到退休年龄之前都能比较确实地工作的劳动者,一旦来到战时,就会在还属于二三十多岁的劳动人口时逐渐死去。完全感受不到对人际社会资本的一丝敬意。
「这样一来,就只能勉强想办法增加人手了。」
尽管帝国军早已对所有可能动员的人口池出手了,不过仍然还留着两种选择。
其一,是女性的全面性征兵。不过,女性早已受到工业动员了。考虑到现状,现实还不到必须就算要削减「生产力」,也不得不增加「战斗人员」的局面。
该说是幸运吧,帝国的现况还没有破灭到这种地步。就算是恐怕总有一天会到来的这种与时间的战斗,现状也还支撑得下去。
有希望的选择,就属活用外国人这块尚未活用的人力资源池吧。像是让俘虏劳动,还是征募志愿者这些方式,都有受到国际法的认可。也有许多能在合法范围内去做的事。
「正因为如此,被麻烦的治安战弄得劳神费力,可是本末倒置。与其以扫荡在战场上的残留敌兵为前提闯进去,更应该推动在东方控制地区使用的怀柔作战吧……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无济于事了吧。」
漫无计划的行动,导致了太过可怕的惨剧。至今为止,帝国失去了庞大的时间与机会成本,连能否取回都毫无把握。
对旧协约联合领地与达基亚大公国领地的对应,是典型的失败案例。帝国军原则上是活用当地的统治机构,尝试维持着治安与秩序,采取这种教科书般的对应。
拜这所赐,尽管没有致命性的失败,不过也没有获得成功;换句话说,就是连「明确的战略目的」都没决定,就跑去玩起统治的扮家家酒。这样还希望会有好结果的话,也太傲慢了。
「就连整顿出这种水准的行政机构进行统治,都是临机应变的对应……该恭贺这种高水准的应对能力,还是该感慨这是在随波逐流啊,真是让人烦恼不已。」
在接连犯下无方针、无计划、无战略的三无之后,还能将表面修饰到这种水准的帝国现场人员,不断证明着自己相当优秀。
「该说幸好还能靠战术层面去弥补战略层面的过失吧。」
不对——谭雅就在这时,将涌上心头的苦涩情绪硬是压了下去。
这全都只是治标不治本。
就像是靠着止痛剂,无视着疼痛原因的愚蠢行为吧;追求尽量且尽速的治疗,是即使是侵入性,也要逼近病源的治疗手段。
「就算会把患者杀死的手术很糟糕,但对患者置之不理也是个问题吧。」
马基维利说过,不上不下是最糟糕的状态。这简直是真理。谭雅以现在进行式深刻体会到这一点。
帝国不论形式,都是「占领者」。
作为暴力装置的帝国军,即使再怎么挣扎,也无法期待会「受到爱戴」。
就算占领得非常顺利,别说是受到一整打礼仪端正的厌恶,就算有十二打也是当然的事吧。
与其这样,彻底地遭到「恐惧」还比较好。
「……完全是漫无计划啊。」
随波逐流与临机应变的现况。
在占领旧协约联合领地时,帝国军并没有准备好占领地的统治计划。因为是针对内线战略最佳化的军队。
尽管这么说很难听,但有着家里蹲的气质。
作梦也没想过要积极地向外扩张,抢夺他人的领地纳为己用这种事。也就是说,事前几乎完全没有研究过。诸如「远征」或「占领地区统治计划」等等,就算翻遍参谋本部的机密金库,也找不到一页内容吧。
「因为赢了,所以谁也没去想过。但是,再这样下去会变得怎样?」
现在就只是靠着临机应变在处理事态吧。
就算是有能力的机构,假如没有明确的战略,也一样会受到磨耗;当再也没有余力去挽救时,帝国军就会一如字面意思的瓦解吧。
「……到头来,会收敛到组织理论的问题上。」
帝国军掌管着军事。如果就国家的暴力装置这种形式来讲,这样非常正确。
很可悲的,这就是问题的根源。
在战争是政治还是军事这点上,帝国当局内部并没有形成共识。
极为麻烦的是,帝国当局缺乏对战争跟「军事」与「政治」有着何种关系的议论——或许该这么说吧。
帝国军确实就跟汉尼拔一样。
在战场上大获全胜。
但是,却不知道在达到极限之前「利用胜利的方法」。
沉思至此,谭雅叹了口气。
「……战略上的胜利位在遥远的彼端。如今的我早已无法触及,毫无办法打破这个僵局。」
汉尼拔屡战屡胜。
坎尼会战的胜利,在战史上,任谁都不得不承认是战争艺术的根本;尽管如此,他却没办法赢到最后。汉尼拔尽管赢得了胜利,却像皮洛士那样被罗马的雄厚军事逐渐消磨,这历史让人感到莫名的亲近感。如果能实现,真想听听玛哈巴尔(注:汉尼拔的骑兵统帅,指责汉尼拔不懂得利用胜利的人)的意见。
瞧瞧项羽与刘邦的组合吧。直到最后都还能百战百胜的军队,根本就不存在。完全无法保证帝国军能一直赢下去。
麻烦的是,帝国的舆论并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吧。
理由连想都不用去想。就因为是建国以来,一次也未曾尝过败果的帝国。就算知道城下之盟是强迫性的,也作梦都没想过会被迫签下城下之盟吧。
还真是幸福的脑袋啊。该死。外加上包括帝国在内的各国,都在战场上流下太多鲜血了。
流在大地上的鲜血,就一如字面意思的覆水难收。「除了胜利的美酒外,要怎样正当化这些牺牲啊?」之类的蠢话趾高气昂地四处横行的情况,该怎么收拾?
「没有涌现停损的志向,是致命性的吧。」
在想要回避损失、避免失败而硬是去逃避风险的情况下,反冲作用也会极为强烈。这只要看日本经济就好。所谓失落的二十年,显然要被称为三十年的日子也不远了。
或是各个犹豫改革的末期国家,会是很好的例子吧。
「能理解现在尽管付出了大量名为将兵生命与国家预算的机会成本,却依旧只能维持现状的人究竟有多少啊?」
改革就本质上来讲,是因为制度疲劳已达到极限,所以才会被逼到不得不去做的。这就跟手术一样吧。
当非侵入性治疗已经来不及时,就不得不选择改革这种外科性的做法;要打麻醉作为止痛剂是很妥当,但要是害怕动手术,患者最终就将会死亡。
同时期 帝都柏卢 参谋本部作战会议室
联邦军企图在全主战线上进行大规模反击战的样子。
要是东方各处皆陆续传来联邦军强大攻势的征召,就算是以无穷精力自豪的卢提鲁德夫中将,也毫无疑问会大感到吃不消。
「……我们可才刚刚击退冬季的有限反攻喔?」
语带质疑发出的疑问极为合理。就帝国军参谋本部的判断,他们可是才刚把联邦军的一线级部队痛打了一顿。
「他们是从哪里生出这么多兵力的?」
「田地吧?」
「连肥料也没用?」
「似乎是使用了民族主义这种物美价廉的肥料。虽然对我们来说,比较希望他们使用共产主义这种缺陷肥料就是了。」
尽管是个让人想咂嘴的事实,不过联邦军的内部正在逐渐变质,从共产主义者的军队转变成民族主义者的军队。
就杰图亚中将所见,这已是一种不可逆的变化。
作为暴力装置的联邦军,正在急遽地增强可用性……跟以开战前的事前谍报资料评估的联邦军已是截然不同的存在。甚至可说是一批团结的军队吧。
「共产主义者在农业政策上,也多少有在克服失败吗?」
「舶来品的影响也不小吧。」
卢提鲁德夫中将苦涩地蹙起眉头,在沉默数秒后开口说道。
「如果是这样……就只能解禁无限制潜艇战了。」
就连如此断定的本人,都不太愿意这么做吧。
老朋友以略为疲惫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既然无法期待合州国等中立各国采取公正的中立措施,我认为这就是不得已的选择。」
在被问到「你觉得如何?」的瞬间,杰图亚中将恐怕是浮现出像是被灌了口醋一般的苦涩表情吧。
这是讨论过无数次的难题。就算再怎么主张中立,支援交战国的后勤,就相当于是实质上的参战。应该要视为敌人,列入通商破坏的对象,这种道理在法律解释上也不是无法理解。
然而,杰图亚中将却无法赞同卢提鲁德夫中将说的这种积极策略。
「……这就像是按下定时炸弹的开关吧。」
让帝国军参谋本部的所有人都抱头苦恼的难题,非常单纯。
那就是——孤立主义者会放弃自己的不干涉主义吗?
如果会,那答案就简单明了。曾是孤立主义者的家伙,将会一齐介入大陆情势吧。
而如果不放弃纲领,事态就会稍微混乱一点。大概会持续着一面保持孤立主义,一面介入情势的特技吧,不过这会持续到何种程度?
「是合州国的船只在维持『联邦』与『联合王国』的后勤路线。就从制定作战的观点来看,也无法置之不理。」
不需要卢提鲁德夫中将「给我听好」的提醒。没办法打击敌方的后勤,会感到羞愧是必然的事。
担任作战指导的中将会格外强调这点,就从立场来看,该说是理所当然的吧……只不过——杰图亚中将还是反驳了。
「只是担任后勤的程度,就当作是可爱的恶作剧看开吧。」
作为在严苛的补给战中奋战过来的当事人意见,就只能语带放弃地要他看开了。毕竟足以将感情与理性轰飞的数字,是不会答应与支援联合王国的合州国直接敌对的。
杰图亚中将烦躁地叼起雪茄,抱怨起来。
「总比最坏的情况好吧。」
「杰图亚,也就是说……你认为有可能会直接参战?」
「我不得不肯定。身为我可敬友人的卢提鲁德夫中将,你难道忘了吗?他们早就太过贴近这场战争了。」
对他们来说,无限制潜艇战很可能会是个意外之喜。操作着群情激愤的舆论这头怪物的对方,将会以此为由,兴高采烈地进行介入吧。弄得不好,就连自导自演都有可能不是吗?——杰图亚中将甚至如此怀疑。
「直接参战会有风险吧……」
「要说到风险,早就经由他们太过贴近战争的事实克服了吧。」
话一说完,杰图亚中将随即就否定卢提鲁德夫中将口中一厢情愿的乐观推论。
「卢提鲁德夫,就从后勤的层面,而不是作战的层面想想吧。」
停损是在能将损害最小化时才有办法做出的选择。正因为是从事后勤事务的人,所以才有办法确信。
就算要在这里放弃,他们也已经投注太多赌金了。
「一度做好的生产线与完成品,没办法当作没发生过。投入了这么多资源在军需上,产品要是卖不掉,下场可是会非常凄惨。」
军需产业是种很极端的产业。坦白说,要在平时维持战时所必要的储备物质,是相当艰难的一件事。要让害怕生产过剩的厂商扩张生产线,就只能跟他们签订契约作为担保。
……只要没有使用的打算,就难以增强军需的生产线。
「这可是他们作为景气对策,就连航空母舰都在建造的状况喔!」
「……你是说对失业的恐惧,足以促使他们参战?」
「还没单纯到这种程度吧。不想承认帝国霸权的情绪,很可能会与国内经济的情况密切结合在一起。」
不是经济专家的杰图亚中将,不得不对建造航空母舰这种大规模的景气对策瞠目结舌。
尽管合州国海军的舰艇情况得天独厚,却还是企图以将建造正规航空母舰作为公共事业进行的暴行刺激景气……被大洋舰队的维持经费搞得焦头烂额的帝国海军相关人员会大吃一惊吧。
然而,这却是现实。
「是有道理吧。」
卢提鲁德夫中将以痛切的语调点头同意。
不过就算能获得理解,也高兴不太起来……至少,能对状况有着一致的认识,是维持参谋本部内的健全合作关系的诀窍吧。
「对了。」杰图亚中将语气疲惫地补充说道。
「钱是很老实的。没有流到我们这里,而是不断流入联合王国。」
「……说到底,就是我们的胜利,会抵触到他们的各种利益啊。」
「很可悲的,正是如此。」
杰图亚中将一面肯定卢提鲁德夫中将的牢骚,一面思考。没有债主会希望贷款变成呆帐,停损也会有个限度。这些全是永恒的真理吧。
「没有蜥蜴会毫无理由地想自杀。」
蜥蜴的尾巴,因为是尾巴才有办法割舍;割舍自己的身体这种事,是不可能办得到的。
「因此,乍看之下有效的无限制潜艇战,以宏观的角度来看,很可能会对状况造成不良影响。」
「是走在奇妙的钢索上啊。」
一只手为了阻止他们参战地与他们握手,同时用另一只手狠狠打击想送出物资的合州国的部下。
总而言之,就是矛盾。
「杰图亚,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完全是在走钢索。就算是马戏团的老手,也并不是与失败无缘喔。」
「这我早就知道了。但是也只能做了吧。至少也该努力让他们不要立刻参战。」
毕竟,战争只能在不确实的浓雾之中朝未来前进。
当迷失方向时,相信会有救援的在遇难地点等候,是个人的正确解答。
可悲的是,对国家来说并不存在着什么救援部队。假如不相信这点,在搭上泥船后遭到万里波涛吞没的景象,就历历在目。
无法靠自己的双脚站立的国家,没有未来。
「如果是为了寻求生路,不管是什么方法都只能去试了。不是吗?」
就算是无计可施,也是没能准备更多计策的人有错;既然肩负着国家重任,有没有选项就不是问题。
瞧瞧那个咧嘴笑起的卢提鲁德夫中将吧。
那个个性恶劣的作战家还真懂,不是吗,就只能做了——杰图亚中将边在心中苦笑,边切换话题。
「该说是幸运吧。有人丢了个提案给我们。」
「这我想听听贵官的见解。你觉得义鲁朵雅的骗徒们可以用吗?」
唔——杰图亚中将就像困惑数秒似的沉思起来。
由维尔吉尼奥·卡兰德罗上校这名义鲁朵雅情报部员所提供的,伊格·加斯曼上将这名军政家的提案。
想要仲介议和——这是个非常困难的提案。
「我看过雷鲁根上校的报告了……就结论来讲,我不清楚。」
「不清楚,又是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
卢提鲁德夫中将气愤地狠狠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考虑到义鲁朵雅的地缘政治学,就不得不承认他们运用实质上是动员令的演习,展现出了「箝制帝国南端能力」的本领。
现况下,义鲁朵雅早已做好高价推销自己的准备。
尽管义鲁朵雅作为帝国的友方参战的可能性不是零,不过既然作为敌方参战的可能性也无法否定,帝国军就要「让一定的战力持续被束缚在义鲁朵雅的国境上」。
就以全军来看,当然,这并不会是压倒性的多数;即使如此,也是能与一国为敌的兵力,是沦为巨大游离部队的守备部队。要是有这种战力的话——是作战领域的人,都曾一度深深梦想过的假设。
「试着整理一下状况吧。」
「嗯。」杰图亚中将与点头同意的可敬友人一起列举起状况,思考起来。
「风向鸡光是存在,就会受到双方主动亲近。他们会维持著作为中立吸血的方针,可能性并不小。」
杰图亚中将提出的大前提,是个很单纯的事实。义鲁朵雅的中立政策,恐怕纯粹是在追求利益的观点。
「他们每次动员,我们就不得不从东方抽出一定数量的兵力。凭借着这种立场追求利益的义鲁朵雅,手段尽管辛辣,却也是狡猾的一手吧。」
「没错。」
只要看气愤地狠狠回话的卢提鲁德夫中将,也就能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吧。
就算应付不了,但光是能确定他们不参战的意志,就能增派多少兵力到东方战线啊。这会是个足以让大陆情势彻底改变的契机吧。
太可惜了——任谁都同样地感到懊悔。
「在这种情况下,有件事值得考虑。」
挟带在前提之中,杰图亚中将开口说出主题。
「就我所见,不是义鲁朵雅王国,而是义鲁朵雅王国军会比较性地……理性判断状况。」
「喔,你想检讨加斯曼的提案?就算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一群明明好歹算是同盟国,却在我们背后搞小动作……的家伙喔。我可不认为他们值得信赖呢。」
卢提鲁德夫中将语带愤慨的台词,完全是帝国舆论的代表吧。麻烦的是,他说得很有道理。对知道外交的世界不只是靠正确在运作的人来说,也只能抱头苦恼了。
杰图亚中将吞下叹息,明确地指出一件事。
「尽管无法否定,但义鲁朵雅的提案也很合理。至少,他们有取得均衡,让主要交战国不得不倾听他们的意见。」
「……确实是无法一口回绝呢。」
尽管一脸不甘愿的表情,但能获得同意就算很好了吧。义鲁朵雅的提案尽管让人怒火中烧,但也有着无法彻底否定的部分。外加上还有办法规劝的事实,对杰图亚中将来说完全算得上是一线光明。
「因此,义鲁朵雅王国军规划的加斯曼提案……乍看之下,也不是不能算是议和的契机。」
「还真是相当兜圈子的说法呢。给我说清楚点,杰图亚。问题是什么?」
「困扰的是,义鲁朵雅他们太会精打细算,很有可能会引发意外。」
一脸茫然的卢提鲁德夫中将,诧异地开口。
「还是有点拐弯抹角。说明一下吧。」
被直盯着看的杰图亚中将,不太甘愿似的回答。
「他们恐怕还在沿用大战前的权谋诡计吧。」
这也就是说——杰图亚中将不得不狠狠说道。
自己准备说出口的,是野兽的道理。追根究柢,会是近代自豪是清华的知性与理性的败北吧。
但是身为参谋将校,即使是这样也不得不说。
「冷静透彻的合理性早已无法在全交战国中健全地发挥机能了。不论我们还是他们,可全都唤醒了舆论这头怪物了喔。」
总体战型态的战争,国民的参与度比起以往有着悬殊的增加。在煽动之下,增强热量的感情浪潮,就凭借着庞大的能量往遂行战争的方向迈进。
尽管是对奋战至今做出极大贡献的能量,但也由于太过庞大,就连国家理性都很可能会被冲走。
毕竟在现况下,别说是政治家,就连军队都投身在这股骚乱与感情的漩涡之中。
将崇高的奋战精神与冷静的战术判断混为一谈,是最大的错误;然而,要让狂奔的激情冷却下来,并不是件简单的事。
有办法说服参谋将校,是个有希望的要素;问题就在于社会舆论是否也能听进说明。
「义鲁朵雅他们是否理解这件事,让人颇为怀疑。」
义鲁朵雅王国是总体战的旁观者。
他们肯定是纳闷于我们的愚蠢行为,认为这是一个仲介的好机会。
「就算理论是对的,但要是不肯接受就没意义的意思吧。」
这我懂了——卢提鲁德夫中将点点头,把手握起,缓缓地放在桌面上。
他笔直凝视着拳头,不久后,就像无法接受似的张开。
「……究竟是该挥拳,还是该握手。真让人苦恼呢,杰图亚。」
「是呀。」杰图亚中将就在回答时忽然注意到一件事。听他刚刚的口气,就像是在烦恼攻打的正确与否一样……
「你拟定好攻打的计划案了?」
「是制定好紧急事态应对计划了……虽然是在国境进行机动防御,然后借由大规模渗透突袭冲破敌战线为主的计划。」
也不是不能打——带着笑容说道的卢提鲁德夫中将,洋溢着确实的自信……毕竟是老交情了,自己很清楚他不是个会虚张声势的男人。
既然他说能打,就应该能打吧。
可以认为将那群自以为是狡猾观察者的南方小白脸狠狠教训一顿,是有可能做到的事。
然而,这也是让杰图亚中将不得不蹙起眉头的一句话。
「要比国境防卫还要更加推进?」
「没错。希望你考虑到那里是难以防守的地形。这是基于战术必要性的前进。我不想再继续让脆弱的下腹部暴露在敌国面前了。」
卢提鲁德夫中将坚决的答覆,是符合战理的论述。这要是有什么问题,就是得加上一句但书——如果只限于军事面的话。
这类型的理由就像是忘了政治一样,十分危险。对杰图亚中将来说,这当中也有着明知说不定是多此一举,也依旧不得不插嘴的部分。就算很清楚可敬友人的个性,但却一直没有先例,能抹去「他会不会太过果敢」的担忧。
「是向前方脱离啊,只要能突破就没问题吧。不过要是沦为冲动性的突出,就很可能会演变成基于恐惧的提前自杀喔。」
「我懂你的担忧。」
主导权最好能一直掌握在手中。在对共和国战中,向前方脱离能获得成功,是因为成功做到「出其不意」的缘故。
对义鲁朵雅王国的先制攻击,对方也早有觉悟了吧。缺乏奇袭效果的奇袭,就算说是赌博也显得愚蠢。
「即使如此。」卢提鲁德夫中将气愤地狠狠说道。
「要是置之不理,很可能会成为桥头堡。」
沉思片刻后,杰图亚中将也点头认同。
经历过壕沟战残酷的战斗教训后,各列强就算再不愿意也领悟到一件事——只要没掌握到敌方的脆弱部分,正面攻势就会付出过于高昂的代价。
就这点来讲,帝国军南方的防卫算是个弱点。
义鲁朵雅与帝国之间传统的暧昧关系,为南方国境地带带来了和平的红利。具体来讲,就是不存在着迫切的威胁。
义鲁朵雅方面的防卫线很脆弱。
只不过是基于开战前的内线战略,以大概能撑到大陆军赶来救援就好为前提构筑的防卫线。
根本就没考虑要过自行击退来敌。
「……作战局判断,各外国的援军会经由海路蜂拥而至吧。」
这自己知道。
这种程度的预测,不需要作战局得意洋洋地提醒,杰图亚中将也早就深深烦恼过了。
作战有其他好主意吗?在仿佛如此询问似的注视起卢提鲁德夫中将的眼睛到最后,杰图亚中将不得不确信一件事——
对方也同样在向自己的眼睛寻求乐观推论的回望。这要是不叼起雪茄,把脏话给吞回去的话,就实在是干不下去啊。
「假如袖手旁观,就很可能会宛如癌细胞一样的侵蚀帝国吧。」
在冷酷的现实之前,杰图亚中将正视着现实。如果假定最坏的情况,帝国南方可是极为脆弱。说到底,从未考虑过多方面作战远征要素的帝国军能力,早已达到极限了。
必须得承认吧。这对只不过是预计用来抵御义鲁朵雅的现防卫部队来说太艰辛了。恐怕长期下来,别说是继续维持防卫线,甚至还有可能遭到瓦解。
追究这种毛骨悚然的可能性到最后,会被预防措施所吸引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自己的内心在冲动性地叫喊着,现在应该要依照身为作战家的理论,毫不迟疑地发动攻势。
杰图亚中将也无法否认,这是无聊的迷惘。
「这就是战争为难的地方。既然手牌有限,就算知道这不是身为军人的最佳解答,也不得不做出『还不坏』的选择。」
「所以?」
「也无法否定防卫目的的积极策略。」
早在映入眼角余光的瞬间,就知道卢提鲁德夫中将苦笑起来了。
「但也没有肯定对吧。反正你就是这样。要在有援军头绪的情况下——还要再补上这句但书对吧?」
「没错。」杰图亚中将当场点头。
为了防卫的有限攻势,总之就只限于在「能发动下一波攻势」的情况。攻击这种行动,是需要相当的意志力的。
「……从东方全面撤退,或是拥立自治议会作为缓冲国家,是有可能的选择吧。」
「办不到吧。」
遭到卢提鲁德夫中将一口否决,杰图亚中将也只能苦笑了。
「别这么快就否定我。我承认这很缺乏可能性吧。不过凡事在确认猫是否死亡之前,都还是尚未确定的未来……我们应该要保有不排除任何选择的灵活思考吧。」
「那么,你有说服那个共产主义者容许分离独立的方法吗?」
「建立缓冲国家的理由,也不是不可能会被容许的。」
「……联邦的民族主义会容许这种事吗?」
嗯的点头后,提出反问的友人,敏锐地指出了一个疑问。
「不可能吧。」
「联邦人」是不会容许的吧——杰图亚中将断言。
如果是问民族主义这头怪物的动向,就可以当场回答。毕竟就连排斥共产党的家伙,都投身联邦军与作为侵略者的帝国军展开死战了。
政治宣传与民族主义的融合,以足以让联邦的反体制派在共产党旗下团结一致的威力自豪。
祖国爱是没有道理的。
用我们的说法,就是对故乡怀着壮烈的心情。既然是母亲般的大地,就不论要流下再多鲜血都会紧紧抓着土地不放吧。
「那么……」杰图亚中将朝着正要反驳的卢提鲁德夫中将丢出一句话。
「不过,『共产党说不定会容许』。」
「咦,你没问题吧,杰图亚?」
「当然没问题。」
「那可是抛开意识形态,披上民族主义外衣的共产党喔!会有这种灵活性吗?」
卢提鲁德夫中将似乎是发自内心指出的疑问,是个常识性的疑问。只要是正常人,都会发自内心地赞同吧。
不过就参谋将校的观念来讲,就算还不到在军大学不及格的程度,这也是该狠狠斥责的思考停止。
「你忘了可能性的问题吗?」
尽管知道怫然作色的老友会不高兴,说出大原则的杰图亚中将也没有特意修饰。因为所谓的理论,是就算平凡丑恶也依旧得以成立的奇妙产物。
「只要无法否定,就该将可能性视为可能地进行检讨吧。我们的立场可没奢侈到可以挑三拣四。」
以懂得计算得失的家伙为对手,就算能达成非比寻常的交易,也不该惊讶;就算难以认为对方会是个能达成交易的合理玩家也一样。
期待他们会是个合理的玩家很危险吧;然而,否定地认为他们不合理也同样很危险。依靠乐观的推论与检讨可能性是截然不同的事。
因此,必须不断准备预备计划,并加以检讨。即使是纸上谈兵,也比完全空白来得好吧。
不管怎么说——杰图亚中将就像疲惫似的,接着说出一句话。
「不论政治、军事,都不该用常识推测吧。该死的联邦军,受到如此庞大的损害也毫不屈服,还出现了春季攻势的征兆。」
这不是在开玩笑,身为后勤专家的杰图亚中将是真的感到头晕目眩。只要看动员的兵员规模、物资数量,就知道联邦的潜力高到让人厌烦的水准。
也没办法抱怨「真难受」是难受之处。既然如此,就只能做好觉悟了。
要是知道避免不了惊涛骇浪,就至少还有办法知道这件事。也不是没办法继续前进。
「我们所需要的,是觉悟与豁达吧。凡事我都不会再惊讶了。」
统一历一九二七年四月十八日 帝国军北方军区 沙罗曼达战斗群基地
隔着电话开的玩笑话——要是能这样一笑置之,会有多轻松啊。
将由衷感到厌烦的叹息吞回去后,会发自肺腑发出「怎么会」的抱怨与悲鸣,也是因为不断累积的心因性压力。
春季攻势?
在这种时机?
……老实说,完全搞不懂。
不对,她知道联邦军要发出攻势;是国家要在战争行为当中,追求某种战略、战术的目标。因此,也不是无法理解联邦有着自己的意图。
尽管如此,对帝国军战线的全面攻势太让人费解了。
要是合州国参战的话,就大概是要将主力困在东方的大规模佯攻吧……现况下,完全是突出战线吧。
「……说到底,这是认为会赢的行动吗。有点掌握不到联邦军的意图。」
不论是军事的合理性还是政治的必要性,就谭雅·冯·提古雷查夫中校所知,都可说是完全找不到。
「真是百思不解。」
要是让士兵朝着尚未瓦解的防卫线突击,就难以避免尸横遍野。这是在用白骨铺设大地的行为吧。
不过,不可能才是这世上最不可能的事。
毕竟就连亲爱的市场基本,都没办法与机能不全无缘。
以不合理为主体的人类发起的战争,会在战争迷雾产生的错误之中,朝着毫无道理的方向发展,也是常有的事吧。
说能预测未来,未免也太过傲慢了。
……唯一能确定的事情,就只有不确定。
「这会是文字游戏的世界吗,是神学争论的世界吧?」
是常人所无法窥知的麻烦世界;肯定是比起强词夺理,更是将重视现场视为唯一的政界。
就以逻各斯来讲,即使是不可能的事,现实当中也存在着许多事例。既然如此,那就是理论出错了。
经由自然科学,世界被如此定义。
也就是观察、测量、分类。假如做不到,就只好重新检证,界定种类。
百闻不如一见这句话会是真理吧。不过,只限于在能够正确观察现象的情况下。毕竟人类是一种就连「亲眼所见的事物」都无法正确记忆的生物。
惊讶、困惑、疲劳与烦恼。
这是人的宿命。
因此,心理战的类别、行为经济学的领域、心理学的领域才会认真地受到研究。
明确知道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欠缺冷静的判断,是就连眼前的现象都无法理解的蠢蛋才会做的事。正因为如此——谭雅一脸疲惫地抬头望天,喃喃抱怨起来。
就算惊滔骇浪是世间常理,也只能做好理解并接受的觉悟。
「凡事我都不会再惊讶了。」
(《幼女战记⑥ Nil admirari》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