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对加班。全世界的劳动者,反对加班吧!
──雷鲁根战斗群的标语/出自索尔迪姆528阵地
统一历一九二七年六月十八日 东方战线/索尔迪姆528阵地
索尔迪姆528阵地的阵地构筑进度迟缓……写上这种评语会很矛盾吧?阵地没办法构筑好阵地这种话,确实是有违军事常识。
不过,这就是现实。资材致命性地不足。结果让人得发挥名为现场智慧的创意巧思,总而言之先拿手边现有的东西应急。
最典型的,就是将地下储藏库转为地下壕沟使用的例子吧?就连防卫指挥官──谭雅‧冯‧提古雷查夫中校所置身的场所也不例外。
面临联邦军大规模攻势的这瞬间,也是她躺在难以入睡的地下室假床铺上贪图小睡的瞬间。
耳熟的声音。
被炮弹的弹著声吵醒,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啧,还是老样子,以起床通知来说这也太吵了。」
咒骂著从床上弹起后,她就立刻将军帽戴在头上,同时回想起莱茵战,沉浸在讨厌的回忆里。虽说回忆总是最美,但莱茵一点也不美好。
不对──谭雅就在这里摇了摇头。至少,也有著局部性获得改善的地方。
比方说,环境。
有别于浸在泥巴里的战壕,虽说是半坏的,但能从位在半地下式房间里的假床铺上直接前往战场,或许该恭喜这是令人感动的在家工作吧?
「敌袭!敌袭!全员应战!重复一次,全员应战!」
从慢了一拍响起的警报声与召集的叫喊声中流露出的紧张感,是不可能漏听的大规模战斗的前兆。正因为这几天已从敌压力的增强预料到了……所以能轻而易举地领悟到,这毋庸置疑是联邦军的大规模攻势。
「该死的共匪。超时工作可是违反意识形态的行为喔!」
勤勉地准备攻击态势,部署部队,炮兵与步兵的联合攻击等等……都不是能定时下班的工作。就连像沙罗曼达战斗群这样彻底落实军纪教练的部队,要以一天工作五小时的进度做好这些工作,都需要花上好几周吧。共匪明明就打著维护劳动者权利的幌子,实际上却比资本主义还要有效率地在榨取劳动力。
胸怀著对不正义、不正当与违规的愤怒,谭雅暗中决定绝不原谅劳动力的倾销行为。不正竞争是不容原谅的行为,凡事都必须进行公平的竞争。
当谭雅怀著义愤慌慌张张冲进司令部壕后,等待她的是值班中的阿伦斯与梅贝特两位上尉的状况报告。归纳好的报告重点,就只有敌人打过来了这一件事。
就连在听取报告的空档中,司令部里也很忙碌。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伴随著正率领大队在快速反应待命的拜斯少校的传话一同现身。同时,通讯人员也在向B集团司令部紧急报告现状,请求航空舰队的支援。
要说的话,就是照著对应程序在走。
拜这所赐,让身为指挥官的谭雅能在面对状况时,获得些许比黄金还要珍贵的思考时间。
「既然敌人来了,就唯有应战一途吗?」
谭雅喃喃低语。
对防守方指挥官来说,这与其说是该有所预期……倒不如说是某种既定事项。要坦承的话,就是在应对时没什么能发挥创意巧思的余地。
「阿伦斯上尉,装甲战力呢?」
「依旧是分散掩藏著。没有出现损害。」
不需要问,梅贝特上尉就察觉到自己的意思开口回答。
「炮兵也一样。除了零星从事步兵直接掩护的班,我方炮兵彻底保存了战力……不过,炮弹遭到引爆,损耗了约一成的残弹。」
「前阵子的那场意外很伤啊。连粮食也一起被炸烂了,是个可恨的失败。」
虽然怀疑那究竟是准备炮击、骚扰行为,还是在炫耀重炮的威力,但总之索尔迪姆528阵地在联邦军炮兵队的炮击之下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损害。
资材不足导致阵地的构筑进度缓慢。尽管不是致命性的,却也棘手到难以乐观的程度。相较于莱茵战线时代,是惨到让人想哭的战争。
如果是以前的话,能像不用钱似的投入资材。如今就连保存弹药、粮食的空间都不够用。因为受到防卫的区域不足。拜这所赐,让贵重的炮弹与粮食就跟野营一样放置户外,结果让敌人的流弹炸毁了一部分的临时储藏库。
如果是小麦之类的物资,还有办法将烧毁的部分回收利用吧。不过,爆炸开来的炮弹要重新运用就非常困难。资源回收也是有限度的。
「好啦,等敌步兵来到外围地区后……就总算是要进行全面攻势了吧。」
敌人的动向是依照典型的袭击格式。让步兵缓缓逼近,在经过连日的准备后发动攻击。相对地,守城方也要将所有的炮弹储备起来严阵以待的典型攻防。
就在这时,谭雅忽然注意到缺了某个应该要有的东西。要说的话,该说是突击前的喇叭声,彻底的准备炮击正是现代版的海姆达尔号角(注:北欧神话的海姆达尔神持有的号角,会在巨人进攻时吹响)吧。即使是航空魔导部队为了争夺空中优势的空中攻击,也一样不能少了这个。
这可是标准理论。
如果是战术性的奇袭行动,短时间内的集中射击也会被视为是一种最佳解答,不过通常来讲,炮兵的支援炮击就只会是无论如何都不可或缺的要素。
「明明不是夜袭,却没有彻底进行准备炮击,这让我有点在意。」
「不过,中校。会不会是敌炮兵也缺少残弹?」
不过,就算点头同意梅贝特上尉的意见,谭雅也没办法屈于诱惑,成为乐观论的伙伴。
既然没办法笼统地断言就是这样,假设就是假设。最重要的是,最近这阵子的联邦让人感到莫名的恶心。那可是靠数量说话的国家。虽说敌人也很痛苦,但有可能会只靠著打从方才的零星炮击就让步兵进行突击吗?
「也必须留意这是不是故意要让我们这么想的伪装吧。」
然而,实际上正因为敌人的炮击也确实经常中断,所以才让人烦恼。
「现状下,敌炮兵一时性地沉寂化了。就当这是个好机会采取应对吧。问题是会让敌步兵推进到哪里。尽管也要看托斯潘中尉的部队能支撑多少时间……」
「没办法太期待」是我的真心话。
最坏的情况下,或许得要仿效联邦军再度干起类似督战队的勾当吧。甚至有所觉悟,必须要与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两人一起踢著步兵的屁股,帮他们准备尿布了。
守在司令部通讯机前的副官大喊起来,打断谭雅的沉思。
「托斯潘中尉有事禀告!」
「什么?你说托斯潘中尉?」
拿来──从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手上一把抢过听筒。就在刚做好觉悟时的头痛预感,甚至让谭雅不由得浑身颤抖。
光是共匪就让人忙不过来了。可以的话,就连猫手都想借来用。当然,会借到可贷额度的上限为止。在这种繁忙时期,托斯潘中尉这家伙有胆就给我搞出多余的事情试看看。我会让他知道我尽管是个常识人,不过忍耐力可不是无限的。
「我是提古雷查夫中校。托斯潘中尉,长话短说。」
「是的,那能请中校下达命令吗!」
「命令?」
出乎意料的请求,让我反问了回去。有关防战的指示早就下达完毕了。制定了防卫计画,部署了人员,也彻底让众人知道应对程序了。
都被联邦军包围,遭受来自各方面的全面攻势了,事到如今还要我向部属在防卫线上的步兵指挥官下达什么命令?
当然是只能进行防战了。这不是需要特地向位在战斗群司令部的谭雅重新询问的事。
「托斯潘中尉,不好意思。命令是指什么?我应该早就向贵官发出命令了。如果是防战的预定计画,我事前就下达完毕了吧。」
「是的,中校。有关这件事情,根据军方想定,当部队遭遇到如此众多的敌人时,原则上是要求『后退』。不过,当具备著无法后退的理由时,能以部队指挥官的权限下达『死守』命令。」
「……等等,后退与死守?……是步兵操典吗!」【步兵操典:步兵战的指南。所有军官都被要求记住军中非常不切实际……抱歉,是受过教育的大人物所认定的指南内容。】
「是的,希望中校能下令死守。」
我撤回前言,甚至不惜进行自我批判。
无意识地,谭雅抿嘴露出了微笑。
「他真是太棒了。」
谭雅将听筒拿离耳边,以周遭军官所能听到的音量发出赞赏。
所谓顽固的无能也是会坚决完成命令的有益祭品。在这点上,机敏的人会由于脑袋灵光而试图逃离危险。就算愚昧,只要具备墨守精神……就会是稀有的肉盾,是该大肆欢迎的人才。
托斯潘中尉啊──谭雅想发自内心祝福部下的愚直。
如果是我,就绝对会逃吧。
不对,是肯定会逃。就让我向视坚守到底为天经地义的贵官表示敬意吧。
谭雅将听筒拿到嘴边,在话语里注入力道,向托斯潘这名齿轮回覆著她身为一名齿轮的共鸣。
「托斯潘中尉,我中意你!」
「咦?」
「我立刻就将以雷鲁根上校名义发出的死守命令文件送过去。」
所谓的名义就只是原则上的藉口。这实际上是谭雅自己发出的死守命令。对自己做出的行为,要以行为负责才符合道理。
「顺道一提,你要将送文件过去的家伙当成增援使用也无所谓。要坚守防卫。是坚守。毕竟我们可是遭到包围了喔?究竟还能后退到哪里去啊?」
至今与他组队的格兰兹中尉被杰图亚中将阁下拿走,让托斯潘中尉的步兵部队火力也相对下降了。虽然原本是希望能保留战力,不过这边应该要派维斯特曼中尉的魔导中队去弥补吧。
这种时候,就算自己的手牌只有两个魔导中队也不碍事。只要步兵能支撑下来,就算手边只有阿伦斯与梅贝特两位上尉的炮兵与装甲部队,作为战略预备部队也很够了。
「是,中校。不过这是规定,所以有必要进行确认。还请中校谅解。」
「很好!很好!非常好!我当然会谅解,托斯潘中尉!」
步兵,独立的步兵。
简单来说,就是战争的核心。
就算是企业,也无法只靠董事就成立;就算是控股公司,也跟参谋本部一样。没有在下头遂行业务的人员,就没办法实际存在。
总之,就是让谭雅发挥了残酷的管理技能,狠狠使唤著愚直的托斯潘中尉与他旗下的步兵。
「我会派维斯特曼中尉的魔导中队过去。虽然没格兰兹好用,但你就妥善运用吧。」
「感激不尽!」
对于理解自身工作的部下,必须要做出适当的考核。只要有死守命令就会死守的精神,对谭雅来说可是非常方便的。
当然,这在平时会是超没用的非自发性精神吧。然而,在战时的防战中,没有比这还要难能可贵的部下资质。也难怪古时候的将军会说,一旦理解就会坚决完成任务的顽固士兵会比聪明的士兵来得理想了。
用起来真是太方便了。不会抱怨的人才!对管理职来说,这强烈接近著永恒的理想。就算姑且不论个人的感伤,只要步兵能作为核心发挥机能,就算是战争也会变得相当好打吧。
「有听到吧?维斯特曼中尉,将死守命令送给托斯潘中尉后,随即进行支援战斗。」
「遵命。」
谭雅对军官干劲十足的答覆点点头,稍微转了转肩膀。
该说在后方,或是至少最起码在安全的司令部里,对部下颐指气使也不是件坏事吧。虽然以个人来说很理想……但考虑到托斯潘中尉的奋战,发出死守命令的人还是进行指挥官先行,事情传出去才会比较好听吧。
梅贝特上尉本来就是值班军官,有掌握到整体的状况。就算把司令部交给他也不会有问题。
名声,名声,名声。
没办法。谁叫人是政治动物。如有必要就得去做必要的事。
「梅贝特上尉,这里的指挥就交给你了。」
「遵命!请交给我吧!不过,中校要去哪里?」
「前线。」
这是当然的吧──谭雅摆出认真的表情断言。老实说,尽管想跟梅贝特上尉交换留下来,但立场不允许我这么做。
既然如此,就该尽量赚取分数吧。
「我可是个小女孩呢。精神没这么强韧,能在向部下发出死守命令后,继续坐在后方的安乐椅上摆架子哟。要是我有这种神经的话,说不定人生也会过得比较轻松吧。」
哈哈哈──乾笑表情会在司令部内部蔓延开来,是部下尽管保持著适度的紧张感,却也没有因此被压垮的佐证吧。
笑在心理卫生上的效能果然很伟大。近期内要是能找喜剧演员过来劳军就好了……不过帝国的话,还是找马戏团会比较好吧?下次说不定要找机会确认一下。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我们也去外围地区进行火力战。就去让托斯潘中尉他们轻松一点吧。这就是崇高的同袍精神。」
「遵命!请容我随行!」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伶俐的答话是一股清凉剂。就算是提不起劲的工作,只要能跟有干劲的部下一起就能欢迎。
于是,谭雅就这样来到形式上仍保持著自发性的托斯潘中尉指挥防战的第一线阵地附近。
本来在战时状况下,敌袭会是司空见惯的景象。
然而,在那里所目击到的却是应当唾弃的丑恶光景。
「……难以置信。」
在喃喃自语的谭雅眼前有著敌兵的尸体。
不对,该用复数型态说是尸体们吧。敌兵的尸体太过随便地倒卧在大地上。
这要是莱茵战线最初期,统一历一九二三年的话倒还好说。
如果是尚未对机枪威力建立起战斗教训的时代,密集突击教义说不定也能获得正当化。
然而,现在可是统一历一九二七年。
他们到底是认为战争持续了几年啊?还是说,联邦的意识形态扭曲了时空?这里究竟是统一历几年的时空?居然采用密集步兵突袭,他们难道打算找古罗马军团出来打仗吗?
当然,就算是联邦军,也懂得在某种程度内让士兵分散。即使如此,这实际上也是在朝著做好守城防卫的帝国军火力点进行人肉冲锋。而且,还疑似是为了方便指挥而「特意」让士兵聚集起来的冲锋态势。最起码要是有准备烟幕的话也就算了,这样是在打野鸭吧。
轻快的轻机枪回击声是很可靠,在谭雅眼前将人漂亮地逐一干掉。
「该死的共产主义者,把人命当成什么啦。」
这种浪费,不论是在人道上,经济上,就连在军事上都完全无法合理的正当化。硬要说的话,就只有共产主义会肯定这种做法吧?
他们究竟是把人力资源误解成什么了?
这群相当于存在X邪恶的邪教混帐,让身为善良个人的我感到作恶。
「负责下令的人要是没责任感可就困扰了。这是必须要改变的情况。」
她忍不住义愤怒道。联邦要怎样浪费联邦的人力资源,确实是不关谭雅的事吧。
敌人很蠢也是件让人非常高兴的事。
然而,谭雅‧冯‧提古雷查夫不得不伴随著身为善良市民的自负发出感慨。达基亚基于无知的愚蠢,还能当作是不懂道理的笨蛋行为一笑置之,不过联邦军是在「理解后」仍旧无视道理,所以让人想笑也笑不出来。
只不过,谭雅懂得明确区分自由思考与现实中的本分。
这里是防卫阵地的最前线,一旦敌人冲过来,能多有效率地量产敌人的尸体,物理性地摧毁敌人的战意,就是谭雅的工作。
因为是敌人,所以要让他们死在这里。就算会对他们的白白送死感到同情,但这是两码子的事。就连在法律上,要是面临到杀与被杀的选择,也有著卡涅阿德斯船板的例子。【卡涅阿德斯船板:是在紧急避难时,在伦理上视为OK的例子。是在说当只有一个人能获救时,能否允许有人为了获救而把另一个人推下海之类的事。】
「吸引注意力!准备弹幕射击,等等,还不要发射!」
尽管气势十足地扫射也是种轻松的手法,不过舒适与偷懒在战场上可是应该忌讳的要素。很可悲的,跟莱茵战线的时候不同,在东方,不论是轻机枪的子弹还是枪身都太过贵重了。
就连进行制压射击的余力都没有,所以没办法尽情地展开弹幕。现况下,就只能将近距离扫射的时机交给熟练的射手掌控,然后一味地忍耐。
这让人重新感受到弹药不足的可恨。莱茵战线是一场令人傻眼的浪费,是以难以置信的规模做出愚蠢的国家级浪费──也能改用这种说法。然而,这也是获得国家理性支撑的后勤网路确实供给著超乎常规的物资数量的一场疯狂骚动。
不知道是理性支撑著疯狂,还是疯狂支撑著理性。
不过在东方,是有什么变得不足了吧。能窥见到后勤的极限。尤其是该充分供给的炮弹不足,太过露骨到让人甚至无法视而不见。
「敌重炮来了!」
副官大声喊出的警报,让谭雅猛然回神。
直到方才都毫无动静的敌炮兵队重新开工了?是在最讨厌的时机发射的敌重炮。该死,也就是说,敌人果然是在保存残弹了。
在敌步兵逐渐接近的时机,前锋遭到敌炮列压制。只要对联邦军步兵部队被联邦军炮兵队的流弹波及所造成的牺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就会是最佳解答。
「太狠毒了!敌步兵被当成弃子吗!」
所谓的令人战栗的邪恶,就是指这么一回事。共产主义难道不知道什么叫作人权吗?
「敌魔导师呢!」
「正夸耀著反应,在远方保持距离。」
该怎么做──谭雅就在这时瞬间思考起来。前锋被敌炮兵压制的防战是最糟糕的。可能的话,想下令进行反制炮兵战或疏散人员……当想到这里时,野战用的电话机铃声就开始响起。
冲过来的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抬起头,向谭雅做出报告。
「是梅贝特上尉。请求立刻准许反炮兵射击!」
「否决!」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一脸迫切地转达的话语非常诱人。想让敌炮兵安静下来。只要是遭到炮击的将兵,不论是谁都会深有同感吧。
那怕如此,谭雅还是当场摇头。
当然,以信条来说想让部下炮击。如果能下令把烦人的敌炮兵炸飞的话,会有多么痛快啊。很可悲的,炮弹储备量已达到就连专业笨蛋的梅贝特上尉都有所自觉的底线。已毫无余力了。
「可是,中校!」
面对谭雅的结论,一旁的副官就像遗憾似的开口。
「请容我发表意见!光是一直遭到炮击,也会影响到士气的。」
「不行!」
「至少请允许反击!」
「啰嗦!手边的量绝对不够用!不准再诱惑我了!」
不肯退让的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脸上浮现的拚命感,自己并不是无法理解。倒不如说,谭雅也在心情上与她有所同感。
这究竟是该高兴能与部下共享心情、团结一致呢?还是该感慨自己不得不说出违心之论的命运呢?──是该感慨吧。
遭到存在X玩弄的此身,不幸地也遭到组织逻辑摆布。这是何等凄惨的被害者啊。自己可怜的程度,让谭雅不禁在心中潸然泪下。
「可是!照这样下去,很可能会遭到压制的!」
「没问题!让魔导师去防御!」
去把拜斯少校叫来──谭雅就在这时接著说道。就在拿起听筒,回铃音鸣响的数秒间,谭雅自问著「这样好吗」?
让他们警戒敌魔导师会比较好吧?
可是,敌魔导部队在现状下贯彻著佯动行为。既然如此,过度警戒他们,让拜斯少校等人沦为游离部队的风险会比较大吧。
「中校,我是拜斯少校。」
「副队长,辛苦了。是工作的时间了。」
「是,请尽管吩咐。」
爽快的回应在这种时候还真是可靠。
「少校,去把烦人的敌炮弹打下来。以魔导部队进行反炮兵防御。」
「这种规模的阵地,只靠我们……进行防卫吗!」
谭雅激励著提不起劲的心情,特意向拜斯少校丢下严厉的命令。如果不是这种状况的话,自己也会跟他一块愤慨吧。
就算只是一句发言,人也会受到立场的束缚。就算感慨自由受到职业上的必要性所束缚的现况,这也不是感慨就能解决的问题,所以徒劳感也格外强烈。
「如果是这方面的训练,有让你们经验过了。回想起怀念的本国吧。在大队编成时,应该有在美好的大自然里做过才对。」
「中校!兵力密度太稀薄!防卫目标区域过广,无法靠两个航空魔导中队彻底防卫!」
「拜斯少校,我在演习场上是怎么教你的?该不会,过去的我是教贵官要找人诉苦吧?」
用精神论阻止部下提出合理的反驳,这种人在世上就叫做无能。没有比自己说出跟这种无能相同的言论还要不愉快的现实吧。
这是个严酷的世界。
只能说这就是中间管理职最为悲哀之处了。继托斯潘中尉后,还得对拜斯少校说著空泛的激励敷衍他,让人很想哭吧。
「遵……遵命,下官会尽力而为。」
听到他僵硬的答覆,谭雅还来不及烦恼「要适当地激励他几句吗?」,战局就出现变化了。
「范围内敌步兵正在接近中!」
不知是托斯潘中尉还是步兵部队的士官。总之下级指挥官大声喊出的警报让谭雅抬起头来。
毕竟打从一开始就在抑制射击。敌人会前进也不无道理吧。等注意到时,敌兵已逼近到就快能看清长相的距离。要是再继续抑制射击,就有著很可能会让敌人冲进防线的危险性。当然是要全力应战吧──一想到这,谭雅就注意到一件事。
虽然得多费点工夫,不过些许工夫往往也会直接导致巨大变化。试著做看看也不是坏事吧。
「魔导师,先等等!只由步兵开始射击!」
「咦?」
就在友军步兵无视著愣住的魔导师开始射击时,谭雅就朝著身旁的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笑道──这是在模仿敌人的手段。
「诱使他们作个好梦。伪装成魔导师不在这里,模仿一下伪装成炮兵不在这里的联邦人吧。」
「敌人会上钩吗?」
对于抱持怀疑态度的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谭雅狂妄地回道:
「辛苦你了,『魔导中尉』,但试著用步兵的心理思考吧。」
「咦?」
谭雅只觉得所谓的魔导军官,往往都会觉得自己等人能做到的事情「不过如此」而给予过低的评价。既然不是步兵,就算是谭雅也只能推测。不过就算是推测,也能轻易想像得到敌步兵有多么害怕敌魔导师的横行。
该注意他们会提心吊胆地仰望天空,查看有没有魔导师在的行为吧。更进一步来讲,一旦想连同分队一起逃离机枪的扫射,步兵就会意图躲到遮蔽物的后方。
……那么,当他们认定没有魔导师在时,还会有多少人盯著上头呢?
上头,是上头吗?──谭雅就在这时苦笑起来。
问题一直都是由上头拋下来的,这是普遍的真理。
「杰图亚阁下也有以杰图亚阁下的……真是会强人所难。」
「强人所难?」
谭雅朝著对自言自语产生反应的副官耸了耸肩。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你这是在怂恿长官泄露机密吗?」
「不……不是的。」看到副官摇著头,谭雅就随口回一句「我开玩笑的」。躲在遮蔽物后方朝著联邦兵的人潮不断开枪,对人的精神性不太好吧。
说认真的,这近乎是最糟的劳动环境。
「……就准备反击,藉此发泄压力吧。」
只要从遮蔽物的边缘处窥看,就能看到敌步兵动作愈来愈机敏地朝著这里逐渐逼近。
简单来说,就是确实盯著地面,特意忘记空中威胁的冲锋。虽是有效率的前进,不过在二次元世界结束一切的战争,还是留在前现代吧。
毕竟,近现代可是三次元的时代。就趁敌步兵庆幸著没有遭到术式攻击,安心地认为「魔导师不在这里吧」而松懈下来的时候发动攻击。
「引过来了吗?引过来了吧?……上吧!」
就宛如指挥官先行的精神,谭雅飞了出去。
一口气取得高度,同时将装满术弹的冲锋枪朝向下方。在枪口与联邦军步兵部队叠合的瞬间,就只是让放在扳机上的手指悄悄用力。
伴随著哒哒哒哒的轻快反冲声响,术弹之雨倾注在大地上。
「怎么了!」联邦军步兵部队就算想做出反应,也已经来不及了。尽管他们勉强仰望起天空,但恐怕就连发生了什么事……都没办法正确判别吧。
意图干涉世界的魔导之力在术弹内部显现。
散开来的爆裂术式为避免造成建筑物破损,极力偏向爆炸火焰的输出,并没散发太多碎片。
仅仅一击。然而,却是经过充分计算的伏击。
只要在术弹爆炸的同时,无数曾是联邦兵的各种元素溅洒大地的话,大势就已定了。
「Clear!Clear!敌兵正逐渐丧失战意!」
不论是谁都不想死。只要面临到死的恐怖,就会本能性地想要逃避。就算要以军纪教练抑制这种本能,也会有个极限。
「01呼叫各随行人员!不准太过破坏遮蔽物!给我顾虑一下托斯潘中尉。打坏太多藏身处,要去赔罪的人可是我喔!」
「中校!敌魔导部队有动静了!是针对我方的对应展开快速反应的样子。冲过来了!」
辛苦了──谭雅在点头回应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的报告后,随即呼叫起正在进行反炮兵防御的副队长。
「拜斯少校,是敌人。敌人的魔导部队来了!」
「总算出来了!」
「就像是迟到的学生呢!在战争中迟到很有人类的感觉,非常好。该感谢他们的怠工吧?」
「就是说啊!迟到的家伙要受到怎样的罚则?」
是呀──谭雅用力点头。
「就去陪他们玩玩吧!」
「遵命!能借用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吗?」
「无所谓。中尉,过去掩护。」
既然把副官送走了,就有必要找个替代品来。不过,所幸如果只是要在地上防卫步兵的话,就不是个难易替代的角色。
就像是刚好似的,谭雅就逮住正在一旁与托斯潘中尉的步兵共同作战的年轻人,做出邀约。
「维斯特曼中尉,贵官就跟我在地上玩捉迷藏!去把敌步兵赶走吧!」
「遵……遵命!」
很好,谭雅就抓他当替代品,加入残留敌兵扫荡战的行列。不过如果只是要赶走丧失战意的敌步兵部队,事情就非常单纯。连刚出军官学校的新任少尉都能在某种程度内胜任愉快吧。
就像是要见识他的本领似的,谭雅观察起维斯特曼中尉运用魔导部队的表现,最后在心中的考核表上记下「不成熟」的评语。
指挥手法并不坏,但没有充分意识到要与托斯潘中尉的步兵部队进行合作。如果基于这是临时合作,没办法掌握到对方详细能力的情况,也不是不能给予一定程度的斟酌,但考虑到他们是同一个战斗群内部的人员,也能做出「应该要知道」的批判。
不过,谭雅就在这时承认,有必要对评价做出些许的修正……就从教育与经历来看,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不限于维斯特曼中尉,魔导军官就本质上全都不习惯「步兵运用」。虽说军官学校应该有教导某种程度的步兵运用,但魔导军官大半都太过习惯没有运用步兵的魔导小队、魔导中队,这种小规模的运用了。
因此,谭雅就在心中将对维斯特曼中尉的评价改为「差一点满足要求水准」。
「处理完毕。已完全击退敌兵了。」
「辛苦了。」
等工作结束后,谭雅就将所注意到的几点问题向维斯特曼中尉做出忠告。
「贵官很努力,不过要再稍微去理解一下步兵。在魔导中队的运用上虽然还不成熟,也有某种程度的样子了,不过要是无法理解其他兵科的动作,战斗群就没有联合兵种的意义了。」
「中校的忠告,下官会牢记在心。」
「话虽如此,但你表现得也很不错。不对,虽然也算不上好……实际上,只能说以经验不足来讲,你算是做得很好了。」
虽是严厉的说法,却也是极为适当的评语。
「……感谢中校严厉的夸奖。」
能坦率接受评语的维斯特曼中尉,可以说还会成长吧。如果只是经验不足的话,就靠教育去弥补。有著接受指导、教育热忱的人才,能教育到一定的水准。
谭雅边对教育的伟大深受感动,边让意识回到工作上,朝著友军的步兵部队走去。
「托斯潘中尉在哪!」
「下官在这。」
遮蔽物边缘突然探出一张戴著钢盔,略为焦黑的脸。
「怎么,你也在前线指挥吗?」
这种愚直的人,不懂得偷懒的认真笨蛋,也得看要怎么用。
最近在谭雅心中,托斯潘中尉的股价可是涨停板。虽说有很大的理由是因为原本太低了。
不管怎么说,既然他人就在附近,那事情就简单了。
「两位中尉,有工作了。」
「是的!」
答覆就只有一声。
只有托斯潘中尉的声音。
「……维斯特曼中尉?」
是的──点头答覆的年轻军官,浑身充满著工作结束后的那种安心感。真是伤脑筋。松懈应该就只限于在工作结束后喝咖啡的瞬间吧。
虽然刚刚才夸奖过他,但说不定是太早夸了。唉──谭雅拍起部下的腰。
「要松懈也太早了喔,中尉。」
「是的,咦?」
他那「还有敌人吗?」打算重新提高警觉的模样,露骨地显示出经验的浅薄。
当他以敌人的有无改变警戒程度时,就散发著可悲的外行人感。
「这是个好机会,我就在现场重新教育吧。我们要去补给了。」
「咦?中校是说补给吗?」
面对维斯特曼中尉一脸意外似的错愕询问,谭雅点头回著「没错」。
「是去回收失物,可说是爱护自然的资源回收活动的时间。」
环保是基于自私而不得不去做的行为。这担保了可持续性。
只要环保合乎经济合理性,就会是最棒的行为。具有法律的正当性、经济的优势,并意味著市场的均衡。
「维斯特曼中尉,是拾穗。去从敌人的尸体上回收武器与弹药,然后可能的话也顺便回收能用的东西吧。」
那附近一带就是补给源喔──谭雅朝他笑起。
「对了,目前没必要抓俘虏收集情报。虽然也没必要杀掉,但可别随便靠近让人开枪喔?」
「……这不正常。」
「你说要正常地战争?真是荒谬。」
抓住部下的话柄,谭雅横眉竖目地警告。
「你是想清廉、正直,比方说保持著理性与平时的模样,高兴地投身在杀戮之中吗?别开玩笑了。这是坏掉的人的末路。愁眉苦脸,借助酒精的力量参与战争,还比较像是个人太多了。」
是感到不服吧,稍微板起脸来的维斯特曼中尉向谭雅发出怨言。
「那么,就连中校也醉了吗?」
还真是让人给看扁了。就算将举例的事情照著表面的意思理解下来,我也很伤脑筋啊。这是所谓的比喻耶。
「真失礼,要是觉得我看起来像个成人,就去把眼球换掉吧。未成年是严禁抽菸喝酒的吧。我当然一直都是清醒的。」
我可没有会自发性地虐待部下的兴趣──谭雅一脸困惑地说出反驳。「最重要的是……」然后谭雅接著把话说下去。
「总觉得贵官好像误会了,但我可是极为温和的顺应主义者。相信正因为是战场,才必须要遵从纪律与法规。更进一步来讲,也会以相同的基准要求部下。」
「恕下官失礼,我不太懂中校的意思。」
「这话非常简单明瞭。」
部下往往有著视野狭隘的倾向。从过去的经验类推,就连像拜斯少校这样沙罗曼达战斗群的资深老手都有著这种倾向,这个事实还真是让人不由得害怕起来。
不过,这就是战争的现实。
正因为置身在战争之中,所以谭雅才没有忘记身为一个人最重要的核心。
「我们是军人。会因为奉命开枪而开枪,毕竟这是合法的命令。总归来讲,我们就只是依照司令部的命令扣下扳机。有谁会喜欢与人厮杀啊。」
「可是,就算是这样……」
谭雅苦笑著指出一件事情。
「不想做出类似掠夺尸体的行为吗?别说这种像小孩子耍任性的话,中尉。我,还有我的部下就只是在工作罢了。会叫你去补给,也是因为有补给的必要,就只是上头发出的命令产生了进行补给的必要。」
「……那么,中校的意思是军方,是军方下令要这么做的。」
「怎么啦,维斯特曼中尉,你是来前线从事爱国志工活动的吗?」
「下官并没有说自己没有爱国心。」
唉──谭雅叹了口气。维斯特曼中尉在资质上说不定是块璞玉,但有著奇怪的思考习惯这点让人很在意。默默等候指示的托斯潘中尉还比较可爱也说不定。
谭雅把头转向托斯潘中尉,直接了当地说出要交代的事情。
「托斯潘中尉,派步兵去巡逻兼拾穗。去回收联邦军掉在外头的土产。」
「去捡掉落物品吗?下官立刻就去。」
当场回答。甚至不感到半点迷惑。就算是只懂得照命令行动的人,也能升华到这种程度。看在谭雅眼中,这也是人才是可以培育的显著事例。总觉得最近发现到投资人力资本的乐趣所在了。
「快看,维斯特曼中尉。这才是基本的正确工作态度喔?」
谭雅向他发出「给我好好记住」的建言,同时转身面向托斯潘中尉。一面指定所能前往的最远边线,一面确认遭受假定敌人反击时的程序。
坦白说,讨论的过程非常有效率。帝国军的拾穗程序已受到高度标准化,就连像托斯潘中尉这类的人都能依照确认程序直接进行讨论。
该高兴能彻底落实效率化吧。但老实讲,我也不太愿意想起帝国军被迫在这方面上追求效率化的事实。
「话说回来,中校。能提一件有关拾穗的事情吗?既然难得派出步兵,要不要考虑构筑外围阵地?如果是现在的话,就还有办法扩张。」
谭雅困惑地回望托斯潘中尉。
提议?那个托斯潘?
「……你说扩张?」
「是的,中校。现在的话,敌人的抵抗也会很有限吧。」
合理来想,考虑构筑阵地,以确保空间来争取迟滞作战时间的提议也有其道理在。不过,谭雅有太多理由让她没办法答应这个以托斯潘中尉来说很有常识的提议。
「……否决。贵官的战术判断很妥当。只不过我们缺乏资材这么做。说到底,正是因为资材不足,我们才要去借东西回来用吧?」
「日子真难过,居然得靠别人弄丢的东西打仗。」
「就是说啊,托斯潘中尉。我深有同感。」
讽刺的是,有东西的时候没人,有人的时候东西也不够。谭雅就像在发牢骚似的,迂回地朝著部下宣泄不满。
「深深怀念起补给了。各位中尉,不论是扑克牌还是什么都好,总之给我去从联邦军那边抢一辆货物列车回来吧。」
「……那个,中校?」
谭雅朝著愣住的托斯潘中尉耸耸肩,摇了摇头。
「当我没说。发这种牢骚还真不像我。」
要是早已习惯的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在的话,就还会以稍微……机灵一点的反驳安慰谭雅的心情吧……期待托斯潘或维斯特曼这两位中尉,或许是太严苛了吧。
不过──谭雅继续发著牢骚。
「这可是就靠一个战斗群在做市区防卫。不免是会让人想抱怨几句。」
这最起码也是该让师团去做的工作。以战斗群进行据点防卫这种事,照常理来想可是严重偏离了编成目的。
「我也是人,当然也是会抱怨的。」
不对,但也没人想听上司的抱怨吧。谭雅坦率地向什么也没说的部下道谢。
「还真是谢谢两位有礼貌的沉默。各位军官,感谢了。那么,就让我们像个文明人,严守时间行动吧。托斯潘中尉,回收就交给你了。维斯特曼中尉,去负责掩护。」
「「是!」」
他们一敬礼完就小跑步冲出去的身影,让人同时抱持著不安与期待。硬要说的话,是该对部下抱持期待吧。对谭雅来说,由于就只能将手边的人力资源做最大限度的活用……所以抱持著期待也不坏。
谭雅一面目送部下的背影,一面祝福正渐渐靠自己双脚站立的他们能有著最棒的职涯发展。我不打算成为会阻碍部下出人头地的无能。活用能干的部下及所培育的部下,才称得上是管理。
尽管对于本是人事部的我来说太迟了,不过该承认我在重新确认到教育可用性的同时,也让沉睡在自己体内「培育人才」的才能开花结果了吧。
「不足……不足是工夫不足……是不该懈怠培育的努力吧。当然,现场也是有极限的(注:日本在太平洋战争时的战时标语)。」
需求是发明之母,人力资源的不足让谭雅开拓出新的人力活用方法。毕竟帝国的人员基础,已脆弱到让谭雅得抱持著成本意识去「特意」教育托斯潘与维斯特曼两位中尉了。
真困难呢──谭雅摇摇头。
统一历一九二七年六月十八日 东方方面军B集团司令部──作战会议室
挤满B集团司令部作战室的将校,全都一脸凝重地探头看著摊在室内正中央的地图。
这也就算了。
参谋将校看地图,就像是人在呼吸一样自然的归结。
问题就只有一点。
即是在杰图亚中将作为监察、监督人员坐镇在名目上的上座,以凌厉眼神寻求发言的睥睨之下,不论是谁都三缄其口这一点。
「各位,请发表意见。雷鲁根战斗群已被包围一周以上了喔。」
B集团参谋互相偷使眼色,推卸著这张下下签。
「雷鲁根战斗群完全孤立于敌地……」
在浪费不少时间后,总算有一名将校起身说出极为平凡的内容。
「各位,不好意思,能容我坦承一件事吗?其实我也会看地图耶。」
因此,杰图亚中将就像是要速战速决似的打断那家伙的发言。
「倘若再加上地图上所写的敌部队情报,索尔迪姆528阵地很显然地就只能称之为孤垒。」
也就是说,联邦想要夺回铁路沿线城市的干劲,也毫无误解的余地……明明在南方进行著大规模激战,却还能在难以说是主战线的中央地区调动如此庞大的兵力,真让人不得不惊叹。
但也正因为如此,才必须打击敌人的兵力。就在现在,这个打击的时机。
「这些事不用特意说明,也只要看就知道了。啊,不过,还是得感谢你亲切的说明。」
只不过,面对杰图亚中将这强烈的讽刺,会议室内充满的却是沉默。
「救援计画的制定会拖这么久的理由是什么?」
杰图亚中将尽管再度催问,却得不到任何反应。就像难以置信似的,中将的视线在会议室内徘徊起来。
「我们有准备战力。应该是以应对联邦军移动的形式在事前集结完毕了。虽说B集团的战略预备部队遭到大规模抽出,但应该也有集结到足以进行快速反应的数量。」
「……阁下,真的就只有必要的最低限度。」
「十分充分的数量不是吗?」
对于B集团参谋的诉苦,杰图亚中将冷冰冰地说道。
就算以卢提鲁德夫中将为首的参谋本部作战家偏爱战力集中原则,但也不至于会放任侧面毫无防备。还准备了保有完整编制的装甲师团与机械化师团、步兵师团这三个师团作为压箱宝。
「为何不让部队出动?」
「既然不允许失败,就不得不采用高胜算的方式。帝国军在东方方面的整体兵力情况,我想阁下也是知道的。」
我是很清楚──杰图亚中将探头看著地图苦笑起来。相较于理想状况,现状是让人隐隐生寒。一个师团所负责防卫的区域,是本来要用三个师团才能勉强接受的广大。
就这层意思上,也不是不能理解B集团的迟疑。一旦投入反击、灭火用的紧急部队,就没有后路了──参谋们的这种危机意识本身很妥当。
如果只靠常识战争的话……
不过在这方面上,联邦军看似无穷尽的人员基础,还有在外部援助支撑下的物资数量难以置信的惊人。联邦军兵力的人力资源基础,在过去的敌战力评价中被太过低估。或是说,超出帝国的常识太多了。
要打倒联邦兵很简单。然而,要打倒联邦军这个组织是极为困难。
考虑到帝国只要失败一次就有可能毁灭的现状,就只能叹气。如果说「不能总是成功渡过危桥,立足点就会崩坏」这种事情事不关己,就会是个笑话吧。还真是被逼进相当过分的状况了。
……不过,总归来讲。
既然不允许失败,就只要不失败就好了吧。
是没有办法指望永远地成功下去吧。话虽是这么说,但这也不表示没办法在今天,在这里获得成功。
「总而言之,我理解各位的担忧与现状了。并基于这种理解,下官要求各位摸索前往『救援』的方法。」
「阁下,兵力过小,救援的胜算也……」
「我们的兵力有限,但时间也同样有限,给我想起这个事实吧。」
作为战略家的杰图亚中将也会对状况感到苦恼。不过,作为战术家的杰图亚中将大都是依靠自己的力量。
最重要的是,他比现场的所有人都还要理解时间与时机的要素。
安朵美达作战在战略层面上,是无法允许在进行联邦南方各都市的攻略战时,因为B集团的危机让A集团的尖锋变钝的。
「说到底,各位迟疑的原因是什么?既然确定要前往救援,就该去摸索救援的方式吧。」
「就算有必要,可是该考虑东方整体情势的要素也……」
「目的,保持B战线。目标,敌野战军。情况非常单纯。考虑得太复杂,是迈向失败的英雄般的第一步吧。」
就在以「你们难道不懂吗?」的眼神询问时,杰图亚中将注意到自己的质问毫无意义。
B集团的参谋,总之就是脑袋与心悖离了。
脑袋是有办法理解吧。不允许对友军见死不救。同样也能注意到B集团就只能以机动战开出活路这件事。
这里如果是军大学的校舍,肯定全员都会一齐选择赌在机动战上。
但是,他们的「心」充满不安。基于B集团的严峻状况而迟疑发起挑战,是他们并非用脑袋而是用「心」在思考的佐证。
即使讲道理,姑且不论他们的脑袋,心是不会被打动的。
……可能的话,是想期待B集团参谋的自发性。然而,要是心已经受挫到这种程度的话,就不得不放弃活用这些「秀才型参谋」了。
杰图亚中将吞回叹息,在地图前再次沉思起来。
要在充分引诱,并趁敌人踏稳脚步之前施以打击。该贯穿敌人的尖锋太过不可靠,就连些许的晃动都可能是致命性的。一切全是时机的问题。太早的话会让他们逃走吧;太慢的话,我方很可能会遭到击退,并且失去雷鲁根战斗群。
「决心」──这正是指挥官的责任。
既然要用心,就不要用来迷惘,而是要用来决定。就为了做出一个决定,自己才会待在这里。我所肩负的是将兵的生命与祖国的命运。
仅仅一人所做出的一个决断。
要是能与沉重、痛苦还有反胃感无缘的话,那就不会是人了。为了转换心情,杰图亚中将抽起从卢提鲁德夫中将那边抢来的雪茄,将冷静唤回脑袋里。
有自觉到责任重大是很好,但要是被责任的重大压垮,就跟B集团的参谋没有两样。这也太过本末倒置了吧。
光是盯著地图,自然而然会迎来极限。重要的是,要在地图上画什么?
所幸的是,敌人完全上钩了。
既然如此,作为勤勉劳动者的帝国军就必须得去努力收割播种的成果。这该视为收割工作的时间吧。
「是时候了吧。」
自己喃喃说出的话语声,让杰图亚中将扬起笑容。这种疑问获得冰释,用力卸下肩膀重担般的快感,还真是难以言喻。
能抱持著「这就是适当机会」的确信,让人感到无比的可靠。
再来,只要不错过时机施以打击就好。单纯,目的也很明瞭。
敌人想运用铁路路线的意图很清楚,正因为如此,联邦军部队也肯定充分假定了帝国军会经由「铁路路线」进行增援、逃离的可能性。
事实上,收到的报告也述说著他们在用心警戒著铁路沿线。
不过,这也是种拘泥。联邦军因为确保铁路的目的,将焦点集中在铁路这一条道路上。只要能抵达,不论走哪一条路都行,这种心理准备他们还做得不太够。
因此,针对现状下的敌人,迂回会是最痛的一击。
要打击没有将铁路以外的选项纳入视野,也没有进行彻底的包围,而是半吊子地将注意力分散在铁路上的敌人……就算敌我的战力差巨大也是有可能的吧。
好机会来了。
用议论消磨时间是不错,但战理要求行动。因此,尽管舍不得离开,但就让我从这里告辞吧。
考虑到接下来的事,杰图亚中将就基于安排的必要性把一旁的勤务兵叫来。
「……辛苦了,能稍微麻烦你吗?」
他以若无其事的语调提出要求。
「我要两杯咖啡。就送去我的勤务室。同时,能帮我找格兰兹中尉过来吗?」
对收到命令的勤务兵来说,这就像是为了离开会议室所点的咖啡。不论是看在谁眼中,都只会认为杰图亚中将放弃这场会议了。
杰图亚中将就在这时小心起见地说道:
「尽管议论纷纷,不过看来各位参谋,各位似乎有理解并尊重我的要求;另一方面,我也理解到各位想讨论的部分,对各位来说很重要。」
特意以疲惫的口气在众人面前深深叹了一声。做出会让人以为是在警告之余表明失望的态度。
「因此,我就以本国所认可的部队监察与指导的权限,与议论保持距离吧。等制定好完美的作战方案后,再来通知我。」
「遵命。」
「很好……我期待各位能尽早得出结论。」
话虽是自己说的,但这还真是过分的诈欺行径──杰图亚中将在心中苦笑。
这也是卢提鲁德夫那家伙把能用的将校全拉去重视积极性的攻击作战那边,所造成的弊害吧?剩下来的B集团参谋,尽管不是没有才智……但偏于保守,而且还染上怯懦,损坏了主体性。
是在东方的战场上太过磨耗了吗?
这么说是很难听,但作为零件已经没办法用了。有必要紧急进行大胆的更换。他们丧失了作为参谋将校的精髓,已不能再视为参谋将校看待了。
一宣告会议暂时闭会,杰图亚中将就快步离开作战会议室。
那里已经没有用处了。
需要的是会采取行动的人。一回到分配给自己的勤务室,杰图亚中将就伸手拿起桌上的电话。
拨出的号码,是东方军B集团为数不多的战略预备部队的师团长本身的电话号码。
「克兰姆师团长,是我,杰图亚中将。」
「不是在会议中吗?失礼了,请问阁下找下官有何……」
「想邀你去散步。克兰姆师团长,让我们出门一趟吧。」
朝著打算反问「请问要去哪里?」的克兰姆师团长,杰图亚中将以若无其事的语调向听筒的另一头投下语言的炸弹。
「就稍微去打场战争吧。」
「恕……恕下官失礼……这是命令吗?阁下。」
对于以平稳语气说下去的话语,克兰姆师团长忍不住回嘴,让杰图亚中将笑著回道:
「不,正式来讲,我这是将对东方方面军进行战争指导与要求的权限行使在师团单位上。你就算拒绝也无妨喔。」
「咦?」
「东方军的参谋理解并尊重了我的意图。换句话说,就是会花费充分的时间在会议上。」
所以──杰图亚中将仔细地向他解释。以平稳,或是说装出听起来平稳的语调说下去的话语是剧毒。
东方军的参谋太不想动了。战争可是一旦决定开打,就要看能如何地迅速挥出拳头。考虑要慎重,但是实行要果断。绝不能反过来。
「所以我就决定让他们尽情去开他们最喜欢的会议。然后,我则是打算趁这段时间,与各位进行一场认真的战争。」
「……阁下是在开玩笑的吧?」
「要是这样的话就好了,但让人伤心的是,这是现实。」
杰图亚中将以毫无误解余地的话语爽快否定,并打断克兰姆师团长迟疑似的话语。
「是战争哟,克兰姆师团长。你意下如何?」
「……是『友军的救援』吗?」
当然──杰图亚中将做出保证。
「目的,保持B战线。目标,敌野战军。虽是救援,但毫无疑问是这些行动的结果吧。」
克兰姆师团长沉默了一会儿,在微微呻吟后勉强挤出的声音,传到了杰图亚中将的耳中。
「如果是要救援友军的话……希望至少能了解一下计画。」
「你是军官的楷模啊,很好。我就简洁说明吧。」
正因为是知道何谓名誉的军人,操弄他对老奸巨猾的军人来说才会是易如反掌。
参谋将校与师团长之间的差异极为单纯。前者虽然也离无能相距甚远,但就偏爱积极行动的意思上,后者显著是高人一等。
在用脑袋理解之前,会先用心去理解。非常单纯,很好讲话。
「基本上是迂回、迂回、直击。还记得我事前要求你们去研究的计画吗?」
「是的,战略预备部队的所有师团都有基于收到的研讨要求进行彻底的调查。我记得那是机动战的典型例子……」
兴奋的语调,就算隔著听筒也不会让人听错。瞬间就能理解他跃跃欲试。
以机动战救出友军!
这是不会有军人讨厌的。纵使帝国军内有这种没良心的人在,也顶多是敌军的间谍吧。
「有与其他师团长协商过了吗?」
「因为有提出要求,所以有协商过了。」
一名积极的师团长已与周边协调完毕……只要能出动,这场赌博就跟赢了一样。
「很好!师团长,我要感谢你。这样就有办法了吧。」
杰图亚中将伴随著确信,在形式上说出严厉的要求。
「我以参谋本部所托付的权限,要求你让我们的左翼前进,打击处理敌人的一翼。」
「那么?」
这终究是形式上的藉口。不过只要有藉口,军人往往就能采取行动。
「去救援友军吧。」
「……正合下官所意。请指示。」
就一如身在组织之中的杰图亚中将的预测,他们被可能「救出友军」的藉口钓到了。
提供藉口。
这是杰图亚中将在东方,唯一有办法动用各部队的确实手段。
「以机动战顺时钟展开单翼包围。歼灭包围雷鲁根战斗群的联邦军。藉此,防范敌军在中央地区的反攻于未然。摘除对南方主攻势的担忧要素。」
「遵命。」
「对了,还有一件事。不对,这不是要求,而是商量就是了。」
「咦?」
「我会去跟你借一辆车。抱歉先斩后奏了,但还是想知会你一声。」
这点小事的话是不要紧──在对克兰姆师团长的答覆道谢后,杰图亚中将随即挂断了电话。
「阁下,失礼了。格兰兹中尉奉命前来报到!」
正想说要不要催格兰兹中尉,他人就刚好出现……提古雷查夫中校看来教育得很彻底。
仔细一看,连拜托送咖啡来的勤务兵都在一旁等候,细心地在门外待命。
这种程度的话,就可以期待了。
「辛苦了,先坐下吧。」
杰图亚中将露出温柔的表情,以彷佛是想找人聊天般的轻松感劝年轻的中尉坐下,同时以命令勤务兵准备的咖啡招待他。
「抱歉没问过你爱喝什么,就陪我喝杯咖啡吧。」
「这……这是下官的荣幸!」
恕下官失礼了──对以紧张不已的表情伸手拿起咖啡杯的格兰兹中尉来说,这是一场相当具有紧张感的茶会吧。直到勤务兵离开房间之前,杰图亚中将也还是平稳地向他微笑著……但目前的时间太过宝贵。
假如这里不是战场,杰图亚中将会表现得再稍微淘气一点也说不定。
「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格兰兹中尉……好啦,提古雷查夫中校交给贵官的部队状况如何?」
「没有问题!正在快速反应待命当中。始终保持著一有命令,就能立刻展开行动的状态。」
对杰图亚中将来说,这是足以让他满意的答覆。不对,是高于期待。考虑到东方的士兵平均训练程度的情况,这会是值得震惊的表现。
真不愧是提古雷查夫中校送来的部队。下级军官的机敏度,还有即使充满著干劲与战意,也依旧维持著秩序的氛围。
实在是教育得太好了。以作为暴力装置的一项零件的军官来说,他是极其模范。在这个会端上泥水般咖啡的东方,他们就等同是散发著真正的芳香。
「不对,拿来跟这杯咖啡的过分程度相比是搞错对象了吧。」
「阁下?」
「没事。只是回想起参谋本部的餐厅罢了。」
杰图亚中将苦笑起来,就像在述说自己有多辛苦似的向他耸了耸肩。实际上,参谋本部的餐点也很过分。要是只论被丢到最前线附近的杰图亚将军的饮食生活,甚至能断言是左迁后的比较优质。
而会有礼貌地保持沉默,打量自己脸色的格兰兹这名年轻魔导中尉的存在也是原因之一……不论是身在何处,各地也都有著各地的长处。只要能发现长处,这就意味著伟大的一步吧。
就这点来讲,正是手中握有如同珍珠般贵重的一个魔导中队的事实,让毫无任何权限,孤身从参谋本部来到东方军赴任的杰图亚中将有办法做出胆大包天的决断与行动。
「格兰兹中尉,能勉强你稍微帮我做点事吗?」
「是的,阁下!」
他摆出一副好心老爷爷般的温柔表情,说出这句话。
「你就稍微帮我当一下战车骑乘兵吧。」
「咦?」
在浑身僵住,看似无法理解意思的年轻人面前,杰图亚中将眯起眼。看来一拍即响的反应,也是会有极限的。
很好,就再说明一下吧。
「中尉,是战争。让我们开始战争吧。」
「阁下是……是说战争吗?」
「啊,不对,用词应该要正确。实际上,目前已经是在战争了……所以正确来讲,要说是我们的战争吧。」
即使把东方军牵扯进来,这在本质上,依旧是一出只有谭雅与杰图亚中将知道的剧目。
在说到「我们」时,不需要特别强调。
这该说是尊严,或是说一抹的寂寞。
虽是难以形容的情绪,不过,杰图亚中将就伴随著自豪订正用词。
「格兰兹中尉,这是我们的战争。怎么能少了你,少了各位哩?」
「阁下……?」
「怎么啦,中尉。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吧。疑问可不是该积在心里的东西。」
「阁下到底想做什么?」
他的重点抓得很好。迂回的询问方式是尽管特意装作糊涂,也想确认关键部分的优秀话术。
「你怎么还说得这么见外呀,中尉。」
杰图亚中将向格兰兹中尉做出保证。
「是索尔迪姆528阵地。你应该知道雷鲁根战斗群遭到包围了吧?这虽是当然的事,但我们要前去救援。」
「那么!」
态度明显出现变化的中尉,让杰图亚中将打从心底感到羡慕。天真的欢喜,或是「能信任上头话语」的心境。
不知怀疑为何物的年轻,竟会如此耀眼。
「也就是为了救援转守为攻。我们要身先士卒。不这么做,东方军那些家伙……怎样也不会采取行动。尽管想认为这是B集团自己的问题……但他们就只用脑袋理解我方的危机。」
正因为如此──杰图亚中将解释起理由。就像对师团长做过的一样。说明、引发共鸣,然后提供藉口让他认为──
这么做是对的。
「拚命感不足。因此,我们要去踢他们的屁股。就让我们稍微去督战一下吧。」
「遵命!」
只不过──或许该这么说吧。
理解指挥官先行的精神,并立刻面露喜色的格兰兹这名年轻中尉,军纪教练果然是做得太过彻底了也说不定。
就算说只是徒具名义,但杰图亚本身的官方身分仍是参谋本部的副战务参谋长。是绝对不推荐搭乘军用车前往最前线的立场。
况且,要是还亲自配戴著步枪与手榴弹的话,想要不引人注目是不可能的事。会毫无疑问还兴高采烈随行的人,应该会是例外吧。
实际上,一般人应该会感到不对劲。比方说,克兰姆师团长。
当杰图亚率领著格兰兹中尉与旗下中队抵达出击前的师团司令部时,前来迎接的克兰姆师团长脸上……很快就露出困惑的神情。
「嗨,克兰姆师团长。百忙之际,真是不好意思。」
「阁下,怎么了吗?」
「你这话还真是不可思议,师团长。部队的状况如何?希望能跟上我的车子,别被拋下了。」
就连武人风范的师团长都吓到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僵了几秒,总算是重新启动的他理解到自己的意图,大叫起来。
「我们会出动的!阁下!还请你务必留下!」
拜托请留在后方的恳求,以克兰姆师团长的本分来讲是天经地义的反应吧。不过,这样的话……就没办法维持住了。
对杰图亚来说,现在无论如何都要维持住「参谋本部的大人物」待在前线的状态。即使是B集团的胆小鬼,也只要这么做的话,就会犹豫做出丢下「杰图亚中将」撤退这种胡来的命令吧。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啊?」
杰图亚中将打量起师团长愣住的表情,向他叹了口气。
「克兰姆师团长,你难道忘记自己是特任师团长吗?你是认真的吗?帝国军自建军以来,一直都是以指挥官先行作为大前提啊。」
杰图亚中将维持著极为平静的语调丢出结论。
「虽说是请求方,但我可是提案人。谁提案的就谁要去做喔。身先士卒也是我天经地义的权利,同时也是明确的义务吧。」
目瞪口呆的少将尽管只要一下子就能恢复过来,不过在这几秒内,杰图亚中将早就跳上车,确认起自己的装备。
「阁下,你是认真的吗?就算不用演到这种程度,我们也……」
他忍不住发出询问。由于被问到是不是认真的,所以杰图亚中将就伴随著叹息回答。
「……就让我说清楚一件事,订正你的误会吧。」
听好,克兰姆师团长──就像在这么说似的,杰图亚中将温柔地眯起眼。自己能理解过度认真的野战将校往往会警戒「被骗」吧。也不是说自己不会耍这种手段。
不过,自己目前也是参与「野战」的「一介将校」。
「你要认为我是在演戏也好,但面对单翼包围的好机会,就让我做回自己……不对,是当个参谋将校吧。你以为我的兴趣是用屁股磨亮椅子吗?」
「……阁下,这次的目的难道不是要凑出救援兵力吗?」
「想踢B集团的屁股?当然,就是这样没错。」
然后──接著说下去的杰图亚中将,就伴随著发自内心的真心话说下去。
「当然,这是救援。目标是敌野战军。打击敌人,救出友军。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简洁的话语中毫无虚假。
对杰图亚个人来讲,他不希望对友军见死不救。要是有能派去救援的部队,当然会派去救援。
「就只是顺便稍微……没错,就真的只是稍微而已。为我被东方军的各位参谋讨厌的事情付出代价罢了。」
杰图亚中将维持著就像是要在杯中增添砂糖般的语调接著说──重点只要这样就够了。
「这就只是要多管闲事,将联邦军一扫而空的明确救援行动哟,克兰姆师团长。减少敌人,帮助伙伴。实在是简单明瞭。」
没办法比这还要更简洁了──杰图亚中将向他微笑。
「各位,就让我们也浑身泥泞的战争吧。又不是会讨厌衣服脏脏的笨蛋。」
争论就到此为止了──杰图亚中将一笑起来,就朝担任护卫的格兰兹中尉说道:
「开车,格兰兹中尉,路上就麻烦你了。」
「是的,全照阁下的命令。只不过,阁下,这辆车好吗?」
「什么意思?」
「这就连装甲车也不是,所以作为护卫,下官希望阁下至少要搭乘轻战车之类的车辆。」
尽管对一旁用力点头说「没错」的克兰姆师团长不好意思,但就唯独这件事不能听从。因为现在有必要向周遭夸耀将官就在最前线的事实。
「否决。请求是不伴随责任的行为。最重要的是,为了让周遭知道我在这里,我也该拿自己这副身躯去赌吧。公平这个词汇,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存在的。」
「太危险了,阁下,至少由我的师团拿出一两辆……」
「克兰姆师团长,战车的速度太慢了。如果只要求速度的话,这是最好的选择。总之,毕竟也有必要让部队迅速展开。不论是战车骑乘兵还是什么都好,把兵运过去。」
「这样牺牲会……」
「我并没有要你用战车骑乘兵冲进敌阵。作为步兵的迅速展开手段,让战车充当代步工具吧。是紧密的步兵、战车联合作战。」
这是在铁锤作战时得到的战斗教训。
作为重新研究联邦军的运用型态,或是说研讨提古雷查夫中校的运用方式后所得出的结论,战车作为代步工具使用「意外地」有效果,这个事实已经由实战证明完毕。
「一旦发现敌人,就下车战斗吗?」
「没错。」
「……我想起雷鲁根战斗群曾这么做过的最终任务报告了。」
「是呀,是在那次空降的时候呢。哎呀,让步兵搭乘战车迅速展开,进行侧面攻击。这是唯有在拥有辽阔战场的东方才有办法做到的战术哟。」
只是──杰图亚中将把正要说出口的一句话吞了回去。
战车骑乘兵、迂回攻击,还有包围歼灭战术。这三种战术的搭配,反过来说也是对机动力的过度依赖。
毕竟帝国军的兵力密度极为稀薄,就连考虑其他战术选项的余地都已荡然无存了。
「总之,一切的胜算都掌握在速度上。克兰姆师团长,就作为全军的尖锋前进吧。」
「遵命。」
「那么,我们也要前进了。对了,向其余的师团长再次发出请求。事到如今,也不认为会有师团长感到犹豫吧?」
当天 索尔迪姆528阵地
遭到包围的部队指挥官,精神往往都会备受煎熬。正因为如此,为了保持身心的健全性,才不可缺少适当的睡眠。睡眠是精神最好的朋友之一。极少会有人讨厌睡眠吧。
所以,除非紧急时刻,否则不准叫醒我的要求,甚至是指挥官的权利。换句话说,就是副官的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把自己叫醒的行为,总是足以作为推测有麻烦事情发生的有力根据。
尽管如此,但还来啊。
「中校,抱歉打扰你就寝了。是上级司令部的急报!」
副官再次冲进房间把我叫醒。尽管这不是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的错吧,但要是像这样接连被吵醒的话,也会让人想抱怨几句。真是可悲,就算是小睡般的浅眠被人打断,一旦是上级司令部的急报的话,身为组织中人就不允许再贪睡下去。
「急报?拿来。」
又要强人所难了吗──谭雅就在做好觉悟,伸手拿信看起时,对意外简朴的内文感到困惑。
「发:杰图亚,致:『雷鲁根战斗群』,『雷鲁根上校』即刻开始『指定』的行动。即刻开始『指定』的行动?就这样?」
「是的,就只有这样。」
既然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不知道其他内容,表示这就一如字面意思的只有这样了。
再度凝视起摸不著头绪的电文,谭雅思索起来。是自己把用来扰乱敌人的假电报看得太过深奥了吗?
尽管想认为是心理作用,把这件事一笑置之,但是太过简明的内文也很让人在意。
这可是在遭到包围时,由外部友军传来的电文。如果带有某种讯息的话,这要是看漏了,好一点就是会沦为笑柄;要是弄得不好,甚至有可能会被友军拋弃吧。
「指定的行动是指什么啊?」
是某种事的暗喻吗?或者单纯是用来欺骗敌人的假电报?只不过就算跟我说指定的行动……
「……嗯?」
「雷鲁根战斗群」、「雷鲁根上校」、「指定」?
就信文所强调的重点来看,雷鲁根战斗群与雷鲁根上校这两句,可以理解成是「场面话」。这样一来,当然能认为「指定」也是场面话。
也就是说……只要屏除掉这些场面话来看就好了吧。
「即刻开始行动?……行动?」
喃喃自语后,有什么让人感到在意。
行动,总而言之是积极的自发性。
在帝国军的参谋教育中曾无数次的教导过,指挥官的职务是「达成所赋予的任务」,「不是服从命令的形式,而是服从命令的意图」。
「意图?……问题是意图。这则命令的真正意图是?」
也就是发令者杰图亚中将阁下做出了怎样的决心吗?重点是上司的意图。而且,谭雅不是会藐视上司决定的那种人。
只要上司说是白的,在公司内就算是黑的也会是白的……虽然无法规避法律的全黑案件就只能换船逃生了,不过杰图亚中将阁下似乎没有这种问题,获得了高得分。
重视法律,善良且现代市民性的自我意识是谭雅的精神。要是发出会违背自己的自由意志的非法命令,就不得不面临到深刻的心理纠葛。就这点来讲,要庆幸还好帝国军参谋本部富有守法精神。
硬要说的话,就是尽管有许多「让人不想去做的命令」,但也全都是合法的命令。
是与没问过我的自由意志,就单方面强逼人去遵从的存在X般的祸害完全不同次元的对应吧。就是这样,恶魔的亲戚才让人困扰。不对,存在X就连契约条件的说明都会怠慢,所以恶魔还比较诚实吧?
没有管束这种异物的跋扈,神确实是死了;既然神已死,就只能靠依循自然法则的现代精神来对抗邪恶,进行自我防卫了。
还真是艰苦的世界啊。
不对──谭雅就在这里甩了甩头,把思考拉回现实上。
杰图亚中将阁下是怎么想的?这必须以思想实验进行模拟。
「在这种状况下,如果是阁下的话会怎么做?」
就将旋转门、斩首战术,还有彻底的后勤专家等杰图亚中将阁下的过去经历一块儿加进来思考吧。
他毫无疑问是几乎肯定会拒绝束手无策地落于被动的性格……是对自主主导权的偏执吗?等等,既然如此,也能说他偏好以积极的行动打开局面。
「积极性?……即刻是这种暗喻吗?」
一抬起头,谭雅就忍不住大吃一惊。该说有可能吧,她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杰图亚中将虽然看起来那样,不过也有著相当偏激的一面。
看样子,上头是在要求我即刻开始行动。既然是在要求参谋将校行动?
这就只会是「开始作战行动」、「采取最适当的行动」的命令。
义务总是不变的。是要以自己的脑袋想办法解决问题的自助。也就是说,必须为了打开现状,去摸索必要的一步。
现状是什么?也就是遭到包围的苦恼。
那么──谭雅的脑海中逐渐亮起一道光芒。
答案很单纯。
尽管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只不过,这说不定是有可能的。
「是解围作战。难以置信,杰图亚阁下居然打算在这种状况下让军队积极地行动!」
只要知道上头的目标是机动战,自己的职责也就不容置疑了。
既然期待我善尽参谋将校的本分,那就只会是现在,只会是这一瞬间。
「呼应友军的行动!」
谭雅下定决心,宣告要即刻起迅速开始行动。
「开始行动!去召集全部队长!用跑的!」
「中校,话说回来,覆电要怎么处理?」
对喔──谭雅这才发现自己把这件事给忘了。太过兴奋而把单纯的事实给忘了。
努力、细心,还有胜利。
组织人的黄金法则,就是如此地单纯却深奥。
「你很细心呢,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贵官说得没错,要是没有对杰图亚阁下的情书做出回覆,可是会被笑说是不懂得将校名誉的家伙喔!」
很好──谭雅就下令以同样简朴的短文回覆短文。
「发:雷鲁根战斗群长,致:『杰图亚阁下』,『雷鲁根上校』会即刻开始『指定』的行动。以上!」
然后──或许该这么说吧。
这封电文就经由魔导军官,毫不延迟地送到杰图亚中将本人擅自认定为前进指挥所的车上。
「有电报,阁下。是雷鲁根上校的了解答覆。」
「给我原文。」
「是的,请过目。」
杰图亚中将朝格兰兹中尉用宝珠接收电文后抄写出来的电文看了一眼,随即微微点头。
「发:雷鲁根战斗群长,致:『杰图亚阁下』,『雷鲁根上校』会即刻开始『指定』的行动?居然就只有这样……太棒了。」
所收到的文章非常单纯。
简洁明瞭。
如果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意思,就不会以这么单纯的形式覆电……是能确信有将行动的意图传达给她知道的瞬间。
「一切都很顺利喔。格兰兹中尉,这是好消息。雷鲁根战斗群有呼应我们的作战展开做出准备。这样我们就能挟击敌人了。」
那么──格兰兹中尉就像是理解了什么似的,向杰图亚战战兢兢地问道。
「……阁下该不会早就跟提古雷查夫中校拟定好既定方针了吧?」
「不,我们什么也没有决定。」
「咦?那……那么,刚刚那是?」
「格兰兹中尉,参谋将校就是这种生物。」
杰图亚中将拍著看似无法理解的年轻魔导军官的肩膀,忽然在心中苦笑起来。会对似乎没办法触类旁通的这名年轻人感到不太满意,是我对部下的要求水准太高的关系吧?
「记好,中尉。如果没办法在必要时了解必要的事,那就称不上是参谋将校了。」
在「该怎么做」这点上,有基于共同基础建立起共识的高级军官集团。这正是让帝国军这个暴力集团以最大效率发挥机能的秘诀。不对,这算不上什么秘密。
不论是谁,就连三岁小孩也知道──参谋将校正是帝国的精髓。就只是没有人知道这句话的「意思」罢了。
「你有听过一部分的人把提古雷查夫中校称为怪物吧?要我说的话,她那样可是杰出的参谋将校。」
参谋将校的强处。
就是在具备判断力的同时,还具备著「察觉行动」的预测可能性。能理解我方的意图或是攻势的目的,按照所赋予的目标进行「自主判断」这种参谋将校的灵活性。
能理解命令的意图并独断独行的将校所组成的有机性结合体是极具效率性的。
复数的脑袋共为一个头脑;全为一,一为全。这是参谋本部的理想,是参谋教育的精髓,而野战的根本也正是如此。
「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她是正确的吧?」
参谋将校被期许要能在理想的环境下做出相同的判断。理解自身的职责,并为了达成大目标而设定目的,独断独行,然后作为结果实现有机性的连锁反应。
提古雷查夫这名魔导将校是名非常优秀的战士。然而远在这之上的,她如实展现出自己是名卓越的参谋将校。这还真是令人愉快。
「哈哈哈,达到这种程度,反倒能说是愉快啊。」
以前还会对把小孩子运用在战争上感到一抹苦涩,但要是出类拔萃到这种程度的话,比起顾虑或良心的谴责,甚至是会有一种「爽快感」。
她就是这种人。
既然是这种人,就是要这样用。
「比起跟那些龟在后方,不开口一一说明就无法理解事情的家伙,她要来得好沟通多了。一拍即响,还真是让人相当轻松啊。」
将校也终究是一个齿轮。
只要当成区区的零件看待,会成为问题的就只有信赖性与表现。简单来说,就是能力。能力以外的要素,在战争里就只不过是鸡毛蒜皮的感伤。
「难能可贵的将校,优秀的指挥官,总之就是邪恶的参谋家。哎呀,该说后生可畏吧。」
我们现在肯定是在喊著相同的话语吧。
杰图亚中将愉快地……不对,是打从心底感到欢喜地发出吶喊。对将校来说,哪里还有如此满足夙愿的事哩?
「开始攻势!前进。开始攻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