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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Omnes una manet nox 第伍章 观光旅行

正在向起司、火腿、咖啡、红茶、葡萄酒、面包,

还有其他甜点展开大规模攻势当中。

──摘自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的日记

统一历一九二七年七月十七日 义鲁朵雅方面

奥托‧冯‧埃尔姆少校指挥的U-091尽管是标准型舰队潜舰,却光明正大地在海上航行。

潜舰现出身影。

这也能算是一种讯息吧。为了实现古典性的无害通航,从容地眺望著水平线,激起浪花的航进义鲁朵雅领海。

姑且不论夜间,要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有潜舰公然挂著帝国国旗,没有潜航就开进领海里的话,就算是义鲁朵雅也不得不做出反应。

义鲁朵雅海军司令部就这点上,展现出极为迅速的反应。

将所谓他们会为了「亲善访问」派遣「领路人」的讯息,以全频率发送出去。很贴心地,是用未加密的明码电报。

还为了避免「友好国」漏听,连续发送了好几次以方便监听。

在耗费了充足的时间之后,义鲁朵雅派了「水雷战队」前往迎接谭雅等人搭乘的船舰。

于是,受到「友好中立国」舰队的「慎重欢迎」,还周到地相互发射礼炮的U-091,就高挂著帝国国旗与军舰旗,为了在内海夸耀帝国的存在,毫无阻碍地航行在海面上。

随行的义鲁朵雅海军舰艇将U-091团团围住,摆出将潜舰置于中心的轮形阵。会将并非主力舰的船舰置于中心,以善意的解释来看,是在担任警戒「联合王国」介入的「护卫船」吧。

只不过,炮门有点偏向内侧。那么,这就是在威胁我们不要轻举妄动吧?

不管怎么说,水雷战队威风凛凛的模样,看得心情真好。从甲板上望过去,还真是壮观。这一切全归功于义鲁朵雅与帝国之间「美好的友情关系」吧。

美好的友人;还真是美好的友人。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谭雅就让部下穿著军礼服在甲板上列队站好。保持著能在「必要」时从潜舰紧急出发,向一旁的驱逐舰靠舷突击,或是以引爆可燃物为目的的进行爆裂术式三连发的准备;也就是尽可能彬彬有礼的战备状态。

最让人紧张的,是担任直接掩护的义鲁朵雅军机打算从上空横越的瞬间。

就从轮廓上来看,是记忆中的国徽;是不可能会看错的「联合王国制的战斗机」。直到确认到上头印有义鲁朵雅的识别标志为止,她由衷地感到害怕。

潜舰上空有「敌国制战斗机」在飞行!这只须看表情僵硬的埃尔姆少校有多紧张,就算再不愿意也会明白意思吧。

对潜舰来说,头顶上的敌机是最糟糕的情况。

要是能将摇摆机翼的狗屎混帐打下来,真不晓得会有多爽快。

「义鲁朵雅的友人打招呼的方式还真是刺激对吧。吓死人了呢,舰长。」

「就是说啊,中校。让我太过害羞,都想发出紧急下潜的铃声了。」

「完全同意。只不过,参谋本部严命我们要『带著笑容入港』。」

哎呀──谭雅向他微微苦笑。

「友好的表现要怎么做才好啊。我这个人老是在东部与共匪加深友情呢。完全不懂要怎么用铲子以外的东西表示友好。」

「铲子?」

「喔,海军不是吗?东部的地面部队,是用铲子互殴来确定友情的哟。」

「是所谓的莱茵风格吗?」

没错──谭雅向他微微点头。野蛮与暴力、非日常与脱轨,太过于贴近身边了。

尽管有意识到部下的扭曲,但仔细想想,就连谭雅自己也无法保证没有受到影响。

因此,谭雅苦笑起来。

「……必须努力回想起平时的做法呢。」

虽说在帝国军底下工作的工龄中,真正能说是平时的期间还不满两年就是了。所谓的工作是无从选择的吗?

战时国家所无法奢望的和平入港。

义鲁朵雅军乐队盛大演奏著双方的国歌,高挂著帝国与义鲁朵雅的国旗,令人傻眼的是,就连捧著花束的小孩子都已待命完毕。

没看到拿著照相机的记者身影,整体上能隐约看出义鲁朵雅军当局的管制意图与影子……尽管如此,气氛还是太亲切了。

谭雅得承认,自己难以将这种感觉化为语言。同时,也不得不说这「太松懈了」。是在军舰的出入港已然成为严密的军事机密的帝国所难以置信的开朗。

跟战时状况下的帝国相比,义鲁朵雅还真是「和平」啊。

正因为如此吧。谭雅也注意到,这里少了一样应该映入视野的东西。

看不到那个;U型潜艇专用的水泥制潜舰坞。

尽管是U型潜艇入港,却不是航进潜舰坞,而是普通的靠岸!这就算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搭潜舰靠岸也不为过。

踏著舷梯登陆时,居然看得到天空。蔚蓝的天空。仰望著义鲁朵雅清澈的群青色天空,莫名地让人愈来愈烦躁。

肯定是联合王国制战斗机作为义鲁朵雅军机在摇摆机翼的关系吧。但愿如此。

尽管不是中不中意的问题,不过看似义鲁朵雅方接待委员的军人,军服笔挺到让人看得有点不太顺眼。

虽说有勉强整理服装仪容,但这边充其量是野战规格。而且等到登陆后,还是自军官学校以来早就忘得一乾二净的礼仪全餐。

在过来拜会的高级军人面前,虽说是由舰长埃尔姆少校作为代表应对,但既然在场,谭雅等人也必须向他们敬礼。

毫无皱褶的军服,除了照片外还真是许久不见了。最后,像是被自己的娇小身材吓到的义鲁朵雅军人,还没礼貌地死盯著我瞧。

要我平静下来?怎么可能平静得下来啊。

会被高涨的精神压力压垮,往往是因为环境的变化。不知要说是援手,还是逃离的引导。在我方大使馆职员与义鲁朵雅的卡兰德罗上校的协助下脱身时,可是打从心底的感谢他们。

于是,谭雅等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的众人与埃尔姆少校等一行人告别,成为事前安排的特别列车的乘客。

之后就是参谋本部安排的「搭乘铁路列车的愉快的义鲁朵雅纵贯之旅。与愉快的义鲁朵雅的伙伴同行」了吧。

当天──午后/义鲁朵雅纵贯铁路──餐车

喀哒叩咚。

喀哒叩咚。

列车的摇晃声,对坐惯火车的人来说并不稀奇。然而,谭雅打从列车出站以来,就一直饱受难以言喻的奇妙不对劲感所煎熬。

就连被带领到香气弥漫的餐车时,也一样冷静不下来。

带著亲切笑容的大使馆人员,以及应是接待人员的卡兰德罗上校等人完全看不出有觉得哪里不对劲的样子,另一方面,自己的部下却表现得像是很困惑似的。

那么,这种奇妙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是后方与前线的落差或某种差异吗?

不过,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既然如此,就只好等下再去研究了吧。决定暂时不予理会,伸手拿起放在餐车桌上的水瓶时,谭雅忽然想到一件事。

「这水瓶为什么是玻璃制的?」

没有固定的玻璃制品。这种东西为什么会这么随便地放在桌上?放在会摇晃的地方,要是摔破了会很危险吧。

然而在喀哒叩咚地摇晃的列车上,水瓶却只有微微晃动。

「啊,是这样啊。」

只要想通了,答案就很简单。

「……这还真是……」

太安静了;摇晃得太轻微了。

假如身为铁路专家的乌卡中校人在这里,说不定会细心说明详细的差异,但身为门外汉的谭雅,就只知道表面的部分。

尽管如此,还是能清楚明白一件事。整备得很完善。至少,是帝国军东方方面的铁路路线所无法相提并论的程度。

义鲁朵雅的铁路情况会这么让人羡慕的理由,一下子就明白了。毕竟,这里很和平。早在铁轨平顺没有弯曲时,就能知道和平有多可贵了。

更进一步来讲,玻璃对义鲁朵雅人来说是要多少有多少吧。

「……真让人羡慕。」

和平的红利还真是不错。可能的话,希望莱希也能尽快获得。

碎碎念到这里,谭雅看向直到现在都特意别开视线不看的东西。

随便放在桌面中央的,是一个编得很漂亮的竹篮。里头放的居然是堆积如山的面包。而且还是面包中的面包,用白面粉制作的面包。

服务生就像理所当然似的,放在那里欢迎自由取用。

没有确认配给券,也没有计算数量。

「请自由取用吗?」

在帝国本国,就连战时面包这种典型的代食品面包都有「数量限制」了。

种类丰富,品质出众。就算不是刚出炉的面包,也有帮忙加热吧。飘散开来的香气,是对嗅觉无比残酷的暴力。

这香气。

还真是诱人啊。让人现在就想伸手去拿。

……令人焦躁的是,聚餐对象的卡兰德罗上校「迟到」了。居然没有准时抵达这辆餐车,好啦,究竟是有怎样的理由呢。

如果是故意让我看著食物流口水的话,就不惜发射不幸的流弹……不对,这不免是做过头了吧。只不过,真叫人不爽。

欠缺严守时间的精神,让人完全无法原谅。

焦躁起来的谭雅,就在这时因为背后传来的声音挺直腰杆。

「提古雷查夫中校,不好意思,似乎让你久等了。」

「这是……!上校。」

一面用右手表示坐著就好,一面像是在说抱歉似的把左手放在身前的卡兰德罗上校,在谭雅的对面坐下。

「首都打算在各位停留首都的期间,用『欢迎会』填满预定行程呢。」

「没想到我们会这么受欢迎。就这么想跟我们加深友情,连放我们出门都觉得可惜?」

「很辛辣的讽刺呢,中校。」

安心吧──卡兰德罗上校轻轻挥手。

「哎,尽管花了不少时间……但我警告过那些笨蛋军部官僚了。保证会一如字面意思,让你们有一趟自由的观光旅行。」

当然──说到这里,卡兰德罗上校向她摆出慎重其事的夸张表情。

「尽管也不想浪费时间在官方欢迎会上,但还是安排了一次晚宴作为简单的非官方欢迎会。之后就真的随各位自由了。」

从与同行之间的形式上的晚宴中解脱了!

「无法避免至少要进行一次。就当作是社交礼仪参加吧。」

虽是随口说出的内容,但考虑到现状,就是破格的好待遇。正因为有做好旅行会连日受到监视的觉悟,所以才会是喜出望外的处置。

「下官在此代替部下感谢上校的关照。」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大方地点头后,卡兰德罗上校就在这里明显地放松表情。

「好啦,工作的事谈得差不多了。接待在东部关照我的熟人,远比用形式论与军部官僚互殴来得有意义百亿倍了。」

「卡兰德罗上校的话语,一字一句都富含玄机呢。」

对于谭雅的客套话,卡兰德罗上校一副不算讨厌的感觉,在脸上挂著微笑。哎,要是彼此都在陪著笑脸刺探对方想法的话,就会变成这样吧。

「这没什么,中校。是这温煦的阳光让人化身成为诗人,成为雄辩家,甚至是音乐家的。这条受到阳光照耀的路线,我也非常喜欢呢。」

是光明的世界哟──卡兰德罗上校心情愉快地高谈阔论起来。从上校对太阳的想法、历史与柠檬,以至于血橙的美好,没完没了地唱著独脚戏。

在饿肚子时滔滔不绝说著柑橘类的话题。被彻底摆了一道了。就在谭雅为了不让脸颊抽搐而吃尽苦头时,卡兰德罗上校这才总算是闭上了嘴。

他一副猛然回神的模样,苦笑起来。

「抱歉,我这个人老是一讲就停不下来。」

作为具有社交性的人,谭雅以暧昧的微笑保持沉默。不论肯定、否定,对这类的自言自语都是有害无益。含笑喝茶要来得安全多了。

就像是要装傻到底似的,谭雅假装不知道的改变话题。

「只不过,真是惊讶。下官本来还做好觉悟,以为会是专门的军用列车呢。」

「太小看我国可就伤脑筋了,中校。这好歹也是同盟国的观光旅行。」

对于谭雅话中有话的发言,就跟预想的一样,卡兰德罗上校特意回著偏离重点的回答。

「是义鲁朵雅风的豪华列车旅行。不会说是要跟贵官在东部的热烈欢迎较量,但这也意外地不错吧。」

「真是愧不敢当。还请上校务必原谅下官在东部的失礼,因为战地所致的招待不周。」

互相刺探对方想法的一点互相挖苦。

不过,谭雅个人对卡兰德罗上校并没有什么意见。恐怕对方也一样吧。

想在帝国与其他交战国之间,保持微妙距离感的义鲁朵雅;想要他们表明立场站到帝国这边来的帝国。作为两国的派出机关人员,谭雅与卡兰德罗上校就只是依照剧本敷衍地说著台词。薪水就只够让他们摆出认真的表情。

但追根究柢,两人并无私怨。只要该说的都说了,彼此都会为了互相让步而放缓语气。

「战场上不奢求吃大餐。倒不如说,愈是和平,就愈要在这方面上下工夫。要是没有招待不周之处就好了。」

「……是的,上校。下官目前非常满意。」

「真性急呢。欢迎餐会明明就还没开始。」

稍微别开视线的谭雅沉默下来。

已经用鼻子享受过面包香味这种话,有点难以启齿。该换个话题吧。

「能给下官菜单吗?」

「当然。想吃什么?有什么喜好吗?」

「下官刚从战场归来。只要是能吃下肚的,不论什么我都吃。」

谭雅带著苦笑,基于礼貌补上一句询问。

「外加上,下官也养成了确认情报的坏毛病。这种时候,能请上校推荐一下吗?」

「当然。我很乐意为贵官推荐。」

「多谢上校。」

「别客气。好啦,要我推荐的话……我强烈推荐一切的海鲜料理。虽然肉料理也不错啦……」

稍微吊了一下胃口后,卡兰德罗上校说出自己的主张。

「这里的鱼料理是极品。作为我个人的见解,真正好吃的鱼非常稀少。所以要趁能吃的时候吃得过瘾吧。」

「虽然少校极力推荐,但这里的鱼真有这么好吃吗?」

问得好──卡兰德罗上校眉开眼笑地说道:

「一旦是从军港出发的列车,就没有例外。不论是哪里的部队,都很注重鲜鱼的供应呢。全都相当美味喔。」

「军队有协助供应?」

「不,完全没有。」

卡兰德罗上校稍微压低音量,愉快地说出真话。

「要说是个人技巧吧……专家自有门路喔,提古雷查夫中校。」

「也就是偷拿吗?」

卡兰德罗上校啪地敲了下手。接著就向她露出暧昧的微笑。

「贪吃的厨房人员,朋友也很多喔。」

「如果要提供主餐用的鱼,得要有相当的交情吧。」

「简直是社交的天才对吧。这里的厨房,总是能弄到跟在港口吃到的同等水准,或是搞不好还要更高水准的鱼。」

随时都有鲜鱼吃。

永久性的采购对象,深厚管道的确立。只能认为是一条稳固的流通路线。

「这些人还真不像话呢。」

「帝国军不同吗?」

谭雅哈哈笑著敷衍过去,看起菜单。实际上,帝国也是只要认识负责人的话,一切就都好商量。

因为能与乌卡中校、雷鲁根上校等参谋本部的实务人员交流,所以在补给面上一直都相对轻松的谭雅,没那个资格对义鲁朵雅的做法说三道四。

「也就是说,中校,我们虽然仰望的旗子不同,但也都是军人对吧。」

「胃袋与军队,是个相当不文雅的主题。只不过,这也是根据不怎么愉快的实情吧。」

毕竟──谭雅向卡兰德罗上校微微笑起。

「充足的三餐比浪漫重要。理论上,是能满足胃袋的部队会赢。」

只需看温热的餐点就好。要准备富有营养价值的食材,安排加热用的燃料,然后再准时供给给部队,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啊!

一旦要供应前线新鲜的鱼料理,就会是相当于月球探测的宏大事业吧。帝国本国的财政官员当然会要我们吃战时面包忍耐了。

「那么,既然机会难得,下官就吃这道腌鱼了。」

「喔,合胃口吗?真难得,我听说帝国人在口味上很保守耶。」

「享受新地方的风味,可是野战军人少数的乐趣。」

「一旦具备像贵官这样的经历,就确实是如此了。是在各地大饱口福了吧。舌头想必也很挑剔呢。」

也要能在当地吃到好食物就是了──谭雅将这种反驳默默吞下。帝国军的后勤状况,也不是能到处宣扬究竟有多恶劣的事。

「享受外地的食物」这种事,除非是运气相当好,要不然顶多就是吃缴获的罐头。

或者是徵收到的当地粮食。

根据时间与场合,也会有美味的徵用食品……但大致上,只会是可想而知的东西。

「话说回来,上校。主餐是鱼的话……下官对前哨战也有很高的期待喔。」

「著眼点不错呢,中校就连这种细节也不放过。」

满意微笑的义鲁朵雅人,得意地说起肉的魅力。

「前菜的话,是少份量的鞑靼牛肉呢。该怎么说,会和帝国风格有点不太一样吧……不过有确实掌握到牛肉的美味。我虽然在称赞鱼,但肉也相当不错。」

「是活用了素材的味道吗?还是酱汁有著什么秘诀呢?」

「中校,对贵官来说尽管是自不待言……但有句话叫做战争迷雾。我们没有办法总是获得万全的情报。」

配合似乎觉得这种说法很有趣的卡兰德罗上校也不坏吧。以著这种感觉,谭雅微微点头。

「那么,就该轮到军官侦察上场了呢。」

「说得没错。要选什么?」

「入境随俗。请给下官义鲁朵雅的各位常吃的料理。毕竟机会难得,下官也来试试鞑靼牛肉与腌鱼吧。」

对了──谭雅就在这里礼貌性地补上一句话。

「附加一提,下官当然能期待味道吧?」

「我向你保证,提古雷查夫中校。对吃不惯的人来说……我想味道会稍微重了点呢。但新鲜的腌鱼可是极品。」

接受点餐的服务生,迅速送上少份量的浓汤。这是将食材磨碎之后熬出来的吧?

就从这道讲究的浓汤来看,厨师的手艺相当精湛。

是可以期待吧……谭雅如此悠哉想著,伴随著美味将苦涩的现实送入口腔里。前菜的鞑靼牛肉,特意用盐巴与胡椒做适量的调味。

这种要是肉质不好,就会非常难以下咽的简单调理……浓缩著令人感动的美味。

当中最关键的,就是那略带刺激性,将肉的甜味衬托出来的香辛料!有别于难吃的鞑靼牛肉往往会用胡椒掩盖腥味的小手段,在不同水准上刺激著食欲。

对于习惯碎肉香肠的舌头来说,这甚至足以颠覆文明的味道──美味的定义。是让人几乎要因为遗忘许久的美食滴下口水的极品。

好吃。

只靠实力的好吃。

与共和国长棍面包的搭配也很完美。让人连酱汁都想舔乾净。保持著餐桌礼仪,却也还是在桌面上掉著面包屑的快感。更加贴心的是在用餐空档时送上的微气泡汽水。

尽管是习惯泥水的嘴巴,也还是能感受到矿物质的甘甜有多么可恨。

义鲁朵雅的肉料理,值得恐惧。

谭雅‧冯‧提古雷查夫中校老实向卡兰德罗上校说出感想,毫不吝啬地由衷赞赏著主厨。

「中校,既然贵官这么懂吃的,那么主餐的成品可就……啊,不对。现在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先尝看看味道吧。」

随著卡兰德罗上校的台词,服务生刚好送上一道腌白肉鱼。

尽管不太确定,但应该是鲈鱼吧。是大量使用了不太清楚的食材,就连装盘也很讲究的一道菜。

不过,就目前为止,还无法否定是虚有其表的可能性。

虽说已经习惯这里的标准,但正因为原本是日本人,所以谭雅对于一切鱼料理的要求都非常辛辣。看起来是有确实煮熟吧。鱼肉的装盘很精致,表示厨师的手艺不错。

不过,能与鱼肉搭配的酱汁真的很稀少。

就算是义鲁朵雅人保证的鱼料理……像这样心里有点瞧不起人的谭雅,一如字面意思被震惊到了。

首先感觉到的是清爽的酸味。柑橘类,恐怕是柠檬。尽管有著深奥、多层次的口感,却融合为一在口中上演著协奏曲。

谭雅虽然能分析得这么仔细,但她真正惊讶的瞬间,是在大脑理解到味蕾传来的酱汁特徵之后。

背叛酱汁会很浓郁的偏见,以些许的盐味与甜味,再搭配一点橄榄油与醋,形成多层次的味道。渗入白肉里,在口中与鱼油融合化开。

是美妙的节奏吧。

绝不是太过清淡的酱汁。不过,也绝对说不上是浓郁的酱汁。是甚至超乎极限地带出鱼的魅力,保持著清爽口感的某种滋味。

我的天呀。是连要用言语形容,都会感到肤浅的味道。

就只是好吃。

以主餐来讲,只有鱼肉看起来确实是有点不足。直到吃进嘴里为止!

只要一度放到舌尖上……就算不愿意,也能理解味道浓缩渗入了鱼肉之中吧。

甜味、酸味,还有最重要的美味,完美搭配起来。

难怪卡兰德罗上校刚才会滔滔不绝地针对太阳与柑橘类高谈阔论。这是足以让人恋爱的味道。

拿起微气泡汽水,洗掉嘴中的味道后再咬一口。沾著酱汁的鱼肉,那怕是第二口,印象也没有变弱。美味没有飞散,漂亮地凝聚起来。

真正令人惊讶的,就是这均衡的口感。

唾液增加,舌头在从最初的冲击之下重新站起的瞬间,感觉到的味道是第二层的美味。多亏了清淡的酱汁,让人能仔细品尝到白肉鱼本身具备的食材味道。

「怎样。看起来似乎很合贵官的胃口。」

「有生以来,脑中第一次浮现投降两个字。这下可输得彻底了。」

「让帝国的银翼持有人投降吗?」

卡兰德罗上校忍不住愉快笑起。

「主厨的英勇事迹会成为传说吧。这可有趣了。」

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对话中往往会带有许多含意的义鲁朵雅人的上校来说,就单纯是在接话,别无他意吧。也能当作没听见。

然而,对于在前线凄惨到浑身是泥的谭雅来说,不免会对义鲁朵雅人口中的「英勇事迹」感到些许迟疑。

「英勇事迹吗?」

「贵官们用枪战斗,主厨用菜刀手艺战斗。技术是没有优劣之分的。」

「……炮弹之前的平等是也不错。如果是义鲁朵雅的各位,随时都欢迎来到我们的战壕。」

对于谭雅单刀直入的挖苦,卡兰德罗上校的表情没怎么动摇,将盛著红酒的杯子一饮而尽。

那将服务生随即斟满的酒杯,灵巧地递到嘴边的模样,只能说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把谭雅的这句话听进耳里。义鲁朵雅这个国家,果然是彻底的忠于国家理性吗?

「中校,说到底,这份差异就是我们之间的差异吧。我们虽是同一个世界的居民,但很可悲的,却呼吸著不同的空气。」

「诚如上校所言呢。」

「话虽如此,我或许还是说得太过分了。请贵官见谅。」

「不,下官也有责任。大概是与在东部一块生活,能推心置腹的上校说话,才会不小心说过头了。」

陪著笑脸,基于社交礼仪的谢罪。

只要卡兰德罗上校这个人不具有恶意,就想跟他维持良好的商业关系。这是谭雅毫不虚假的心声。

毕竟与中立国的管道,不论是什么都非常好。

在战时状况下,甚至价值千金。她将义鲁朵雅观光旅行的缘分视为一个好机会,无论如何都想与他打好关系。正因为如此,谭雅有礼貌地起身离席。

「多谢款待。」

「除了餐桌谈话之外,都很完美吧?」

「该怎么说呢?」谭雅一面附和著,一面向他行礼。

「鱼非常美味。请帮下官跟主厨转达,会期待他下次的料理的。那么,下官就先告辞了。」

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的选拔中队,奢侈地分配到了多达两辆的客车。两辆头等车厢。而且就内部装潢来看,还疑似是将官专用的车厢。

离开餐车后,谭雅坐在豪华包厢的椅子上,轻轻叹了口气。

坦白说,让人坐立不安。

待起来太别扭了。

不对,她对这里的服务没有任何不满。椅子坐起来很舒服,能坐在将官专用的座位上,甚至是让人心存感激。

实际上,没有任何意见。

宣称是饭后服务,由义鲁朵雅的服务生送到房间里来的咖啡,以及加了肉桂的饼乾都很优质。

味道非常美味。

甚至不吝于承认他们服务得很好。和平、具文化性的,还有最重要的是「富裕」的后方。这正是谭雅心中所渴望不已的,平稳的具体呈现。

「所以才难受……我居然──」

忌妒了。被不合理的情绪所困。

「哎呀,饭很好吃也很伤脑筋吗?」

咖啡的品质良好,让人不容拒绝地体会到双方的差距。味道是不会骗人的。也无从敷衍。

必要的最低限度饮食,与必要的最低限度文化的饮食,看似些微的差异,却是完全不同的世界。人无法只靠面包活下去……这个世界的存在X,肯定就连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都不懂吧。

精神的自由,无法缺少最低限度的现实基础。

「看来我是累了吧。」

「中校,怎么了吗?」

听到担心的询问声,谭雅这时才注意到从包厢门外探头进来的副官。

「啊,是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啊。我没事。」

「咦……不要紧吗?」

看样子,是有点……不对,是相当让她担心的样子。哎,要是看到长官一个人喃喃自语,会感到不安也是当然的吧。

「中尉,别担心。我真的没事。」

「可是,感觉跟平常时相比,似乎有些沮丧的样子……」

实际上,直到奉命观光旅行之前,都有在注意周遭人的视线。可说是在某种程度上,披著自信满满、毫无迷惘的理想将校的形象。

很可悲的,义鲁朵雅旅行所带来的冲击,打破了自己的面具。还以为是很厚实的伪装,但似乎是意外地脆弱。

「没事,就只是在想点事情。」

因此,我也是个人呢──谭雅直率地说道。

「离开战地后,时间也变多了。这样一来,也有时间思考起许多事。正因为平时没有这种闲暇……所以也会思考起平常不会去想的事。」

比方说──伸手举起服务生带来的饼乾盒。

就连包装都很讲究的食品,豪华到让人怀疑这真的和帝国彻底落实简易包装的粗糙食品一样都是饼乾吗?

「就连这种饼乾,都会让人回味呢。」

「因为料理很好吃呢。想要的话,好像还能另外拿巧克力哟。」

「是义鲁朵雅方的关照吗?就收下吧。」

用意是想要炫耀吧,但作为习惯匮乏的人,能拿的时候是不会客气的。

「我会想办法顺便弄到红茶叶与咖啡豆的。毕竟如果是这里的餐厅,就会准备真正的好东西呢。」

「有办法的话,就麻烦你弄到白糖了。很适合作为给本国的土产吧。」

「是的,我知道了。」

如果是笑咪咪的副官,相信一切都能妥善安排好吧。

不过,帝国军人居然是用砂糖作为伴手礼!帝国在总体战之前,可是能靠自国产的甜菜糖百分之百的自给自足啊!

如今呢。

只要跨越一道国境,义鲁朵雅这里可是什么也不缺啊!在帝国所有的一切,都是无可奈何地,根本性地不足!

无法取得的事物就近在身旁,这个事实令人惊讶地扰乱著神经。差点搔抓起头发,不由得停下手来的谭雅,叹了口气。

这种情绪该说是忌妒吧,不对,是心死吗?就连自身的情绪都无法确定的冲击,令人讨厌。非常难受。

谭雅就在这时摇了摇头。到头来,假如不想依靠存在X之类的家伙,自己的道路就只能靠自己走了。

尽管无法改变出生,但命运是能改变的。或者,至少选择道路的意志是自己的。

出生于帝国这个战争国家,身为孤儿为了避免徵兵的命运志愿从军。如今在尽力确保某种程度的地位后,所幸还能思考接下来的事。

帝国处于稳定状态,更加严密地来讲,是「隶属帝国的军人」谭雅,还有办法思考「接下来的事」的稳定状态。

「……即将漏完的沙漏,也还有办法逆转吗?」

统一历一九二七年七月十八日 帝国军南方方面军 旧共和国军港艾因防卫区

「那些家伙,就只有军服漂亮呢。」

以梅贝特上尉、托斯潘中尉为首,配属到港防队的雷鲁根战斗群成员所一致抱持的异样想法,是针对穿著平凡军服的友军。

笔挺的制服、端正的军帽、磨亮的军靴。把军装穿得像是从照片里走出来的军人一般的诸位友军士兵。习惯东部的脑袋,相当难以理解这群人竟会是港防队的士兵,而不是哪里来的玩具军队。

不对,不只他们两个,只要是雷鲁根战斗群的留守将兵,全都会在看到「港防队」的瞬间傻住。

事情的开端,是来自上头的好意。

在东部激战连连的雷鲁根战斗群接获指示,半休假似的作为轮调的一环,退到后方进行重新编制。

此时,炮兵与步兵是分配到港湾勤务。就算不是梅贝特与托斯潘他们,也会非常欢迎兼作休假的后方守备任务吧。

不幸的是,就唯独阿伦斯上尉等装甲家……是被告知要在帝都近郊的演习场重新编制。

这被认为是个让步兵与炮兵一齐大呼称快,战车兵绝望地喊著「不会吧」的配属地点。毕竟,离本国愈近,规矩就愈烦人。

在这个时候,奉命担任港湾勤务的一方,还能在部队里流传著「比起满身砂土的装甲家,虽说是占领地区,但就能悠哉享受海鲜这点来讲……我们还真幸运」之类的玩笑话。

直到他们看到同僚为止──如今,不得不加上这个重大的但书。

要说到守备部队的模样,可是足以让在东部威名远播的雷鲁根战斗群为之战栗。尽管像是装备老旧,总觉得老少的比率很奇怪等等,有著许多令人在意的地方。但是,他们的模样足以让人把这些统统忘光还绰绰有余。

摺线分明的军服!直挺到让人怀疑有用熨斗烫过的裤子!磨得就像镜子一样的长靴!最后,还全都没有沾上泥巴!

以步兵的模样来讲,这简直不可思议。如果是葬礼的仪仗兵也就算了,但就连守备部队的步兵都穿成这样。这对在东部战斗过来的将兵来说,是不可思议的景象。

穿著漂亮的军服是打不了仗的。

战争可是无可奈何地充满著泥腥味。就算是军官也不可能例外;就算是将官,就算是东部杰出的高级将官杰图亚中将,也都穿著满是泥巴与汗水的皱巴巴野战军服。

在东部,实际上所有的校官都在担心袜子的来源。从前线归来,前往后方占领地区后,所窥看到的守备部队模样,该怎么说好……穿著笔挺的军服在昂首阔步吗?让人惊讶到下巴都掉了。

严重地偏离现实。

不过,真正惊讶的是,港口司令部严命吩咐他们穿著这样的军服吧。打从进驻分配到的港湾防卫设施起,雷鲁根战斗群的成员就在烦恼与难以置信的现实之间的文化差距。

担任留守部队指挥官的托斯潘中尉与梅贝特上尉之间聊的话题,大半都跟文化冲突有关。严格来讲,几乎都是牢骚。

那一天也不例外。

「笔挺的制服尽管好看……但总觉得放松不下来。」

摆出厌烦的表情,托斯潘中尉垂下视线看著自己的制服。在他眼前,是一套根据规定有确实熨过的军服。

穿起来是很好看,但也就只是好看。他是不在意要努力保持军服的整洁。不过,这不是在白费工夫吗?

带著这种苦瓜脸,托斯潘中尉向长官喃喃抱怨著。

「上尉,这样可没办法放松啊。明明是难得的休假期间,却搞得这么硬。」

「托斯潘中尉,这是规定。」

看到炮兵上尉本人说得一派认真,托斯潘中尉就向他微微耸肩。不得不说这是彼此彼此。

「那么,梅贝特上尉,不好意思,请恕下官提醒你一件事。」

「我有犯错吗?」

对于摇头表示这不可能吧的上尉,托斯潘中尉战战兢兢地说道:

「那个……军帽。有通知不准摺成船形便帽……」

「什么?」

在托斯潘中尉眼前,梅贝特上尉头戴的军帽,是折成时下流行的潇洒风格。

这种军帽受到前线欢迎的秘诀,就在于整理轻松,而且戴起来轻便……也就是说,这严格来讲是违反规定的。

「这是违反规定的戴法。有发出『不准摺军帽』的通知。」

「唔,是吗?看来是在无意间照著东部的流行戴了吧。」

梅贝特上尉伸手调整军帽,「真伤脑筋呢」地苦笑著。毕竟对本人来说,是打算非常严格地遵守规定。虽然自以为个是墨守成规的人,但却在不知不觉中逾矩了。

「……尽管不会像提古雷查夫中校那样很乾脆地『重新解释』规则,但看来似乎是被他影响了呢。」

要说是究极的功利主义吧,在太过擅长取舍的长官底下做事,对老实人来说也很辛苦。

「虽说是抱怨,但我们的中校尽管确实是名好长官……」

「的确,中校她……有点那个呢。」

两人「对呀对呀」的,趁著家中没大人抱怨起来。

「那位长官,该怎么说好……是爱国心太强了吧?」

「因为她不会迷惘呢。」

「就是这个,中尉。凡事都会用『这是对国家的义务』一句话打发掉。对于必要能将一切的事情正当化深信不疑的个性实在是……」

尽管凡事都能非常迅速地做出决定,但也蕴含著容易逾矩的危险性。在她的影响之下,被注入太多创意精神了呢──梅贝特上尉苦笑著。

「拜这所赐,让基地的规律生活过得很郁闷呢。就这点来讲,还真是羡慕阿伦斯上尉。」

「就是说啊。虽然这么讲很失礼,但战车家……可是很圆通的呢。」

「虽说是帝都近郊,但可是机动战演习地区喔?就算满身沙土地开著战车,也不会有人啰嗦到哪里去吧。」

尽管同样是重新编制组,炮兵、步兵、战车兵也有著兵科的差异。基于实务上的必要性,部属地点不同反倒是当然的事。留守部队的人数,依旧是以步兵为主。再来是炮兵。因此,是由托斯潘中尉与梅贝特上尉两人负责管理大半人力,其余的航空魔导部队与战车部队则是分别行动。

这段期间,在被纳入其他部队的指挥下后明白了一个事实。想不到……在提古雷查夫中校指挥下的部队是意外地自由──在这点上他们的意见一致。

「当初听到是在占领地区担任和后方勤务差不多的平稳职务时,还很开心就是了。」

「是真的觉得这很幸运呢。」

结果不是呢──两人苦笑起来。

「情况差这么多,还真是让人烦恼。中尉,贵官是怎么想的。」

「上尉也是吗?」

「终究……不至于说办不到。但就是不习惯。尽管应该早就习惯遵守规定了,但依照作息表的生活却让身体叫苦连天。」

伴随著这句话,梅贝特上尉就像不好意思似的耸了耸肩。

「正在勉强自己适应呢。」

「恕下官失礼,上尉。我们战斗群里,会有适应这里生活的人吗?」

「……仔细想想,确实是如此。」

谭雅要是看到梅贝特上尉笑说「被你抓到盲点了」的模样,相信会一脸像是发现到伙伴似的说著「贵官也有相同的意见吗?」靠过来吧。

谈笑中的梅贝特上尉与托斯潘中尉,一面看似散漫的放松,一面确实盯著四周警戒。跟过去会让谭雅认真担忧「这些家伙派得上用场吗?」的模样,有著天壤之别。

是俗称的久经野战。

这是他们作为野战军官,也向经验这名教师缴交了高额学费的结果。对于成为足以获得裁量权的军官的他们来说,死板的规则已成为让他们感到喘不过气来的枷锁。

「……上尉。后方……该怎么说好啊。」

「我懂你想说什么,中尉。和想像中的差很多呢。」

就像是明白托斯潘中尉欲言又止的意思,梅贝特上尉朝他苦笑起来。

「以前,这里也是我们的归宿吧。等回过神来时,野战归来的人,在这里已全是异邦人了。」

经过野战的历练,身为人的感性在战场上遭到「修正」。

不论是梅贝特上尉,还是托斯潘中尉,都因为无法适应后方的事实,渐渐感到不太对劲的原因就在这里。

「异邦人吗?」

「就只能这么说了。」

「……自己也不太明白。至少,无法像上尉那样……说得这么清楚。」

「也就是贵官开始适应这里了吧,托斯潘中尉。」

「也不是这样。就只是觉得,异邦是有点说过头了。不过,也不知为何地觉得这个空间很奇妙。」

听到托斯潘中尉这么说,梅贝特上尉点了点头。作为军人,或是作为一个人,他们习惯了东部。而关于这点,会有著个体差异吧。

深浅、个人资质,或是心态。

「但同样有感到不对劲,却是一样的吧。」

「是的,诚如上尉所言。」

毕竟──就连托斯潘中尉都能肯定。

「总觉得坐立不安。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有著差异。

也有著不同。

然而,梅贝特上尉与托斯潘中尉能打从心底的完全同意一件事。总觉得这里让人坐立不安。

在习惯东部后,作为守备部队的补强兼轮调勤务的一环,配属到海港都市的感想几乎相同。

从待习惯的东方前线这种例外的环境,轮调到本国附近的后方地区。

对于移防过来的他们来说,平稳的每一天才是一连串的新奇与困惑。

本来,这里才是自己等人的世界啊!

无法习惯的最主要原因,在于敌人不会袭击过来的事实。虽说是占领地区,一旦是本国附近的旧共和国海港都市的话,就会非常「和平」。

拜这所赐,简单的警备任务情况相差太多了。与不得不将重点放在游击对策上的东部是天壤之别。就算说主要任务是要避免较为友好的占领地区居民与警备兵发生冲突,也只会觉得「那要怎么做?」进而真心地感到不知所措。

举例来讲,出现在禁区的可疑分子,基本上是要当场射杀。对于半身浸在东部泥泞里的雷鲁根战斗群的步兵任务来讲,警备不得不以「绝对不能让敌人靠近」的排除作为前提。

习惯这么做的他们,目前正连忙和托斯潘中尉一起啃著《警备指南》中的《可疑民人对应工作手册》。

然后,该作为第二个让他们困惑的要素提出的,是一如字面意思的规律生活。早上听喇叭声起床,在营房用早餐,依照作息表用午餐、晚餐,然后直到熄灯就寝。

也就是依照时钟指针行动的兵营生活。

绝对不会被军令要求「快去睡午觉!」的生活。千篇一律,一如字面意思,号令就连时间都能支配的规律世界。让他们互相抱怨真不习惯,持续过著就像是被时钟指针追逐似的兵营生活。

闲暇时间太多,可不是一个好军官该有的情况。

随时都要有著能伴随著时间观察周遭的余裕。当然,只要观察周遭,就会想到一两个用来改善的对策方案。而且,让士兵游手好闲也没有意义。

与其浪费时间,还不如动手做事。

就算没有特别的意义,也还是挖个散兵坑会比较好。梅贝特上尉会想适当地构筑阵地,也是出自于这种想法。

「托斯潘中尉,今天想请步兵稍微帮个忙。」

梅贝特上尉直接向部下说出要求。

「我有点在意炮台的周边防护。尽管大概是无法灌水泥加强,但想把能做的事情做一做。」

「尽管吩咐。」

「很好。我想请贵官的步兵中队堆一下沙袋。」

不论是点头说「这种程度的话没问题」的托斯潘中尉,还是笑道「总比连这种程度都没有好吧」的梅贝特上尉自己,都真的认为这只是小事一件。今天与其让士兵游手好闲一整天,还不如派他们去作业吧……就只有这种程度的想法。

谭雅要是在场,肯定会笑他们是凯因斯主义拥护者吧。

要是有笑不出来的地方,那就是负责人的差异吧。港口地区的负责人是帝国的官僚机构,也就是一板一眼的大笨蛋。

不论好坏,都彻底习惯脱离常轨的长官的梅贝特与托斯潘,就很不幸地迎头撞上了官僚制纵向机构的墙壁。

这件事就发生在梅贝特上尉让部队进行他所提案的作业途中。

让步兵列队站好,在找来的袋子里填满土、堆著沙袋的单纯作业。不论由谁来看,这都是无法做其他解释的景象吧。

偶然经过的海军事务官,却像不可思议似的开口询问。

「梅贝特上尉?不好意思,那个,请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啊?」

「在说这个吗?」

「嗯,没错。」

看就知道了,为什么还要特意来问啊?

尽管歪头不解,循规蹈矩的梅贝特上尉也还是费心说明;将在进行简单的临时阵地构筑这件事简便地向他说明。

然后,随著我方的说明,制服家伙的脸色也愈来愈难看。对于搞不清楚理由而困惑的梅贝特上尉,海军事务官向他大大地叹了口气。

「不好意思,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上尉,恕我直言,这会没有问题吗?这可是个大问题啊。」

「事务官,非常抱歉,我是真的摸不著头绪。到底有什么问题啊?」

「你真的不知道吗?……真伤脑筋呢。」

十分特意的叹息。在夸张地叹了口气后,事务官就把手伸进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一本小册子。

「请好好看过工作手册。上头有明确记载,当要对防卫设施进行这种变更时,必须要进行书面申请。」

「……下官并未领取到这类的手册。」

「是参谋本部那边的事务手续出错了吗?」

尽管微微歪头困惑,事务官也还是语带不满地继续抱怨著。

「不管怎么说,说自己不知道就无视规定的话,我们也很困扰啊。」

「就只是堆个沙袋,也需要许可吗?不行事后报告吗?」

「这里可不是战地。不是需要超脱规定的场面。上尉,非常不好意思,这本就给你了,还请务必要遵守程序。」

在目送走把工作手册递来,丢下一句「请你配合」就走人的海军事务官后,梅贝特上尉也盛大地叹了口气。

这里确实是海军方的基地。知道必须要向他们报备。没有适当地交接工作手册也是事实吧。

缺失遭到谴责,就制度上来讲说不定是正确的。

但是,「有什么根本性地不太对劲」。

文书工作比任何事都还要重要,现场要做事得先获得许可?这在东部是无法想像的。早在适当的文件送达以前,共产主义者就会蜂拥而至。

或是比起必需品,官僚性的文件会先压垮补给网吧。可怕的是,官僚主义说不定真的会选择后者。

前线与后方居然差这么多。

尽管不愿意,梅贝特上尉也还是向作业中的部下高声喊道:

「托斯潘中尉!过来一下!」

小跑步赶来的步兵中尉脸上写著困惑。这也难怪。因为托斯潘中尉想不到自己会被叫过来的理由。

「改善作业先暂停。让步兵集合待命。」

「有什么事吗?」

是大事喔──梅贝特上尉向他耸了耸肩。

「没有文件,似乎就连野战筑城都不行做……海军的做法还真是让人困扰。」

「咦?」

「在用文件取得许可之前,禁止构筑阵地的样子。」

托斯潘中尉歪著脑袋,难以理解梅贝特这句话的意思。

「就只是堆个沙袋……还需要许可吗?」

「就是说啊,中尉。」

托斯潘中尉就像难以置信似的板著脸,摇了摇头。

「……真的需要一一取得许可吗?认真的吗?自己实在是不这么认为。」

「这里的事务官似乎是这样相信的。常识不同。在我整理好文件之前,就先把将兵带回兵营休息吧。」

答覆一句了解后,托斯潘中尉就开始撤收作业。

另一方面,梅贝特上尉自己就趁著这段时间,忙著准备必要的文件。就速战速决吧,得赶快重新作业才行……像这样干劲十足地面对文书作业的上尉,却碰到一个不幸的事实。

官僚主义是个讨厌程度与联邦军不相上下的强敌。

形式上,申请文件也会彻底的「格式化」。如果是梅贝特上尉在忙著准备的文件,就要写上作业的大略概要,还有必要的经费与资材。

不是要灌水泥的要塞构筑,也不是要设置高度的复线式防御阵地,甚至不是布雷作业。

要做的事情,就只是堆沙袋。顶多就是做沙袋时会用到布袋。再来就只要把附近的土填进去,堆起来就好。铲子,步兵自己就有。

内容最多就一张笔记纸吧。

不可思议的是,当要写成文件时,一张笔记纸就够的内容,就必须要用十几种不同格式的文件,分别依照各自的独特规定填写。

就连把土填进沙袋里,在后方也需要「格式」。

「……土的出处?所有权的确认,以及与既有防卫计昼、建筑计画的兼顾确认?」

令人晕眩的形式主义。是会让人觉得与其使用附近的土,还不如认命地塞文件进去比较快的繁杂手续。

等回过神来时,已经过了预期以上的时间,作业进度比想像中的还要缓慢。最后,还让像是在担心进度的托斯潘中尉跑来看情况。

「托斯潘中尉入内。上尉,文书作业的进展如何了?」

「不行啊。几乎要投降了。」

「我也来帮忙吧……虽说自己也不太擅长文书作业。」

「我也是。」

想起能三两下就处理好这类业务的军官,梅贝特上尉苦笑起来。

「要是长年担任副官的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在的话,说不定文书作业也会意外轻松吧。这样一想,也难怪提古雷查夫中校会将她视如珍宝了。」

尽管认为她单纯是个优秀的魔导军官,但看来是在优秀的魔导军官之上吧。总是能俐落地把事情安排好。坦白讲,还以为她是弄杂务的……

「就算是杂务,累积起来也是一种战术威胁吗?好啦,托斯潘中尉,帮我处理这一份吧。」

「遵命。」

只能一面发牢骚,一面动手了。

如果是要用炮弹射击敌人的话,不论再重都有办法装填炮弹吧。虽说是上尉,但他可是炮兵家。梅贝特自己也有能力扛起炮弹塞进炮管里。

然而,笔很轻。尽管这么轻,却怎样也动不了笔。所谓的不习惯,竟然会如此地扯人后腿。

在看得见海的指挥所里,一个劲地面对书桌一段时间后。

早在依照规定制作好作业计画书,开始填写提出用的申请文件时,梅贝特上尉的肩膀就已经开始感到一股难以抹去的徒劳感了。

「繁琐的工作手册还真是让人傻眼。光是工程计画书就这么复杂啊。」

一面碎碎念著,一面就只有手在动。

对梅贝特上尉来说,目前最大的威胁是分类手册。沙袋依照各种规定,总共被分类为十二种,结果让他被问到是要用哪一种沙袋构筑阵地。

「……头好痛。还以为自己会死在战场上,这下很可能会死在文书作业上呢。」

他们早已习惯上头的强人所难。甚至连「死守」这种残酷的命令,两位军官都有在东部经历过。

但就算是这样,那也不是要依照规定构筑战壕,一面遵守工作手册细项第X条,一面填写备考事项,然后死守的古怪命令。

「如果是在东部,就连死守都只有一张命令文件,其他交由现场裁量了耶。真的有必要一一做这种事浪费力气……究竟是怎么想的啊。」

甩甩头,上尉为了转换心情,伸手拿起水瓶。新鲜的水无限畅饮。是只有基地才有的奢侈。自来水万岁。

对于疲惫的脑袋,一杯冷水会很有效。

「托斯潘中尉,你那边如何?」

没什么进展──中尉也回以疲惫的表情。把水瓶递过去,他们喝水润喉。

「我还以为自己懂工兵作业。」

就像是觉得情况差很多似的,托斯潘中尉盯著手册,叹了口气。就这点来讲,梅贝特上尉也差不了多少。

「姑且不论动身体的方法,动笔的方法就实在是呢。埋地雷时,终究会制作地图啦……」

看来会因为不习惯,耗费不少时间。

正当梅贝特上尉扭了扭头,想要转换心情朝海上看过去时,就在水平线上确认到不可思议的黑点而整个人僵住。

「喂,那是什么?」

零零落落地漂浮在海上的黑点。

他立刻抓起爱用的双筒望远镜站起,一面冲向窗边,一面把部下叫来。

「勤务兵!领取到的预定表上,有记载那个船团吗?快去确认!」

「请稍等一下。我立刻去看预定表……」

「动作快!」

不过,即使他高声催促部下……梅贝特上尉自己也没把这件事看得太严重。非常单纯地,就只是警戒心受到刺激的条件反射。至少,在这个阶段还是。

毕竟雷鲁根战斗群旗下部队是外人。在主要的港口警备司令部没有发出战斗配置的通知时,这边骚动起来也很奇怪。

只是……就算是记错了,不知道有这个船团这点让人在意。

刚刚才因为交接不完善而遭到谴责这点也很让人在意。是连络的问题,还是自己忘记了?如果是后者,那就只是自己的过失,前者的话就是大问题了。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要为了今后著想,应该要找出问题症结的事态吧。

「上尉,久等了。这里是预定表……」

「辛苦了,勤务兵。入港预定如何?」

「很奇怪。司令部送来的预定表上,就只有记载几艘潜舰……」

拿过来──从站在一旁的勤务兵手上抢过表单,快速确认过后,梅贝特上尉狠狠说道。

「我可不觉得那是潜舰呢。」

预定入港的部队,就只有几艘潜舰。而且还附上了紧急时可能归港的但书。如果是紧急归港的潜舰,也不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会在海上航行。

只不过,那个怎么看都不像。

「有信号吗?」

「无线电没有反应。要主动呼叫吗?」

「……那是司令部的工作吧。保留在监视上。让部队做好出动的准备。」

在将敬礼后开始动作的部下赶出视野后,梅贝特上尉立刻思索起来。潜舰没有理由会和其他舰种看错。

视野良好。毫无误认的可能性。最主要的,还是潜舰没有这么大艘吧。如果有发出识别信号也就算了,但也没有收到这类的信号……

「怎么看都不是潜舰。是运输舰吗?该死,我不擅长分辨海军舰艇啊……」

梅贝特上尉一面用双筒望远镜窥看,确认著看似桅杆的东西,一面因为情况有别而叹了口气。

「后方也有运输舰呢。看起来也像是护送船团……这种时期的护送船团?」

「会是那个吗?记得中校他们前往南方大陆。看起来也不是不像从那里撤退的船团……」

在一旁观看事态的托斯潘中尉,插嘴说出这个可能性。

「南方大陆的撤退船团?」

「是的,上尉。如果是友军船团的话……」

不就有可能了吗?──对于提出这种意见的部下,梅贝特上尉认为没理由认同这种乐观论的摇头否定。

「要是这样的话,没有通知也很奇怪喔,中尉。」

「可是,我们是外人。」

「这里是基地。报备一两声是当然的事吧。」

唔了一声,把手放在下巴上想了一会儿后,他做出了决断。既然现状不太明瞭,就必须做好最大限度的警戒。

也就是战争的准备。

「托斯潘中尉,尽管辛苦你了,但也要出动你的步兵中队。去就战斗位置吧。」

「立刻就去,梅贝特上尉。」

「辛苦了。那么,那边就交给你了。」

一拍即响的反应。忍住意见与疑问,理解自己该做什么的实践职务。正因为如此,梅贝特上尉也要遂行自己的职责。

将取代离开房间的托斯潘中尉冲进来的士官召集起来,也将战斗置入考量的采取对应行动。

「司令部没有发出通知吗?包含休息中的值班人员在内,再去确认一遍。不对,等等,时间有限。给我司令部的通知。」

「在这里。」

「……果然没有啊。」

记载的船只名单看不出缺失。至少,因为文件遗失或不完备,导致雷鲁根战斗群留守方遗漏通知的可能性很低。

说到底,根本不会有实战经验者不知道联络的重要性。在东部受到提古雷查夫中校彻底灌输报告、联络、商谈的概念,在索尔迪姆528阵地英勇奋战的炮兵部队,会在这种地方上失误吗?

有种讨厌的「感觉」。

没有预定,这也就是说,那是没有收到通知的不明船团。光是这样,就让梅贝特上尉想让部队就战斗位置想得不得了。

然而,为什么?

「为什么?警报为什么没有响。友军的配置怎么了?」

忍不住发出一句疑问。假设最坏的万一,摸索预防对策是基本中的基本。

在没有该乐观的理由时乐观的长官,会因为怠慢而害死部下。

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理所当然的发生,让人坐立不安。脱口说出一句对他人的批评。

「看来这里的海军与留守部队,似乎缺乏实战经验的样子。」

「一旦是每天都在做例行公事的港口防卫,果然是会让组织僵化吧。」

听到士官回应自己这句抱怨的话语,梅贝特上尉轻轻摇头。

「是长官的问题吧。长官要是可怕的话,就算是后方也不会偷懒。就像提古雷查夫中校是上司的话,还会有勇者想偷懒吗?」

士官哈哈哈的陪笑就是回答了吧。对老手来说,那个要说是幼女的娇小军官,是个令人畏惧的对象。距离会被轻视、瞧不起的长官有如永远般的遥远。

「中校虽是残酷的长官,但却是有工作能力的人。这里的家伙有没有工作能力,还挺让人怀疑呢。」

「上尉,这话……不对,是没说错吧。」

「对吧?要说得明白一点的话……就连中校的怒吼,事到如今也让人怀念起来了。」

「能插句话吧。你这是生病了哟,上尉。」

哈哈哈地夸张大笑,等到气氛热络起来后,就是报告、联络、商谈的时间了。

就算不习惯实战,司令部也是司令部。梅贝特上尉拿起听筒,呼叫起司令部。要是不习惯的话,想必会陷入混乱吧。

如有必要的话,或许需要派传令或是直接前往司令部立即取得联系。

上尉的这种打算,打从一开始就受挫了。

「是的,这里是港口司令部。」

一次呼叫就回应的即时反应。喔──让梅贝特上尉无意间舒展愁眉的迅速对应。语气毫无动摇,话语中不带有一丝混乱。

「这里是雷鲁根战斗群的梅贝特上尉。紧急状况。希望最优先处理。帮我转值班军官。」

「紧……紧急?有什么事吗?上尉。」

这说不定是太小看他们了。如果是不当的轻视的话……梅贝特上尉的这种认定,也在通讯人员的狼狈回应之下烟消云散。

这该不会……就只是没注意到吧?

「转值班军官!快!」

「请……请稍等。我这就去确认……」

「紧急事态!动作快!」

著急的梅贝特上尉就等了数秒。不对,是数分钟吗?

感到难以置信的漫长,讨厌地让人焦虑。没有通讯中断,司令部也没有忙线!明明是线路畅通的状况,却这么慢!

难以置信值班人员会让他等这么久。

「梅贝特上尉,我是保罗中校。说什么希望最优先处理的紧急状况,还真不安稳呢。是有什么事呢?」

「是有关预定上没有的船团。」

「啊,那个吗?是忘记通知了吧。」

非常乐天的话语自保罗中校的口中说出。

「我有让人去确认所属了,但恐怕是收容南方大陆远征军的船团,或是我方撤离的运输舰吧。」

断言没有问题的语调,充满著毫无动摇的自信。甚至让进行确认的梅贝特上尉自问起,自己闹得这么大是不是杞人忧天了。

「有取得确认了吗?」

「确认?现在正在做。马上就能取得了吧。」

还没吗?──要忍住这句反问非常辛苦。过度的乐观论,听起来就像是非常难以理解的异族语言。假如不是隔著听筒,梅贝特上尉想必会死死地盯著保罗中校的表情吧。

「恕下官失礼,中校。都这么靠近了,还在确认当中?」

「无线电出问题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喔。也有句知名的话叫做战争迷雾。这种事,身为前线军官的贵官也十分清楚吧。」

尽管想点头回一句你说得对,但反驳长官也是部下的职务。最重要的是,梅贝特理解自己就是这种个性的人。

「我有领取到南方大陆远征军收容船团的代码!从那个船团上,并没有确认到这类的信号!」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是忘了假定通讯不良的状况吗?」

「恕下官直言,保罗中校。是包含信号旗在内的代码。就算用望远镜确认,也没有看到疑似识别表代码的讯号。」

想要努力不让语气粗暴也有个极限。深呼吸一次,想办法让著急到发烫的脑袋冷却下来。

「上尉,有复数不明船只准备入港。」

点头回应士官后,梅贝特上尉朝窗外快速看了一眼。确实是在靠近。毫无疑问就要入港了。这是分秒必争的状况,为什么无法理解。

藏不住危机感的梅贝特上尉催促著司令部。

「……司令部,取得确认了吗?不能让无法确认所属的不明船团再继续靠近了。请允许警告射击。」

「不行。」

简洁且坚决的意志。

听到司令部的保罗中校做出的答覆,梅贝特上尉忍不住握紧听筒。这种时候,还在进行这种愚蠢的对话。

「……下官再次进言。请允许向不明船团进行警告射击,并同时让守备部队就战斗位置。」

听不懂人话的混帐家伙,是一句话。

尽管只是一句话,但要省下这一句话,需要经过足以让理性嘎吱作响的内心纠葛。对梅贝特上尉来说,这是在挑战他精神力极限的试炼。

「请允许射击。」

「梅贝特上尉!你是听不懂人话吗!给我等到识别结束之后!要是攻击到友军的话,你打算怎么办啊!」

打算作为最后确认说出口的询问,得到了冷淡的答覆。啊,该死──他后悔了。

「……是在浪费时间呢。」

「什么?上尉,贵官在说什么?」

「不知道那是敌军还是友军?」

到底是谁听不懂人话啊。该死,为什么就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无法理解?

「你这听不懂人话的家伙。也就是说,那个是敌人啊。不懂吗?」

以直截了当的士兵语言,梅贝特上尉带著微笑,隔著听筒向司令部说道。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话说完了。开始行动吧。

「失礼了。」

喀当地摔下听筒后,上尉看向周遭。

将兵就像是明白似的立正站好,理解了他想说的意思。这才叫做听得懂人话。

无法证明自己是友军,也就是说,就算遭到攻击也无法抱怨。更何况,要是无法回答识别的话……「不攻击的人才有问题」。

这是就连一介士兵都懂的简单明瞭的原理原则。

对上尉来说,真的是打从心底的感到不可思议。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为什么自己不得不和司令部起争执啊?

战场上尽是些难以理解的事,随时都在深深挑战著想像力的极限。

「上尉,要将船团视为敌人吗?」

「没错。」

对于士官形式上的询问,梅贝特上尉简短回应。

「就视为敌人对应。」

梅贝特上尉话一出口,瞬间也不是没有这种想法……要是自己搞错的话,真的是因为某种事情、差错才没有联络,其实他们真的是友军船团的话,该怎么办。

……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

「他们无法证明自己是友军。换句话说,这就是他们的错。」

不是友军,就是敌人。就在这时,上尉突然敲了下手。如果是在南方大陆前线大闹的友军,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么基础的原则!

在归国前先被自军的炮弹打死,未免也太蠢了。如果真的是友军的话,就会为了避免遭到误射,想尽一切的方法努力确立联络才合乎道理。

「……完全没有这种动向。倒不如该说是想让我们误解吧。」

果然是敌人。无须迷惘。

「准备射击!」

号令毫不迟疑地自口中发出。

「瞄准!」

假如要说齿轮受到干扰的话,就是这一瞬间。就在号令发射之前,管制室内响起了尖锐的电话铃声。

「上尉,是司令部打来的。」

对于士官的话语,梅贝特上尉板著脸点头。

「拿来。你们不用在意,继续瞄准。」

不耐烦的表情接过听筒,是有什么能让人心情好转的通知……之类的期待是完全没有。梅贝特上尉本来就不指望毫无紧张感的司令部。

认为自己做好了最坏的觉悟。只是,他还是稍微乐观了一点。

毕竟,梅贝特上尉所想到的最坏的假定,还附带著「就算再怎么蠢,也不会蠢到这种地步吧」这种保留意见。

在无意识中假定下限的他,面对到了现实。

「梅贝特上尉!你擅自挂电话,是想要做什么啊!」

隔著听筒传来喋喋不休的怒吼,而且还是在这种紧急时刻!带著难以置信的心情,梅贝特上尉忍不住闭上眼睛。主啊,这是试炼吗?

「……尽管非常冒犯,但下官十分理解中校的想法了。」

「你明白了吗?上尉!」

「是的,下官十分理解直属长官的心情了。」

「什么?」

面对听不懂人话的家伙,究竟有多么令人烦躁?为何提古雷查夫中校会有著「过度偏好独断独行」的传闻?

跟笨蛋对话未免也太浪费时间了。

这种时候要怎么回答呢──想到这里,梅贝特上尉总算明白了。

啊,对了,那句台词就是为了这种时候而存在的。

「下官要独断独行。那么,失礼了。」

喀当地放下听筒,梅贝特上尉摇了摇头。在不短的军历中,如有需要的话,也会做出独自的判断。

不过,这还是第一次。

当面说出「我要独断独行了」是提古雷查夫中校的拿手好戏,应该不是梅贝特上尉自己会做出的行为──

「既然长官是她,也会受到不良影响吧。」

「没问题吗?」

「也想跟她抱怨几句呢。」

面对部下的询问,身为长官的梅贝特上尉回以嗤笑。

「在晋升后,就十分能理解长官的心情,还真是讨厌。也就是说立场不同,观点也会不同吧。」

对于周遭的意见,有必要以话语表示坚定的决心……在试著站到这个立场上后,就让人非常迫不及待地想要这么做。

「……上尉,要开始炮击吗?」

「要在敌人面前让大炮保持沉默?这是不可能的事。」

正要用下巴指示动手,对了──梅贝特上尉就在这时想起一件事。他忘了补上一句话。

所谓的命令,必须要确实且适当的下达。

「万一出了什么事,责任由我来扛。」

虽是在模仿长官,不过还是应该明确说出。

这是将部下卷入自己的独断独行之中。尽管相信有这个必要,但做到这种地步,要是搞错了也没办法。

既然没有能负责的长官,自己就必须善尽身为最高阶军官的义务。

「有意见吗?没有的话,就开始行动。」

环视室内一圈,没有反驳与意见。很好──上尉满意地微微点头。

「通知全员。发射近弹。不过,千万还不要打中。」

「是警告射击吗?」

「我向上帝发誓那是敌人,不过军法很啰唆。尽量避免直击。是带有紧张感的警告射击。兼作为观测,尽可能吓死他们。」

他就在这时深呼吸。有别于在东部下令炮击时的讨厌紧张感。不过,已经决定要做了。既然如此,就上吧。

「开炮!」

已经充分说出该说的话。对于精密的暴力装置来说,只要有指令就够了。因此,装置充分地做到该做的事。

「遵命!开始炮击!」

这是受过彻底且反覆的军纪教练的雷鲁根战斗群暨沙罗曼达战斗群。可说是最精锐的他们,在实行命令上是「身经百战」。换句话说,就是会将犹豫当作燃料烧得一乾二净。

当长官判断是敌人,且无合理的怀疑理由时,他们对「即刻实行命令」的行动,就不会有任何的「延迟」介入。

在东部度过铁的试炼与洗礼的炮兵,工作非常地简单明瞭。

长官下令开炮。

所以,开炮。

尽可能地迅速且精准无比。

除此之外的思考,对化身为炮兵这个概念的炮兵来说是毫无意义。

要说到可能会让动作延迟的要素,就只有速度与准度这两项。然而,没人规定不准贪心。

梅贝特上尉就像理所当然似的,要求部下两边都要彻底的追求;部下也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要求。

于是,伴随著希望如愿的祈祷,炮兵击发的要塞炮的炮声在港口回荡开来。

钢铁的咆哮。

随著炮声而来的空气震动的刺麻感,正是炮兵家的夙愿。

然后,结果也值得自豪。

技术出众的海岸炮,第一次射击就是近弹。

在船只旁边轰出巨大的水花。以射偏来说太近,以命中来说太远的微妙距离。

考虑到这是紧急发射的炮弹,就几乎是完美了。

要是连炮台的癖好都有彻底掌握到的话,就能轰得再靠近一点溅起水花,把可疑船只吓得浑身发抖吧。

「观测射击良好。很好,确认诸元,准备效力射……啊,不对,这是要塞炮呢。暂停射击。严密监视可疑船舰。」

一面对表现出色的部下感到自豪,梅贝特上尉一面用望远镜窥看著。

之后,就是等待结果了。如果是敌人,会如何反应?不对,如果亿分之一真是友军的话,就会收到气急败坏的电报,或是紧急时的一般通讯或旗号通讯吧?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上尉猛然抬头,同时也感到疑虑。以炮击的反应来说,这也太快了。

「喂,这里是炮兵队的梅贝特上尉。」

「梅贝特上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立刻住手!听到了吗!」

保罗中校的尖叫声。是相当急迫吧,完全没有刚才所带有的冷静与自信。

「是的,中校。下官听得很清楚。」

「立刻停止炮击!不准再攻击了!」

心想著该不会真的是友军;另一方面,理性也可靠地低语著,没有义务要服从毫无根据的叫喊。

「不好意思,下官难以答应。」

「……什么?」

愣住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吸了口气后,保罗中校发出烈火般的怒吼。

「你知道这是什么状况吗!是忘记自己的职责与义务了吗?你这蠢蛋!」

「……下官当然十分理解自己的职务,中校。」

梅贝特上尉就在这时小声嗤笑。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该不会是收到友军发来的抗议通讯了吧?万一发生了这种事态,下官就立刻中止炮击。」

「回答我!为什么未经确认就开炮!」

「啊啊,那么,不是因为对方有发出呼叫呢。」

所以,才必须开炮。

令人惊讶的显而易见。就跟行星绕著太阳旋转一样确实吧。

自己为什么会面临到就像在和司令部争论地动说与天动说何者正确的局面?

下官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梅贝特上尉正要这样回答,听觉就被海上响起的复数炮声给吸引过去。

不是自己大炮演奏的声响。只要是炮兵,这种小事不论是谁都听得出来。

既然如此,出处就只有一个。是敌人,是敌人的攻击。

「开炮了!」

士官的叫喊让他做好觉悟。

「应战,全力回击。」

使出丹田的力道,一手拿著听筒的梅贝特上尉大吼著。

「开炮,开炮,尽管开炮。这可是陆上炮台喔。绝对不能射输给舰艇那种东西!」

所幸,这是要塞炮对舰艇的理想环境。

在东部还会被炮弹不足与维护保养的问题弄得苦不堪言,但就算同样是占领地区,一旦是基础建设完善且邻近本国的港口,储备物质也会非常充裕。

有在事前确认,就算被其他守备部队嘲笑有点偏执也有彻底对应,没有中断训练的真正价值,经由部下发挥出来。

络绎不绝的炮声,是各单位开始炮击的证据。不用一一指示,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炮兵真是太棒了。

「诚如中校所听见的。那么,下官要去指挥防卫战斗了。在防卫之际如有其他命令,还请另行通知。」

喀当地放下听筒,重新朝海上望去后,就看到意图入港的船团一面「加速」一面散发白色烟幕,并同时开始炮击。

这绝对不是遭到「误射」的部队反应。姑且不论野战状况,不是采取回避行动而是冲锋行动的话,就连万一的误解也没有了。

是敌人。敌人冲过来了。

既然如此,该做的事情也很清楚。梅贝特上尉拿起摆在刚才放下的听筒旁的野战电话,呼叫应该正在待命的部下。

「我是梅贝特。有听到吧,托斯潘中尉。」

他回了一声当然。

所幸,电话线没有断线。

「露出马脚了呢。」

「就是说啊,托斯潘中尉。有和平痴呆的友军在就会这样。」

是非常合理的结果呢──梅贝特上尉轻轻嗤笑,冷静地重新看向海面。现状下,难以想像成功的发展;不幸的是,能轻易想像得到失败的理由。

不需要用望远镜窥看就知道了。

我方的对应完全慢了一步。惊慌失措,直到现在才开始动作的表现,只能说在训练水准上有著深刻的问题。

「我方的反应太慢了。」

「这也没办法。」

「可以吗?照这样下去,会冲进船坞或潜舰坞里的。」

「贵官的担忧很正确,但我们不是司令部。这不是我们的工作喔。」

「要袖手旁观吗?」

「似乎很愉快呢,但否决。幸好,这里不缺弹药。就去做我们能做到的事吧。」

能毫无顾虑地开炮,真让人开心。跟需要严密地计算使用弹数,一面不是在担心帐簿余额,而是炮弹残量,一面炮击联邦军的日子相比,心情轻松许多。

「步兵要怎么做?」

「快速反应待命。姑且先等待司令部的反应。假如没有后续消息,我再发出指示。」

「了解。」

就在喀当地放下听筒时,指挥所里响起部下的警告。

「是敌舰,一艘敌舰冲过来了!」

「阻绝射击!」

就在连忙喊出命令时,梅贝特上尉感到不太对劲。

在海岸炮面前,让运输船或伪装巡洋舰进行冲锋,就常理来讲是不可能的。只会是自杀行为。海上的家伙会这么做,也就表示……

「那一招的话……阻止他们!不是自爆就是想登岸!」

对于这道紧急下达的命令,部下迅速作出回应,重新调整炮门。尽管是紧急射击,却打出了数发近弹。此外,还有一发更是完全命中了。

「很好!直击敌舰!本领不错。不枉费在东部的锻炼。」

梅贝特上尉作为炮兵家,对炮兵队的表现由衷感到自豪。

不过,使用对舰攻击的重型穿甲弹,反倒是适得其反的样子。似乎是轻易贯穿了敌舰装甲,造成的损害意外地有限。

还来不及咂嘴,敌方就有了动作。从像是运输舰的舰艇中,冲出好几艘疑似附有动力的突击艇。傻眼的是,在那后方还跟著出现了一艘疑似驱逐舰或轻巡洋舰的舰艇,冲了过来。

「看看那个,那些家伙怎么看都不是同胞。」

尽管是早就心知肚明的事,但只要获得确信,其他友军也就不会再迟疑了吧。会怎么发展呢──就在他做好准备时,无线电开始发出叫喊。

「司令部!司令部!敌人冲进来了!立刻派出步兵!」、「应……应战!快应战!」、「让部队就战斗位置!炮兵开始应战了喔!」、「识别怎么了!」、「依值班军官的判断,让部队个别……」、「加强潜舰坞的防备!敌人的目标是那里!」、「保护司令部!」、「魔导师紧急起飞!动作快!」

啊啊,该死,是乱成一团吗?梅贝特上尉差点忍不住抱头呻吟,但也还是甩甩头,勉强让心情调适过来。

就算是为了活用数量优势,也想要友军尽早恢复冷静。但愿是愈快愈好。毕竟,单一部队能做的事情有限。

手头上有固定的炮兵,以及少数的步兵。

该怎么用?

最有效的做法,果然是去支援友军吧。梅贝特上尉一面拿起连接托斯潘中尉的电话,一面急忙重新思考小兵力的战斗方式。

「托斯潘中尉,有收到通讯吗?」

「是说在大喊什么冲进来了,彻底陷入混乱的那个吗?」

「没错。就跟你听到的一样。惨不忍睹呢。」

敌人的大胆将我方玩弄于股掌之间。不得不说主导权正被逐渐夺走。

「虽是敌人,却也是做出这种胆大妄为行径的勇者呢。话虽如此,但我们也毫无理由放任他们为所欲为。有必要将他们统统打回海里。」

「说得没错。我的部队要怎么做?」

「想请你到前方展开部队应战。守备部队他们看样子是慢了一步。假如无人支援,恐怕会一直落于被动的迹象很浓厚。」

「请尽管指示。不过,只有我们中队的话,在数量上会有问题。」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这点没什么问题。敌人似乎是突击部队。」

毕竟──梅贝特上尉直截了当地狠狠说道。

「如果对手是少人数的特种部队,姑且不论水准,在数量上是不会输的。只要不是蠢到会被恣意玩弄的友军,应该都能靠数量压制。」

「了解,上尉。」

就拜托你了──正当要接著这么说时。守著观测仪器的人员,声音僵硬地喊出警报。

「有魔导反应!」

梅贝特上尉立刻转头问道:

「哪里发出的!空中吗?」

「是敌舰。从敌舰传来复数反应!」

「在这种时候投入吗!」

航空魔导师的威胁,不是别人,雷鲁根战斗群自己最为清楚。

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还可进行游击的最精锐部队。是这种部队在与自己并肩作战。假如没有在东部战区亲眼目睹过,大队的战功甚至会让人一时之间难以置信吧。

正因为知道这些猛将,所以才十分清楚魔导师的适当投入会带来多大的破坏力;魔导部队能超乎外行人想像的,在战场上投入冲击与恐惧。

那可是负责掩护敌方突击部队的魔导师。总之不可能会是外行人。

「托斯潘中尉,有敌魔导部队。从敌舰传来多数反应。」

「是敌海陆魔导部队吗?」

「就交给友军的魔导部队处理吧。紧急起飞组……很好,升空了喔!」

航空魔导部队的快速反应待命组终究开始工作了。是中队对中队的抗衡状态。老实说,跟看惯的航空魔导战相比,动作相当迟钝……只要能暂时无视敌海陆魔导部队的话,炮兵的工作就没有变。

「有友军的魔导部队在场,还真是可靠呢,托斯潘中尉。」

「我同意。不过要是那个中队,不对,小队就好了。就不能像这样,想办法安排魔导部队过来掩护吗?」

「……贵官跟我,之前都过得太轻松了呢。」

「就是说啊,提古雷查夫中校还真是个好长官呢。该死!」

隔著听筒传来托斯潘中尉的抱怨。

尽管嘴巴上抱怨连连,但他也有确实趁著空档让步兵部队展开部署吧。梅贝特上尉在这方面上,信赖著同样受过东部洗礼的部下。一面说著蠢话,一面确实地工作。

不论任何时候,都绝对会做到最低限度的要求;这就是东部的风格。

只不过,东部的战场上有著一切;尽管全都不足,但也全都有著最低限度的水准。装甲部队、炮兵、步兵、魔导师,进行著有机性合作的战斗。对于习惯这种紧密合作的战斗群方式的人来说,掩护中断的战斗是必须要彻底避免的情况。

「掩护射击就交给我了。会赏他们一发特大号的。」

一面以不输给炮声的音量大喊,一手拿著听筒的梅贝特上尉戳了一下士官。

「喂,变更其中一门的弹种!要换成榴弹。」

「上尉?对付船只用穿甲弹比较好吧。」

对部下的发言摇头,梅贝特上尉直截了当地说道:

「反正没办法全部阻止!既然如此,就趁他们登陆时,发射欢迎会用的榴弹!」

「……会打到友军的设施喔?」

「谁管他啊!」

士官会一脸愣然地看回来,还真是意外。对梅贝特上尉来说,这是摆明的事。

「就算多少会破坏设施,事到如今,我管他去死啊。」

就只是占领地区的军政负责人会头痛罢了。这是他们的工作,而我们的工作是发射大炮,所以「这种程度无所谓吧」。

要是有必要的话,等战斗结束之后要我写几张文件都行。

「……敌舰撞过来了!」

「果然是登陆用的特殊舰艇吗?以驱逐舰来讲,太坚固了。」

毫不减速地撞过来的敌方铁块。

猛烈到彷佛能听到剧烈的撞击声响。小艇与像是驱逐舰的舰艇,就这样冲上港口的岸壁。接下来,是一如想像的画面。

敌步兵以轻快的动作,陆陆续续地降落。

「果然是突击部队吗!」

在厌烦地狠狠说道的梅贝特上尉眼前,敌人尽管小规模,却陆陆续续地登上岸。令人佩服的机敏,以及整齐划一的动作,能让人窥见到周全的训练与计画的存在。

共产主义者的气势也很可怕,但这种专业的敌部队,也能发挥出令人厌烦的顽强。

「东部的战车骑乘兵尽管也很让人惊讶,但莱姆佬也挺能干的。那个应该要称为驱逐舰骑乘兵吧?」

尽管心情不悦,但梅贝特上尉还是继续著奇妙地自问自答。

「不对,海军似乎是把这叫做靠舷突击呢。是这么说的吗?」

不过,判断应该会发生吧。据点防卫战,而且还是要求立刻做出判断的防卫战,这在索尔迪姆528阵地时已经充分领教过了。如果是数量不比联邦军多的突击部队,托斯潘中尉的步兵中队就怎样都有办法料理吧。

「上尉!」

苦笑表示我知道了,梅贝特上尉甩甩头,将意识切换回来。

「向莱姆佬发出欢迎会的通知!开火!」

号令声下,炮声隆隆……榴弹在登岸的敌方驱逐舰旁炸开。近乎完美的一击。

然而,效果却背叛了梅贝特上尉的预想。明确来说,就是射角刚好被挡住了。被设施的墙壁阻挡,效果不足。姑且不论野战的平地,港口也有著许多障碍物。

而且,最糟糕的是,敌我双方几乎是贴在一起的混战。榴弹会在无法预期的时机散发碎片,所以让人不敢随便盲射。

「啧,该死。效果有限吗?」

尽管想进行掩护射击,但也觉得派不上多大的用场。

「……也无法无视敌海上战力。不如先攻击那边吗?」

就在将望远镜朝向海面,打算掌握情势时,梅贝特上尉发出了困惑的声音。

「嗯?」

奇妙的光景;复数的敌舰上冒出浓烟,让人忍不住想揉起眼睛。是炮弹直击了吗?若是这样的话,是哪里的部队啊?

尽管很蠢,但在这瞬间,梅贝特上尉是真心地感到疑惑,而他就在这时注意到,敌舰上冒出的「烟」虽然是烟,却是烟幕的那种烟。

这么说来,他们刚刚应该也有使用。是陆战偶尔也会用到的手法,舰艇也一样吗?用上一两招遮蔽视线的手法是当然的吧。

「该死,对临时的海岸炮兵来讲,展开烟幕也太棘手了。」

就算要进行弹幕射击,也没有这么高的密度。要让炮弹直击朦胧不清的影子,是不可能的事。

「总之先排除突击部队吗?要是友军能发挥机能的话……」

情况怎样了──把耳朵靠在友军的无线电收讯机上。在这瞬间,梅贝特上尉的表情明显变得无可奈何地难看。

「请求增援!有敌方的突击部队!该死,友军上哪里去了!」、「救命啊!有敌人,敌人来了!」、「住手!别再开枪了!会打到我方的!」、「被攻击了!那是敌人!」、「失火啦!快去灭火!」、「先排除敌兵!」

乱成一团。或是说,濒临溃逃的混沌。全员都只在自顾自的乱喊。电波传来的声音,全都述说著与井然有序的行动相距甚远的无秩序状态。

该怎么办?──就在他蹙起眉头时,与托斯潘中尉的直通电话响起尖锐的铃声。来得正好。

「托斯潘中尉,遭到渗透了。再这样下去……」

「上尉!没办法!来不及了!」

「你说什么,托斯潘中尉?怎么会?」

不可能会来不及啊──蹙起眉头的梅贝特上尉,就在下一瞬间忍不住瞠目。

「被枪击了!被我方的火力阵地!」

「啊,该死!」

不知该说是唯独在这种时候,还是该说正因为是这种时候。缺乏实战经验的家伙会彻底陷入恐慌。

这样一来,他们会将一切会动的东西都看成敌人的影子感到害怕吧。就连该负责指挥的军官与士官,要是经验不多的话,也无法期待他们有办法处理。

最后再加上这场混乱,就连要取得联络都不太可能。

想要炮击敌人却遭到制止,想要阻止敌人却遭到枪击,这种事就连在东部都没经历过。

「人生还真是充满惊奇呢。」

只能抱怨了;这群就连该做的事情都不懂的混帐稻草人!

到底是把战争当成什么了。有必要追加规定吧。毫无疑问是要把「战争要认真打」这一项加注在工作手册上。

「中尉,总之先让我方阵地镇静下来吧。无法取得联络吗?」

如果是敌方的火力阵地,看是要送烟雾弹还是穿甲弹过去都行,但那姑且是我方阵地。总不能开火让他们安静下来。

这群白痴!

「在做了,旗号与灯号都不行!那些家伙,啊啊,该死!」

「怎么了吗?」

「是敌方的增援!有新部队登岸!他们又冲过来了!」

托斯潘中尉大叫敌人冲过来的悲鸣。就算要将敌突击部队封锁在登陆地点,在这种情况下也办不到。

我方乱成一团;另一方面,敌人很能干。真不想和不用军官督促,就能依各自的判断,为了遂行任务而进行分队行动的步兵交战。

「就算有增援,也有著压倒性的人数差距。冷静下来,中尉。」

「……下官失礼了。」

既然攻击方无法靠人数压制防守方,人数优势就是握在帝国手上。只要争取到时间,状况也很快就会好转。

就连敌人也很清楚这件事吧。

「敌人数量不多吧?」

「就算有增援,也顶多是大队左右吧。不是多大的数量。」

收到托斯潘中尉的报告,梅贝特上尉隔著听筒点头。

「是以破坏工作之类的行动作为目的的袭击部队吧。目的不是占领……哎呀,真的就算是魔导小队也好……嗯?」

梅贝特上尉因为自己的发言停住,稍微动起脑袋。

就算目的是破坏工作,他们可是袭击者。袭击阵地,失败的话就「撤退」。这是东部的流程。

不过,这里是海上。这样一来,退路果然就是船了吧。

靠岸的敌船,最好还是不要想缴获,先破坏掉会比较好吧?毕竟敌人也不会蠢到把密码表留在登陆用的船上。

只不过,这可是一场豪赌。

就只靠步兵打过来,他们还真是有胆量吧。就算要搭船逃离,假如没有相当的自信与确信,这就只是鲁莽之举。

「是有什么秘密吗?该不会是……不妙!」

他猛然叫道。

「托斯潘中尉!现在立刻掉头!」

「什么?不用迎击吗?」

慢了一拍的反应。

就连用来说明的一点时间都叫人著急,梅贝特上尉大声喊道:

「敌人可能不只步兵!」

这是多大的纰漏啊。忘了有魔导师的可能性。方才从海上飞来的魔导师,无法保证就是敌方的全部啊!

只要回想起索尔迪姆528阵地,这就显而易见了吧!

故意展现一部分的魔导师作为诱饵,诱导敌方的注意与思考。将警戒吸引到反方向上后,在最棒的时机,对掉以轻心地认为「魔导师总共只有这些」的蠢蛋,从侧面施以痛击的技巧。

是取得大量战果的那一招!

「回想起东部!如果是中校的话,总之就会在那批突击部队里……!」

混著魔导师吧──这句话被从旁传来的报告打断了。

「是魔导师!敌突击部队,传来魔导反应!」

士官的警报,让梅贝特上尉忍不住咂嘴。同一时间,像是察觉到状况的托斯潘中尉,声音中带著苦涩的呻吟。

这是当然的吧。步兵与魔导师的混合运用具有多大的威力,不是别人,他的中队是最为清楚的。

「该死!被摆了一道了!」

「中尉,只靠步兵撑得住吗?」

「……很困难,但也不是办不到。」

对了──说到这里,他补上具体的说明。

「如果是阵地防卫的话,就有办法撑得下来。尽管只能撑得了一时,但我会撑住的。我立刻就去重新部署防卫线,请稍等。」

极端来讲,认识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对托斯潘中尉这个不知变通的人来说,是个奇妙的幸运。

他被谭雅‧冯‧提古雷查夫中校评为是「只懂得从经验中学习的死脑筋」。也就是说,托斯潘这名中尉,会理所当然地对自己的经验深信不疑。

而他在东部看到了。

伴随著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这个剧毒,看到了航空魔导部队恶毒的运用案例。既然如此,只要对手是「魔导师」,就能非常轻易地确信自己「这种程度的话就能对付」。

当然,也要视情况而定。

然而,在对付最精锐的联合王国海陆魔导部队时,这种确信就会化为「知己知彼」的优点。毕竟他有过跟联邦军魔导部队的宝珠交战的经验。

以那些家伙坚固到难以置信的防御壳为对手的阵地防御。在阻止魔导师这点上,没有比这更好的战斗教训吧。

就算联合王国海陆魔导师的动作机敏,但要是只有这种程度的差距,就有办法对付。经验是勇气的泉源。外加上还具备弹药、阵地,以及炮兵确实的掩护,在这种状况下,没有理由会遭到蹂躏。

就算友军无法发挥稻草人以外的功用,只要「自己所属的战斗群」发挥机能的话,就能进行必要的最低限度自卫。不顾一切的炮兵开始超近距离的掩护炮击,甚至会集中运用反战车炮来对付魔导师的沙罗曼达战斗技术依旧健在。

以最精锐对付最精锐的对峙。

当然,他们终究只是炮兵与步兵组成的留守部队。要是本来该有的航空魔导师的掩护,以及装甲部队的侧面支援都中断的话,梅贝特上尉面临到的就是「每况愈下」的状况。

然而,时间很难得的是帝国军的友方。只要他们想攻却攻不进来的话,「敌人就会擅自撤退」。本来的话,应该是完全没有著急的必要。

巨大的爆炸声响,以及连指挥所都在摇晃的冲击。毫无疑问是有东西被引爆了。一旦是军港,就不缺可引爆的可燃物。

该死──就在梅贝特上尉甩甩头,打算站起来掌握状况时,注意到了士官的叫喊。

「潜舰坞被炸掉了!」

喊著请看那边所指著的方向上,冒著巨大的黑烟。蒙蒙弥漫的黑烟,过于雄辩地指出潜舰坞被炸毁的事实。

是让梅贝特上尉忍不住破口大骂的光景。

「那群该死的蠢蛋!就连那么好守的建筑物都守不住吗!」

连在简易构筑的野战壕里发抖的新兵,都能在联邦军重炮兵部队的轰炸之下,维持住防卫线啊!对方就只是轻装备的步兵与少数的魔导师,居然就连个跟水泥块没两样的潜舰坞都守不住!

这样的话,守备部队是要来干么的啊!

在忍不住破口大骂,摇摇头后,梅贝特上尉注意到打从刚才就在大喊的通讯人员。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司令部下达了潜舰坞的救援命令!」

什么?──就算反问,答案也一样。部下就只是不断重复著司令部要求对潜舰坞派出救援的话语。

「他们是笨蛋吗?」

「咦?」

「现在托斯潘中尉他们可是遭到误射,动弹不得喔!而且,掩体也被炸掉了。甚至连敌方的魔导师都在横行的状况下,要我们怎么救援啊!」

尽管命令是绝对的,但命令没办法连现实都改变。就算是大王,也没办法让大海静止。这是著名的故事。

「电话给我。」

「上尉?」

「给我。快。」

「是……是的!」

把听筒抢过来后,梅贝特上尉做了一次深呼吸。

「司令部,这里是梅贝特上尉。听到请回答。」

「终于连上了吗!上尉,就如你所见,潜舰坞被炸掉了。立刻向潜舰坞派出救援!」

保罗中校焦急地喊道。

「人手不足。不过,如果司令部硬是要下令的话,就另当别论了。是要用炮击将敌我双方一起炸死吗?」

「什么?」

对于听不懂人话的家伙,梅贝特上尉亲切地再说一次。

「请下达对潜舰坞废墟的炮击命令。我只有能将在那里的家伙,不分敌我统统炸死的自信。」

「你这家伙,又在说什么啊!」

「现状下,下官以为我们除此之外派不上任何用场。当要下达炮击命令时,还请用电话联络。那么,下官先告辞了。」

喀当地摔下听筒,梅贝特上尉深深叹了口气。还以为有必要下定决心,但我错了。

看来还是做好觉悟会比较好吧。

「向包含炮兵在内的所有人员下令准备近身战。假定最坏的情况。做好被攻进来的觉悟。快去确认武装。回想起索尔迪姆528阵地。」

说什么时间是友方。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当天──义鲁朵雅王都/亲善观光团

搭乘不会摇晃的列车,在形式上摇摇晃晃地抵达义鲁朵雅的王都。豪华的中央车站是作为国家窗口的车站有妥善维护的证人。

也由于是首都,在规模上与帝都不分轩轾。单纯比较的话,帝都柏卢在物流规模上是勉强胜出吧。加上战时情况下的强制性物资动员才勉强取得的胜利,真的能称之为「胜利」吗?也叫人非常怀疑就是了。

附加一提,能强辩是胜利的,也就只有量。要是不对关键的华丽度与明亮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根本无从比起。

毕竟,帝都柏卢笼罩在总体战的面纱之下已久。沉重的气氛从帝都深处滚滚渗出,就连气氛也很阴郁。

相较于能天真歌颂著平时繁荣的义鲁朵雅气氛,胜负太过于一目了然。帝都的不寻常氛围,只让人觉得连吸进肺里的氧气都不一样。

「……虽是车站,气氛却很开朗呢。」

谭雅喃喃地向卡兰德罗上校说出这一句话。

「什么?」

「车站里听不到战死者遗族的悲叹声,还真是相当不错。」

对于谭雅语带讽刺的抱怨,卡兰德罗上校向她耸了耸肩。看来,是在理解她的言外之意后,打算充耳不闻吧。这是非参战国的特权。

「抵达义鲁朵雅的首都了呢。就让我再欢迎你一次,提古雷查夫中校。欢迎同盟国的友人莅临本国。」

「下官深感荣幸,卡兰德罗上校。」

尽管是形式上,彼此也还是以礼相待。

虽说是军队,但也避免不了社交要素与社会礼仪。特别是后方的社交礼仪,在义鲁朵雅这个平时体制的国家里更是格外重要。

有大量的余力能顾及礼仪,还真是叫人羡慕。在假仪仗队的护卫下,从停驻的列车,慎重地带领到车站大楼的表现,也是礼仪的一环吗?

由比起礼仪,更像是将重点放在与周遭「隔离」的宪兵担任仪仗兵。

啊──谭雅轻轻笑起。看来义鲁朵雅人似乎是不想让帝国人,在人目众多的车站自由走动。

他们与帝国之间的友情,没办法再展现得更多了吧。在以亲切的引导带领到车站大楼,说要让双方负责人会面时,谭雅甚至做好觉悟会被迫接下不可能的任务。

心想,是要基于无聊的国家面子与外交上的利害,让现场的自己累得要死吧。

不过在这点上,因为义鲁朵雅人不论好坏都是「中立国」,所以在「关照」上也远比帝国老练。

在卡兰德罗上校带领到的小房间里,一名挂著少校阶级章的军部官僚在等候著。

义鲁朵雅方有什么事吗?──在纳闷的谭雅面前,那名少校递出一封信封,只说了两三句话就迅速离开房间。留在房间里的,就只剩下卡兰德罗上校与谭雅。

然后,上校就将手上的信封,没有拆封的直接交给谭雅。

「请用这个。」

「下官就收下了。请问这是?」

谭雅收下递来的信封,向卡兰德罗上校发出疑问。里头是一叠纸吧?

「是各位的签证,还有适当的身分证。再来,就是义鲁朵雅参谋本部的空白支票。是基于加斯曼上将阁下的厚意,从机密费中拨出来的。」

说到这,他轻轻笑起。

「终究没办法给你们无限额度的空白支票,所以是小额支票……哎,这是义鲁朵雅军开的支票,在义鲁朵雅领内的信用超群。总之是不会遭到拒收吧。」

「请容下官观看一下。」

在拆封的谭雅面前,确实是印著义鲁朵雅军纹章的漂亮支票。是在战场上,总之不太可能看到的东西。

顺道一提,这也是接待费是经由加斯曼上将与卡兰德罗上校的管道争取来的物证,雄辩地述说了这个事实。

这么大手笔,谭雅大概办不到吧。就算跑去跟雷鲁根上校、乌卡中校交涉,也顶多就是能多确保一点马铃薯与子弹。

该死。感觉还真是凄惨啊!

「是作为舒适旅行的随员,提供给同盟国的。不会让各位感到旅费不足的哟。」

卡兰德罗上校爽朗笑道。

「感谢上校的厚意。可以认为我们战斗群选拔中队一行人,就算大吃大喝也无所谓吗?」

就算谭雅暗示会花到信用额度的上限为止,卡兰德罗上校也还是面不改色。

也就是说,在接待费上没有任何的不足与不安吧。

充裕的预算。还真是叫人忌妒啊!再这样下去,自己很可能会化身为忌妒的怪物。

「请别客气,尽情享用义鲁朵雅的特产吧。只要各位没有狂饮航空用的高辛烷值汽油,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咦?汽……汽油?」

「什么,中校。贵官没有从雷鲁根上校那边听到来龙去脉吗?」

他尽管一脸这下糟了的表情想敷衍过去,但他确实是说错话了吧。也就是在高辛烷值汽油这方面上,帝国与义鲁朵雅之间有著什么密约吗?

「下官有听说义鲁朵雅的严守中立。实际上,就连南方大陆远征军的撤退也无法依靠贵国的『厚意』,才会让下官像这样来到贵国叨扰。」

「中校,请别怨我们。我能理解你想抱怨的心情,但我们是中立国。凡事都会有个限度。」

苦著脸回应的卡兰德罗上校,终究是一名拥护义鲁朵雅这个国家的军人吧。实际上,中立国难以答应交战国的通行,在法理上是说得通的。

谭雅也想尊重法律。就这点来讲,甚至能理解义鲁朵雅为什么会采取风向鸡般的保身策略。不过,这要是与自己的辛苦有直接关系的话,就另当别论了。也会想挖苦他几句。

「上校是说限度吗?下官认为,同盟国也有所谓的限度喔。」

「贵官说得没错。」

「咦?」

「……不管怎么说,义鲁朵雅都是贵国的同盟国。就算要充满感情地加上亲爱的这三个字也无所谓。」

对于怒视过来的谭雅,卡兰德罗上校甩了甩头,继续说道。

「战时严守中立,终究只是外交上的惯用语。」

「上校,下官至今为止……一直以为义鲁朵雅是正当合理的中立义务的尊重者。」

怎么可能啊──卡兰德罗上校立刻开口否定。

「我们也没冷酷到会对友邦见死不救。有在尽可能地提供协助。就像我刚才说溜嘴的一样。」

「是指航空用的高辛烷值汽油吗?」

「没错……对于西方迎击战,我们有在航空燃料等方面上提供协助。」

「是想说一滴石油一滴血吗?」

这是远东国家很久以前所提倡的口号。只不过,与其说是作为战时标语启发国民,这毫无疑问是该作为战略论进行讨论。

觉得有趣,谭雅嗤嗤笑起。类似的语句,但用法也差太多了。卡兰德罗上校强辩著,他们以后勤支援尽到了友邦的义务。这不是很了不起吗?

「上校,恕下官直言……有可能会有不流血的同盟吗?」

觉得就算有也无所谓。这是谭雅的心声。只是,会当风向鸡,就表示两国的关系最多就是不诚实的交易对象吧。

顺道一提,就算是基于试探反应这个类似武装侦察的目的,也想试著让他动摇。

「用提供石油,代替一同流血、裹尸!在义鲁朵雅语中,这就叫做诚实的同盟吗?」

「就以支援贵国的战争努力的意思来讲,此话毫无虚假。奉劝贵官最好还是别以狭隘的观点谈论事情吧。」

没有反应。或是说,他似乎有著相当强固的理论武装。追根究柢,卡兰德罗上校是名优秀且邪恶的组织人。

……该收手吧。再争论下去,只是在浪费时间。

「真是失礼了,下官并非外交官,也不是政治家。只是与高度战略无缘的一介野战指挥官。」

「看似幼女,挂著银翼突击章的一介中校?」

对自己的话语点点头,卡兰德罗上校就像觉得这不可能似的接著说道。

「不懂战略的狂犬,有可能这点年纪就当上参谋将校吗?」

甚至带著愉快的笑容,卡兰德罗上校敲了下手。

「顺道一提,在军大学的名次是十二骑士。不懂战略?请别假装不懂了。毕业论文我也拜读过了,贵官的本质是战略吧。」

面带笑容,但注视谭雅的眼神之中却毫无笑意;笔直凝视过来的视线里,带有著作为精辟观察者的意志。

「机会难得,中校。就让我们肝胆相照吧。」

别再装作是前线将校,让我们开诚布公的要求。就以伪装本质来讲,你明明也一样吧。

「卡兰德罗上校,想不到你如此熟知帝国军的事情啊。」

谭雅就像深受感动似的点了点头,同时也没忘了开口还击。

「尽管在东部认识时,上校说自己是山地的专家……却是个相当的情报通呢。」

不是单纯的野战将校吧?──谭雅如此暗指的喃喃说道。

「消息很灵通呢。」

「当然,我们不是同盟国吗?」

说得面不改色的卡兰德罗上校,脸皮果然很厚。

区区的同盟国将校,怎么可能阅览帝国军的参谋将校培育程序,以及相当于军机的军大学论文啊!

情报家,最起码会是能参与外交政策制定的军中央的军部官僚。

也就是说,是非常可疑的家伙;也是国家理性的忠实体现者吧。也难怪帝国军参谋本部会让他作为军事观察官,分派到雷鲁根战斗群来了。

「下官该感谢上校对帝国的兴趣与关心吗?」

「以一介野战将校的身分?」

「考虑到这是山地部队出身的上校,与野战指挥官的下官进行的现场层级交流的话,就并无不妥吧……」

互相对视的沉默。

一边是怀疑义鲁朵雅居心叵测的谭雅;另一边是要求顾虑义鲁朵雅情况的卡兰德罗上校。

彼此都受到原则束缚,假如不在话语中加上一两句修饰,就连对话也没办法。

这就是义鲁朵雅与帝国之间美好的两国间同盟的现状。真是美好的友情吧。比起亮出枪口,伺机射杀对方的关系要来得文明多了。甚至很和平。

「……哎呀,互相试探对我不利呢。」

就像投降似的,卡兰德罗上校举起双手。他要是真的认输的话,才不会这么说。是绰绰有余吧……实际上,他是很有余裕吧。

这里是义鲁朵雅;他的主场。身为异邦人的谭雅在这里闹事并无好处。

「上校,那下官就承蒙你的好意了。」

面带笑容地,慎重地,就算只有表面上,也要保持亲切。这是一场愉快的会谈──谭雅表现出和睦的态度。

「下官也不擅长试探他人的想法。身为前线将校,说不定会在无意间让情绪爆发出来。要是有什么会让上校误解的不当发言,还请见谅。」

「……中校,贵官果然很适合当外交官。怎样,要不要放弃当军人,试著转职看看。」

「下官适合当外交官?」

面对她带著些许期待的询问,卡兰德罗上校却是露出微微苦笑。

「我没有要侮辱贵官的意思。十分清楚贵官的本职是军务。尽管文字游戏玩过头了,但我身为一名同行,是真的很尊敬你。」

正因为如此──他就在这里露出一抹苦笑。

「请好好享受这趟短暂的观光旅行吧。这是我的心声。」

「可以吗?下官还以为对义鲁朵雅方来说,我们会是不速之客而做好觉悟了。」

谭雅的询问话语,得到的是一张暧昧的表情;跟方才的微微苦笑十分相似的暧昧神情。是想说他表面上没办法主张我们很麻烦吧。从他忍住这句话的表现来看,姑且不论义鲁朵雅,说不定能尽到表明他个人好意的功用。

卡兰德罗上校是名相当难以捉摸的人物。身任官职的心声与原则、立场混杂交织,难以看出何为真话,何为假话。

「中立国不是任何人的敌人。这反过来说,就是我们也没有理由与必然性,拒绝『休假中的帝国军人』到此观光旅游吧。」

「会款待亲善靠港的潜舰船员一行人,也是这种想法的延伸?」

「当然。义鲁朵雅提倡睦邻政策已久。朋友是愈多愈好对吧?」

在这种状况下,持续对所有人摆出好脸色。这也是一种觉悟吧。义鲁朵雅是蝙蝠,但也是非常合理的风向鸡。

尽管无法信赖,但能信任他们的能力与判断力吧。至于卡兰德罗上校这个窗口,哎,或许也能信任吧。

她带著这种心情,将装有支票与签证的信封感激地抱在怀中。

「那么,上校。下官这就去享受观光了。交流会也麻烦你了。」

统一历一九二七年七月二十一日 义鲁朵雅领内/国际列车头等舱

和平的期间很快就过去了。

在义鲁朵雅大喝大闹的热闹生活。为期数日的首都停留是转眼间的事。会有部下希望延长,也是当然的吧。要是能就此在义鲁朵雅玩到终战的话,就连谭雅自己也很乐意这么做。

可悲的是,义鲁朵雅接待方的意思,似乎是不欢迎他们久留。对于长年进行著风向鸡外交的他们来说,帝国军部队是碍事者。

不管是「休假」、「联欢」,还是「观光」,藉口怎样都好。单纯是让帝国军人在首都的「帝国交战国」的外交官面前徘徊,太不适当了。

在笑脸下隐藏著要「尽快」将帝国军部队赶出首都的决心,义鲁朵雅方准备了慎重的红地毯。

也就是「我们安排了无微不至的送行列车,所以赶快给我滚吧」的意思。

几乎是不容拒绝地订好了车票。要说是最起码的好意,或是在主张帝国的影响力吗?帝国大使馆的职员一齐来到车站送行……他们可以留在义鲁朵雅这里,真是让人好生羡慕啊。想是这么想,但身为社会人,终究不能表现在脸上。顶多就是装著笑脸与他们告别,暂时成为列车的乘客。

依旧是在不会摇晃的铁轨上疾驰的列车包厢。妥善到令人讨厌。招待周到的是,在我们停留义鲁朵雅的期间内,义鲁朵雅方就连我们的喜好都打听清楚了。

拜这所赐,连早餐都能从喜欢的餐点中任意挑选,受到这种难以置信的好待遇。于是,谭雅就和副官一块吃著作为简单的早餐送来,符合自己喜好的轻食,享受著用餐的乐趣。

新鲜的水果、简单的冷盘,还有像样的面包与肉。哎,还真是奢侈啊。

「……炫富性的消费。而且,还是搭豪华的旅客列车归还本国。而餐点却是由服务生送到房间里……是不想让我们在餐车上说话吗?」

「这姑且是国际列车呢。乘客不只有我们吧。」

「虽不到隔离的程度,但对方也很用心良苦吗?哎,不过火腿和起司很美味,还真是太好了呢,副官。」

白面包也很让人开心,但由于火腿与起司能大量提供平时缺乏的「良性蛋白质」,所以是个令人高兴的部分。

「中校,还有咖啡。」

「喔喔,不好意思。感谢你了,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

注入的黑色液体散发著芳香;是绝不会闻错的香气。

「……果然,真货就是好呢。」

「是好久没闻到的味道。」

两个茶杯;芳香的二重奏。

缺乏许久的像样瓷器,搭配像样的咖啡豆冲泡的好咖啡。这正是道地的文明。

「贵官是不是也买了一大堆东西呢?」

「是的,有一点。因为是义鲁朵雅的支票。」

所以我就毫不客气了──就像开玩笑似的笑著的副官,还真是会精打细算。卡兰德罗上校他们,如今毫无疑问是收到一大叠彻底花到信用额度上限的请款单了。

该对似乎是作为义鲁朵雅的军政家很有名气的伊格‧加斯曼上将阁下说一声感谢吗?话虽如此,那也是别人家的机密费。只要不是跟谭雅有关的财源,怎样都无所谓。

「会让人觉得,要是参谋本部也跟他们一样慷慨就好了。」

一面苦笑,谭雅一面说著玩笑话。

「不过只要看参谋本部的餐厅,就会知道这是无法实现的梦想吧。」

过分的餐点配上漂亮的盘子。

就算是再好的餐具,要是不挑装盘的东西也是白费。要说到帝国的品味,总觉得就只注重形式,容易把内容给忘了。

「色彩鲜艳的餐点还真棒。」

「该怎么说好,义鲁朵雅的色彩很丰富呢。」

谭雅一面与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一起轻轻抓起摆在包厢桌面上的豪华前菜,一面轻轻笑著。

「就连吃顿饭,都看得出来呢。」

「还真是叫人羡慕。」

「就是说啊。所以才让人难受。」

等回过神来时,就不经意地脱口而出。

「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对于一脸担心的副官,谭雅有点自嘲地嗤笑起来。

「没事,我开玩笑的。我大概也被荼毒了吧。」

「中校?」

不像是自己会说的话。至少,爱国的军人是否该说这种话,是一条暧昧的分界线。然而,这也是谭雅毫无虚假的感觉。

恐怕是咖啡让她说溜嘴的吧。

「不,没事。在义鲁朵雅过得太平稳了。总觉得冷静不下来呢。」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不好──为了消除变得莫名沉重的气氛,谭雅故意岔开话题。

「话说回来,中尉,红葡萄酒跟白葡萄酒,你喜欢哪一种呢。」

「嘿,葡萄酒吗?」

对于愣住的副官,谭雅点头表示没错。

其实她在义鲁朵雅的停留期间,有确实储备了作为实弹的礼品。当然,是用义鲁朵雅方的支票。不仅在义鲁朵雅弄到了好几瓶要作为礼品,再加上卡兰德罗上校的饯别礼,就会是品项齐全到小有规模的收藏了。

很可悲的,就算是好酒……自己要是不能喝的话,就只会是纯粹的「社交用」实弹了。当然,不论种类如何,实弹都是有总比没有好的东西。

「是呀,别人送的。想要的话,就拿去跟副队长他们开来喝吧。」

「可以吗!」

「即使是意外获得的葡萄酒,我也不能喝。贵官们想喝就拿去喝吧,我无所谓。」

谭雅从放行李的篮子里,窸窸窣窣地拿出塞进去的东西,就像在说任君挑选似的递出去。

「太感谢你了,中校!」

「别忘了帮我跟大家转达,我很感谢你们平时的辅佐喔。」

「这是当然的!那么,下官就先告辞了!」

匆匆忙忙地小跑步离开的副官,该怎么说好,看起来还真是幸福。从她那软绵绵的表情来看,是彻底松懈下来了。

她虽是那副样子,却也是相当优秀的副官。

「认识她应该也相当久了……」

完全搞不懂哪里是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的开关,不清楚的地方也很多。

这就是人的多面性吧?不熟悉社会学与社会化之类的领域说不定是个失败。为了将来著想,有机会就该去学习一下吧。

「怀念起学校了吗?」

在义鲁朵雅品尝到阔别许久的后方;笼罩在打瞌睡般的和平之下的气氛;文化性且文明性的,让人遗忘许久的「真正的和平」。

相反地,莱希正在进行大受好评的战争。

正在朝著总体战,意图将一切的资源丢进火与铁的试炼里燃烧殆尽。和平的后方?就算是再怎么后方的地区,帝都终究是帝国的都市,也就是战时国家的首都。弥漫的空气哪会有不险恶的道理啊。

唉──自然地叹了口气。

「……深深觉得典范差太多了。」

发自内心的牢骚。

「最前线、后方地区、和平的仲介人。尽管知道会各有不同,但住在相同的世界里,有办法以不同的典范对话吗?」

解构的重要性是从何时开始被正式提出来的啊?必须认真担忧受到话语定义限制的可能性。

自己,谭雅‧冯‧提古雷查夫,希望和平;即使是帝国军参谋本部、最高统帅会议,也一样希望和平吧;义鲁朵雅、帝国臣民,还有世界舆论,应该也同样希望著和平。除了极少数的精神病患,或是病态性的战士文化的保有人之外,不觉得有人会想赞赏战争行动。和平是无条件的尊贵。就算是最不正当的和平,也比最为正义的战争来得好吧。

至少,对被迫从军的当事人来说没有例外。

宏大的资源浪费,一直都是愚行。

就连在有关反共的方面上坚定不移的谭雅自己,一旦要战争的话,也不会无条件地肯定。

要是共匪也能以战争以外的方法,和平地解决掉的话,就该以更加文明的手段解决他们,她对此深信不疑。

毕竟就一般论来讲,战争的性价比太过差劲。

只要不是共匪没有核弹,而我方有核弹,可以用战略核单方面地将他们一扫而空的理想环境,由我方发动攻击就是没得商量的事吧。边想著这种事情喝起来的咖啡,意外地苦涩。这不是个品尝咖啡的好方法。

真浪费──谭雅切换心情。

只要翻阅在义鲁朵雅停留期间取得的外国报纸,就能看到各国审查官付出了怎样的努力来取乐。特别是联邦、联合王国的报纸,会让人看得「很开心」。双方都跟帝国的报纸相同水准这点令人发笑。

要说到唯一的缺点,就是似乎会让人看得脑子出问题吧。

不过,这时候就轮到义鲁朵雅准备的三餐登场了。午餐是出色的肉料理,至于晚餐则是费工夫的炖煮料理。

甚至还能让部队在确实空下来的餐车上一起享用晚餐。哎,虽然在被拜斯少校死皮赖脸地多要走一瓶葡萄酒时,是有点不爽……但想到满是战争贩子的大队成员也觉醒了文化气息的话,也会让人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管也觉得副队长的酒品意外地差呢。

如此愉快的宴会结束后,要是还准备了以卧铺列车来说是无微不至的卧铺的话,也就只能上床睡觉了。

然后,带著好心情躺在卧铺列车的卧铺上,安稳入睡的谭雅,被微微的摇晃惊醒。

就寝前相对安静的震动声响激增。霎时间,足以让人怀疑发生了什么事的,声音改变,摇晃增加。

脑内甚至还瞬间敲响了警报。不过她忽然注意到。总让人感到不快的变故,其实却是熟悉的帝国铁路。

「……靠铁轨的维护管理程度,体会到越过国境的感觉吗?」

义鲁朵雅是个宁静、色彩丰富的另一个世界。

帝国的世界是灰色的。被消耗殆尽的国力极限,以微弱的形式,在无可奈何的层面上透露出来。

「让人确实感受到了贫穷。」

帝国的卖点是列强。是夸口我们是胜过世间一切的莱希,有著旭日东升之势的国家。

结果,怎么了。

等到谭雅出社会时,一切都逆转了。现状岂不是将全部精力投注在军事上,最后还无法维持这股军事力,逐渐地自行崩坏了吗?

就连输掉战争的未来也十分有可能,这点让人不爽。

「还真是讨厌呢。」

似乎有必要进行紧急避难,这点让人格外不满。

「……继续睡吧。」

距离帝都,还很遥远。

能睡的时候就要尽量睡。

毕竟还能消除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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