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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Omnes una manet nox 第陆章 黄昏时分

假如恋情是盲目的,爱情就是要去面对。

爱国也不例外。

──义鲁朵雅军 卡兰德罗上校

统一历一九二七年七月二十二日 帝国军参谋本部

出差归来,或是到总公司露面的机会。不论要怎么说都行,总之身为一个社会人,就不能忘记推销自己。

到参谋本部覆命是个绝佳的好机会。

将在南方方面的V-2运用报告书兼义鲁朵雅见闻录提交给窗口;土产的葡萄酒,做好稍后由副官提交给参谋本部负责人的安排。

之后,就是到处拜会之旅了。

当谭雅被脸色非常难看的雷鲁根上校叫来时,正好就在她拚命向人献殷勤的瞬间。在被问到「有空吗?」之后,几乎是立刻就被带到雷鲁根上校的办公空间。

还真是相当慌张啊──会这样纳闷也是当然的吧。不过就连这种杂念,也在雷鲁根上校告知的「情报」前消失得一乾二净。

「雷鲁根上校,恕下官失礼,你刚刚说什么?」

「就跟你听到的一样,中校。」

对于哑然的谭雅,雷鲁根上校一脸疲惫地淡淡说道。

「梅贝特上尉、托斯潘中尉被宪兵队逮捕了。当然,是暂时性的。很快就会获得释放了吧。」

「恕下官失礼,上校。这不是期间的问题。我队上的炮兵家与步兵笨蛋被逮捕了?」

说明书笨蛋,严守命令的个性,会默默照著命令去做。两人的个性,就连谭雅也很清楚。

绝对不是会擅自做出愚蠢的独断独行,「连说明书都不看就自作聪明的大无能」。托斯潘中尉说不定是个不会怀疑说明书的蠢蛋,但即使是他,应该也会阅读最低限度的说明书。

「他们两人都是比我还要严守规定的类型。完全想不到会被逮捕的理由。是以怎样的理由逮捕的?」

「……占领中的军港遭受到联合王国突击部队的袭击。尽管击退,但损害甚大。司令部的家伙气冲冲地表示是雷鲁根战斗群的怠慢让损害扩大的。」

「恕下官失礼,怠慢?姑且不论战意过剩,怠慢是绝无可能。」

就谭雅所知,他们是埋首苦干的个性。绝对不是会怠慢职务而遭到逮捕的蠢蛋。

「托斯潘中尉那家伙,可是会在防卫战中自愿要求死守命令的人哟!他会在敌前怠慢,就只有死亡的时候!」

面对极力反驳的谭雅,雷鲁根上校尽管表情有些不耐烦,也还是向她点了点头。

「贵官的主张是有道理。我听过报告了,海军他们似乎拚命地想隐瞒过失。实际上,这是冤罪的样子。」

「请容下官断言,这绝对是冤罪。然后呢?冤罪的罪状是?」

「罪状是不服从、抗命,最后是故意误射友军。」

「不服从!抗命!故意误射!还真是惊人的凶恶罪状呢。下官怎样也不觉得这会是事实。到底是对他们做了什么?」

「在港口防卫时起了点冲突呢。现在说给你听。」

在听完内情与来龙去脉的同时,谭雅感到一阵恶心。难以置信的无能,不可理喻的低能,最后是,无可救药的缺乏想像力。

「就连在东部向经验这名教师付出学费学到的教训,后方的蠢蛋也没有去学习吗?这该视为头部疾患,施以子弹作为治疗吧?」

「……提古雷查夫中校,请注意你的口气。」

那么──谭雅慎选著恭敬的措辞,换个方式说道:

「请将那个无能的司令部与宪兵队统统送往东部。丢到联邦军面前,教育他们什么是真正的战争。」

假如部下犯错,上司就要负起责任。只不过,假如部下受到不当的批评,上司就必须要坚决地做出反抗。

这是功绩主义的基本。能力必须受到正当的评价。要是托斯潘中尉与梅贝特上尉是蠢蛋,只要惩罚他们两人就好;要是他们两人是对的,就该把真正的愚者吊死在街头上。

「推卸责任的无能,竟敢对我、我的部下这么做!这可是事关他们的名誉哟!」

进一步来讲,还有自己的经历。如此蛮横,是绝对无法原谅的。对于猛烈表示抗议的谭雅,雷鲁根上校就像在强忍头痛似的呻吟起来。

「……我同意。贵官会气愤也不无道理吧。无法原谅这种蛮横之举。」

「他们两个会被释放吧。」

「当然。是我亲自到宪兵司令部把事情谈好的。」

「多谢上校。」

不用道谢──雷鲁根上校摆了摆手。

「就形式上,这可是雷鲁根战斗群。这点小事倒不如说是当然的义务吧。」

原来如此,这么说也对──谭雅一面点头同意,一面迅速提出补偿的要求。

「能领到一面勋章吧。」

「这是非常正当的要求呢,中校。其实,潜舰司令部还很理性。能够确认真相,也是多亏了他们协助。那些家伙的手脚很快。老奸巨猾地,就连感谢状与授勋推荐都交过来了喔。」

「见识过潜舰坞外头的人,果然很正常吗?」

谭雅无心的一句话,让雷鲁根上校的嘴角扬起了耐人寻味的笑容。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中校。『如果是见识过外头世界的人』,就还保有著客观的判断力吧。」

雷鲁根上校的言外之意,是某种该说是对没见识过外头的人所带有的隔阂吧。察觉到本国或许也相当不妙的谭雅,压抑住几乎要隐隐抽动的嘴角。

「本位主义、缺乏想像力。最后,愈是优秀且诚实的军官,就愈是会死在东部吗?再这样下去,帝国军的根本将很可能会崩溃。」

啊,不对──说到这里,谭雅为求正确的修正说法。

「如果要严格定义的话,应该说是很可能会全面瓦解吧。」

「在发牢骚呢,中校。」

「……是下官失礼了,上校。」

她端正姿势,直视著眼睛地谢罪。

「这或许超出了一介野战将校该说的范围,还希望上校能多多海涵。」

「够了,够了,中校。」

雷鲁根上校带著共犯般的笑容摆了摆手。意思也就是肯定。这就是帝都的现状吗?没见过世面的混帐,给我多吸点世间的空气啊。

「好,中校,来谈工作的事吧。」

「是的。」

「卢提鲁德夫阁下在等你。隆美尔军团长据说是对你赞不绝口。尽管已接近是在聊以慰藉了……但你可以期待这方面的授勋。」

「授勋?那个,尽管很荣幸,但未免也太早了。南方大陆远征军的相关手续,不是才正要开始处理吗?」

对于指出他们才刚回来的谭雅,雷鲁根上校就像稍微保证似的抬起手来。

「要说是经验差距吧。原则上就跟贵官说的一样,但我是里头的人。」

「上校的意思是?」

「我也曾当过授勋课长。开战以来,尽管授勋基准的条件与内规做了不少变更,但这方面的预测,我有自信是不会错的。」

有办法熟知官僚机构的人说的话,还真是可靠。就是因为这样,往来作战圈与军政圈的后方菁英才让人受不了啊!

老实说,差点就要忌妒起雷鲁根上校了。他明明是个这么好的长官!

啊啊,尽管如此,也还是想要他的职位啊。

「不过,光是收到勋章也无济于事。」

「……你说得对。与其在战时挂著勋章自豪,更但愿能向迎来和平的子孙自豪。」

「上校有结婚的对象吗?」

「开战前是有想过差不多该结了,但因为战争取消了。等战争结束后再稍微考虑吧。」

说到这,雷鲁根上校随口说了一句。

「等战争结束后,贵官也到适婚年龄了吧。啊,不对,我太多管闲事了吗?请当作没听见吧。」

当然──谭雅很有礼貌地带著暧昧的笑容点头。

「希望总有一天,能将这些蠢事当成笑话回顾。」

「就是说啊。」

「无论如何都要做一个了结。下官在战后可是保证了版税生活,这方面也很让人期待呢。」

是感到错愕吧。雷鲁根上校很难得地露出了目瞪口呆的愣然表情。

「版税生活?」

「会由卢提鲁德夫中将阁下写绘本,而我也会分到一点版税。」

「……绘本?那个中将阁下?」

对于他那难以置信的表情,谭雅也点头表示他的疑问很正确。个性粗犷,宛如岩石般的那位卢提鲁德夫中将,要写儿童绘本!

只能说人的兴趣还真是意外了。

「是以下官为主角,由卢提鲁德夫中将阁下主导的绘本。说是等战后就要动笔之类的。是个相当有趣的企划吧?」

「这样的话,确实是很有趣呢。到时也请我喝一杯咖啡吧。」

「乐意之至。那么,下官就继续去向众人打招呼了。」

「辛苦你了,中校。难得来这一趟,就把A物资配给券带走吧。就从参谋本部的保守物资中,不论是巧克力、葡萄酒,还是咖啡,看你高兴要拿什么都行。」

「可以吗?」

那些是贵重品吧──对于谭雅的顾虑,雷鲁根上校大方地表示无所谓。

「我会期待战后的回礼的。最起码能报答我咖啡钱吧?」

「是的,那下官先告辞了。」

一看到提古雷查夫中校转身离去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雷鲁根上校就呼地叹了口气。

「……版税生活吗?」

天真的梦想,恐怕就连本人也有著难以实现的觉悟与自觉吧。还真是让人郁闷。

「中校,要是贵官真的能迎来这一天就好了。」

不是「银子弹」,而是挂起「达摩克利斯之剑」,而且虽然微弱,但「预备计画」也开始胎动了。

对知道开战前生活的人来说,早已深深觉得数年前的生活就彷佛是异次元。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当初看到总体战理论时,还认为这是无法容许的禁忌理论而忌讳著。对如今的雷鲁根来说,已无法再采取这种态度了。

不对,这甚至无法容许的行为。

他是军人,是参谋将校。

总体战的进展,相信著祖国而成为基石的大量血肉。必须在堆积起年轻将兵的尸骸、将国土焚烧殆尽,充满著遗族的叹息声之中,进行「战争指导」。

怎么会有办法像事不关己般的,对「总体战」蹙起眉头。这个是现实;这就是现实。

该死。

荷包饱满,心情愉快的谭雅,就这样得意洋洋地到处打招呼。最后的最后,或者该说是最大目标的人,是卢提鲁德夫中将阁下。

就算正式的老板是人在东部的杰图亚中将阁下,但向有力将官兼与上司亲近的有力人士献殷勤,身为组织中人是非常合理当然的行为。一旦也关系到授勋的话,总之就去露个面吧。

「提古雷查夫中校,请求入内!」

「进来,中校。」

让她入内的卢提鲁德夫中将还是老样子。尽管表情有些疲惫,但跟往常一样摆出不想浪费时间的态度。

讲话也很单刀直入。

「我听过贵官的活跃了。」

心情愉快的中将阁下,就像在拍手叫好似的敲了下手,接著说道。

「战斗巡洋舰、航母,还有多艘驱逐舰吗!就连海军的勋章都不是梦想。当然,这边也会授勋呢。你大可期待喔。」

「恕下官僭越,这全是与部下的共同战果。也必须感谢潜舰司令部的协助。假如没有海军的考虑与支援,也不会有如此的成果。」

「也该感谢技术厂一声吧。」

「……是的,阁下所言甚是。下官……也很……感谢……他们。」

就算是形式上、礼仪上的台词,要向那个疯子答谢,会让人感到相当的精神疲劳。直截了当地说,要感谢把人塞进V-2里的家伙……是违反人的自然状态的行为。

「是修格鲁主任工程师他们的团队吧。他们也做了优秀的兵器呢。」

对于深感佩服的中将阁下,谭雅基于不得已的想法插嘴说道。

「恕下官失礼,但建议不要过度评价V-2。姑且不论第一次,想要期待再一次的成功,说不定是痴人说梦。」

「喔?说明理由。」

是的──谭雅点了点头,开口说道:

「这是手法曝光的魔术。」

「也就是说,中校,贵官的意思是,敌人已经想到魔导师从海中袭击过来的可能性了?」

「没错。奇袭性已经降低了。敌人会对海中的魔导反应抱持著病态性的警戒心吧。可期待的战果或许也会缩小。」

我懂了──卢提鲁德夫中将阁下苦笑起来。

「……一旦在海中侦测到魔导反应,就会立刻采取退避行动吗?」

「是的。而且,至少会在航母或战舰等主力舰上,确实地搭乘敌海陆魔导部队,让遭到对应的风险也会大幅提升。就个人所见,他们毫无疑问是会采取对策吧。」

就算说V-2是导引鱼雷,但本质上还是帝国的鱼雷。有别于炮弹与术式,速度再快也顶多是四十节左右。基本上,能跑出三十节就算好了。

姑且不论航速慢的战舰,要攻击航母的话,速度就「太慢」了。要袭击有所警戒的对手,坦白说,需要靠运气的要素太多了。

「作为一般的攻击武器,如何?」

「会比V-1来得好吧,但也仅此而已。V-2也是个问题重重的兵器吧。」

「导引鱼雷的概念,相当诱人呢。」

阁下所言甚是──谭雅礼貌性地点头同意。宣称能让命中率大幅提升的导引炸弹、导引鱼雷等新兵器,会让军方首脑期待是理所当然的事。

问题在于,所采用的导引方式。

「尚未实现全自动化。因此,会过度依赖操纵者的力量。或许该再度说明,负责这次运用的我等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的训练水准吧。」

「也就是除了资深人员外,会难以运用吗?」

不──谭雅就在这里摇了摇头。

「严格来讲,大半的资深人员都派不上用场。有办法适应海上作战的魔导部队,数量太有限了。」

「贵官说了奇妙的话呢。这是为何?」

「会提到航空魔导师的技术细节,可以吗?」

朝著点头表示当然的长官,谭雅尽可能简洁地说明起来。

「是导航的差异。我们是以地文航行为主。」

「地文航行?」

「是以判断地面地形为前提的飞行方式。在没有地标的海上,会产生重大问题吧。就连战历丰富的资深人员都无法避免。至于最近成为数量主力的速成出身者,当中可能还参杂著就连地文航行都不太行的人吧。」

毕竟──谭雅深深地叹了口气。

「拦截管制做得太好了。这也让不少人就只懂得依靠地面导引的无线电导航。」

将导航从魔导师的工作中外包出去。藉由委外实现的效率化,得到了大幅提升业务效率的成果。同时,这也是让魔导师迅速丧失导航这门技术的诀窍的主要原因。

是技术外移的彻底效率化,导致内部资产弱化的显著典型案例。

「要重新让航空魔导师彻底学习天文航行吗?」

「就下官的立场,只能说如果能确保这么做的教育时间的话。」

「贵官的主张很合理呢。有关这点,话说回来……杰图亚那家伙,跟我说了个有趣的笑话。」

「咦。」

「跟你有关。」

「摸不著头绪。是怎样的笑话啊。」

东部的杰图亚中将说了什么?──对于谭雅的这种疑问,卢提鲁德夫中将开口补上说明。

「是在比较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与所谓的速成教育组时的小故事。」

「下官摸不著头绪。能请问是说了怎样的小故事吗?」

「你那边的年轻中尉似乎主张『甚至不用同等人数交战。别说是半数,就算只有三分之一也能轻松取胜』的样子。」

觉得有趣的中将阁下提到的军官是……啊啊──谭雅就在这里敲了下手。

「这样的话,就是在说格兰兹中尉吧。如果是他的话,确实是有可能会向杰图亚阁下说这种话。」

「这个评价是事实吗?」

「严格来讲,这并非事实。」

「是夸大其辞?」

被瞪了一眼的谭雅,也还是轻轻笑起。

「不,是他也学到了要谨言慎行吧。身为长官,我很高兴部下的节制态度。」

「什么?」

「阁下,速成教育组与资深人员的差距极大。恕下官失礼,才『三倍程度』就想跟『我们资深魔导部队员』对等?」

这是侮辱。而且是轻蔑。自己的部门并没有过得这么轻松。

对于不当的过小评价,身为部门长的谭雅有必要用稍微粗暴的语气,就像在说你当精锐是用来做什么似的,朝著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作为参谋本部直属的精锐,可没有锻炼得这么柔弱。当然,如果是下令对付三倍的敌精锐,我们是有可能瓦解吧。」

但是──吸了口气,谭雅做出断言。

「怎么可能会无法击溃飞行时间才一百小时上下的新兵啊。要说到我们大队的老手,可各个都是Named哟?」

「原来如此,也就是根本性的不同吗?」

「没错。这是义务。直到现在,也一直都是义务。」

对于十分自豪的谭雅,卢提鲁德夫中将就像明白似的敲了下手。

「我明白了,感谢贵官的说明,中校。那么,既然都培育到这种程度了……就乾脆拆开来,作为新编部队的基干人员如何?」

「咦?……唯……唯独这件事,还请阁下高抬贵手。」

「但考虑到培育的话,这是最快的方法。」

「恕下官直言,这是锻炼战技作为齿轮的部队。受过军官教育,能担任基干人员的人并不多,也根本就没进行过相关训练。最重要的是,要是将他们带走,就会对战斗群指挥造成阻碍……」

「我开玩笑的,中校。」

制止住拚命找理由的谭雅,卢提鲁德夫中将带著坏心的笑容说道。

「相信我吧。没有要将骑士分割成士兵的打算。」

「……多谢阁下。」

「如有时间的话,或许会考虑吧。」

谭雅决定要将他喃喃说出的这句话牢记起来。虽是半开玩笑的意见,却让人深深感到时间不足的迫切性。

现状下,还能当成是笑话。

然而,却是个深刻到必须要笑的问题。至少,必须正视中将阁下本人是这样认为的事实吧。

「你理解战局的现况吧,中校。」

「咦?」

讨厌浪费时间,不喜欢议论的个性的长官想找人闲聊?尽管受到讨厌的预感支配,谭雅也还是为了保持平静,轻轻地深呼吸了一次。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陪长官聊聊天吧,中校。」

「只要阁下下令的话。」

「这我无法下令。不过,应该可以请求吧。」

参谋本部作战圈老大的请求!到底是要怎样的人,才有办法恭敬地拒绝啊?

「……只要阁下这样请求的话。」

「现状,并不坏。」

「诚感惶恐,下官虽没有反驳的意思,但阁下是说『不坏』吗?」

听到意外的话语,谭雅脸上透出困惑两字。坦白讲,就连要说乐观因素不多,都应该会是乐观的看法了。

「杰图亚帮忙防守东部,让我有余裕去思考西方与南方。战略预备部队也回到手头上了。」

「战略预备部队?」

「我是作战圈的人。兵力一直都是我头痛的来源喔。所幸,东部的自治议会表现得很好。他们看来也有著要作为盾牌守护帝国的迹象,令人高兴。」

有点令人在意的发言。在东部树立的由当地人组成的自治议会,谭雅也认为他们所发挥的作用值得赞赏,但这终究是将重点放在反游击活动上的评价。

无法抱持更多的期待,才会是诚实的评价。

「他们有作为纵深防御空间以上的好处吗?」

「能组成师团吧。」

「……阁下,下官要基于义务指出一件事。占领地区的徵兵,很可能会明确触犯到战争法。」

卢提鲁德夫中将用鼻子哼了一声后说道:

「如果是徵兵的话呢。」

他这句话的意思,谭雅一时之间没能听懂。徵兵会有危险,所以不是徵兵的话……那就是志愿了。

尽管很单纯,但问题就在于志愿者的有无。

「不会吧!是想靠志愿召集兵力吗!即使将糖果一字排开,作为代价的可是东部的壕沟线啊!」

「我也有相同的想法。」

阁下──谭雅基于前线的经验,忍不住提出劝告。

「不论形式为何,实质上的强制徵募非常危险。潜在性的敌意会很强烈吧。一旦让这种士兵拿起武器,甚至很可能要担心起背后的安危了。」

「所幸,真的是自发性的。」

「意思是,有著形式以上的方法吗?」

「是『战后独立』的保证。」

卢提鲁德夫中将阁下愉快地笑了出来。

「帝国对于自主独立的精神,在官方上是表示容忍、拥护,甚至还协助推动的吧。」

「真亏最高统帅会议会允许这件事呢。恕下官失礼,但就从杰图亚阁下的描述来看,事情似乎比想像中的……来得顺利许多。」

「中校,给你一个忠告。不要靠臆测发表意见。」

「是下官失礼了。」

对于假装惶恐的谭雅,卢提鲁德夫中将厉声表示这不是她该在意的事。只不过,他的其中一只手,神经质地紧握著雪茄。

就谭雅所见,是些微的紧张。要是连参谋将校出身,且位在权力中心的人也隐瞒不住的话,就会是相当严重的事吧。

会是什么事啊?

「就套用贵官的话吧。严格来讲,『保证』并不是事实。」

「咦?」

「最高统帅会议对『在东方获得新的领土』表达了兴趣。」

「咦?新……新领土?」

在东方取得领土的野心?怎么会,这样的话,就是在全面否定树立自治议会的政策了。这要是让联邦的共产主义者知道,会发自内心的大声喝采吧。

帝国没有体力、理由、利益去占领东部。这不仅是想要吞下根本吞不下的东西,还会失去潜在性的同盟者,简直是愚蠢透顶的行为。那种泥泞,看谁想要就送给他不就好了!

「想要纵深;也想要填补损害;该要求赔偿吧;既然如此,就该让联邦割让领土不是吗?──就是这么一回事。」

「……最近,下官怀疑起一件事。」

「什么事?」

「帝国本国该不会是跟异世界连接了吧。就算只基于微薄的经验,也怎样都不认为双方住在相同的世界里。」

就谭雅所知,帝国应该是个懂得利害计算的国家吧。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打起这种愚蠢的盘算啊?虽说帝国倾向于偏重军事合理性,但正因为如此,还以为他们至少懂得军事合理性。

「作为踏入异世界的人,我就断言吧。安心吧,中校。并不只有贵官抱持著这种想法喔。」

「还以为阁下会予以否定。」

「……这就是现实。连作白日梦都还比较有真实感呢。」

「现实还真是可怕。」

这让人毛骨悚然。中将阁下一脸认真地说出「欢迎来到异世界」这种话,对精神并不太好。

无法体谅她的心情,卢提鲁德夫中将居然还愉快地笑了起来。

「也就是说,现状并不坏。没错吧,中校。」

「下官没有立场评论。」

「直说无妨。」

「下官只是一介中校。」

够了──微微摆手的卢提鲁德夫中将继续说道:

「别再浪费时间了。这我说过很多遍了。你不同意对吧。快说真话。」

「这是命令吗?」

「是命令。」

既然是强制的话,不对──谭雅就在这时特意追求保险。尽管上次失败了,但这次实在是想要救命绳。

「就算会说出非常失礼的内容?」

「无所谓。」

那么──在做了一次深呼吸后,谭雅慎选用词的说道。

「没必要这么迂回地表示『毫无胜算』。」

「是失败主义吗?」

「不,就只是在指出客观的事实。」

吸了口气,谭雅说出下定决心的话语。

「现状下,胜利位在另一端。更正确来讲,该说是位在遥远的另一端吧。」

败北的认知。

率直的表明。

假如不是自己人,不对,是假如没有最低限度的信赖与信用,就甚至是难以说出的一句话。

「这已经是该如何说服『国内』的层面了吧。」

谭雅基于现状的见解,非常地简单明瞭。

最好也是逼和(注:指在棋类游戏中,一方未被将军时,出现无子可动的现象)。

在死力抵抗,受到幸运眷顾之后,总算能抓到的最好结果,就是这个。绝对不能有更多的期待。因此,是要以妥协这句话,委婉地进行败战处理的时间。只能够想办法说服舆论,经由政府采取行动了。

然而,对于谭雅的发言,卢提鲁德夫中将做出的反应却离好意相距甚远。以就像在看可疑人物的视线瞪著她。

「中校,我想确认一下。你……是要军方置喙政治?」

「下官的心声与学到的规则,是想要否定这件事。但在现状下,这是难以避免的吧。」

终战工作。

尽管不想承认,但身为自由主义者,同时也是反共主义的自己;这个谭雅自身,居然在主张「军方的政治介入」。如果是中世纪的话,甚至会将对存在X的怨恨丢到一旁,喊出「神圣和平」的口号吧。

「雷鲁根上校也好,贵官也好,不论到哪都在谈政治、政治吗?既然这么想谈政治,就先给我退役之后再去谈。」

这句常识性的发言,述说著作为军人的良知。就像卢提鲁德夫中将阁下所说的,身为现役将校的谭雅不该说出这种话吧。

只不过,要谭雅本人说的话,她也不是自愿待在军中的。

「能容许退役的话,下官这就拋开军服,前往议会。」

「提古雷查夫中校,贵官虽然在军事上很优秀,但似乎是不谙政治。」

「咦?」

「参政权有年龄限制。你不知道吗?」

「……下官失礼了。由于大人太没出息,一不小心就……不,请当我没说吧。」

「一不小心,就怎么啦?」

「觉得政治这种事,似乎就连像下官这样的人也有办法做到。」

假如不是在嗤笑「真是辛辣呢」的长官面前,这会是无法原谅的蛮横发言吧。反过来说,就是连像卢提鲁德夫中将这种莱希风格的高级将官,都失常到「能容许这种程度的发言」了。

「作为现役将校,提出可采用的作为吧。」

那么──谭雅点了点头后,立刻思考起来。要钻官僚规则的漏洞,采用官僚手段是最有效的吧。

战车对战车,魔导师对魔导师;「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是黄金法则。

「军方为了让政治做出适当的判断,以及善尽辅佐帝室的重责,应该要提出建言。虽然要看解释的方式……但军方也具备著进行适当『说明』的权限吧?」

「所以说?」

「像是『进讲』(注:向帝王讲解诗书文史等)或『参谋本部课长级的说明』等等。」

官僚常做的「说明」。直到理解为止,用资料与知识殴打对方的做法。这种做法或许无法取得感情上的理解,但在紧急时刻,算是有充分选择手段的方法吧?

「阁下,我们具备著要向政府说明的权利与义务吧?」

「就这样强迫政府答应吗?很遗憾的,只要关系到军事领域,贵官也很清楚侍从武官、联络官等人的存在吧。有办法绕过他们吗?」

「……那些长官也是同行。就针对军务向他们说明。」

「不断地追加例外,到最后能得到什么?」

这不是标准的手续。太过于逾矩了。

只不过,能允许依照手续去做而死亡的,就只有士兵吧……军官、将官遵守规定而让士兵死亡,就只是无能的证明。

「可是阁下,如今已无计可施了!果然还是得向政府直接说明!」

「就算无计可施,也不能把原则毁掉。」

「阁下!你是要默认现状吗!」

谭雅忍不住拋开礼仪,粗暴地喊道。太过顽固,完全无法沟通。坦白说,甚至是感到失望。

军方不容置喙政治的姿态,是优秀自制心的典型例子吧;是教科书的模范。

然而,这份良知是平时的美德。

如今是战时,也就是作为政治延伸的战争。

「既然战争是政治行为,实行者的军方又怎么能不过问政治啊!阁下,我们有义务传达该说的事!」

「闭嘴!」

咚地敲打桌面,在瞪向一度气急败坏的谭雅后,卢提鲁德夫中将粗暴地咬住雪茄。就这样深深吸了口烟,故意朝著谭雅的脸上吐出后,卢提鲁德夫中将接著厉声说道。

「……我们是军人。给我记好。中校,我们不是脑袋。」

「是的,是下官太过冒犯了。」

「无所谓。毕竟从今以后,这份自觉会变得更加重要呢……给我记好了。」

莫名耐人寻味的一句话。

会变得,更加,重要。会变得重要,也就表示意义增加了。

然而,虽是形式上,但对作为军人向帝室与祖国宣誓忠诚的谭雅‧冯‧提古雷查夫来说,想不到他加重警告不准对政治感兴趣的理由。

「阁下,恕下官失礼……」

「闭嘴听好。中校,可以吗?」

「遵命。」

「占领义鲁朵雅。最高统帅会议开始认真考虑这件事了喔。」

「……义鲁朵雅?占领?」

没有问为什么。

就只是觉得居然会这么愚蠢吗?地轻轻叹了口气。

「杀掉仲介人后,我们要拜托谁来调停议和啊?」

「这是军人该知道的事吗?」

是认命了吧。或是死心了吧。以参杂著奇妙感觉的语调,卢提鲁德夫中将抽著菸,朝著她自问著。

「我们是军人。既然是军人,就该明白这不是我们该知道的事吧?」

「阁下,贯彻作为军人的姿态只是小善。为了天下国家,进而为了莱希这个故乡,请再考虑一下。」

说出口的话语,就连自己都感到震撼。

我这个革新派将校,居然又亲口说出彷佛脑袋不好的「军事独裁论者」的发言!这还真是!让人深深觉得,这世上究竟是怎么了。

喔喔,这该死的世界。

尽管不知道是谁,但向负责人降下灾难吧!

「我们是军人!」

「所以,这又怎么了。」

「我们是向祖国与帝室宣誓忠诚的军人!」

虽然并没有丝毫的爱国心可言,但契约就是契约。只要好好看过谭雅宣誓的军务的职务内容,就会发现上头也要求著「维持祖国」的义务。

作为不爱国的将校,所以才要主张。

「不能就这样乖乖等死!」

「就跟相信战友一样,政治就交给政治的专家处理。」

「可是!」

咚地痛打桌面的声音一道。打断谭雅发言的拳头主人,不用说就是卢提鲁德夫中将本人。

「感谢你的意见,中校。这是个『崭新的意见交流』。」

话中带有不许再说下去的坚定意志。只需看卢提鲁德夫中将的眼神,就非常清楚这毫无反驳的余地。

十分足以让人意识到,再逾矩下去会有违自我保身的最高目的。她不得已只好撤退。朝著提出的退路直线前进。

「感谢阁下宽容的话语。」

「中校,就稍微忍耐一下吧。」

「当然,下官会锐意推进军务的!」

「很好。」

那下官告辞了──谭雅虽然规规矩矩地离开房间,脑子里却满是焦躁。硬要说的话,就是「别把我卷进来」。

自认为这是最低限度的要求了。

就像在说「拜托,别把我卷进来」似的,谭雅叹了口气。既然帝国要死,倒不如就算只有我,也必须进行紧急避难。

并没有想殉国的意思。

组织与个人,终究无法幸福的结婚。因为个人只能和自己的能力结婚。只不过,一直在为这个组织做牛做马,也是无法撼动的事实。

这些时间与劳力会白费吧?未免也太可惜了。

唉地一声叹息,落在参谋本部的通道上。

应该是来自我推销的,却强化了转职愿望。真是天不从人愿。阴郁的心情,濒临绝望的感觉。比帝都的天气还要黯然的谭雅,肩膀被人随手拍了一下。

「提古雷查夫中校,有空吗?」

「隆美尔阁下?」

在哑然回头的谭雅眼前,是一张彷佛在打什么坏主意似的将帅脸孔。

「撤退支援的事,还没向贵官道谢。在这遇到也算是有缘吧。希望你能赏我个面子。」

「不会,下官就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摆摆手要她别这样的将军,看起来就跟往常一样。在这种时候,跟往常一样。啊啊,表现得相当露骨呢。以阁下来说显得僵硬的表情……也看得出来是在强颜欢笑。

「偶尔也想与并肩作战过的战友一块聊聊往事。」

「要下官相陪吗?」

「是啊,请务必答应。」

因为曾是在南方大陆上熟知彼此的上下关系,所以也能看出这种程度的意思。考虑到时机,原来如此,隆美尔阁下似乎有道谢以上的事情想跟我说。

「尽管非常遗憾没办法请贵官喝酒,但就让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下官知道了──谭雅陪著笑脸点头。

「感谢你的招待,阁下。」

当天──傍晚/将校俱乐部

参谋本部旁,位在将校俱乐部角落的包厢。

因为这里是卖酒的地方,而坚持「未成年不许进入」的宪兵,也在隆美尔将军挂著的中将阶级章之前毫无办法。

用「应该没问题吧」一句话强行闯关,是漂亮到令人爽快的权力运用吧。看来一旦是将军阁下,终究是连在将校俱乐部都有著很大的面子。

一句「给我包厢」,就会确实准备好适合密谈的房间,这点让人感受到在帝国军内部的力量差距。

谭雅自己甚至有过尽管挂著中校的阶级章,也还是被宪兵用一句「这是规定」赶出啤酒馆的经验。

不对──谭雅就在这里摇了摇头,将意识切换到接待模式。

一旦是与隆美尔将军的酒席,就得花费相当的心思……这种想法,却被他「我要喝了」一句话给打散了。在那之后,就咚地把蒸馏酒的酒瓶放在桌上,像在喝水似的开始拚命狂饮的隆美尔将军,看起来很不寻常。

谭雅默默喝著香草茶,思考起长官不断散发出来的危险氛围的根源。

就在隆美尔将军不知喝了多少,少说也喝光了一瓶酒时,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别认为看到的就是一切……特别是卢提鲁德夫阁下的态度呢。」

「咦?」

就像喝到烂醉似的,是意外地酒量很差吧。他是容易脸红的人吗?尽管话语中带著酒味,但隆美尔将军却小小声地呢喃著。

「那位长官是狸猫。而且,还是特大只的。在被骗倒之前,要好好地捏著脸颊。」

「下官很清楚」这句话,谭雅终究难以启齿。虽说喝醉了,但小看隆美尔将军的知性与记忆力也非常危险。

朝著有礼貌地假装没听见的谭雅,隆美尔喃喃说出一句。

「那位大人在作为杰图亚阁下的部下的贵官面前,拚命高呼著原则论?还是别把卢提鲁德夫中将看成是这种单细胞分子吧。」

「阁下?」

「帝都有著许多没有脑袋的耳目吧。是不得不这么做的。」

「……咦?」

就算是醉了,这话也……

「知道南方大陆远征军有多么地遭到轻视吗?贵官不知道吧。但我知道。坦白说,我们被『置之不理』到令人焦躁的程度。是被遗忘的军队。」

「然后,因为政治的要求撤退吗?」

「也就是如有必要的话,中枢的诸位圣名也会想起我们吧。」

哼地一声,中将阁下一面大口喝酒,一面抱怨起来。

「政治太过于为难现场了。军队虽是遂行国家目标的道具,但也是由活生生的人所构成的。」

抱怨……不对──谭雅修正评价。这是超出抱怨的某种情绪。有什么藉由酒力浮上了表面。

「就算是被消耗的士兵,也都是活著的。」

「这是当然的吧。」

「没错。这不是该向贵官这样的野战将校强调的话呢。」

流露出作为同行的同感,隆美尔将军向她耸了耸肩。

「与贵官不同,我们是搭船回来的。你猜返回帝都的我们,到底看到了什么?……偏偏居然是凯旋式。」

「咦?」

「很惊讶吧,中校。我们南方大陆远征军变成是凯旋归来啊。宣扬这是一场大胜利,当作是达成了任务,连勋章都发得毫不客气。」

隆美尔将军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挂在制服上的奖章,一手拿起酒杯,发出走音般的笑声。

「那么?」

「那么?没错。我被拱为胜利者了。」

声调没有失常。就像喝醉似的,极为冷静的语调。潜藏在看不出有喝到沙哑的声音深处的,是让谭雅哑然无言的愤怒之火。

「胜利的荣光,勇者的荣誉。还有作为有名誉的军人的名声吗?这些我当然想要,是啊,没错。我毕竟也是个军人。」

「军人追求个人的荣誉是……」

「这不是该跟银翼持有人说的话吧。不过,对于荣誉与名声的憧憬,也确实盘据在我的心中。说我想要,不是个谎言。」

流露出来的声音,真的是声音吗?

「你知道将校为何会在战场上遂行义务吗?中校。我认为就根本来讲,是因为虚荣。这会转化为义务吧。到最后也能内化吧。但最初那不想被嘲笑的小小自尊心,即是一切。」

叩地一声把玻璃杯放在桌面上,隆美尔将军微微笑起。

「然后,我那小小的自尊心,又开始发疼了。」

他一面在玻璃杯中添加蒸馏酒,一面再次笑起。

「我想赢取胜利与名声。想作为一名胜利者。并不想像政治家那样,偷过来作为自己丑陋的赘肉。」

「……这就是阁下的希望吗?」

点头表示没错,将玻璃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的将军,以遥望远方的眼神喃喃说道:

「本国的主张很简单。是为了保持战意的必要措施。必要?保持战意?别开玩笑了。这种姑息的短剧叫做『政治』?」

「恕下官失礼,阁下。你从方才起就喝多了。就算这里是参谋本部的附属设施……」

「我很清楚自己说过头了。也十分理解这是在抱怨、批评高层。」

出乎预料的明确话语。讨厌的徵兆。不过,谭雅尽管感到畏缩,也还是重新说出义务性的话语。

「那么,就请容下官说一句话。我们就只是军人。而且,还是遂行实务的将校。恕下官直言,就连中将阁下,也是其中一人。」

「是啊,你说得没错,中校。在我被称为胜利者隆美尔将军而向政府抗议时,也被说了相同的话。」

将军不愉快似的蹙眉,发起牢骚。

「区区中将不该谈论战略。要默默为了国家的政治目标,赏赐凯旋的荣誉。听到这种话的瞬间,实在是让我难以忘记。」

「阁下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了。是喝多了吗?」

「故乡的酒可是很呛的。在沙漠,就连喝酒也很辛苦呢。中校,等到贵官也能喝的时候就能理解了吧。」

很美味喔──将军怜爱地看著蒸馏酒。老实说,度数也相当高。他为什么能像喝水似的喝著,也是谭雅所无法理解的部分。

「在南方大陆能拿到的,几乎都是义鲁朵雅的葡萄酒。毕竟那些自称友人的家伙,明明就不给弹药,却宣称是友情的证明,光是送葡萄酒过来呢。」

那个国家的话,确实是会这么做吧──谭雅忍不住点头同意。汽油、葡萄酒,还有血。能将这些视为等价的,就只有义鲁朵雅式的外交。

身为置身现场的人,谭雅自负能体会隆美尔将军会感到多么地焦急。风险与报酬,太过于不相称了。

「政治给予的友人;因政治失误而死去的部下!」

「……这就是现状。」

「没错,中校。这就是我们的现实。」

狠狠说出的话语,流露著无可奈何的寂寞。

「因为狗屎般的政治指导,赐予害死部下的男人勋章!哎呀,我虽然很喜欢勋章,但唯独这种勋章,似乎是怎样也喜欢不起来。」

「假如不是在参谋本部的将校俱乐部的话,会非常担心隔墙有耳呢。阁下,坦白说,这对将校规范来说,有点……」

「哈哈哈,开场白说得太长了呢。」

「阁下?」

叩的一声。

再度放下玻璃杯,只不过,这次没有斟酒,隆美尔将军目不转睛地凝视著谭雅说道。

「我们是宣誓之身。要防卫帝室与祖国。忠诚的宣誓是无法忘却的。」

「没错。」

「因此……假如政治是问题,就必须得要解决。」

「这并非军人的工作。就在刚刚,下官才被卢提鲁德夫中将阁下命令要明白这件事。」

即使是谭雅,也对现状感到不满。甚至想高声大喊,再这样下去,早晚会变得愈来愈惨。理性之沙漏尽,余命之沙所剩无几的沙漏。毫不怀疑地相信,如果能让沙漏倒转,只要不会威胁到自己的安全,就该竭尽全力去做。

只是,自己终究是组织人;人是无法单独成就任何事的。

「我们是军人。所谓的独断独行,就只是在『共同的目的』明瞭时,为了达成此目的,选择该如何实现『目标』的裁量权。用独断决定目的与目标,就只会是越权与专横。」

「我们的目的,是要保证国家安全,也就是要确保祖国与帝室的安宁。大致上的目标,是要排除对帝国的军事性威胁。」

突然地恢复语调后,隆美尔将军说出该说是原则的语句。被问到有错吗?谭雅也只能点头表示没错。

实际上,帝国军人就是基于这种契约在服从军务。

「阁下,就诚如你所说的。我们的职务,就只保留在对付军事性威胁上。针对政治的组织性介入,就本来的职务来说……」

「只要政治这个领域足以成为军事性威胁的话,就能作为军事性目标了吧。如有必要,也会是该进行独断独行的局面。」

「……该不会!」

阁下的玩笑开过头了──谭雅连忙绷紧差点扭曲的表情笑起来。不对,是自以为笑了。

「阁下,你好像醉过头了。」

再听下去,会很糟糕。还是不要听会比较好。虽是来得太迟的判断,但在察觉到情势不妙后,就只能立即撤退。

谭雅慌慌张张地起身,连忙说出藉口。

「下官这就去找阁下的副官吧。这可是久违的帝都。就洗去南方的战尘,好好休息吧。」

想敷衍过去的努力,也在隆美尔将军的一句话之下,轻易地化为乌有。

「我的意识很清楚。」

「……阁下这话是认真的吗?」

要是他无言点头,谭雅也束手无策了。因为只要知道了,就必须要做出抉择。

是时候做好觉悟了吧──谭雅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么,阁下。还请你务必说明。不过,希望能等到你清醒之后再来谈。」

「就这么做吧。看来贵官似乎是不懂得喝酒的乐趣……啊啊,这是我的做法不恰当吧。」

就算向幼女阐述酒的美好也没用呢──带著苦笑,隆美尔将军爽快地约好下次再谈。

「如贵官所愿,就明天再谈吧。对了,这次就来我的基地如何?」

「下官知道了。午后能去叨扰的话。」

隆美尔将军满意地接受谭雅的提案,在手中的小笔记本上边念边写著会面预定。这样一来,也没办法用是在酒席上记错了作为藉口吧。当然,事到如今也不打算逃避会面就是了。

「不过,在进入主题之前……先跟你说件有趣的事吧。尽管就像是无聊的题外话,但贵官应该会有兴趣吧。」

「是跟最近有关的事吗?」

咧嘴笑起的隆美尔将军开口说道:

「没错。只要有著比贵官还长的军历,就能靠经验多少看出一点事情。一旦是从战地归来,就能嗅出参谋本部的危险气氛。」

「危险吗?」

「追寻著些许气息四处徘徊……就听到了一件有趣的事。」

「下官深深希望这会是个无聊的蠢话。」

就算知道不会是这样,但也没有理由要支持绝望主义吧。要说是少有的幸运吧,期待这种万一发生的谭雅如此说道。

对此,隆美尔将军愉快地弯起嘴角。

「没错,是个很蠢的玩笑话。是叫做预备计画吗?算了,下次再慢慢说给你笑吧。」

「预备?恕下官失礼……意思是有主要计画?」

「在试探我啊,提古雷查夫中校。直截了当地说,该说是『有过』吧。雷鲁根上校的义鲁朵雅工作曾经是主要计画吧。」

对于「预备计画」,隆美尔将军说出简单明瞭的评语。

「军队会偏重计画。即使是要临机应变,独断独行,也得要先有『所计画的目标』。不是吗?」

不管怎么说──说到这里,隆美尔将军就起身离席。

「那么,中校。明天见了。很高兴你今晚能答应邀约喔。」

谭雅听著从背后传来的这句话,不悦地盯著手中的玻璃杯。

无须等到明天。隆美尔将军的言外之意非常明瞭。绝对不可能会听错。

一部分的帝国军,毫无疑问是想动手了。

全貌先姑且不论吧。只不过,毫无疑问是开始胎动了。就从「预备计画」这个名称来看,那会是预备性的吧。

然而,会预备到什么时候?

……我该怎么做才好?

统一历一九二七年七月二十三日 帝国军隆美尔将军副官日志

提古雷查夫中校,奉参谋本部之意,为进行概要说明来访。于司令部恭听东部方面的整体情势,以及西方空战相关的一般情报。西方的天空,情况相当危急。

东方的战线尽管僵持,却持续著激烈的消耗战。

在官方的职务后,司令官与中校进行了愉快的私人会谈。

再启

对于在南方战线并肩作战的战友,支援我们撤退的可敬友人,司令部众人赠送咖啡豆作为纪念。

当天 帝国军参谋本部

阴郁表情的男人,在阴惨的气氛中进行著黯淡的报告。作为在参谋本部作战部门举办的会议上的发言者,假如以客观的角度来看,就会是这种感觉吧。

边听著讽刺家的自己在心中的嘲笑,雷鲁根上校边特意以淡然的语调进行报告。

「阁下,以上就是有关最高统帅会议提供的『打开局面对策』的事前资料。政府方面对我们参谋本部怀有很大的期待。」

「……自南部国境线抽出兵力。当不可能时,就『考虑』藉由让义鲁朵雅『丧失军事能力』以创造出剩余战力吗?」

默默听著报告的卢提鲁德夫中将面如土色。雷鲁根不用看镜子,也想得到自己的脸色也差不多吧。

朝著应该避免的破局笔直前进。

帝国的政治在错误的道路上,能制止继续前进的煞车故障了。不对,就像是代替煞车,一路踩著引擎的油门吧。

「要我们考虑对义鲁朵雅展开军事侵略,还真是了不起的命令呢。那些政治家与官僚,在桌面上是意外地勇敢啊。」

用鼻子哼了一声,叼起雪茄来的长官,语调中充满著讽刺。

「真正的勇者是会承认胆小的人……对义鲁朵雅发动军事侵略?不论胜败都只会惨不忍睹。」

雷鲁根自己也不得不默默地点头同意。实质上来讲,这是帝国在对抗各列强。在这种结构下,打倒勉强能算是仲介人的义鲁朵雅,能改变什么?

就算一切顺利,收获也有限。顶多就是将那里的十几个师团送进东部的泥沼里。而且,还是在一切都能按照乐观的剧本发展的假设之下!

「上校,来考虑实际一点的事吧。暂时不管对义鲁朵雅的侵略,来想想看我们能挤出多少兵力吧。」

进言不可能,是参谋将校的职责。当用尽千方百计,也仍旧毫无胜算时,就该指出现实。

这是军大学的基本教育,也是雷鲁根上校现在痛恨的部分。

就算是要向患者宣告余命的医生,也会很苦恼吧;一旦要宣告故乡的命运,就几乎要呻吟起来了。

「……阁下,这是再三讨论过的问题。」

「我知道数字。然后指示你们,去研讨抽出兵力的方法。」

「阁下,不可能再抽出更多兵力了。」

特意淡然地再说一次。对雷鲁根上校来说,他不想再说得更多了。

「上校,我就再说一次吧。就命令你们让不可能变得可能。在现状下,就只有南部国境守备部队是满编的有力派遣候补群。给我挤出来。」

「南部的国境守备部队绝不是游离部队!即使如此,也已经削减到极限了!考虑到内线战略的前提落空,现状以上的削减就太危险了!」

已削减到安全余裕的极限了。这就是各方面军的现状。将庞大的兵力与资源投入东部,并支援著各方面军,就算是帝国也已经超出负荷了。

「研讨是否能靠防御阵地弥补人数。」

「……这与外交抵触。会跟参谋本部想要培养友好气氛的意图产生严重的矛盾。」

「连构筑防卫阵地都得操心吗?就算是那副德性,义鲁朵雅也还是同盟国。没办法。」

没错。义鲁朵雅是个麻烦且亲爱的同盟者。相信他们没有理由会积极参与对帝国的攻势。

然而,这也要视状况而定。

当国境毫无防备时,也必然地没有理由相信义鲁朵雅的国家理性会对帝国置之不理。义鲁朵雅是仲介人,也是善良的掮客。因此,他们会买下相信该买的东西,卖出相信该卖的东西吧。在这里头的,是纯粹的利害计算。

只要名为国境军势力的天秤过度倾斜,义鲁朵雅自身的利害考量,就会诱发对帝国的攻势吧。

是为了抑制而部署的军事力。就算是为了维持不可靠的同盟,也绝对不能移动。

「就结论来讲,这个议题述说了削减兵力的困难性。兵力的抽出,早就进行到可容许的极限了吧。」

「无法像西部与东部那样,明显地当成假想敌看待,要顾及舆论。不过……要是不管这些的话,就想靠构筑阵地取得抽出兵力的头绪。要做到何种程度才会有办法?」

「在往来义鲁朵雅的空闲期间,下官去确认过很多次了。问题在于地形。」

帝国与义鲁朵雅之间的国境地带,大半是山岳地区。因为是易守难攻的地形,所以能靠一定程度的轻度防卫与部队配置敷衍过去。然而──雷鲁根不得不苦著脸指出一件事。

「诸如登山道路的整备与搬运弹药用的索道架设等等,这些部分是怎样都无法简单解决。特别是我方的工兵队在装备状况上有问题。就连当地的各个部队,都没办法取得充足的必要装备。」

又是东部。就跟摆出非常想让脑袋从东部问题中解脱的表情听著报告的卢提鲁德夫中将一样,雷鲁根上校也打从心底诅咒著在东部的消耗。

「上校,在战前的阶段,设备整备到何种程度?」

「没有基地以外的设备。是处在终于要开始扩建航空基地的阶段。」

「因为除了能紧急赶往山岳地区『快速反应防御』之外,没有向方面军提出任何要求。没办法。」

「……因为之后的事,会由大陆军解决。」

「没错。但也不能把他们从东部叫回来。」

大前提的失败也在这里带来恶果。战略层面的错误,让目前的帝国当局人员无法选择苦苦挣扎以外的选择。

「这样一来,想要抽出兵力,就只能采取根本性的解决措施。会变成要击溃义鲁朵雅,将占领军以外的师团送往东部……」

「这是不值一提的愚策。」

「真是辛辣呢。上校。」

「很遗憾的,下官就只是指出单纯的事实。阁下,这事就连阁下也很清楚吧。」

「没错。」

更进一步来讲,讨厌兜圈子的长官……特意把话说得拐弯抹角。在能看出迟疑,甚至是厌恶情感的前方,是「对义鲁朵雅战争」这个愚蠢透顶的答案。

「我方的对义鲁朵雅战备,完全就是一件惨案。上校,你实地考察的实情如何?」

「尽管视察过好几趟了,但现状下的南方方面军,大半是以防备,而且还是以迟滞作战作为前提的二线级师团。额面战力就算说有满编,但各师团的内在也跟空的一样吧。」

能够发动攻势的余力,早在很久以前就压榨殆尽了。

帝国、帝国军,现在光是要在东部展开以防卫为目的的机动战,都会搞得焦头烂额了。只要看被用雷鲁根战斗群这个败兴的名字称呼的沙罗曼达战斗群就好。

重装备有过半出问题,正在本国紧急维修重炮与装甲车辆。是兼作为消化休假进行后方配置的战斗群。以战前的基准来看,是需要重建的单位。

如今,却被一脸认真地评为是「极为强力的战力」。

「就连对义鲁朵雅攻势这句话,都只是个幻想。」

正因为如此,看过现场的雷鲁根上校,正因为如此才不得不说。

「如果上头要求发动攻击的话,最起码得增派最低限度的打击战力。要从达基亚、协约联合的占领部队中抽出兵力是极为困难,西方方面军则是基于海岸防卫的观点不断发出『增派请求』的情况。」

「也就是要从东部抽出兵力了。简直是本末倒置。」

没有用话语否定。然而,就雷鲁根上校所见,卢提鲁德夫中将阁下的表情也没像他说的那么否定。

尽管想像得到他内心的想法。

「阁下,那么是要容忍现状吗?」

「……偏重东部也是目前的问题。上校,这你也知道吧。」

帝国军陷入的泥沼;在东部的消耗战。目的是帝国防卫;目标是敌野战军。尽管应该是这样,但对敌野战军的歼灭却尽数失败。

严格来讲,已经击破过好几次敌野战军。依照军事教范的教导,在堪称歼灭的水准上,可说是已经打断了联邦军的骨干。

尽管如此,联邦军却依然健在。相对地,帝国军则因为接连不断的大规模作战而长吁短叹。尽管敌人也不是绰绰有余吧,但我方也不能算是精力充沛。

「……那个义勇师团如何?只要有他们在,就有办法从东部抽出几个师团,分派去进行休养与重新编制吧。」

「用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的师团,去代替能发动攻势的师团?恕下官失礼,阁下,东部能容许这种奢侈吗?」

雷鲁根上校忍不住提出忠告,只不过,他自己也非常能理解卢提鲁德夫中将想从东部抽出师团的冲动。

帝国军本来是以薄弱的方面军,配合以中央的大陆军作为代表的雄厚游击战力。

不论发生何事,都有办法快速反应的准备,是帝国传统以来所偏好的概念。当四方都是假想敌时,想要取得主导权,就绝对不能缺少战略预备部队,此乃先人的教诲。

将战略预备部队集中投入诺登,让共和国从莱茵这个侧面打来的记忆是想忘也忘不掉的。那是恐惧。而不得不将全力投入东部的现状,看起来也彷佛是过去的失败。

「棋子不足。到头来,还是这个。」

「……阁下?」

「没事。用手头上的东西战斗,这是当然的事。也不能因为手牌不好,就让比赛输掉吧。」

仿效哼了一声抽起雪茄来的长官,雷鲁根上校也叼起香菸。这是没有尼古丁,就非常难以愉快说出的内容。

开战至今,尽管顺利地逐渐成为一名老菸枪,但所提供的香菸,质与量却像是反比例似的低迷,还真是令人气愤。

置身在参谋本部中枢的雷鲁根上校自己,对香菸感到不安。很少会有事情比这还要更能述说著帝国的物资动员情况吧?

就在菸灰缸里堆起菸蒂,注意到这是在浪费时间时,卢提鲁德夫中将勉强地开口说道:

「……义鲁朵雅方的实情如何?」

「那边吗?即使是义鲁朵雅方,也像是步调一致似的,由国家宪兵与军方的混合运用负责国境防备……还有复数完全充足的山地战部队作为预备部队。」

是在演习时亮出来的面牌以外的部分。真正的威胁。义鲁朵雅的中枢,山地战部队。虽然是对义鲁朵雅谍报的门外汉,但身为作战圈的人,只需要看将兵就能有一定程度的理解。

有在每次往来时找藉口试著视察,那是货真价实的。

「阁下,义鲁朵雅恐怕在是准备快速反应吧。」

「装备状况与训练程度呢?」

「就演习看来,乐观因素就只有一个。后勤状况能否维持长时间攻势,令人怀疑。由于正面武装混合了复数国家的装备,所以能期待产生混乱。」

只不过──雷鲁根上校特意说出在这之上的艰辛事实。

「训练程度令人羡慕。义鲁朵雅军毫无疑问有受到充分的训练,甚至有著充足的给养。」

「受过正常训练的,正常的大人的军队吗?」

是如今的帝国怎样都无法奢求的奢侈存在;训练周到的将兵,是比黄金更有价值的存在。

「缺乏实战经验,是唯一的救赎。」

有以大队为单位好好训练过。尽管缺乏实战经验,但似乎有好好引进这次大战的战斗教训。训练,而且还是适当的训练,会远胜于「单纯的实战经验」。

也就是他们并不是平白把军事观察官送到各地去的。

「这样一来,侵略作战就一如字面意思的,只能是『闪电般』的吗?」

长官喃喃说出的话语。

无心的一句话。

然而,作战局的老大说出了「侵略作战」这四个字。这所代表的含意太重大了。阁下在想这件事吗?

这是足以让人忍不住僵住表情的预想。

「我并不是赞成侵略。」

「那么是?」

瞠目瞪向自己的长官,双眼中带著危险的神色。

「军队要有计画,要有想定。正因为有『所计画的目标』,才能够要求将兵遂行任务。不是吗?雷鲁根上校。」

「不,诚如阁下所言。」

虽然是道歉表示失礼了,但还是深深感到莫名的寒意。

「不过,唯独这件事,是需要研讨的问题呢。应该等之后再进行正式的研讨吧。辛苦你了,雷鲁根上校。」

「不会,也没有这么辛苦。那么,下官就先告辞了。」

「上校,我想补充一件事。」

朝著起身准备离开房间的雷鲁根的背后,卢提鲁德夫中将若无其事地丢下炸弹。

「尽管要看义鲁朵雅的情势,不过就先让雷鲁根战斗群研究义鲁朵雅方面的兵要地志吧。」

「……下官遵命。」

在敬礼、离开之际,闪过脑海的是死心?还是绝望?不对,这不能责怪他──雷鲁根上校摇著头,走在参谋本部的走廊上。

研究兵要地志。这是一般性的指示,单只有这样的话,并没有特别带有攻击性的含意。但果然,还是怎样都会去想这句话的意思。

一旦是在这种局面向实战部队下达新指示,就会有点耐人寻味了。在返回自己座位的途中,这件事一直占据著脑海。

当然,纸上的研究与实际的作战,完全是两回事。从自己的桌子里拿出香菸,雷鲁根上校一面点火,一面嘟囔起来。

「阁下那样的人,是不可能批准束手无策的义鲁朵雅侵略的。」

飘散在勤务室内的自言自语。

「……不可能的。」

无力地吐出这句话,不对──雷鲁根甩甩头。

不论是杰图亚中将,还是卢提鲁德夫中将,自己侍奉的参谋本部副参谋长,真的是很优秀的参谋将校派系。

绝对不会冲动地扣下全自动自杀装置的扳机。

为了终战,绝对需要义鲁朵雅这名仲介人。

战争必须要结束。战争是手段,成为目的是本末倒置。原来如此,蝙蝠是很让人不愉快。也想质问他们同盟的情谊与诚意吧。

然而,这终究是国家的友情。

只因为利害一致而结合,轻薄,却胜过一切的钢铁纽带。国家利益、国家理性,总归来讲就是善良的个人该感到恶心的「组织人的邪恶」。

「……国家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主啊,就算只有一国也好,但愿能增加祖国的友人。」

这是祈祷。可悲的是,能否实现令人怀疑。

这是摆明的事吧。必须打倒敌人。而该打倒的敌人,当然是愈少愈好。自行追求敌人的石器时代蛮勇,在本世纪是毫无指望的。

卢提鲁德夫中将这种立场的人,尽管只是口头上,但却不得不说出要以「闪电战」进行义鲁朵雅侵略作战的帝国现状。

这种事情,谁也没有教导过。

避免政治是身为军人的义务。雷鲁根自己也累积了非常多身为善良的个人,同时也是邪恶组织人的经验……但终究是作为手脚。

如今,令人惊讶的是,在雷鲁根这名帝国军上校的心中,对于「政治」的关心开始胎动了。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应该要压抑下来」,是帝国军人当初最先学到的一件事。早已反覆学习到足以内化成为自身的价值观了。正因为如此,自己心中那感情性的声音,才会坚决大喊著要求自制。

「……我该怎么做才好。」

明明是这样,但脑袋、理性却打算摆脱感情的制止向前冲。这种事情,将这种事情,在自己的脑中坚决认为是对的。

述说著,要是政治家是错的,那么军方、军人,就该去「修正」这个错误吧。

正因为他是雷鲁根上校,而且,也无法一直无视著绵延不绝流动的奇妙流向。参谋本部的气氛足以让人感到异常。

也不能装作是看不懂长官意图的木头人。会有个限度在。

「……预备计画吗?」

对于主要目标失败的人来说,这还真是让人郁闷。预备,就想让它一直预备下去。然而,却深深地认为这是个有希望的计画。

「主与我们同在吗?要顺著那个主的希望,更加地向前冲吗?没注意到最好的时刻,相信会给予结束的结果却是这个啊。」

应该打开活路了。

芝麻开门。

在那个莱茵战线的战争艺术,是怎样也无法忘记。引诱敌野战军,一如字面意思的将主力完全歼灭。

建国以来,帝国军所盼望、渴望,持续梦想的藉由让敌野战军丧失战力的议和,只差一小步就能实现了。

……如今深深地觉得,那已是非常遥远以前的事情了。

相信战争胜利了。

当时甚至还真的能去思考战后的事。尽管如此,如今还真是惊人啊!

「只要知道东部,就能够理解。地狱会唤来地狱。所谓的总体战,就是凡事都不值得惊讶。还真是因果报应吧。我们得去收割自己播下的种子。」

铁与血。

这是建国的由来,但想要拯救被卷入大战风暴的祖国,居然会「不够」吗?将年轻人,有著大好前程的人,悉数推入统计学的死亡之中,就彷佛是注入一切国力,倾倒在联邦的泥泞上一般的愚行。

然而,还是不够。

难以置信的是,战争这头贪婪的怪物,在将故乡的年轻人尽数吞噬掉后,仍在持续高喊著「不够」。哎,还真是不愉快的现实。无止尽地持续扩大的战线、接连散播的绝望,还有始终不断地背叛预期的惊人现实。

居然会变成这样,居然会掀开这种世界的序幕!

有谁会知道?在诺登纷争时,除了那家伙之外,有谁会想到?这种恶梦,这种疯狂,竟会激起这种风暴!

「……防备一切可能发生之事。这是军人的职责。是向祖国与帝室宣誓的自身义务。必须尽到义务。」

只要说是身为将校的义务,就没什么好说了吧。

自己,雷鲁根这名上校是优秀的齿轮,就只是个齿轮。然而,当不容许再继续是一介齿轮时,所要求的义务也会改变吗?

「……能允许我维持不变吗?要尽到我,不对,是我们所背负的义务,最佳解答究竟是在哪一条道路上?」

佩挂的参谋饰绳,述说著自己是名参谋将校。必须尽到这份义务。只不过,该尽到的义务是什么?军人介入政治是义务吗?作为一般的「参谋将校」保持沉默是义务吗?

要用环境已变作为藉口是很简单。但是,唯有义务会永远伴随著自己。明明就连该尽到怎样的义务都不知道,却被必须尽到应尽义务的责任感,深深折磨著自己。

啊,该死。

军人的我不得不介入政治吗?还是必须对政治的毫无作为保持沉默?

两边都是最坏的选择。是最坏与次坏。两边都是狗屎。

「要我选择吗?不选……不行吗?」

朝窗户看了一眼,是苦涩的表情。凄惨的脸。就像在说自己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一样的愁眉苦脸。

浮现在玻璃上的脸,虽是自己的,却还真是非常难看。

这不是一脸精疲力尽吗?该作为楷模的将校,就算置身困境也要虚张声势,尽管是这样教导的……但没有的东西,就是挤不出来吗?

笑吧。

就算命令表情肌,努力地想要一笑置之,精力也枯竭了。

「该走哪一条道路,太阳才会再度升起?」

就在这里,雷鲁根上校反驳起自己的话。

「……会升起吗?」

对自己的自问自答。

没有人不希望早晨到来。但实际上,早晨会来吗?明天能迎来早晨吧;下个月也可以吧;一年后也认为总会有办法的。

但是,接下来呢?

帝国的将来会怎样?

等在前方的,难道不是夜晚吗?

「……悲观主义吗?难怪参谋教育会教导我们这是禁忌呢。」

只要窥看窗户玻璃,就是一张憔悴不已的脸。还真是凄惨。要迎来夜晚,实在是太不可靠了。

「……夜晚吗?真是讨厌呢。但是,又有谁能逃得了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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