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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3.5 我不是换装娃娃

北岛沙绫最早学会爬树,是在瑞典度过的童年时期。

「大小姐~~!沙绫大小姐~~?骑马的时间到啰~~!」

「不行,也不在这里!」

「大门确实是关着的。她一定还在这附近,快点把她找出来!」

「那当然,要是大小姐有什么万一,我们可是会被老爷开除的。」

沙绫听着父亲的日本人秘书与当地佣人的对话,在庭院的树上用力伸了个懒腰。

「我讨厌骑马……」

直接啃下从厨房偷出来的完整苹果,跨坐在树枝上的年幼沙绫,事不关己般的眺望着大人们在广大的庭院里东奔西跑。

(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放着我不管呢。)

即使乖乖去骑马,接下来也还有小提琴的课程,就连下午茶的时间,也只有挑掉所有过敏食材、食之无味的饼干在等待着她。等上完带着瑞典腔的女老师的英文课后,就要一个人吃晚餐。这些对沙绫而言,全都是令人厌恶的时间。

(我的人生里,净是些讨厌的东西。)

到底这种事情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打从还没换牙前开始,沙绫就已经看开了自己的人生。

一开始因为是夏天,所以她躲在暖炉里。不过后来马上就被发现,并且在第四次时就失去了躲藏的意义。这是因为家里只有三座暖炉。

光是四处逃跑,马上就会被大人的脚程追上。如果想彻底地摆脱他们,就应该要依靠小孩子特有的娇小身躯躲藏起来。从过去的经验学到这点的沙绫,最后想到的逃脱方法就是爬树。

「我喜欢爬树……」

就只有待在树上的时候,沙绫才能成为拥有自我意志的人类。在没有任何人监视时,无论是直接啃苹果、睡午觉,还是跟布理吉塔说话,全都是沙绫的自由。

树一直都是沙绫的伙伴。茂密的绿叶,能够隐藏沙绫娇小的身躯。就连忍不住打出来的喷嚏,也能用树叶的摩擦声蒙混过去。

「你到底是在哪里躲到这么晚啊!还抖成这样!」

北欧的冬天非常寒冷。为了躲避大人们的视线而沉迷于爬树的年幼沙绫,经常就会感冒。

「这不是发烧了吗,你这笨孩子!谁快去找医生过来!」

不可思议的是,沙绫并不讨厌被母亲责备。只要发烧卧病在床,就能三天不用上课这点也很有魅力。

在瑞典的生活,整体而言并没有什么好的回忆。包含父母在内,周围的大人对沙绫都保持适度的冷漠,而她一直到搬来日本后,才发现那也是一种救赎。

「沙绫,这两小时十五分,你到底跑去哪里了?」

第一天在日本的北岛家庭院爬树时,沙绫就被带到政子的房间盘问。政子要沙绫站在她的面前,直到沙绫愿意坦承自己爬树的事情为止。

「……真是太没教养了。身为一名淑女,居然跨在树枝上。」

隔天一到,北岛家宅第内的所有树干都被绑上了有刺的铁丝网。即使如此,沙绫偶尔还是会趁政子不注意时小心翼翼地爬树——直到某天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

沙绫仰望连一片枯叶都没剩的光秃树木,呆站在原地。放眼望去,周围全都是荒凉的树木残骸。到昨天为止还是一片新绿的庭院,似乎一个晚上就进入了冬天。

从这天开始,沙绫就放弃在家里爬树了。

沙绫经常在贵族女校的午休时间爬上围墙旁边的树,眺望在学校外面步行的人群。

一位年幼的哥哥开玩笑地抱着妹妹绊了一跤,母亲训斥哥哥,父亲抱起大哭的妹妹。沙绫以仿佛瞥见了梦之国度般的奇妙心情,看着这副平凡的光景。

沙绫像前几个月那样,在学校的树上眺望校外的人行道。她漫不经心地想着「哥哥」前几天晚上丢下她不管,在深夜跑到青梅竹马家过夜的事情。

——未实一个人待在家里很害怕。如果不去陪她,就太不够朋友了吧?

「朋友……」

独自被留在漆黑走廊的沙绫,看向想太房门大开的房间。大量稿纸凌乱地摆在桌上。

——因为换成绮理照顾沙绫后,哥哥就有时间重新写小说了。哥哥的梦想是成为一位小说家。沙绫只会妨碍哥哥的梦想。

在问绮理那份原稿的事情时,她是这么回答的。

(哥哥有梦想。而我在妨碍他……?)

就在沙绫漠然地持续思考这些事时——

「喂~沙绫!你该不会又睡着了吧?」

树下传来想太的声音。

「……我醒着!」

「这样啊。时间差不多了,你快点下来吧。」

「喔……」

沙绫才说到一半,就因为在路上发现某个人影而僵住。

「……想太,我等一下再回去。」

「咦?等一下是多久?」

「等一下就是等一下!」

「真的只能等一下喔,下一堂课别迟到啰!」

「走吧,三堂。下一节是音乐课,动作不快点,我们可是会迟到的。」

尽管有些不能释怀,想太还是在夏姬的催促下离开了池塘。

(朋友真好……既可以一起吃便当,又能一起上课……)

——未实一个人待在家里很害怕。如果不去陪她,就太不够朋友了吧?

(虽然我只有哥哥,但哥哥却还有未实……)

目送想太的背影愈走愈远,沙绫如是想着。

「……莓莓,怎么了吗?」

在完全看不见想太等人的身影时,沙绫再度将脸转向路上。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没通知想太,但其中一个理由,恐怕是因为伫立在路边的莓梦看起来跟平常不太一样吧。

「小沙绫……」

莓梦感觉似乎有些消沉。明明今早在校门前招募沙绫当「女仆」时,都还跟平常没什么两样,是在这短短几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沙绫,这是我一辈子的请求,请你来我们店里当女仆。」

尽管邀约的台词相同,但她的表情看起来拚命到令人难过的程度。

「虽然我至今看过许多可爱的女孩子,但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心动。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莓莓,我不是换装娃娃。」

「那当然。」

说完后,莓梦将书包丢到围墙内,穿着水手服直接跨上学校的围墙。

「莓莓,这样很危险。」

「呐,小沙绫。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明白我的心情呢。我明明是这么地喜欢你。」

莓梦喘着气说道,她很快就越过了围墙,在学校的草坪着地。

「如果只把你当成娃娃看待,那我早就去找其他长相与你相似的可爱女孩了。只要找遍全日本,最后总会有办法找到吧。」

拍了拍手后,莓梦将手伸向沙绫待的树干。她战战兢兢地抬起脚,以僵硬的动作往上爬。

「没想到你居然偏偏是北岛财阀的大小姐。让国中生违法打工这种事,你家里的人一定不会允许吧。」

树下传来学生皮鞋与树皮的摩擦声。正下方的枝叶,暂时遮住了莓梦的身影。

「即使如此!我还是……!」

最后她总算从树叶间探出头,在抵达沙绫下面后大喊:

「我还是非你不可啊!」

(莓莓,来到我身边了……)

「呐,小沙绫!」

沙绫之所以爬树,是因为只要到了那里就不会有人追上来。事实上,至今从未有人追着沙绫爬到树上,就连身为「哥哥」的想太也不例外。

然而现在——

莓梦当着沙绫的面,手脚并用地爬到了跟她相同的树枝上。

「拜托你!」

莓梦跨坐到树枝上与沙绫面对面,气势十足地喊道:

「在那间店消失之前,请你实现我的愿望!」

不习惯爬树的莓梦,脸上布满了无数被小树枝刮到的擦伤。沙绫看着她的脸,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那间店……要不见了吗……?」

「没错,情况就是如此危急,你愿意听我说吗?」

莓梦用力牵起沙绫的一只手,失去平衡的两人同时瞬间晃了一下。

「……我们这间女仆咖啡厅是由我外婆在经营,料理也全都是麻烦外婆制作。不过我刚才收到通知,说外婆在店里倒下,被救护车载走了……所以我从学校早退,现在正准备过去医院。」

「……你中途绕来这里没关系吗?」

沙绫想起祖父过世时的事情。一听说祖父病危,她马上就和双亲一起搭上飞机,但在他们抵达日本时,祖父已经去世了。

「你必须快点去医院才行!」

平常沙绫并不会用这种方式讲话。不过她隔着制服握住怀里的「布理吉塔」,等回过神时已经大喊出声。

「要是不快一点,你会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外婆……!」

「……小沙绫……」

然而莓梦的反应却比沙绫想像的还要悠闲。

「你真是个温柔的人……连本性都如同天使般美丽……」

莓梦眼神湿润,一脸陶醉地握着沙绫的手,将她的手贴向自己的脸颊。

「不过不用担心。」

说完后,她皱起眉头告诉沙绫:

「我外婆的病名,是『闪到腰』。」

「对不起喔,这孩子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有点夸张。」

结果在树上听见宣告第五节课开始的钟声后,沙绫便直接离开学校,陪莓梦一起来到医院。这纯粹是因为她也非常担心莓梦的外婆。

(莓莓的外婆,看起来很有精神……)

虽然她依然无法摆脱关于祖父的记忆,但进了病房一看,就发现莓梦的外婆真的相当有精神。沙绫学到了一件事,原来「闪到腰」算是非常轻微的疾病。

莓梦的外婆看起来比政子年轻许多。尽管五官比一般人端正,但由于她仅随性地将掺杂白发的及肩长发绑起,脸上也未施脂粉,因此外表给人的印象颇为朴素。

「毕竟这孩子完全没有朋友。她的兴趣很奇怪,只要一遇见可爱的女孩子,马上就会死缠着人家,所以在跟她们成为朋友之前,好像就会先感到厌烦。」

沙绫一听,便以不屑的眼神看向莓梦。

——虽然我至今看过许多可爱的女孩子,但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心动。

(明明还对我说过那种话……)

「不、不是的,小沙绫。我以前的对象最多五天就会腻……不对,总而言之,这是我第一次萌生足以追求某人一个星期以上的热情!」

莓梦似乎感觉到沙绫无言的指责,慌张地解释。

「而、而且我不是想跟你做朋友,只是希望你能来我们店里工作!我根本没想到会牵扯到朋友的话题,外婆!」

「这样啊,对不起喔。」

莓梦的外婆躺在床上,以仿佛在看爱猫般的眼神微笑。

「无论如何,我们咖啡厅之所以没倒,全都是托莓梦的福。这孩子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女儿,在莓梦还小时就跟男人跑了,因为我是独自把她带大,所以导致她的价值观有点偏差。某天她才突然说自己是『玛丽·安东尼的转世』,接下来又换说想要当偶像并到处寄履历表……虽然书面审查有通过,但面试还是落选了,过不久她又说要开女仆咖啡厅,我一开始本来以为她又要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等、等等,外婆!你太多嘴了啦!」

莓梦慌张地大喊,在发现沙绫惊讶的视线后,她红着脸轻轻咳了一声。

「……不对,您在说什么啊,外婆。」

「真是的,在这方面装模作样又能怎么样呢。无论再怎么恭维,你都称不上是好人家的孩子,要是我死了,你就会变成一个单纯爱黏外婆的孤单孩子。其实以你的身分,本来应该没机会跟像这样的小姐当朋友。」

接着莓梦的外婆看向目瞪口呆的沙绫。

「……你是北岛家的大小姐吧?你长得跟小时候的少爷……政子小姐的儿子非常像呢。」

「……?」

「而且你的外表还比少爷更加出色。虽然听说是遗传自长得像女演员的夫人,但感觉我也与有荣焉呢。」

莓梦的外婆说完后便笑了起来,但笑到一半就惨叫地按住腰部。好不容易撑过这阵疼痛的她,以依然残留着痛苦的表情对沙绫笑道:

「我结婚前,曾经在北岛小姐的宅第工作。我在少爷还小的时候,担任负责打扫的帮佣(注:女仆)。虽然不晓得是什么样的因缘际会,让这孩子在开始经营女仆咖啡厅后认识小姐,但你就把她当成佣人对待吧。」

在从医院回家的路上,莓梦不知为何沉默不语。

「……莓莓?」

「……什么事?」

「……没事。」

莓梦沮丧地低着头,因此沙绫也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你可以生气没关系喔。」

走了一段路后,莓梦气馁地说道。

「为什么?」

沙绫一反问,莓梦便稍微抬起头回答:

「身为真正女仆外孙女的我居然邀你来当女仆,你应该觉得我非常自不量力吧?」

稍微思考了一下后,沙绫用力地摇头。这是因为虽然她不太确定「自不量力」的意思,但还是将它解读为眨抑别人的话。

即使如此,她的心意似乎依然未能传达给没看向这里的莓梦。

「……不过我就是像这样亲自招募别人,才让我们店成功的。无论背后有什么隐情都无所谓,就连年龄,讲得极端一点,就连性别我都不在意,因为我只召集真的如同偶像般可爱的孩子……所以之后才会变成街坊有名的店家,直到最近才总算能够以女仆咖啡厅的形式经营下去。因为我绝对不希望外婆在跟外公分别后辛苦经营的店……『莓梦咖啡厅』倒闭。」

(跟想太哥好像……)

莓梦对家人真挚的心意,让沙绫联想到「哥哥」的身影。

「……你放心。我一点都不觉得你『自不量力』。」

沙绫改以口头表达后,莓梦的眼神稍微恢复了光辉。

「真的……?你真的愿意原谅我吗?」

「嗯。」

「啊啊!你真的是位既宽容又出色的人!」

莓梦突然恢复精神,以平常的态度握住沙绫的手。

「那么,请你务必跟我一起当女仆……」

「这就不行了!」

沙绫慌张地摇头。

「奶奶不可能答应我打工。」

「哎呀?为什么?」

「因为我奶奶,非常严厉。」

「我觉得应该没这回事。」

莓梦意外地皱起眉头。

「倒不如说,她应该是一位非常宽大的祖母吧?毕竟她都让身分高贵又有未婚夫的你,跟那位无论怎么看都是平民的先生……我记得是三堂想太先生……住在一起了。」

「……?」

莓梦对惊讶的沙绫提出理所当然的疑问:

「小沙绫,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你明明有个那么豪华的家,却要住在三堂先生家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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