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千界树一族召唤的「黑」使役者们在千界城堡齐聚一堂。虽然已经把可以想到的有利条件都收集到手,但还是不容大意。
弓兵与枪兵不断和千界树的魔术师们讨论,花时间拟定对付敌方使役者的策略。
至于骑兵,尽管主人塞蕾妮可严正制止,还是不断跑去托利法斯城镇地区玩耍。幸好他知道召唤时穿著的服装太过显眼,起码会换上给人工生命体的朴素衣服。
还有术士,在千界城堡建构工坊的他完全投入于生产魔像。术士以职阶技能「设置阵地」形成的这间工坊最适合建造魔像,算是一种制造工厂。虽然防卫能力在平均水准之下,但这里拥有一天可以制造出三十尊魔像的能力,而现代的魔术师花上一年都不见得能制造出一尊同样的玩意儿。
现在,有两个男人在工坊里隔著桌子面对面坐著。以灵树制造出来的细长木魔像将杯子放在两人面前,动作非常流畅,完全看不出元素魔像常有的笨拙感觉。
达尼克一边啜饮端到面前的红茶,一边望著忙碌不已的工坊……话虽如此,在工坊内忙进忙出的不是人,而是魔像们。有呈现人类外型的,也有像蜘蛛那样长了很多脚的,这些魔像们正忙碌地打扫工坊、整理用具。
「……达尼克阁下,之前要求的材料什么时候才会送抵?」
达尼克以笑容回应术士的问题。他需要的是用来当作魔像内脏的宝石,以及用在外表上的羊皮纸。两种他都要求至少要有八百年历史,且需要的量非常大,即使是血缘遍布全世界的千界树一族也很难搜索到。
「应该已经送达了。因为不能透过钟塔,准备起来比想像中花时间,关于这点我向你道歉。」
魔术协会本部钟塔有各式各样的魔术道具流通,只要有钱、有关系,无论八百年的宝石还是一千年的羊皮纸,都可以轻易取得。
既然千界树一族现在已经反叛魔术协会,就不能再利用这条通路。只能用别的通路或者匿名下订,再不然就是去找流入黑市的东西。不过要大量取得又不被人怀疑,无论如何都需要花点时间。
「还好,已经凑到一定数量了,所以问题不大。剩下就是──」
剩下就是宝具。「黑」术士亚维喀布隆自豪的A级对军宝具「王冠‧睿智之光【Golem-Kether Malkuth】」。
「我的宝具一旦完成召唤,就持续需要无穷无尽的魔力,是彻底的贪吃鬼。因此,无论如何都需要炉心。」
「嗯,这点我明白,但我们选定『炉心』时必须审慎为之,那不是随便就会有的东西。」
术士点头同意达尼克所言。
「确实,我似乎有点焦急了。总之,现在我先著手铸造炉心以外的部分,并尽可能调整成可随时投入的状态。」
「这要花多久时间?」
「若进展顺利,大概三天吧。」
「……那就没问题,有劳你了。」
达尼克离开工坊的同时,罗歇刚好回来,手中抱著大量羊皮纸和宝石。
「老师,东西送到了。」
「非常好。事不宜迟,准备大量生产吧。」
「是!」
罗歇以尊敬的眼神看著自己的使役者术士。若按平常的主人和使役者之间的关系来看,这两位的主从关系呈现颠倒状态。若使役者生前为王,为了不刺激他们的自尊,确实有些主人可能会刻意以臣下态度相待;但术士既不是王也不是骑士,生前的他不过是一介哲学家,就只是个普通的魔术师【术士】罢了。
但考量到两人的生平,就可以明白这样的上下关系很合理。
罗歇‧弗雷因‧千界树。以人偶工学的魔术师来说,弗雷因家算是小有名气的一族。他们会把刚出生的婴儿交给魔像照顾,在成长到可以移植刻印的年纪之前几乎不曾离开工坊,父母也不会见到小孩,连教育都完全交给魔像。
就这样,这一族的小孩都与魔像非常亲近,认为有著人类外型的人偶可以灵巧地活动、说话、不分昼夜地工作乃理所当然的常识。
在这样的奇特教育方式下培育出来的是不以人,而是以魔像为生活基干的魔术师。明明不记得父母的长相,却能钜细靡遗地记住照顾自己的魔像的模样细节。
罗歇也是这样,他对人类没兴趣,不管对方是多优秀的魔术师也没兴趣。当然,他还是可以跟他人交谈,也会与别人交易,甚至还曾为了抢夺宝贵的材料而与对方厮杀。
但那之中没有任何人与人之间或者魔术师之间的心灵交流。罗歇并不是那种假设狗或猫开口说话就会想跟对方交心的类型。
但眼前这位「黑」术士是例外中的例外。
亚维喀布隆──又名所罗门‧伊本‧盖比鲁勒,十一世纪的诗人、哲学家。出生于西班牙马拉加的他是把古希腊、阿拉伯、犹太等地区的学问与智慧带进欧洲文化圈的人。他并没有像剑士或王那样显赫的功绩,也没有做出流传千年、历久不衰的艺术品。
但他被誉为中世纪末期欧洲文艺复兴的起点人物之一,建立起从希伯来文的「接受」这个单字衍生出的卡巴拉概念──也就是魔术基础之一,毫无疑问是给世界历史以及台面下世界的魔术师历史带来极大影响的「英雄」。
因为他身体虚弱、性格厌世,所以极度厌恶与他人接触。当然,他还是拥有可与他人交谈的理性,但那之中完全不存在感情。他以魔术师身分穷极了某种魔术,因此不必烦恼家中其他琐事。
罗歇之所以会称呼术士为「老师」并如此尊敬他──是因为亚维喀布隆是比罗歇自己更优秀的魔像名门。
事情就是这样,性格应该古怪又厌世的术士和主人罗歇之间建立了圆滑的人际关系。对刚出生就与父母分离,持续制造魔像的罗歇来说,尊敬或信任的判断基准只有制造魔像的本事。
「老师,羊皮纸要贴在哪里?」
「……以大型魔像来说,概念上最好把纸当作补强关节用,使用水银的时候要小心谨慎。」
「好的!」
尽管少年俐落地工作著,仍不忘以崇拜的眼神追著术士的一举手一投足。
对罗歇来说,术士就是最理想的教师;对术士来说,罗歇也是最理想的主人。
──至少目前是这样。
§§§
「黑」的七位【使役者】与「红」的七位【使役者】。
这天,使役者已全数出场,双方编制完善。以一挡百的英灵有十四位,在曾进行过多次的圣杯战争之中,毫无疑问属于最大规模。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样的规模实属异常。原本冬木的大圣杯是用来让七位使役者互相竞争的,即使修改过系统,这异常状况还是会让管理系统的圣杯扭曲。
所谓监督官也只能从外侧加以干涉。不管有没有监督官,圣杯都会以自身的逻辑召唤出负责担任审判【裁决者】的使役者。他们不会加入任何一方,只为守护「圣杯战争」这个概念而行动。
这次的圣杯大战聚集了太多怪物,实在不能当作什么事都没有。
因此,在「黑」势力与「红」势力之间,几乎都认定裁决者一定会被召唤出来。
──几天之后裁决者就会被召唤,出现在我们面前。
「黑」剑兵──齐格菲。
「黑」弓兵──凯隆。
「黑」枪兵──弗拉德三世。
「黑」骑兵──阿斯托尔弗。
「黑」狂战士──弗兰肯斯坦。
「黑」术士──亚维喀布隆。
「黑」刺客──开膛手杰克。
「黑」的使役者已经全数明瞭,那么,与之对抗的「红」使役者又都是些什么来头的英灵呢?他们有办法对抗罗马尼亚的大英雄弗拉德三世和不把任何攻击放在眼里的大英雄齐格菲吗?
若有人说不可能,那只能说这个人太小看魔术协会了。这个组织继承了自远古绵延不绝传承下来的魔术奥秘,说到把英灵召回现世的触媒可是多如繁星。
受雇于魔术协会的魔术师之一,狮子劫界离召唤出来的是反叛骑士莫德雷德,拥有配得上「红」剑兵这个职阶的实力。
狮子劫现在正带著灵体化的她往锡吉什瓦拉山上的教堂前进。锡吉什瓦拉是在十二世纪,由于撒克逊人入侵而形成的都市。就算放眼整个欧洲,也很难找到保留这么多中世欧洲影子的城市。
而这个锡吉什瓦拉乃是最接近托利法斯,且位在不会被千界树一族与其使役者察觉我方气息的边界上都市。以这里作为据点,确实是个聪明的选择。毕竟属于千界树领域的托利法斯太危险,但布加勒斯特又离得太远了。
虽然狮子劫不能确定对手的使役者状况,但跟自己相同颜色──也就是「红」使役者这边,似乎多少可以感觉出有没有被召唤出来。剑兵很明确地说,其余六个职阶的使役者已经全部被召唤出来了。
既然千界树一族从很久之前就著手准备了,那么应该可以想成他们已经将所有使役者召唤出来了吧。也就是说,战斗几时开打都不奇怪。
总之,狮子劫为了前往指定地点,正一步步在有天花板的楼梯往上爬。据说这有一百七十二阶的楼梯也跟山上教堂一样,同属锡吉什瓦拉的名胜。
灵体化的剑兵忽然跟狮子劫说:
『……主人,我有事要拜托你。』
「喔,啥事?」
『买衣服给我。』
这说意外确实很让人意外的要求令狮子劫一时说不出话。
「……为何?」
『灵体化让我有点坐立难安,没有用自己的双脚走在地面上,总觉得很不踏实。而且,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没办法走在白天的街道上。』
剑兵说的确实有理。基本上她不可能穿著那身衣服,不对,那身全身铠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当然,圣杯战争一般来说都是在晚上开打,若说不需要普通的衣服确实也是不需要──
『主人,拜托你啦,我相信我的主人不是连买套衣服都舍不得的小气鬼。』
「……拿你没办法耶。」
狮子劫不禁叹气,这剑兵真的挺任性。但现在时间是早上九点,应该没有服饰店这么早营业,所以他决定先答应剑兵在会面结束之后会去购买。
爬完楼梯之后,眼前出现一座形似火箭的教堂。狮子劫确认周遭没有其他人影,用手推开门的同时也再次确认现在是早上九点,自己有准时赴约。
推开厚重的门板入内,就看到中殿另一头──祭坛前面有一名男子。见他即使看到狮子劫出现也不吃惊的态度,想必就是招待狮子劫来这里的人。
「──欢迎。」
狮子劫微微举起手,露出笑容。
「有人约我来这里,所以是你找我来的对吗?」
「嗯,当然是的。」
狮子劫点点头,一边走在中殿上一边低声对灵体化的剑兵说:
『……剑兵,这边有使役者吗?』
『不……我没察觉到,但是感觉不太舒服。主人,最好小心点。』
尽管没有察觉使役者存在,却有不太舒服的感觉──狮子劫对这个说法心存狐疑,但他现在也没有余力多去琢磨。
狮子劫坐在前排长椅上,近距离确认之下才发现邀他来的人比想像中年轻,恐怕不超过二十岁。从他身上穿著的神父服装来看,应该就是圣堂教会派遣过来的神父吧。
那张纯真少年般的脸上展露出一个成熟的微笑。
「你好,我是言峰四郎,担任此次圣杯大战的监督官一职。」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狮子劫脑里闪过某种东西。但那实在太细微了,是一种就算忽略也不会构成太大影响的不协调感,所以他暂且不予理会。
「我是狮子劫界离,自我介绍就容我省了,反正你也调查过了吧?」
「是,你说得没错。」
狮子劫觉得他那张笑脸超级有鬼,那是达观的笑,不是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人该露出的笑容。
「你不让使役者实体化吗?」
「呃,也没──」
『主人,让我实体化吧……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句话促使狮子劫立刻连上线,「红」剑兵──莫德雷德立刻随著金色粒子出现,彷佛要护卫狮子劫般毫不大意地戒备周遭。
「哎呀……」
四郎轻轻用手指按了按双眼,并绷起脸。
「怎么了?」
「不,没什么。那么也让你看看我的使役者──好了刺客,实体化吧。」
「明白了,吾主。」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狮子劫吓惨了,整个人弹了起来。刺客就在他原本坐著的长椅旁边实体化。
「啧!刺客啊……」
刺客在现界的时候会获得职阶技能「断绝气息」。只要在灵体化的状态下使用「断绝气息」,除非由刺客方主动采取攻击,否则不会被他人察觉。
「吾乃『红』刺客,多指教了,狮子劫来著的。」
一股甜美香气飘来,全身穿著漆黑洋装的颓废美女脸上带著浅浅微笑,用指头抚过狮子劫的手。
「……我才要请你多指教。」
狮子劫僵著脸乾笑,跟她拉开了点距离。说到刺客,在「冬木的」圣杯战争通常是召唤哈山‧萨瓦哈出来。那么,她也是其中之一吗?
狮子劫直觉认为这个刺客不一样。山翁【哈山】是纯粹的刺客,他们靠著锻练肉体与精神获得技术,并凭藉技术杀人;但眼前这位女性实在没有那种感觉。她适合的不是暗杀,是谋杀,而且是靠一句话、一个眼神就会有人擅自杀了她锁定的目标。
「──讨人厌的女人。」
狮子劫打从心底同意莫德雷德嘀咕的这句话。
「刺客,你不要为难狮子劫先生。」
「懂,吾懂哟。」
刺客「咯咯」笑著,放过了狮子劫。
「好了,事不宜迟,报告一下现况吧。千界树一族已经凑齐六位使役者,分别是剑兵、弓兵、枪兵、骑兵、狂战士、术士……只有刺客似乎还没跟他们会合。」
「有没有已经知道真名的对象?」
「很遗憾,现阶段还没有把握到任何一位。不过,毕竟没有直接对战过,要说当然也是当然;但已经大略确认了六位的基本参数。」
四郎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狮子劫先谢过之后接下,并简单扫视内容。上面只记录了六位使役者的基本参数,虽然既有技能和宝具这些重要的项目都是空白,但还是可以从基本参数推敲一二。
会是强敌的果然还是剑兵、弓兵、枪兵这传统三骑士,三位使役者的参数都极为优秀。狂战士也不出所料,为了补强弱小使役者而加以狂化;使如此,能力上也属于较为弱小的类型,应该不至于构成太大威胁。骑兵和术士这边比起参数,可以使用的宝具和魔术会是更大的问题,现阶段无法评论。
「狮子劫先生,你对于对方的真名心里有底吗?」
「……有一位算是有,但你也大致预料到了吧。」
四郎苦笑著点点头。
「也是,毕竟这里是罗马尼亚,不太可能不叫出本地英雄应战吧。」
没错,如果在冬木市也就罢了,但在这罗马尼亚举行的圣杯大战,没道理不召唤本国内知名度极高的英雄应战。
「──瓦拉几亚公王弗拉德三世,既然不在我方阵营里面,那毫无疑问是被千界树一族召唤为使役者了。」
英灵弗拉德‧采佩什,当土耳其侵略罗马尼亚之际,利用游击战术一路奋战到底的大英雄。虽然一方面因身为德古拉伯爵的原型而声名远播,但在罗马尼亚当地还是强调他身为英雄的一面,知名度补强程度几乎可谓最高等级。问题在于他会以哪一种使役者职阶现界──
「……我想应该是这个枪兵吧,毕竟英灵弗拉德三世几乎没有跟剑、弓有关的传闻,然后不用考虑狂战士和刺客,也几乎不可能是术士。这么一来,就只剩下骑兵或枪兵其中一个。但在有知名度补强的情况之下,骑兵的参数整体来说稍微偏低。如此一来,这个参数高到不像话的枪兵最有可能了。」
四郎也点点头,表示他抱持相同意见。
「枪兵是弗拉德三世,这项情报就有相当程度的价值,总比七位全都真面目不明来得好多了。」
「所以说,我们这边的使役者怎么样?」
「挺不错的,狮子劫先生的剑兵相当优秀,而且我能断定枪兵和骑兵都拥有可以和弗拉德三世对抗的力量。」
看来魔术协会也挖出了相当强的英灵。既然四郎都可以如此断言,那不是拥有相当高的知名度,就是有超越知名度的强大力量吧。
『该不会是父王……』
剑兵以其他人听不见的微小声量嘀咕。
(放心吧,不太可能……应该啦。)
──狮子劫希望如此。要是真的发生那种状况,开打之前就确定会空中分解了。
「总之,因为狮子劫先生召唤出剑兵,所以我们也凑齐了七位使役者。那么可以请你告诉我剑兵的真名吗?」
四郎说完,刺客跟著嘻嘻笑了一声,同时剑兵身上的气势也显露剑拔弩张的敌意。不论是要求表明真名的说法还是刺客的笑声,似乎都让她非常不悦。
「啊……无论如何都得说吗?」
「──嗯,如果不想说,那要请你告诉我不愿意透露的理由。这次我们是伙伴,既然彼此都把性命交给对方,不觉得表明真名比较好吗?」
「这个,命是可以托付啦……但真名喔……」
说来真名对使役者来说是最重要的情报,当然不可能随意透露。一旦知道真名,必然就会知道宝具为何、弱点是什么,甚至连擅长什么都会泄漏出去。
「而且既然我们要共同作战,就必须请你告知剑兵使用的是什么样的宝具。然而一旦知道宝具是什么,就几乎等于泄漏了真名,一样意思。」
四郎的建议非常合乎道理。虽然合理,但说起来狮子劫有种强烈的感觉,跟这个四郎──以及刺客站在共同阵线上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那是一种莫名又有点让人发冷的感觉,是在战场上的热气绝对不会有的谋略气息。狮子劫背对两人,把脸贴近剑兵的脸进行念话。主人与使役者之间可以在不发出声音的情况下做出某种程度的交流。
『主人,你打算怎么办?我先说我不要。』
『我有同感。你的理由是?』
『……直觉。』
『你的直觉可以相信。好,决定了。』
狮子劫举起文件,背对两人准备离开中殿。
「哎呀,你要去哪?」
「嗯,我们打算自己行动。幸好我的使役者是剑兵,就算单独行动,也不会有什么障碍。」
七职阶的使役者之中,剑兵被誉为最优秀。只要有那么高的参数与攻击力,不管与哪一种使役者对战,败北的可能性都很低。
「嗯,也就是说你没意思要跟我们共组阵线?」
「你们已经聚集了六位使役者吧?再加上如果依你所说,枪兵跟骑兵那么优秀,应该更没有问题了吧?」
「真没办法……的确是这样没错……」
四郎显得有些困扰地搔搔头,刺客则稍稍吊起了眼,脸上表情渗出些许不快。
「──也就是说,阁下不需要吾等协助?吾等已经获得托利法斯的许多情报啊。」
「怎么可能不想要?情报当然愈多愈好,就算要我花钱买也可以啊。」
这句话让刺客更是不悦地吊起眼,四郎出面制止她。
「我们会定期提供情报给你。虽然很想跟你一起作战,但实在遗憾。」
四郎小声表示遗憾。
狮子劫离开教会之后立刻让剑兵灵体化,然后直直地走向楼梯,连滚带爬似的冲了下去。
「剑兵,有人追过来吗?」
『……没有,但刺客有可能灵体化之后跟踪过来,所以不可大意。只要她发动攻击,那瞬间我就会砍爆她。』
「毕竟现在是白天,我觉得这个可能性不高就是了……我有种太不祥的预感了,还是快快离开这里吧。」
『我有一件事想提醒,可以吗?』
「请说。」
『那个「红」刺客有著「跟母亲一样的气息」。如果只是遭到背叛还算小事,怕的就是直到最后对方背叛了都不相信,落得曝尸荒野的下场。』
莫德雷德的母亲──不用说也知道,就是亚瑟王的亲姊姊莫歌丝。对莫德雷德灌输窜夺王位、打倒亚瑟王等事的她,据说是个实力与梅林相当的魔术师。
既然剑兵都说「跟母亲一样」,想必是个深思熟虑的谋略家吧。
『……总之,不要接近刺客比较好。』
狮子劫走下楼梯之后,总算呼了一口安心的气,并且让剑兵再次确认周遭没有使役者的气息。
『话说,主人。』
「怎样?」
『……嗯,该怎么说,总之知道我的主人不是会奉承心术险恶之辈的人,我感到放心了。只有一点喔,就只是稍微安心了点。』
她以略显犹豫的口气称赞了狮子劫,看来决定拒绝四郎的提案带来的好处很多,毕竟藉此获得了使役者的信赖。
「那还真是谢谢你啦。好啦,我们去托利法斯吧,最糟的情况就是要跟所有使役者为敌,你不介意吧?」
听狮子劫这么说,剑兵高声回应。
『交给我啦,主人。我可是莫德雷德,唯一超越父王的骑士啊!』
原来如此,狮子劫在心中理解了。据说召唤使役者时,比较容易出现跟召唤者精神层面类似的对象。她确实跟自己很相似。
──尤其是过分自信这一点。
「伤脑筋,他们应该是察觉了些什么。」
「但四郎,你不是应该能看穿那个剑兵的真名吗?」
刺客这么问,四郎则困扰地搔搔头。
「并没有,那个剑兵似乎拥有可以遮蔽真名的技能或宝具。虽然我可以读出参数,但除此之外的就──」
「吾认为不确定因素还是尽早排除比较好。就算现在行动也不迟,派人去处理一下是否也是个方法?」
「不不,还是别吧,现在就起内讧太早了。」
四郎乾脆地拒绝了刺客毫不留情的提议。
「他们不是同伙啊。」
「但基于我们利害关系一致这一点,还能算是同伙。等打倒『黑』使役者们之后再处理就行了。话说刺客,你的宝具怎么样了?缺少的材料应该全部补齐了吧。」
「嗯,只剩下执行使之作为宝具成立的仪式,有个三天就足够了。」
「了解,也就是说大概在三天后可以进攻托利法斯。」
「在那之前应该只能利用鸽子收集情报了。」
两人突然停止交谈,往门看过去。这时突然有人打开门闯了进来。看到来人身影,四郎等人放松了警戒。
「这可不是术士吗?怎么了?」
被以术士称呼,身穿中世纪欧洲风格潇洒服装的时髦男子大步走在中殿上,夸张地张开手大声说道:
「『──一匹马!一匹马!我用我的王国换一匹马!【A horse! A horse! My kingdom for a horse!】』」
沉默了一会儿,四郎战战兢兢地──觉得有些抱歉地开口。
「……这是你写的诗吗?」
他的话让术士失望地垂肩感叹。
「太荒谬了!活在现代,竟然不知道我的杰作戏剧啊!
『主人』!请务必读读这本书!」
术士这么说完,递出一本厚重的精装书。看样子是他自己掏腰包从书店买来的,书名是《莎士比亚大全集》。
「红」术士,威廉‧莎士比亚,是世界上最有名的编剧,没听说过他的人都不免会遭到讥讽为无知。据说只要追溯现代文艺作品的源流,就一定会接触到莎士比亚的相关作品。
但他刚刚所说的话有一点必须注意。术士称四郎为「主人」,他叫了身为刺客主人的四郎神父为主人,而且四郎和刺客都不觉得这个称呼有哪里不对。如果他所言属实,就表示四郎已经拥有两名使役者了。
这种情况虽然不是不可能,但毕竟属于异常。在过去的圣杯战争之中,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主人拥有两位使役者的情况,基本上都会因为魔力枯竭而自灭吧。如果目前的状况属实,这个叫作四郎的男子身上到底存有多少魔力呢?
「就算有圣杯支援,还是不会给吾等与阁下的作品相关的知识。吾知道的顶多只有『历史上有名的作家』而已。」
刺客的话让术士仰天长叹。
「喔喔,亚述女王啊,别说这么伤心的话。对我莎士比亚来说,这句话等于否定了我的人格啊!」
「──哎,对阁下来说或许是如此吧。但术士啊,阁下特地实体化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刺客这个问题让夸张地叹著气的术士戛然而止。
他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说:
「嗯,是啊,就像『情人与疯子有著纷乱的思绪【Lovers and madmen have such seething brains】』这句话所说,狂战士这种存在有时候会做出常理难以想像的事情──」
「……狂战士暴动了吗?」
术士以「不不不」否定了四郎的问题。
「不然是怎么回事?讲清楚说明白。」
不耐烦的刺客扳起脸逼问,术士便露出一个有如宫廷小丑那样的谄媚笑容,高声宣告:
「狂战士开始朝托利法斯前进,看来他已经选定必须收拾的对象了。」
「什──」
「……哎呀,这可头疼了呢。」
刺客说不出话,四郎则以悠哉的口气嘀咕。
「总之我先让弓兵追上去,但成功阻止的机率是一半一半──不,我想应该会以失败告终。」
「术士,这一点都不好笑。」
刺客苦涩地嘀咕。这也是当然,虽说「红」使役者们齐聚,但并不代表已经准备好开打圣杯战争。更别说千界树一族与其使役者们坐镇难攻不破的千界城堡,还准备周全地守株待兔,即使狂战士单枪匹马杀进去,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只会白死一个使役者罢了。
「主人,该如何处置?吾的宝具还没准备好,在这种情况下进攻实属有勇无谋,只能舍弃他了吧。」
「『乱事已经发生,任其发展下去吧!【Mischief, thou art afoot. Take thou what course thou wilt!】』……大概就是这样。」
「──嗯,换句话说,是术士你怂恿的对吧?」
四郎这句话让术士立刻停下夸大的举止,并尴尬地别开视线。
「阁下说出托利法斯的位置了吗?阁下真是──!」
「喔喔,我莎士比亚实在不忍看见不断寻找反叛对象的可悲狂战士如此苦恼啊。」
对术士莎士比亚来说,世界就是一段惊天动地的故事;不,应该说「必须是惊天动地的故事」才行。他打从心底爱著非凡存在,并追求这些人所编织出的故事。
因此,对他来说些许欺骗和怂恿都是「合理」,一切都是为了完成美妙的故事。
「阁下真是个令人头疼的人物啊……」
术士毫不介意地对叹气的刺客说:
「我这种人就是所谓的麻烦制造者,或是骗徒吧。」
「……没办法,请弓兵在后方支援狂战士,不过严令弓兵要是发现状况陷入不利就要撤退。那名狂战士是绝对阻止不了的,即使用上他主人的令咒,过了一段时间也只会重复同样的事情。」
「我知道了,就派使魔通知弓兵吧。」
「接下来,我必须以监督官的身分收拾狂战士所经之处的残局,所以暂时什么也做不了。术士,要麻烦你安分点喔。」
四郎既然是监督官,自然就得用上全力处理隐匿魔术的工作。假设狂战士直直往托利法斯冲去,途中很可能会被一般人撞见。如果他灵体化就没什么问题,但监督官认为实在不能指望那个狂战士会有这种程度的理性。
「喔喔,了解了,吾主啊……」
四郎像是要鼓励沮丧的术士,以柔和的笑容告知:
「术士,你安心吧,战争马上就会开打。七位『黑』使役者和七位『红』使役者会相互厮杀到最后,最大规模的圣杯战争──也就是圣杯大战就要开打了。这场战争,想必可以大大满足你渴望故事的欲望。」
§§§
就这样,七位「黑」使役者和七位「红」使役者齐聚后过了一天。策划脱离钟塔的魔术师一族千界树,以及无法原谅千界树一族的作为,以夺回大圣杯为目的,为钟塔所雇用的魔术师们。
没有和平投降,没有交涉的余地,是彻底的歼灭战,疯狂的彼此残杀──话虽如此,就像一般的大规模战争那样,开端都非常平静。
狮子劫界离跟「红」剑兵花了一晚抵达托利法斯,狮子劫尽可能安抚想快点上战场的剑兵,先以调配好的药草醒神之后,开始准备建设工坊。
虽然他也想过租用饭店的一间房来作为工坊使用,但饭店是最容易被锁定的地方。不管怎么改造,饭店房间仍旧非常脆弱。世界上就是有认为既然对方把饭店的一间房当成工坊,那直接毁了整栋饭店即可的人存在。
「……即使如此,也不是这样吧。」
剑兵一脸失望地抱怨。狮子劫按照约定,在锡吉什瓦拉的服饰店帮她买了现代风格的服装。现在明明是秋天,她却穿了一件露肚子的小可爱背心,然后外面只套了一件红色皮夹克,光看都替她觉得冷。不过,对身为使役者的她来说,气温冷热其实不构成任何影响。
令剑兵意志消沉的,是狮子劫选来作为「工坊」的场所。剑兵生前也有与魔术师交流过──毕竟她的母亲就是个魔术师,所以她自认很清楚魔术师们有多奇异、偏执又利己主义。
然而,即使如此──
「居然选地下墓地当据点,没人搞这招的啦……」
也难怪剑兵要怨叹。周围只有蜡烛跟被蜡烛火光照亮的白骨山,然后再过去一点像是祭坛的地方摆了两个睡袋,看样子几乎确定要睡在这里了。
「别嫌弃了,这么上等的灵脉可是很少见喔。如果在这边,应该也对你恢复魔力有十足帮助。」
「我说,问题不是灵不灵脉啦。」
「喔,那你是怕了?」
剑兵以彷佛拟鳄龟的表情对理解似的一个击掌的狮子劫怒吼:
「才不是!我只是不能接受被带到这种地方!我好歹是个骑士耶!应该就算不是骑士,正常人也会抗议吧!」
「唉……好啦,你可以用那个睡袋,毕竟那个贵了五千圆,应该比较好睡。」
「……」
剑兵无力地垂下肩膀。她跟魔术师相处这么久,学到了一句至理名言,就是凡事不强求。
不过剑兵也很清楚,狮子劫不是随随便便就选上这里当作工坊就是这样才更不爽。毕竟他修习的是死灵魔术,自然跟墓地、停尸间一类充满人类死亡气息的场所比较契合。
这座地下墓地有好几个出口,只要不是所有出口都被封锁,要逃离就很容易;一旦有什么状况,也可以往地面打个洞逃跑。同时因为出乎意料地宽敞,不容易直接被炸掉活埋。要炸掉这里,首先得准备相当程度的炸药或者建构极为高端的术式,只要小心警戒,应该不必担心这方面的问题。
只要能忍受这里是地下墓地,其实是一座相当牢靠的城堡。
狮子劫首先在地下墓地的出口附近张设了探测结界。虽说这里是工坊,但不过是个暂时性据点,所以狮子劫决定等确定要在这里进行长期抗战,而且有闲暇的时候,再来设置陷阱。
接著,他从背包取出玻璃罐。原本只是呆呆看著他做事的剑兵似乎也被这东西勾起了兴趣,从他的背后探头过来。
「……蛇吗?」
「对,这个是泡福马林的九头蛇幼生,找遍全世界也只有两个的贵重宝贝喔。」
「喔喔,你要用这个做什么?」
「你忘了吗?我可是死灵魔术师,当然是要拿来加工啊。」
「……加工?」
狮子劫慎重地从玻璃罐中取出九头蛇,放在地上。正当剑兵没想太多,打算摸摸看的时候,狮子劫马上厉声喝止。
「别动!不准碰。」
「……!干嘛啦,碰一下又不会死。」
看剑兵嘟著嘴,狮子劫叹了口气,开始解释:
「我说剑兵啊,你应该拥有关于海克力斯传说的知识吧?那么说到九头蛇的话?」
「……拥有九个头。」
「除此之外呢?」
「吐息带有剧毒……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没错,九头蛇体内充满剧毒。如果在成体附近,就算只是呼吸也会导致肺部溃烂。不过这个只是幼生,而且是尸体,所以不要直接碰到就不会有事。」
当然,剑兵跟一般人不一样,就算碰了也不至于丧命。不过九头蛇毕竟是魔兽,所谓君子远离危险,这句话还是有其个中道理。
狮子劫戴上厚重手套,慎重地用小刀割下每一个头,接著将这些头一一泡进红黑色的液体里面。
「你在做什么?」
「要是再长一点,就可以做成箭啊。只有这点大的话,顶多只能做成小刀了吧。」
「喔……要花点时间吗?」
「大概要花上三小时,要是你在完成之前没事做,就先睡一觉吧。」
剑兵没有选择睡觉,而是在狮子劫身边蹲了下来。
「好玩吗?」
「普通,不过是分解又加工一类的,说不上好不好玩吧。」
剑兵一副没趣的样子撑著脸。狮子劫本想叫她去睡觉以节约魔力,但也很确定就算说了她也不会照办。
狮子劫用镊子夹起方才泡进液体中的九头蛇头,拿到蜡烛上面烤过。这是很基本却非常危险的作业。
「……我说主人啊,你想靠圣杯实现什么愿望?」
狮子劫手上一边做著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因九头蛇毒而致死,非常需要集中精神的作业,一边回答剑兵随口问的问题。
「如果是向大圣杯许愿,那我希望我们一族可以繁荣。毕竟是魔术师嘛。」
听到这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愿望,剑兵显然觉得很没趣。魔术师希望一族繁荣,说当然确实是理所当然。
「什么啊,没意思。」
「你傻了不成,繁荣很重要喔。要是有小孩,就可以继承自己的梦想,毕竟人类的寿命很短暂啊,连两百年都活不到呢。」
「小孩不见得会继承你的梦想喔。」
「这是基于你的经验吗?」
剑兵马上露出不满的表情,狮子劫苦笑著说「抱歉啦」表示赔罪,但她没有接受道歉,直接默默钻进睡袋里面了。
使役者不需要睡觉,但就抑制魔力消耗这点来说,也不是完全不需要。尤其「红」剑兵……莫德雷德虽然拥有其他使役者难以望其项背的力量,代价就是需要非常大量的魔力。只要能够控制消耗量,当然是尽可能控制一下比较好。不过,现在的她只是闹别扭罢了。
狮子劫一边进行加工作业,一边咬著肉乾和水果当餐点。他默默工作,并不时瞄向剑兵,那里有的只是一张带著稚气的少女睡脸这个事实,让狮子劫的心情不禁黯淡下来。
反叛骑士莫德雷德。在最后的最后,让亚瑟王光荣的传说蒙上一层阴影的稀世大恶徒。
在本国留守的她利用亚瑟王出兵远征的空档教唆国内士兵,并成功窜夺王位。远征返国的亚瑟王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就与莫德雷德率领的军队不停交战,这就是在卡姆兰进行的一大决战。
有名的骑士几乎都已不复存在,亚瑟王与莫德雷德在熊熊燃烧的战场上一对一决斗,尽管亚瑟王的圣枪先锋之枪贯穿了莫德雷德,但她还是以最后的力气给了亚瑟王致命伤。
亚瑟王命令最后陪伴自己的骑士贝迪维尔将圣剑归还湖之精灵后,有一说是王就这样死去,也有一说表示王回到妖精乡亚法隆治疗伤势了。
但另一方面,莫德雷德却只简单留下在那场单挑之后死亡的寂寥记述。想想也是,毕竟莫德雷德是背叛了传说中的骑士王──直到现在仍名留千古的不列颠大英雄亚瑟‧潘德拉冈的大坏蛋。
「──好,这样九个头都弄好了,剩下就是身体了。」
狮子劫自言自语,沉浸于思考之中。虽然因为他是召唤者,或许多少有些偏心,但如果问他莫德雷德跟亚瑟两人之中比较愿意追随谁,他会毫不犹豫选莫德雷德吧。
手握圣剑,彻底表现出光明骑士道的王;跟利用王不在的时间教唆士兵反叛的扭曲骑士,当然是后者比较有意思啊。
狮子劫不知道莫德雷德究竟是爱还是憎恨父亲【亚瑟】。爱与憎恨是相邻的感情,但毫无疑问她受父亲的影响很深。
所以她才反叛,尽管不清楚她是为了想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还是为了否定父亲的作为──先不论善恶,这确实是很有勇气的行为。
「……确实不是不懂我会召唤出这家伙的理由啊。」
狮子劫露出自嘲的苦笑。像自己这种人,当然不可能召唤出正统圆桌武士,叫出反叛骑士只是刚好而已。
加工完毕的狮子劫钻进睡袋,一路睡死到深夜。
深夜的托利法斯一片寂静,民众家中的灯光均已熄灭,也看不到任何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
只有路上的路灯照耀著夜晚。话虽如此,灯光有些黯淡,与一整片黑暗相比,显得太过薄弱。
莫德雷德跟狮子劫出来寻找可以进攻千界城堡的起点。如果是一般圣杯战争,基本上都会先去找出主人魔术师的工坊所在地,但这次不需要这么做。
因为已经确定他们的据点是那座城堡,所以不需要找。无论主人还是使役者,应该都不会轻易离开那座极为坚固的城堡。换句话说,不攻下那座城堡就没什么好说,因此要找出能够从远方好好观察城堡的地点。
千界城堡位在托利法斯东北角,周遭有三公顷左右的森林围绕。托利法斯整体呈现由西向东往上攀升的台地地形,位在东北角最高处的城堡可以望尽整座托利法斯市。
因此,狮子劫和剑兵先从城堡南方这边开始找起。希望能找到一座较高的建筑物,离城堡不算近,但也不至于远到看不清楚的位置是最好。
「那一栋怎样?」
剑兵手指的方向有约百年前建造的托利法斯市政厅。这栋维也纳分离派的建筑物整体由直线和平面构成,铺设色彩鲜艳的几何花纹磁砖的屋顶给人非常深刻的印象。
这是一栋贵重的艺术品,也是历史悠久的建筑物──但对两人来说,这里除了是绝佳的监视地点之外,什么都不是。
「很好,上去确认一下吧。」
狮子劫这么嘀咕完,就莫名其妙被剑兵揪住衣领。
「……喂。」
「不是要上去吗?」
狮子劫有股不祥的预感,于是扭动身子想要挣脱,但徒劳无功。剑兵喊了一声,就使出「魔力放射」技能,一鼓作气跃上屋顶。落地的瞬间,脖子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压力,让狮子劫有种意识好像要飞走的感觉。
沉默了一会儿,狮子劫犹豫要不要教训一下得意洋洋的剑兵──
「下次别这样。」
结果只是这样简单叮咛。点头表示知道了的剑兵脸上毫无反省之色。
「是说主人,这边怎样?」
「这个嘛……」
要观察城堡确实不会离得太远,也不至于近到会让对方轻易察觉,照理说应该是绝佳的监视地点──
「这边不行啊。」
狮子劫叹气说道,剑兵也不爽地点头同意。两人来到屋顶的瞬间,好几只疑似某种鸟的东西一口气从城堡飞出来。狮子劫仔细观察屋顶上的磁砖,就发现上面已经施加了探测用结界。
「剑兵!」
在狮子劫命令之前,剑兵已经全副武装准备迎战。
「……那是老鹰吗?」
毕竟现在是大半夜,就算狮子劫是魔术师,也只能掌握对方些微动作。但是他身旁的剑兵则以超乎常人的视力明确地看出来袭者为何。
「不对,那是──魔像!」
外型像蜻蜓的石造魔像一边降低高度一边袭击过来。敌人从空中、四面八方攻来,剑兵跃起后先迅速收拾一尊,并把最近的石像当跳板,砍掉剩下的两尊。
「混帐,还有其他敌人!」
狮子劫的提醒让剑兵落地后也毫不大意地架起了剑。他说得没错,人形、非人形的魔像从四面八方涌出,看样子是拟态在附近建筑物的屋顶上。而且不只如此──手握斧枪的人们不知何时聚集过来,已经跟魔像一起包围住了两人。
不,这些要说是人,感情似乎太淡薄了点。更重要的,这些人的长相简直会让人误会他们全是兄弟,根本是同个模子刻出来的。
「应该……不是人类,是人工生命体吧。」
「……!」
听到狮子劫嘀咕,剑兵颤了一下身体。
「怎么了?」
「没什么……主人,给我指示。」
「我的魔术威力不太足以对抗魔像……人工生命体交给我,你去处理掉魔像们。」
「收到!」
剑兵以子弹般的势头踏碎屋顶磁砖,袭向魔像们。即使是用石头或青铜打造的坚固魔像,仍逃不了像纸片或木材那样被粉碎的命运。
一尊巨大的魔像打算以其无比庞大的身躯压溃剑兵,但剑兵只消大喝一声,将下沉的身体往上一弹,就直接打飞了石造魔像。
她作战的方式跟骑士优雅华丽的剑术表现相去甚远,甚至根本算是狂战士,或者可说是野兽。她以单手挥舞本应以两手操控的剑,原以为会用空出的那只手挥拳攻击,没想到她竟然掷出剑,直接贯穿从空中袭来的魔像。
剑兵接下一尊魔像挥出的拳头,接著大吼将魔像扔出去,撞上在空中被贯穿的另一尊魔像后两者粉碎。剑兵接住随著碎片落下的剑,再次急驰而出。
另一方面,与人工生命体对峙的狮子劫从怀中取出大型散弹枪。虽然缓缓逼近的人工生命体们没什么感情,但在看到那把大型凶器的瞬间,仍反射性地停下脚步。
没没无名小厂制造的中折式双枪管的削短型【Sawed-off】散弹枪,把枪托和枪管都削成极短,虽然便于携带以及在室内使用,但也导致有效射程变得很短。
然而对死灵魔术师狮子劫界离来说,枪枝原本的性能优劣跟他要不要拿来当武器使用没有任何关连。
「接招吧。」
狮子劫随意朝人工生命体扣下扳机,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瞄准,重点只在自己手中握著枪枝而已。他手上的散弹枪撞针等部位已经施加了咒术处理,所以比起枪枝本身,里面的子弹才是关键。
要是看到他装在枪管里面的子弹,不论谁都会吓到僵住吧。「用人类手指加工做成的子弹」,已经不是「喜好诡异」一句话可以打发掉的。
北欧的卢恩魔术里面有一种叫作魔力弹【Gandr】的魔术,这种魔术只要用手指著对方就可以施加诅咒,但若灌注强大魔力,也能发挥出枪弹般的物理威力。这种结合魔力弹跟死灵魔术的手指枪弹,虽然速度顶多只到亚音速,却可以像蛇那样探测前进方向上的体温,并修正轨道。
然后当枪弹抵达心脏的同时,诅咒就会爆发,是真正的一发必杀「魔弹」。
射出的子弹勾勒和缓弧线,转瞬间撂倒好几个人工生命体。开了两枪之后,狮子劫重新装填子弹,而人工生命体们也像是不打算错过这个大好机会般扑过来。狮子劫先停下重新装填的动作,从怀里取出个奇怪的东西。那是有点萎缩的红黑色物体──魔术师的心脏。
狮子劫把手中的玩意儿往人工生命体群聚的位置一丢,那东西「啵」一声,掉在人工生命体旁边,下一秒猛烈膨胀爆开,塞在里面的魔术师牙齿和指甲一类物体刺进人工生命体内,他们就像被下了毒痛苦不堪,随后死亡。
虽然死灵魔术师很多,但可以把魔术师或野兽的身体部位加工到这么凶残的程度并专门拿来战斗的,应该只有狮子劫界离一个吧。
人工生命体虽然拥有一定的战斗能力,但狮子劫身为专门赚取奖金的魔术师,这些对手不过是小儿科;而剑兵似乎也一样。
「──主人,我收工了。」
「喔,辛苦你啦。」
剑兵打碎最后一尊魔像之后回来,看到尸横遍野的人工生命体,不禁发出感叹:
「你这死灵魔术师挺能打的嘛。」
「毕竟经历过不少生死关头啊。」
狮子劫说著撕下粉碎的魔像碎片上的羊皮纸,纸上写满了指令【Command】。
「……很有历史,应该有八百年以上了。」
在魔术的领域,时间拥有极为重要的价值。愈有历史的东西,神秘性就愈强。举例来说,就好像每继承一次魔术刻印就可以增加一些成果进去,变得更强大。如果是拥有八百年以上历史的羊皮纸,就能打造出可轻易屠杀一两位熟练魔术师的魔像。
但是──
「剑兵,你觉得这些魔像怎样?」
「我是第一次跟这类玩意儿交手……意外地挺能打的,最后一尊甚至跟我来往了三招啊。」
「嗯,现代魔术师就算穷尽毕生精力打造,顶多也只能制造出跟你交手两招的魔像吧。」
当然,还是会有例外。世界这么大,如果真的用心去找,说不定可以找出能打造足以与使役者匹敌的魔像的魔术师……但狮子劫不认为千界树一族里面有这么高竿的魔像铸者,顶多到罗歇‧弗雷因‧千界树那样的程度罢了。他打造的魔像确实非常优秀,但只要剑兵出手,应该一击就会粉碎,更别说根本不可能造出这么多。
……这么一来,就可以推断打造这些魔像的「不可能是现代魔术师」。
狮子劫想更仔细点调查羊皮纸而把脸凑过去,瞬间一股热气冲了过来。
「好烫!」
他急忙往后仰,放掉手中熊熊燃烧的羊皮纸。不只是狮子劫手中这张,在场所有羊皮纸全数起火,连魔像们都迅速风化,变成尘埃消失。
「喂,你没事吧──?」
「啊──有点痛,混蛋,准备真周到啊,线索消失了。既然对方已经在这里守株待兔,就不能拿来当据点用了。」
千界树一族应该预测到有人可能想把此地当作据点,毕竟托利法斯本身只是个小都市,确实应该认为他们会在足以成为攻略城堡要冲的地点安排一定程度的人手。加上他们不只安排了一两人,而是投入大量以高度技术制造的人工生命体和魔像。而且如果还在不知所措,对方这下想必会派出使役者迎战吧。
狮子劫认为现阶段似乎只能利用使魔远远观察了。
「那我们只能快快回去了吧。」
「不过,倒是有件事情可以确定。」
「什么?」
「敌方的术士或者有可能是别种职阶,对面七位使役者里面有一个擅长制作魔像的英灵。」
光是有这些资讯就可以充分缩小范围。魔像本身虽然没什么稀奇,但跟魔像有深刻关连到足以成为英灵的存在则是少数。
「这么说来,我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你有察觉吗?」
在回去工坊的路途上,剑兵突然想起来后告知,狮子劫也点点头表示同意。应该是用了远视的魔术或透过共享使魔知觉的方式观察我方吧。藉由旁观自己跟剑兵作战,来调查我方的战力状况。
「总之有那个头盔就可以保住我们想隐瞒的资讯,不至于泄漏出去。你暂时不要卸下喔。」
剑兵拥有的宝具之一「隐不贞之盔【Secret of Pedigree】」可以隐蔽一部分参数情报。虽然基本参数、职阶技能等这类通用情报无法隐瞒,但包括真名在内,宝具、既有技能等重要关键都可彻底隐蔽,是个很便利的宝具。
但在这种状态下,她就无法启用最强的宝具。话虽如此,毕竟她的宝具是对军宝具,确实是该当成对付强敌时的必杀王牌使用。既然要用,那就该是打定主意要让对手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时候。
「战斗之外的时候可以卸下吧?」
「嗯,那样无所谓。」
剑兵开心地吹了个口哨。当然,这不是说泄漏情报无所谓,但看来那副头盔必须在跟盔甲成套装备的状态下「脱掉」才会真的解锁情报。也就是说,当剑兵脱下盔甲、换上现代衣服,但手中没有持剑的时候,即使没有戴著头盔,隐蔽资讯的功能还是持续生效中。
于是剑兵速速换上之前那套便服,呼了一口气。
「你还是觉得那身盔甲穿了很难过吗?」
「其实习惯了之后就还好,但解放感还是不能相提并论啊。」
剑兵大大伸了一个懒腰,接著踏出轻快脚步在街道中央转来转去。狮子劫心想:也许是战斗后她的情绪比较亢奋吧。
正在转圈的剑兵忽地停下脚步,转过头来说:
「对了,主人,你觉得我怎样?」
「啥?」
「我想问你觉得我的战斗表现如何啦,虽说对手不是使役者,没办法充分发挥实力就是了。」
「喔喔,这个啊……嗯,只能说完美,让我充分拜见你之所以是剑兵的缘由了。」
这句话让剑兵挺起胸膛,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你最后不是猛力把剑丢出去吗?有这样的喔?」
「主人,你傻耶,关键是打赢就好了吧。使用剑技不过是战斗过程中的一个选项,如果是为了获胜,不管要槌、要踹、要咬,我都会用上。」
「……我完全同意。」
看到剑兵跟自己个性这么相似,狮子劫不禁想遮起眼。
§§§
千界城堡的谒见厅里,「黑」术士正透过犹太教烛台【Menorah】的烛火,旁观魔术协会雇用的猎人【主人】以及他所召唤出的「红」剑兵实际作战的模样。影像如电影那样投射在墙壁上,千界树一族的主人与其使役者也都聚集在此,一同看著。
除了达尼克以外的主人似乎都被「红」剑兵激烈的战斗所震慑。即使透过影像也可明确感受到压倒性的气势。尽管身材娇小,但巨大的钢铁团块劲势犹如炮弹,接连粉碎魔像们。「黑」术士制作魔像的技术绝对是超一流,那些魔像应该拥有与低阶使役者抗衡的实力。
但这些魔像却在一招之内,最多三招就被打趴。
「只能说不愧是剑兵吧。」
贯彻臣子姿态的达尼克听到「黑」枪兵这么说,也点点头应和。
「肌力B+、耐力A、敏捷B、魔力B……除了幸运以外没有C以下的参数,确实与剑之英灵非常相衬。」
尤其肌力B+这项参数根本可谓破格,+是可以在短时间内让数值变成好几倍的稀少参数。除此之外,反魔力和骑乘的等级也有B,换句话说,这个剑兵顽强到必须使出A级魔术才总算能对其构成伤害。
据说在已经进行过三次的冬木圣杯战争中,剑兵都能残存到最后。这似乎代表剑兵拥有能够应付各种各样状况的万能强度,但看到刚刚的作战姿态,的确也可以理解个中原因。
「更需要注意的,是他能隐蔽部分参数。」
虽然身为使役者的枪兵看不出来,但身为主人的达尼克可以读出其他使役者的参数。尽管如此,达尼克却怎样也读不出既有技能和宝具的相关资料。虽然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他所使用的能力以及手中那把剑,却有种连想起这些都受到阻碍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这是对方的既有技能还是宝具造成的影响,但应该是以某种形式体现「隐瞒自己的出身」这种传说内容吧。不管怎么说,都是个很棘手的对象。
「其他人有什么想法?剑兵啊,你可以胜过他吗?」
剑兵默默地点头回应枪兵的问题。他基于戈尔德的命令,即使在王的跟前也贯彻不说话的态度。
「大贤者啊,你怎么看?」
弓兵露出平稳汪洋般的的笑容回答:
「毫无疑问是个难缠的对手吧。但我想只要能够明白其宝具性质,应该就不是太大问题。」
枪兵满足地点头。
「叔叔,你知道主人是谁吗?」
达尼克点头回应菲欧蕾的问题。
「嗯,潜藏在钟塔的族人有传来情报。狮子劫界离是专门赚奖金的死灵魔术师,不只钟塔,不管谁的委托都接的自由业者。」
「用魔术赚钱的骯脏商人啊。」
戈尔德不屑地说。对他来说,魔术是一种研究,不管怎样都不该拿来赚钱,这点对其他主人来说也一样,大家眼中不是出现强烈的轻蔑之情就是带著困惑。只有活了将近百岁的达尼克和专门以黑魔术中的咒杀为业的塞蕾妮可冷静地评估狮子劫的实力。
「很强。」
「……看来是这样呢。」
说起来,死灵魔术是跟尸体一起发展起来的魔术。让单纯的僵尸或者拼接身体部位形成的怪物复苏的这种魔术,自然需要大量尸体以供利用。
那么,该怎么取得大量尸体呢?答案不是去墓地或停尸间,而是上战场。因此,一流死灵魔术师不会去墓地,而是不断上战场。欣喜若狂地跑去革命或政变引发的大量屠杀地点收集尸体,可以说是死灵魔术师无可避免的命运。
自古以来,战火从来没彻底消灭过,死灵魔术师也总是与危险为伍。一般魔术师很可能进行有机会危害自身生命的危险实验,也可能碰上召唤出来的生物暴冲反咬自己,因而必须与之一战的状况;但不会有多少魔术师乐意投身毫无道理可言的真正战场。
狮子劫界离──狮子劫一族尽管出身于魔术不甚发达的极东地区,但也代代相传,至今已是第七代。第六代狮子劫灯贵的论文在钟塔获得极高评价,大家当然以为儿子狮子劫界离也会走上研究这条路,但他才上学不到三年就从钟塔休学了。
在那之后,他走上了一边在战场上取得尸体,一边讨伐离群的异端魔术师以赚取奖金的道路。
虽然动机不明,但他使用的魔术跟本人的个性,似乎很适合担任奖金猎人。十年过去,狮子劫界离在台面下的魔术师之间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
但这并不代表他脱离与钟塔之间的联系,这次应该也是接受了高额报酬之类的雇用条件吧。说到底,钟塔派来的魔术师们立场几乎都相同,唯一的例外只有来自圣堂教会的言峰四郎神父。除了知道他隶属于第八秘迹会,其他经历一概不知。当然,圣堂教会里面也有千界树一族的人卧底;尽管如此,还是一概探不出个资的人,不是位居重要地位就是经历真的一片空白。
排除实力为未知数的四郎神父,其余六位主人都是一流之上的超一流。千界树这边能以魔术师能力抗衡的大概只有达尼克和菲欧蕾。但很可悲的,这些魔术师为了活用使役者,必须提供自己的魔力作为代价。
千界树一族则不受到「这个限制」。他们虽然是握有令咒的主人,但把提供魔力的管道转往其他地方,藉此避免被使役者吞掉魔力。
当然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保留了最低限度的魔力供应──使役者现界时使用的这个部分还是由主人直接供应。也就是说,让英灵现界的时候,最基础的部分由主人负责,其他如宝具、自我治疗、使用魔术等造成的魔力消耗,都由「其他地方」负责供应。
透过这个方法,可以大大弥补原本存在的实力差距。愈是一流的魔术师,就愈会使用需要消耗大量魔力的魔术,某些情况下,甚至可能发生必须跟使役者抢魔力用的尴尬状况。
只花了不到十天准备就认为能打赢这场圣杯大战可是大错特错。千界树一族──不,达尼克在冬木市展开的第三次圣杯战争结束之后,就一直为这场战争进行准备。
「──快要开战了。」
「黑」枪兵低声吐露,在场所有主人、使役者都表达了无言的同意。他们心里正有种东西躁动著,告诉他们战争的开端。
离真正全面性的战争开打应该没有多少时间了。位在圣杯大战中心的,是被召唤出来的十四位使役者,以及两大组织千界树一族和魔术协会。这应该是参与这场战争的所有主人、使役者相同的见解吧。
──然而,就在这一天,一段命运开始转动了。
感觉摇晃得非常厉害。魔力从裸露的神经泄出,灵魂熔化、融化、分解。意识明明如此鲜明,能用来思考的东西却明显不足。柔弱的本能正悲痛地诉说些什么,但对「他」来说,那不过就是细微的野兽叫声。
无法认知、无法思考,也无法建构逻辑;无法主张自我,无法断言自己活著。
即使如此,只要还在大地上就能有所得,例如情报以及时间。只要能接收情报并有时间整理它们,就可以从中产生知识。所谓知识,至今为止都只是把像云朵一样难以捉摸的感觉用一个词的形式成立。
──我,活著。
单纯的真相。明明连哭闹不停的婴孩都能下意识理解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实,他却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活著。
时间流逝。
取得情报。
获得知识。
拥有自觉之后,这个轮回就以异常快的速度运转起来。原本「他」就是以魔术回路为基础诞生的生物,对知识这种东西的理解力非比常人。
有人类经过、有伙伴经过、有怪物经过。
人类只是毫不关心地看著自己们;伙伴们则是把淡薄的感情投射在目光上看著自己们;怪物的反应千奇百怪,有的不抱任何兴趣、有的以怜悯的态度凝视、有的甚至兴致盎然地打算著手调查。
即使这样,仍没有任何变化,只有情报与知识的轮回不断反覆。
原本跟破铜烂铁一样杂乱的知识,现在已经有如图书馆藏书那样整理、分类,乾净整齐地堆叠起来。但是,储存愈多来自外界的情报,心中那股翻搅的感觉就愈强烈。
他下意识不去面对这个部分,继续收集更多情报,但──愈收集、愈理解,那种感觉就变得愈强大、膨胀,无法忽视。
如果把自己的内心加以数值化,「那个」已经占据了六成左右。尽管面对那已经无法忽视的东西,他所做出的选择依然只是保留。
不能责怪他的行为没有勇气,因为行为本身有没有勇气必须在认知勇气为何之后才能成立。因此,他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是胆小,只是下意识地选择忽略。
──命运流转、变动、扭曲、失控。
他眼前站著一个人类跟一个怪物,两者都是经过自己面前好几次的对象。
其中一位记得叫作罗歇,或是主人。
另一位是术士,或是老师。
「──来试试加入魔术回路吧。」
术士这么说,罗歇点点头回应。
「那就使用这里的人工生命体……」
他审慎地思索这对话内容,魔术回路使用魔术时必须的模拟神经,自己等人【人工生命体】便是以此为核心构成肉体。那么,加入又是什么意思?
一股虫子爬过脊椎般的寒气窜过,下场毫无疑问只有一死。
「使用」这里的人工生命体──使用,也就是消耗。使用之后可以有所获得,相对地也会有所失去。
从铸造以来,在各种状况下都保持一定频率的心跳声被这还不到一分钟的对话彻底扰乱。
搜索过去的对话,术士跟罗歇曾谈论过几次魔像的话题,与其说那是人造生命,更像是以泥土或石头建构的机械人偶。要在那上面加入魔术回路的理由──是为了造出可以使用魔术的魔像。
创造伴随著消耗,如果要创造的是「能够使用魔术的魔像」,消耗的想必就是「拥有魔术回路的人工生命体」了。
他终于理解这股寒气是什么了。
消耗是一种消灭,消灭即代表「死亡」。虽然他知道有这个词,但从没有理解过。
「总之先拿三个来用用吧,呃……这个、这个,和这个。」
自己被点名了。鲜明的死亡像是要让他窒息一样,用力掐住他的心脏,原本刻意忽略的那六成发出严厉警告。
──你会「死」。自出生以来就被关在这座魔力供应槽里,活著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因为刚好被选上,只因为这样的原因而被消费。
两人离去,他确定离自己死亡的时刻来临还有一些缓冲时间。
绝望袭来,一直忽略不看的是这个,就是这个啊。出生没有意义,存在意义没有启动。
尽管如此,他也没办法哭闹悔恨,只能用空虚的双眼看著。
……不,真的是这样吗?
他思考著,拚命想著,自己真的「什么也做不到」吗?是不是他擅自认为什么也做不到呢?现在,自己就做到了其他个体做不到的事情……至少他获得情报并加以思考后,为得出的结论而恐惧,他已经做到这些了。
那么,再往前,再往前一点看看。
为了供应魔力给使役者们而被关在水槽里面的「他」萌生自我意志只是单纯的偶然,他被点名也只是单纯的偶然。
然而,这两种偶然重叠在一起,就有了与命运相等的重量。
──动啊。
有生以来第一次,动了一根手指。动了动手,握紧拳头,想举起手臂。
──动啊。
再次确认状况,理解自己为了能高效率地供应魔力而被关在翠绿色的保存溶液里。总之先把没有运作的存在意义放到一边,让当下的目的明瞭一点。必须逃离这里,而且是立刻。
──动啊!
动起双手,粗鲁地敲打强化玻璃,但马上就发现这行为没意义而作罢。自己能做出的物理冲击无法击破这片玻璃。
他思考了一会儿,扫描了一下自己的魔术回路。吸取大气中的魔力【玛那】,供应使役者现界时所需魔力的他,已经准备好可以启动回路了。
「──理导【Straβe】/开通【Gehen】。」
切断供应,以自己知道的语言驱动自身的神秘,希望得到破坏的结果。用双手接触强化玻璃,流入体内的魔力找到释放点后,立刻往手掌冲了过去。
掌握接触的玻璃是哪种矿物,将魔力转换成能以最理想又最小的力量破坏,双手充满光芒──强化玻璃就像轻木板那样脆弱地粉碎了。
下一秒,身体被往外推,跟原本被隔绝的世界接轨。尽管被碎玻璃割伤背部,他还是被推出了通路──推到现实世界来。
好痛苦,不太对劲。抓著胸口,想开口却发现自己打不开。取下塞在自己口中像呼吸器那样的东西后,再次吸一口气。
「……咕、啊……!」
他呛了一口,喉咙有股烧灼般的痛楚,吸入气味强烈的气体,觉得肺部好像痉挛一样疼痛。
无力地挥动双手双脚。尽管达到了目标,但他想起还没有完成最终目的。
要快逃,快点,尽快!
决定目标之后想站起身──才发现「站起来」这个行为并未渗透全身。虚弱地想站起来,只换得可笑地滚倒在地的结果。这样应该无法走路,于是只能以双手撑地,驱动身体。
稍稍往前了一点。告诉自己要冷静,并用手肘撑地抬起上半身,脚掌贴地,脆弱的脚踝发出惨叫──不管,缓缓伸直膝盖。
然后踏出了一步。
每踏在地面上一步,重力就会压迫身体。一直有种被人压著的痛楚,沾黏在身上的液体也让人感到不快。
虽然呼吸总算平稳下来,但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只知道要是继续待在这里,下场就是死路一条。
呻吟泄出,眼角滚下泪水,经历这么多苦难,换到的只有几步路而已。
快走,离开这里──有种把所有人生花在这么简单的行为上的徒劳感,激励快要萎缩的自己,专注在「走」这个动作上。
拚命忍住想回头看看究竟是什么在低声呢喃的冲动,他知道那呢喃是什么、有什么意义,也知道自己只能忽视,更重要的是继续往前,这就是一切。
手撑在墙上,专注地一步又一步往前,不知何时离开了自己原本所在的房间,来到一条铺著石地板的走廊。脚底开始流血,跟婴儿一样柔软的脚板刚刚才第一次踏上大地,当然很容易因为一点小碎石就割伤皮肤。
血流出来,感觉到痛楚,与泡在溶液里面天差地远的情报量轧磨著脑袋。因为大气过于浓厚,肺部始终有种被压迫的痛楚。
这副原本应该没有「设计」来行走的肉体,究竟走了多远呢?走廊彷佛长到无限延伸,完全没有任何变化。他意识到自己再也走不动,虚弱地蹲下。
呼吸很浅,心脏狂跳,完全不适合活著的肉体别说是走了,甚至拒绝站起来。热量压倒性不足,手脚末稍冰冷得无法自己。视野朦胧、远方传来声音,无法合理思考,除了因一步步接近的死亡感到绝望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如此无意义的生命,如此无意义的存在。
无意义地被产下,无意义地死去。面对这么残酷的真相,只能不住颤抖。
讨厌。虽然不知道讨厌什么,总之觉得很讨厌。害怕闭上眼睛,因为觉得闭上之后就再也不会醒来。害怕睡著、害怕被黑暗囚禁、害怕世界。不可怕的只有自己,因为自己什么也没有。一无所有,没有染上任何颜色,透明无色,只是这样的自己──
「……?」
心脏突然跳了一拍。
他发现身旁有其他存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到附近。脑子陷入极度混乱,恐惧至极的他甚至抗拒认知眼前有其他人的这项事实。
视野捕捉到对方,并且感觉自己正被看著。觉得该逃跑,却无计可施。恐惧让身体瑟缩,彷佛要压溃自己的沉默促使心脏狂跳到无法承受的程度。就在此时──
「你怎么了?这样会感冒喔。」
对方拋出的话语并不是足以撕裂自身的侮辱,而是担忧他的温暖关怀。
他反射性抬起头,两者对上眼。
呼出微弱的叹息。他看过那张脸,是脸上带著痛切的表情瞥了自己一眼的怪物之一。记得叫作骑兵。
「会感冒喔。」
对方微笑著重复说道。他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但至少知道骑兵确实在等待他回答。
该怎么回答才好呢?要说什么才合乎时宜呢?
「…………我……」
反射性地以乾哑的声音低语。骑兵似乎没能听清楚,便把脸凑了过来,竖耳倾听。
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该相信什么?该采取什么行动?不知道、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意识断线,理解到自己似乎要昏倒了而感到害怕。尽管只是走了几步就这么痛苦,但他还是打从心底……希望能够,活下去。
「黑」骑兵阿斯托尔弗思考著,该拿这个蜷缩在城堡走廊上的男子怎么办。他心里已经认定要帮助对方,但他烦恼的是该怎么帮助才好。
「总之先移走吧。」
只要决定要做什么,他的动作就很快。先脱下披风裹住对方,接著一把扛起。尽管骑兵身形较为瘦小,但毕竟是个英灵,要他扛起一个人类只是小意思。
但他烦恼起该带去哪里才好。分配给自己的房间不考虑,因为大概每过几个小时就会被主人塞蕾妮可叫出去一次。虽然自己是她召唤出来的使役者,但骑兵还是不免觉得有必要这样纠缠吗?
「骑兵大人。」
听到声音回过头,就看到两个人工生命体以不带感情的眼光,直直往自己扛著的男人瞧。
「术士大人正在寻找逃走的人工生命体,您心里有没有底?」
「没有喔。」
他甚至想都没想就秒速回答。人工生命体又瞥了他扛著的男人一眼,点点头说「这样啊」之后,转过身去。
「你们也加油吧~~」
骑兵充满感谢之情,对著离去的人工生命体挥挥手。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知道术士在追查这个人工生命体的话,就更难帮助他了。即使想要找人商量,但剑兵从没搭过话,不知道个性如何。枪兵则是一副不在乎人工生命体的态度──也就是说,他不会去追查,也不会出手相助吧──狂战士不考虑。
这么一来,能够仰赖的使役者只剩下一个人。骑兵往凯隆的房间过去,敲了敲门表示到访。
「弓兵,我是骑兵,你房里有没有别人?」
「骑兵?不,没有其他人。」
那就好。骑兵开门入内,弓兵看到他肩上扛的男子,立刻察觉是怎么回事,领著两人往床铺过去。
「他是术士正在追查的人工生命体吧。」
「我想应该是。」
骑兵把人工生命体放在床上后,先取下自己的披风,接过细心的弓兵递给他的毛巾,把人工生命体骯脏的身体擦乾净,再帮他穿上借来的长袍。人工生命体的表情看来痛苦,呼吸也很急促。
「弓兵,你应该很懂医术吧?帮他看一下。」
「好的。」
「黑」弓兵凯隆学习了诸神授与的各种智慧,为半人马族第一贤者,也是教育海克力斯或伊阿宋等希腊英雄的老师。
在他教导的对象之中,包含被后世誉为医神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因此,他当然非常熟悉医术。
弓兵掬起昏倒的人工生命体手腕把脉后,将手放在他的心脏上方。作为弓兵受过锻练的锐眼,仔仔细细地观察著人工生命体的身体。
「看样子魔术回路差点失控。他破坏玻璃槽的时候使用了魔术,剩余的魔力大概在血管里面暴动吧……再加上一个很单纯的原因,就是过劳。」
「过劳?」
「我想他自出生以来从来没有『走』过,就连自食其力站起来都属第一次吧。」
「是喔……那他算是刚诞生的婴儿了。」
人工生命体原本是铸造完成就能立刻活动的生命体,如果打造的方式够完美,就不会因为寿命到了而死亡。但也许是诞生方式本身于天理不容,所以人工生命体大多抱有一些肉体上的缺陷。
这个人工生命体应该天生体质孱弱,或许与他不是造来作战,而只负责供应有关。尽管身上拥有一流魔术回路,却没有强壮到能活用它的身体。
若要使用魔术,即使回路能够承受,过度虚弱的身体也无法承受。
「不要用魔术就没问题吗?」
「算是这样没错……只不过,他也无法正常活下去,最多应该只能撑个三年。」
房间陷入一片沉默,三年这太过残酷的词语,连骑兵都不禁失落地垂肩。过了一会儿之后,骑兵彷佛想化解尴尬地开口说:
「……不好意思,弄脏你的床了。」
「这是无所谓……但我想问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帮助他?」
弓兵这么问,骑兵毫不犹豫地回答:
「因为我想帮助他啊。」
他完全不抱任何特殊想法,只是因为想帮助所以出手帮助。既单纯又理所当然,因此除了骑兵以外的人都很难做到。
「术士似乎正在追查他喔。」
「啊哈哈,不关我的事──」
骑兵满脸笑容举高双手,而弓兵尽管叹息,也认为骑兵的判断是对的。战胜虽然重要,但现在还没被逼到必须抛弃英灵本分的程度。应该帮助他、放他一条生路才是。
「……我会空出这个房间一段时间,虽然我觉得不会有人来,但有人敲门的话,别应门。」
「谢谢你,那就暂时借用了喔。」
离开房间之前,弓兵忽然问起骑兵:
「你打算负责任到最后吗?」
被这样问到的骑兵,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工生命体,并想起刚刚扛著他时那股令人绝望的轻盈。一边颤抖著抱住头的双臂跟枯枝一样细,连站立、行走这么基本的动作都歪歪倒倒的天生脆弱身躯。
就算顺利逃出这座城堡,能不能好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所谓负责任,是指对他的人生负责。但很遗憾,骑兵没办法陪他度过三年时光;就算想,圣杯大战应该也不会维持那么久。好了,要帮助他到什么程度──才算符合自己「想帮助他」的愿望呢?
骑兵不知道,但他早已决定不知道的时候,就随著心里想的去做。保护人工生命体,顺应他的想法、帮助他。
「我会帮助他到我能接受的程度,不会拋下他不管。」
弓兵离去后,骑兵将手按在人工生命体的额头上嘀咕:
「起来喔,你早就醒了对吧?」
听到这句话,睁开眼睛的人工生命体摇摇晃晃抬起上半身,以充满不安的眼眸看著骑兵。骑兵觉得他这个样子,就跟无处可逃的小动物一样。
「嗨。」
骑兵总之先打招呼,但只收到沉默作为回应。
「呃……是说。」
「────」
「嗯,该怎么说明呢……唔──」
「────」
骑兵歪了歪头,这种时候该怎么解释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是伙伴呢?犹豫了一会儿之后,骑兵用双手圈住人工生命体的脖子,把他的头拉到自己胸前,对他说:
「这样能理解吗?这里没人会伤害你。我之所以在这里,是为了实现你的愿望。」
「……?」
不懂,人工生命体无法理解骑兵在说什么。并不是听不懂他说的话,是不懂他在想什么。
「说说你的愿望吧。」
骑兵在耳边呢喃,人工生命体开始思考。愿望、愿望、愿望──自己真的有权利把心愿化成言语说出吗?
自己是那么无力,而且一无所有;没有过往累积的历史,不过是个供应魔力的装置──而且现在还放弃了这个使命。
但这样的他,仍怀有一样不符身价的欲望。那对他来说是一项过于宏大的愿望、梦想,也不指望有人帮他实现。不过,他认为只是说说,应该不要紧吧。
开口,驱动到目前为止几乎用不上的发声器官。那虽然是一个带来痛楚的动作,但他还是勉强说出了「愿望【话语】」。
「救、我。」
骑兵听到他的愿望后轻佻地回答:
「好啊,我会救你。」
回应的速度快到不容片刻,甚至让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思考过。觉得不敢置信的人工生命体看著骑兵的脸,骑兵则露出纯真的笑容。
「你不是说了『救我』吗?而我听到了。我好歹是个英灵,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想帮助你。」
你愿意,帮助我吗?我可以实现愿望吗?可以相信你吗──不,不是这样,是我想相信你。人工生命体如此祈愿。
对这个人工生命体来说,第一个相遇的对象是「黑」骑兵──天衣无缝的勇士阿斯托尔弗这点,究竟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呢?
骑兵自信满满地说:
「好啦好啦,我们先一起想想如果要帮助你,那么该做些什么吧。啊,对了,就算你再傻也不可以全权交给我处理喔,毕竟在思虑不周的这点上,可是没人能跟我『黑』骑兵阿斯托尔弗相提并论啊!」
人工生命体睁圆眼睛,接受了骑兵所说的话。他那让人怀疑他很愚蠢的纯真态度,令人工生命体满心感动。
──这一天,命运开始转动了。
§§§
钟塔为了诛杀千界树一族而选出的七位魔术师──其中一位,由圣堂教会派遣过来的监督官四郎神父,面对五位主人恭敬地跪著。
这里简直像国王的谒见厅,四郎与主人之间隔著一段距离;而且不只如此,五人面前拉下了一道薄薄的布帘阻挡视线,四郎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快报告。」
四郎滔滔不绝地告知在薄布帘另一边的主人们:
「──战况完全是我方居于优势,敌军的七位使役者中已有五位被打败,但我方的七位仍然健在;逃跑的主人也已抓到,希望寻求指示。」
过了一会儿,一道闷闷的笑声响起。
「当然杀,杀,杀了算了。我们收下头,身体拿去喂野狗,扔掉会腐烂的内脏,我们只需要头就可以领取奖金。」
「……明白了。话说各位,是否考虑过我之前的提议呢?」
布帘另一头忽然安静下来。跟前一次立刻被高声拒绝相比,这次对方似乎愿意考虑看看。
「我们信任你,但没必要那样做。我们是主人,必须好好操控他们使役者。」
「不用担心,我会负起这项责任。」
「……所以就是不需要吗?」
四郎没有忽略这个问题里头带著之前未曾有的情绪。软弱,或者说厌战,把责任推给别人的安心感──
「这是当然。」
四郎强而有力的话语,使布帘另一端窃窃私语了起来。四郎依然跪著,等待他们讨论完。
「……不了,那种做法还是太危险。为了安全起见,保持分散应该会比较好。」
「明白了。」
他们是说为了安全起见,但说起来那个并不是可以交给别人的东西;然而没有理由就无法拒绝这项提议。他们之间的常识已经崩离得差不多了,四郎认为应该再找机会推一把就成。
「那么,我先告辞,各位请慢聊吧。」
四郎行了一礼后离去,被布帘遮住的这些人开始闲聊起来。熟练的魔术师也深知没有一般人的这一面,就无法融入人类社会中。他们聊著无关紧要的动物和失败话题一类,确实很享受著和平。
「──没成功,看样子必须再让状况更有变化一些。」
见四郎耸耸肩,处之泰然地这么说,「红」刺客忍著笑回应:
「吾就说吧,打赌是吾赢了。」
「没办法,只能把那瓶葡萄酒给你了。但是,你听好喽,那是第八秘迹会的前辈给我的东西,只是很有历史,并非蕴含了什么特殊魔力。」
「吾很清楚酒这种东西能有多少程度的神秘,吾只是想要享受一下富贵。」
「……原来如此。」
四郎忽然看著刺客,理解般点点头。
「你是在『原来如此』什么?」
「不,我听说圣杯战争的使役者中,有些讨厌灵体化,并且会积极地睡觉、进食。而这些使役者,多半是王族英灵。」
「──喔。嗯,的确是这样。王基本上比任何人都优秀,并且想要的比任何人都多,这就是王者的宿命。」
「嗯,但也有些王崇尚俭朴吧?」
「那是因为那些人获得了权力这种比任何事物都必要的东西,所以才有余力玩这类小把戏。王者基本上都是暴虐,应该说不能不暴虐。」
说到这里,刺客突然闭上了嘴,但四郎的表情没有变化。她的逻辑非常完美、完善,没有发表异议的余地。
「不,抱歉,说这些给你听也不是办法。」
「不不,我很习惯执政者的思维模式……呵呵。」
四郎一副觉得很有意思的样子咯咯笑了。
「怎么了?」
「嗯,愈想愈觉得现状令人愉快。如果立场相反,讲这些确实太早;我是使役者,你则是主人的话,这就是当然的道理。然而,实际上相反……圣杯战争的使役者系统,有时就是会制造出这种绝妙的状况。」
「──嗯,的确如此。虽然吾习惯被他人服侍,却不习惯服侍他人。现在开始也不算迟,要不要交换?」
四郎摇摇头回应。
「我可是敬谢不敏,毕竟你是相当凶残的暴君啊。」
这句话令刺客颜色不深的眼眸闪烁淘气光芒,低声说道:
「世上最古老的毒杀高手可不是叫假的喔,你真的有办法控制吾塞弥拉弥斯吗?」
──这是四郎召唤刺客的时候,她说出的第一句话。
四郎微笑,再次说出他的答案。
「亚述的女王啊,我在由十四位使役者进行的这场圣杯大战之中,所追求的不是胜败,而是其他目标。你愿意协助我吗?」
刺客听他这么说,呵呵大笑。
「没错,就是这个!吾当时心想你在鬼扯什么呢。老实说,当下吾也想过快点找到另一个傀儡【主人】,并且交换过去啊。」
「现在你觉得呢?」
「到现在你还要问这个?主人,你很『有趣』。你的愿望就是吾的愿望,因此吾不会犹豫是否要协助你。」
一只灰色的鸽子横过正打算道谢的四郎面前。她虽然是刺客,但同时也是术士。「双重召唤【Double Summon】」──是一种能同时保有刺客与术士两种职阶,非常稀有的技能。
因此,「红」刺客拥有术士才可操使的使魔。
按照传说──她才出生没多久就被母亲拋弃,是由鸽子们养大。即使长大成人,鸽子依然是她的朋友。
她的真名为塞弥拉弥斯,是世上最古老的毒杀者。被她下毒杀害的,是她的丈夫尼诺斯王,把她从第一任丈夫翁涅斯身边抢过来的人。在那之后过了几十年,她以亚述女王的身分君临天下。
「有通知来了,看样子吾等的狂战士快要抵达托利法斯,弓兵和骑兵也都已经准备好作为第二波跟上。」
「──哦,骑兵也去了?」
四郎和刺客都知道弓兵追踪上去,但看样子连骑兵也加入战局。
「似乎是跟著弓兵去了……反正那个骑兵八成想顺便把把同乡的弓兵吧。」
刺客的声音带著几分险恶。四郎也多少感觉到,那个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王,豪放磊落的骑兵跟以亚述女王身分君临天下的刺客,彼此之间其实相当合不来。如果今天不是打「圣杯大战」而是「圣杯战争」,他俩一定会一开始就起冲突。
又一只鸽子降落下来,刺客接收完鸽子的联络后露出淡淡笑容,看了看四郎。
「──四郎,看样子你最警戒的对象也抵达了。」
听到刺客这么说,四郎原本那像是眺望远方的悠然自得的眼神,突然浮现明显的敌意。
那敌意并非出自憎恨,而是因为对方乃这世界上唯一一位四郎无论如何都必须击溃的存在。
「裁决者──是吧。」
「嗯,已经确认那家伙潜入罗马尼亚了。」
鸽子形成的情报网广布罗马尼亚,裁决者已现界,并且潜入这决战国度【罗马尼亚】时,身为「红」刺客尖兵的鸽子们,就会嗅出使役者无法彻底掩盖的魔力奔流。
「该怎么办?」
「──杀掉吧,最坏就算只能拖延时间也好。」
「那就是枪兵了。如果骑兵也在,是想让这两人搭档。」
「红」的七位使役者中,除了单独采取行动的剑兵以外还有六位,其中枪兵和骑兵与其他相比就是所谓破格的英灵。特别是骑兵在这罗马尼亚的知名度,也不会比弗拉德三世差到哪里,他正是世界级的英灵。
「我不认为骑兵会接受这项任务。即使是主人的命令,但他是那种『不要就是不要』,实际上很有英雄风范的男人呢。」
骑兵不是像狂战士那样的反叛英雄,但也压根不是服侍王的骑士。只要他不满,即使是王的命令他也公然无视;而他再度拿起武器,则是为了替被杀死的朋友报仇。
四郎认为这样个性的人,不可能接受要跟枪兵联手扑杀一个裁决者的命令。
「但若是主人的命令,枪兵不会反驳什么,仅只遵从罢了。」
另一方面,要用一句话比喻枪兵,那就是「武人」。只要是主人下达的命令,他压根不会有想要违背的念头。
「──嗯,那么就下令给枪兵吧。」
四郎透过枪兵的主人对使役者下令。
「通告『红』枪兵,遵从『红』刺客的引导,前往抹杀裁决者。又,可依自身判断启用宝具。」
没过多久,就收到枪兵「了解」的简短回应。
就这样,探查到她已踏入罗马尼亚的「黑」与「红」两阵营,都立刻采取了行动。「黑」为了确保自己的优势,「红」则将裁决者视为最大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