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心中只有善良、谦虚、诚实、质朴,以及信仰。只有这些。」
──某神学者的话
卢昂 老集市广场
……叫骂如同遥远国度的歌声,并不会令人太介意。如果要说不痛,其实是骗人的,但并不是无法忍受的程度。
心里不觉得害怕,而壮志未酬或悔恨这类情绪,则早在决定投入战斗时便已抛弃,再也没有找回来过。
因为不喜欢被拖拽,所以直直地向前走。下意识摸了摸胸口,但原本在那里的十字架已经被没收;没了寄托心灵的东西,让人有点难过。正当这么想著的时候,一位英国人奔过来,恭敬地递出看起来应该是临时刻出来的木制十字架。小声地道谢之后,对方泪流满面地跪了下去。虽然很多人叫骂,但也有人为了自己而哭泣。
如果叫骂是遥远国度的歌曲,那悲伤就像母亲的摇篮曲。
双手被反绑在背后一根很长的木棍上,捆绑的人可能认为绝对不可以被挣脱,因此绑得非常牢固。但她心想,都到了这步田地,也没必要逃跑。
主教朗读完最终判决内容,火把就被丢了过来,在脚边开始延烧。对于认为肉体消失最是恐怖的人来说,这应该是最严重的刑罚方式吧。
火焰渐渐灼烧皮肤、烤焦血肉、焚化骨头,不断反覆唱颂著神与圣母之名。
──你的祈祷是虚伪的。
几度如此遭到弹劾、咒骂,她只觉得这非常不可思议。因为,祈祷没有真假之分,祈祷只是祈祷,不会因为祈祷的对象不同而改变本质。
虽然很想这样说,但喉咙发不出声音。眼前突然闪过以往的情景,纯朴的村庄、平凡的家族,以及拋下这一切离开的愚蠢自己。
愚蠢吗?嗯……或许很愚蠢吧,因为「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自己比周遭的任何人都更理解这个下场。
──要是假装没看见,就可以不必迎来这样的结局。
没错,如果摀上耳朵不去听那个声音,拋下应该会丧命的士兵们叹息之声,过著理所当然的日子,应会理所当然地结婚,并与丈夫、孩子一起度过余生吧。她也知道,自己其实有这样的未来选项。
但是她舍弃这个未来,奔向了另一个。
她选择了手中握剑、身披盔甲、掌握旗帜、坐于马身,在最前线奋战。
──你应该知道会有这个结果吧?
知道,当然知道。她知道只要持续战斗,这天终究会到来。所以,就算有人叫骂自己愚蠢也没办法,但是她绝对不允许自己嘲笑自己愚蠢。
「但还是有因此得救的性命,所以这条路绝对不是错。」
不论过去的情景、不可能发生的未来,或者残酷的现实,在她的祈祷之前,都毫无作为地散失而去。
专注祈祷、奉献,如果每个人都要咒骂自己做错了,至少自己不可以背叛自己。
不眷恋另一条路,也不渴望将来,只想静静地睡去。
尽管自己身在残虐且悲惨的光景之中──直到最后,少女心中仍然不抱一丝悔恨,只是清廉地祈祷著。
──主啊,我将献身予祢──
最后一句话。意识断绝,从各种痛苦中解放。
少女的梦到此结束,现实探出头来,然而还没结束。少女的梦的确结束了,但圣女的梦现在才开始。
──开始搜寻。
──搜寻完毕。
──一项符合。
──体格适合。
──灵格适合。
──血统适合。
──人格适合。
──魔力适合。
──开始执行因附身而暂时封印人格,与植入【Install】英灵灵格。
──获得原本人格同意。
──开始将素体保存至其他领域【备份】。
──完成植入灵格,开始配对体格与灵格。
──赋予职阶技能。
──开始植入所有英灵的情报与现代必要知识。
──保存至其他领域完毕。
──职阶技能赋予完毕。技能「圣人」……选择制作圣骸布。
──植入必要情报完毕。
──配对作业完毕。
──所有工程完毕。
──使役者职阶,裁决者,现界完毕。
睁开眼,这并非寻常召唤手段。过去从未发生过与现世连结如此薄弱的召唤,或许原因出在这次的圣杯战争……叫作圣杯大战的这场战役太反常了吧?
现界本身勉强完成,规格也没有太大问题,但这副躯体毫无疑问是个「法国人少女」,再进一步说,她其实也记得这位法国人少女大部分的记忆。与其说是一副肉体里面有两个人格,也就是所谓的双重人格,还更像是两个人格已经合而为一了。或许因为这个少女充满感性,且信仰深厚,所以完全接纳了寄宿于自己体内的圣女。
「……蕾蒂希雅,容我暂时借用你的身体了。」
少女如此称呼身体的主人。
然后找出第一件该做的事,就是跟朋友打声招呼。少女下床,摇醒在旁边床上睡著的朋友。有点起床气的朋友听到少女的呢喃之后总算揉了揉惺忪睡眼,醒了一半。
「嗯…………什么?」
尽管少女听到那爱困的声音,心里觉得吵醒她很过意不去,但还是明确地告知:
「从今天起,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朋友应该还无法理解这句话的严重性吧,只是随口「好啦好啦」地应声完就要滚回被窝里面过了几秒,才整个掀开被子弹起来。
「你胡说什么啦!」
「不好意思,我知道很突然,但我没时间了。」
「不是啊,什么叫作没时间,太突然了吧!为什么你可以在『晚安,明天见』之后立刻说这种话啦!」
面对困惑的朋友,少女表示「这是一趟长途旅行」、「无论如何都得去」以及「不用担心」。朋友张口结舌地听她说,呆了一会儿,之后才理解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如果无论如何都得去,那也没办法。」
「嗯,我会跟老师说明。」
「好……那,晚安。」
「嗯,晚安。」
少女没有以魔术对朋友下暗示,但身为使役者裁决者的她,拥有让第三者相信自己所言的能力。
告知教师与同学自己要出外旅行,并让他们理解是一趟非去不可的旅途。虽然这种做法有些蛮干,但少女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只能叹口气扫掉心中杂念。
幸运的是,这副身体的少女原本就是住在学校宿舍,跟双亲离得很远。因此就算进行最多一个月的旅程,也应该不至于被发现。
将必要的换洗衣物、护照、教科书装进包包里,少女离开了宿舍。这个出借身体的宿主──蕾蒂希雅还是个学生。原本出身农村的少女,其实没有机会学习读写,所以在圣杯强行植入的情况下,获得现代语言的相关知识,老实说真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话说回来,反常也该有个限度吧。」
本来裁决者应该不需要借用他人的身体,而会像一般的使役者一样被召唤,在即将成为战场的都市现界才对。
尽管如此,这次却以附身在他人肉体上的形式被召唤,而且召唤出来的地点竟然是自己的祖国──现在还保留过去影子的法国。
说起来,裁决者通常会以第八位使役者的形式被召唤出来,但这次她是第十五位使役者。在过去执行的各种各样圣杯战争中,应该属这次的规模最大了。
不知道是因为这次是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圣杯战争才出现意外状况,还是有其他理由。
少女下定决心,不管怎样,既然都以裁决者身分被召唤出来,只能排除万难执行任务了。
少女的真名是贞德‧达鲁克,身为使役者的职阶是「裁决者」。没有主人存在,是圣杯战争的绝对管理者。
裁决者就这样一路搭深夜巴士抵达机场,并从那里飞往罗马尼亚的布加勒斯特。如果她能够灵体化,长途跋涉的问题就会更好解决,但似乎做不到。无可奈何之下,只能自费(严格来说,是花蕾蒂希雅的钱)购买机票。光是想到之后是不是该跟圣堂教会或魔术协会请款,就让她感到有点郁闷。
她在飞机里面整理了一下获得的知识,目前已经理解作为战场的地点,是罗马尼亚的小都市托利法斯。那片土地的管理者【Second Owner】,正是主办此次圣杯大战的千界树一族。与之对立的,是被宣告叛离的钟塔魔术师们。当下的问题在于不是七位使役者互相争夺,而是即将以七位使役者对七位使役者这种异常规模开打的战事。
光是两个使役者对打造成的余波,都可能造成周围建筑惨遭蹂躏的结果;一旦规模变成七对七──两方阵营全面抗争,光想像究竟会造成多严重的破坏都令人无比忧郁。
或许自己以裁决者身分召唤出来就是基于这个理由吧?因为规模太大,大圣杯担心中途发生什么意外而召唤了自己……?不确定,现在应该还不到归纳的时候。
总之先去罗马尼亚的托利法斯,其他等到了之后再说。
算上转机、等转机等等的时间,少女抵达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的亨利‧科安德国际机场时,前后花了一天半以上的时间。抵达的时间是下午,天气很遗憾地是阴天,被一大片黑灰色的厚重云层覆盖的天空,真的很符合「泫然欲泣」这种形容吧。尽管已经获得相关知识,但以最新建筑技术建造的机场,看在少女眼中仍是非常新奇。
或许是因为一直坐著,觉得腰部有些酸痛。漫长的空中旅程大概有一半时间拿来思考此次圣杯战争,另一半则用在祈祷这段旅途平安无事。多亏身为使役者获得的知识,让她知道飞机是一种什么样的交通工具,但知道相关知识,与实际搭乘又是两回事。老实说,虽然在知识层面上能够理解那么大的铁块为何能在空中飞行,但情感层面上真心不想理解。
……还好没有坠机。
手中提著包包,踏著轻快脚步的少女,对群聚在机场的扒手们来说,应该是绝佳的猎物。但不知为何,扒手们都没有找她下手的念头,他们没有无赖到会用骯脏的脚踏进清澈水塘。
托利法斯在布加勒斯特的东北方,必须找交通工具搭过去。看是搭巴士,或者搭便车──
「……唔。」
踏出机场的一瞬间,好几道视线贯穿裁决者。
但在她可以搜索敌人的极限领域,也就是以自己为中心半径十公里的范围之内,感受不到使役者的气息。
尽管裁决者的搜索能力强大到连刺客的「断绝气息」都无法生效,但依然抓不出什么,只有感觉到视线的话──
「……千里眼魔术,不然就是使魔了吧。」
可以看到远方的魔术大体来说有两种方法。一种是使用千里眼魔术,透过水晶球或镜子一类的东西观察远处的方法。只要有某些媒介,就可以在安全的工坊内监视外界,所以大多数魔术师都有学习这种魔术。
另一方面,使魔则是在小动物或自身肉体上动点小手脚,藉此创造仿制生命体的魔术。跟主人之间连接了因果线【Line】,可彼此共享五感,这也是普通魔术师都会修习的初级魔术。
裁决者张望了一下灰色天空,发现无数鸽子正目视著这边。看来,那些鸽子应该就是使魔……但不知为何,这些鸽子的眼中却看不出知性的光辉。一般来说,魔术师会将自身的头发或血液分给使魔,因此即使使魔无法说话,还是应该能够感觉出某种程度的知性。
尽管如此,这些鸽子的眼神就只是单纯的鸽子,但它们很明确地在观察自己。难道是给鸽子下了暗示并加以操控吗……为什么要用这么兜圈子的方法?
裁决者狠狠地往远见魔术看过来的方向以及鸽子们瞪了过去,虽然这一瞪没有灌注任何魔力,但视线应该已经将自己的意图传递出去。
被远见魔术观察的感觉消失,鸽群也一口气鸟兽散。
确认结果之后,裁决者吁了一口气。
……基本上,裁决者不会参与圣杯战争。但因为处在必须审判违反规则的使役者或主人立场上,自然必须有一定程度的战斗能力。
很少有人会经历过两次,甚至三次圣杯战争。就算有,基本上也没有人经历过裁决者显现的圣杯战争吧,所以对方应该是想掌握裁决者的实力。
「这么一来,下判断就变得更不容易了呢……」
这次圣杯大战对裁决者来说,有一个部分非常有利。十四位使役者分别以七对七的方式归属两个不同阵营「黑【Noir】」和「红【Rouge】」,这就代表至少可以避免十四位使役者零散地分头行动。
光是想像十四个使役者随性地大闹,就觉得根本是恶梦一场,一个不小心甚至可能彻底毁灭整座都市。
「总之得想办法前往托利法斯……」
她嘀咕著寻找开往托利法斯的巴士,但这里似乎没有车直达托利法斯。唯一的方法就是先前往中继地点锡吉什瓦拉,接著再往托利法斯去。
但是下一班开往锡吉什瓦拉的公车要明天才来,裁决者在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到处询问有没有车要去托利法斯,有的话愿不愿意顺路载自己一程。
结果,一个头戴猎鸟帽、脸上挂著眼镜的削瘦老人回应了她:
「我确实打算去托利法斯一趟。」
「这样的话──」
「但那里跟锡吉什瓦拉不一样,不是什么观光胜地,除了有一座很大的城堡之外什么都没有,而且那座城堡还是私有土地禁止进入。我是觉得弗拉德三世的老家锡吉什瓦拉还比较有学习历史的价值啦……」
「不,因为我有亲戚在托利法斯等我,能不能麻烦你?」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懂了,不过前座我要放置易碎物品,只能让你坐在后面的货台上,可以吗?」
「你愿意让我搭车就够了,坐货台也不要紧,谢谢你。」
「记得向神祷告不要下雨喔。」
老人让她上了后方货台后笑著说。
「好的,我知道了,我会祈祷。」
裁决者认真地点点头回应。的确,会不会下雨只能祈求上天保佑了。
不断响起像是踢飞空铁罐的「喀啷」声,货车总算稳定下来开始前进。裁决者一边感受车辆带来的震动,一边望著流逝而去的布加勒斯特的风景。
车子「叩」地大大晃了一下,排气管开始排出黑烟。
「……果然还是跟马不太一样呢。」
虽然同样是交通工具,但马那种生物性晃动跟汽车这种机械带来的高频率小幅震动还是不尽相同。或许因为速度和耐力较优,因此牺牲了舒适度。裁决者回想起过去跟她一同驰骋沙场的白马,那是一匹好马……但在康白尼的那一战失踪了,想来不是被杀,就是被骑走了吧。
车速渐渐加快,放在货台上的几个木箱也「喀哒喀哒」地摇晃起来。速度意外地跟马差不多,但应该只是现在搭乘的这辆卡车性能在平均以下吧。用马来比喻的话,就是即将迈入高龄阶段。
但毕竟车子跟马不同,不会半途疲累喘不过气,目前卡车正以悠哉的速度往托利法斯前进。
「爷爷,大概多久之后会到托利法斯?」
裁决者询问驾驶座上的老人,他一边哼著歌一边回答:
「嗯──照这样开应该十二个小时左右吧。」
「需要这么久吗?」
「没办法,因为途中会休息。」
「……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的确没办法。」
裁决者尽管有点意志消沉,突然想到一件事,从包包中取出教科书。
「像我这样的农家子弟也可以接受教育……这个世道很好。」
圣杯虽然有植入在现代生活所需的必要知识,却没有告知教科书的所有内容。裁决者附身的少女教育程度,同时等于她拥有的知识极限。
「……完全看不懂。」
虽然有预感会恶战苦斗好一阵子,但裁决者还是认真面对起数学教科书。
§§§
外西凡尼亚高速公路
外西凡尼亚高速公路是通往托利法斯的唯一国道,不仅电车网路没有铺设到这一带,连前往高速公路终点托利法斯的车辆都寥寥可数。一字排开的路灯有一半以上故障,加上没有任何驾驶提出抗议,因此政府也决定节约预算而放置不管。
只有淡淡的月光根本无法照亮道路和路标,只能仰赖柏油路面的感觉,来确认是否开在正确的道路上。
──按照「鸽子」传回的通知,裁决者不知为何没有灵体化,似乎利用了搭便车的手段前往托利法斯。
因此无须追踪,只要在这条路上埋伏,裁决者搭的便车迟早会通过这里。实体化的「红」枪兵为了执行任务,一直等在这外西凡尼亚的高速公路上。
枪兵从不去思考接收到的命令好坏,也刻意不思考这些命令将令事态怎样变化。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遵从召唤出自己的主人命令。
尽管如此,他还是对这项命令抱持了些许疑问。因为目标不是敌方主人,不是敌方使役者,甚至不是为了补充魔力而去大量杀害无辜人士。主人的命令只是要他去诛杀第十五位使役者──应该是负责审判这场战争的裁决者,实在令他不得不歪头费解。
说起来,裁决者不会支持任何一方。他们只会叮咛违反规定者,并给予惩罚,是为了避免圣杯战争本身无法成立而存在的使役者。
或许想藉由排除裁决者,来避免因为违反规定而受到惩罚吧……就算是这样,采用的方法也太无脑了。但除此之外,又很难找到必须排除裁决者的理由。
尽管如此,命令就是命令。「红」枪兵不会反驳,应该说,他不会有想反驳的念头。
如果主人叫他杀──那么他该做的,就是执行一个都不留的全面杀戮。
一只鸽子停在枪兵肩膀上,抽出鸽子嘴衔的纸条后,鸽子就迅速飞走了。这鸽子应该是那刺客的使魔吧。在「红」阵营里面,若要说术士是个特异使役者,那么刺客也不遑多让。那位亚述的女王,尽管以刺客职阶现世,却保有能以术士身分活动的极为稀有技能「双重召唤」。利用这点,就可以让刺客补足术士没能以术士身分活跃的部分。
「……嗯。」
写在纸条上的内容非常简洁──车款以及牌照号码。虽然只有这样,却足以充分锁定目标。
枪兵坐在高速公路巨大路标上,脚往外伸,只是等著裁决者过来。实际上,枪兵几乎没有任何裁决者到底是怎样的使役者的相关知识,大圣杯应该严密地封锁了与裁决者相关的一切情报吧。
裁决者由大圣杯召唤,负责管辖圣杯战争系统。基于他们会针对连累外部人士的对象给予惩处这点来看,立场有些类似圣杯战争的监督官。但他们拥有的力量,不是人类监督官可以相比的程度。
重点在裁决者拥有特权,是可单独管辖「圣杯战争」的使役者,想必非常难以杀害。不过,这也代表很有价值一战。
「红」枪兵发现远处闪现汽车头灯的微弱灯光。
经过中途三小时短暂睡眠,裁决者搭乘的卡车总算准备要进入托利法斯的时候,她察觉到几公里外有使役者的气息。
心中警报瞬间响起,危险、危险!那个使役者非常危险!
「──请把车子靠边!」
裁决者对老司机这么说,强行停下了卡车。
「到底怎么……」
「请你等到早上再开车,接下来我会走过去,你不用介意。」
强行说服绷起脸的老人并道别之后,她就抓起包包全力往前狂奔。或许对方张设了赶人的结界,往前几公里之后别说车了,甚至连动物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放下包包后,她立刻把身上的衣服换成战斗装束,以魔力编织而成的铠甲包住她。看样子,状况比她想像的更紧迫,因为对方明确地对被召唤出来的裁决者投射战意。
「──来者是裁决者吧。」
声音从头上传来,抬头往上看的裁决者眼中,看到一个单膝跪在高速公路大型路标上等待的青年。
放任乱长的头发为通透的白色,眼光则像磨利的锐剑般犀利,嵌在坦露胸膛上的红宝石与之呼应,酝酿出妖艳气息。但更显眼的,是覆盖对方全身应该说彷佛与肉体「融合」、散发神圣光辉的黄金铠甲吧。
尽管每一个部分都无比美丽,但统合这一切的青年却给人一种超越美丽的强烈印象,是个难以言喻的奇妙青年。
裁决者毫不大意地看著他。
「……你是『红』枪兵吧。」
「喔,我还没拿出武器,就被看穿了啊。」
青年「红」枪兵饶富兴味地点点头。
「嗯,我知道,连你的真名也知道──英灵迦尔纳。」
「……」
裁决者说出的名字足以让「红」枪兵站起来。
英灵迦尔纳──古印度叙事诗《摩诃婆罗多》中记载的不死英雄。由太阳神苏利耶和人类女性贡蒂所产下,父亲赠与他黄金铠甲作为父子之间的证明,正所谓天生的大英雄。
「原来如此,你确实是裁决者。能够看穿没有拿出枪的我真名为何,就是最好的证据了。」
「是的。所以『红』枪兵,你为何在此?」
「──特地说出已经明白的事,实在不算聪明。你最好把我在这里本身当成明确的宣战布告。」
虽然早就确定了,但听到对方通告还是让裁决者相当失落。
「愚蠢的是你和你的主人,现在在这里收拾我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不知道。」
这是既简洁又拒绝沟通的回覆,「红」枪兵接著说:
「主人命令我在这里收拾你,我只需依循契约照做。」
瞬间──苍白光芒看起来像贯穿了枪兵右手,但那只是原应该在他手边的东西现界罢了。
那里出现一把巨大长枪,长度超过高挑青年身高的长枪,不仅大到让人无法想像这是人类操使的兵器,外型也精巧到简直是一种艺术。除了说不愧是神赐与的武器之外,找不到其他更适合的形容了。
「枪兵……!」
「裁决者,我要出招了。抱歉,考量到你有特权,所以我不可能放水,让我用一招分出胜负,算是给你送行吧。」
这句话和瞬间膨胀的魔力让裁决者瞠目结舌,他完全没有要交手的意思,打算直接解放宝具的真名。不行,这么一来,在裁决者行使「特权」之前,他的宝具就会先行发动!
「唔……!」
当下定决心的裁决者召唤出武器「旗帜」时──她察觉到第二位使役者的气息。
「『剑兵』,动手!」
一道粗犷的男人声音响起的同时,支撑路标的铁柱一刀两断。「红」枪兵落脚的位置瞬间崩解,当然枪兵不会因为这点程度手忙脚乱,只见他以极端冷静的态度一跃,踏在柏油路上。
「你是──」
「红」枪兵以彷佛带了寒气的冰冷声音低声说道,并与到来的剑兵对峙。一位肥胖的男人在剑兵身边面露恐惧与憎恨,并瞪著「红」枪兵。看样子他是主人。
「『黑』剑兵吗?看你那身庄严又强烈的剑气,总不会是狂战士或刺客之流吧。」
与其对峙的剑兵无言地点头。
「嗯,那么你们的目标应该跟我相同,是裁决者吧。」
枪兵瞥了裁决者一眼。虽说目标相同,但对方的目的应该不是消灭,而是招揽。如果能招揽中立的裁决者加入,自身阵营毫无疑问会取得压倒性的优势。
主人以代言人的姿态上前,恭敬地对裁决者伸出手。
「裁决者啊,方才真是危急呢。」
被搭话的裁决者轻轻首肯。
「是『黑』剑兵与其主人吧?」
「没错,我名为戈尔德‧穆席克‧千界树,在此次圣杯大战为『黑』剑兵的主人。好了──」
戈尔德勾起嘴角,手指「红」枪兵朗声弹劾:
「『红』枪兵啊!我们确实亲眼看到你打算杀害裁决者了!竟然预谋杀害司掌圣杯战争的英灵,可谓彻底违反规则吧。这可不是给予惩罚就能了事的恶行,乖乖接受我剑兵……还有身为裁决者的她下达的裁决吧!」
这番话弹劾枪兵的同时,是一项共同作战的提案。戈尔德也看出方才「红」枪兵打算解放的宝具拥有不可小觑的力量,这边应该要跟拥有强力无比的特权的裁决者共组战线,一同打倒枪兵才是上策。
戈尔德相信方才枪兵的一击明显锁定了裁决者……裁决者当然会理解这项提议。
但听完戈尔德这么说的裁决者只是以锐利眼光瞥了他一眼。
「『黑』剑兵和『红』枪兵啊,若两位要在这里开战,那么我没有意见。请放心,我不会出手介入。」
「……咦?」
裁决者以冷淡的表情对吃惊的戈尔德宣告:
「『红』枪兵想要我的命,跟『黑』剑兵和『红』枪兵要开战,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我身为裁决者,有义务遵守这场战争的规矩。」
戈尔德低吟出不成话语的声音,他搞不懂这个裁决者的价值观。明明有人想要自己的性命,但她的意思是要等两个人打完?
「嗯,你盘算著要两人联手撂倒我吗?你所追求的只有胜利吗?虽然肤浅,但这也是一种战法,我无所谓。」
「红」枪兵维持著彻底的平静,昂然宣告自己不在乎一打二。这句话背后的意义,代表他有坚信自己不会输的绝对自信。不是妄自尊大、不是傲慢,只是很平常地──宣告对他来说的「真实」。
「你……」
戈尔德说不出话,一部分是因为被污蔑了肤浅而吃惊,另一部分则是惊讶于枪兵尽管与戈尔德本人甚是自豪的使役者剑兵对峙,却还能游刃有余地说出那种话。
惊讶立刻转化为憎恨,戈尔德带著傲慢的怒气大吼:
「剑兵!杀了他!打趴那个『红』枪兵!」
始终不发一语的「黑」剑兵听到主人这么说,轻轻点头接著以符合勇者的态势,扎实地向前踏出一步。
「──这样啊。『黑』剑兵,看来是要跟你捉对厮杀了。」
「红」枪兵这么嘀咕的瞬间,看到剑士露出微笑。那微笑只有一瞬间,幅度微小到甚至不会被任何人察觉。英灵齐格菲在那时候,确实松口笑了。
枪兵忽地觉得那对眼眸令他怀念,他对明明诞生时代、祖国都不同的「黑」剑兵有什么特殊想法吗?
「我遇过一个跟你眼神相似的男人。」
不知为何说出这无关紧要的话。「黑」剑兵歪了歪头,像是催促枪兵说下去。
「那男人毫无疑问是个英雄……如果你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那么你与我交手就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枪兵的斗志如苍蓝火焰熊熊燃起,保持一贯沉默的「黑」剑兵也默默催起剑气。空气中混入些许烧焦气味,那究竟是起因于两者的武器,或者是使役者散发的强大斗气摩擦碰撞造成,则不得而知了。
总而言之,对枪兵来说,只有一点明瞭。
──噢,原来如此,原来你也期望与我一战啊。
「红」枪兵如此确信,并感到欢喜。那么打一开始就不要有任何妨碍介入,让我们战到最后,厮杀到最后吧。
我们是英灵,彼此都既是持续战斗到死的求道者,也是大狂人。即使获得第二次人生现世,这份信仰仍不改变!
没有怒吼、没有裂帛的气势,然而双方斗气如同烈焰染上周遭一切。
裁决者和「黑」剑兵的主人戈尔德都静静地退下。
就像炙热的火焰传达危险性,身为生物的直觉告诉他们:这里离得太近了。
当裁决者和戈尔德退到够远的距离之后,两位使役者便以此为契机开打。与此同时,也代表使役者与使役者互相残杀的原始形式「圣杯大战」正式展开。
──长枪划破大气咆哮。
──巨剑随风怒吼。
两者剧烈冲突,火花像散落的生命一样迸发,两股巨大的力量彼此抗衡。
论彼此之间的距离,当然是一寸长一寸强的枪兵有利,毕竟「红」枪兵手中的枪,长度夸张到光是枪身就超过一公尺。
但攻击范围大,就表示攻击速度缓慢。每突刺一回收枪,总是会有一些时间上的空档出现。
当然,「红」枪兵的枪术绝对不负他驰名天下的英雄迦尔纳之名。
只不过是一介主人戈尔德,恐怕无法得知他在做什么吧。
然而承受他毫无空档、石墙般连续攻击的──可是低地国的勇者,「屠龙者【Dragonslayer】」齐格菲。他的剑术早已超越人类领域,只见他抓准那些许空档,扎实地一步步缩短间距。
但即使是优秀剑士,也不代表就能理所当然挡下所有枪击,只靠优秀剑术绝对不可能完全承受已达神之境界的连枪。
尽管如此,「黑」剑兵还是泰然地缩短著距离。这样的行为有勇无谋到就算裁决者应该知道与他相关的传说,都不禁想出声制止。
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在死里求生──用说的当然简单,要实行却是一件天大难事,大部分的人都会直接落入死亡泥沼中。
「黑」剑兵再次向前踏出扎实的一步。他以最小的动作驾驭巨剑,拨开长枪连击。但只靠这样仍然赶不上枪的速度,好几下突刺直接命中他的要害,划开他的动脉、刺入他的眉心──理应如此。
「……!」
这可谓异样的光景逼得「红」枪兵立刻退后,拉开距离,以冰冷的目光瞥了「黑」剑兵一眼。
「伤口很浅。」
其实不只一下,长枪前前后后总共刺中「黑」剑兵七十八次,每一下都分毫不差打在要害上──然而,剑兵却不当一回事地摆著架势。
他不是没有受伤,但伤势如此轻微这点很诡异。照理说,他就算手臂被戳烂、眼睛被挖空都不奇怪,至少「红」枪兵是打算击出如此威力而出招。
但是戈尔德的治疗魔术让「黑」剑兵的伤势立刻复原,这就代表他的伤势轻微到可以立刻复原。
不可能,除非他其实化解了全部攻击。虽然难以置信,至少合理。但他承受了直击却只受到这点轻伤,这怎么可能……!
这是一件明明不可能,却实际发生了的事。既然如此,一定有理由,那个「黑」剑兵一定有什么不会受重伤的理由。可能是「像我方阵营的骑兵那样」受到诸神爱戴,或者是锻练得好,再不然──
「──噢,原来如此,总算弄懂了。」
枪兵心中产生许久未曾有过的高昂情绪。噢,这个「黑」剑兵果然跟「他」很像。
……当然,「黑」剑兵同样惊讶,他拥有的犯规级能力「恶龙血铠【Armor of Fafnir】」……这项技能重现了沐浴龙血的英灵齐格菲传说,可以让B级以下的攻击全数无效。
换句话说,按正常来看──没有完全发动宝具,只是把枪当成一般兵器使用的这个状态下,应该无法伤及剑兵分毫。
然而,枪兵前前后后击出的七十八招,招招都给他带来损伤。虽然只是轻伤,是可以被主人的魔术立刻治愈的程度,但光是这项事实就可以让英雄齐格菲无比战栗。
也就是说,「红」枪兵的枪──拥有到达A级的物理攻击能力。当然,齐格菲知道那把枪本身毫无疑问是相当优秀的好货──可惜若只有这样,无法击出能贯穿龙身的攻击,还要搭配强大的臂力与卓越的技术,才能拥有这样的破坏力。
──太棒了。
「黑」剑兵表面上保持跟之前一样的状态,但他容许自己表露喜悦。就连活著的时候都没机会跟这种程度的豪杰交手。当他打倒蹂躏村落的恶龙后,便因为拥有不死之躯而创造出无数传说──但那种会消磨魂魄的跨越死线感觉也早就跟著消逝了。
因为各种攻击都对他起不了作用,所以齐格菲只需要随意屠杀敌人就好──那不是斗争,甚至让他感觉是一种作业。
但这场战斗不是。
看,那是可以贯穿我龙血铠的魔枪;看,那是达到神之领域的技术。对方究竟创造了多少传说,跨越了多少苦难呢?
「黑」剑兵光是想到这里,就觉得无比感慨;而眼前的枪兵也与他相同。
两人保持沉默,彼此点点头──再次沉浸于战斗中。
挥下的长枪再次对准「黑」剑兵。这里充满斗气、充满战意、充满杀气,也充满了钢铁意志。
剑兵重新架好巨剑,枪兵以双手握住长枪。
尽管夜色已深,但两位稀世英雄带著像沐浴在爽朗宜人的阳光中那样清新爽快的态度──再次交剑。
「唔……」
戈尔德一边咬牙切齿,一边旁观著「黑」剑兵和「红」枪兵的死斗。没有空档让他使用魔术,说来对方的主人似乎不在场。
但最令他不满的,是「黑」剑兵没有压倒对手。勇者齐格菲,那毫无疑问是最强的剑兵,B级以下的攻击对他根本起不了作用的大英雄。
都派出这样的剑兵,还是无法完全防堵「红」枪兵的攻击,这里确实需要她帮忙。
「裁决者啊,我请求你,至少凭藉你的力量告诉我那家伙的真名──」
「我拒绝。我身为中立使役者,泄漏这些情报属于违反规则。」
裁决者冷淡地回覆,但戈尔德不肯放弃。
「可是!他打算杀害你耶!要是『黑』剑兵在这里被击退,他有可能会再找上你。这时候应该──」
「我刚刚也说过,『一码归一码』。赌上我以裁决者被召唤出来的尊严,绝不能容许因为顾虑我个人的问题,而插手介入他们之间的战斗。」
「……!」
戈尔德焦躁不已。达尼克他们当然正透过术士的千里眼魔术和使魔,观看著这边的光景吧。
明明两位使役者已经开打,却没有下达任何指示,也没有以魔术支援──自己竟是愚蠢到只能眼巴巴被两位异样的压迫感弄得浑身僵直。
别闹了,这是圣杯大战,不就是两位使役者互斗,双方主人一决雌雄的终极魔术对决吗?在哪?对方的主人在哪里?为何不现身,怕了是吗?别闹了,我要打倒你,我要杀了你。
「『红』的主人,给我滚出来!魔术协会的臭走狗,我戈尔德‧穆席克‧千界树来当你的对手!你在观战吧?你应该在观战吧!」
……没有回应,别说自己的使役者了,连「红」枪兵跟裁决者都没看他一眼。
这种被丢下的感觉,唤醒戈尔德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的耻辱与惭愧。
──得做些什么。
──得有力量做些什么。
──没错,那种力量就在手边。
戈尔德看了看右手背,那里的确有著身为主人的证明,以庞大魔力刻画出主人与使役者之间的连结……令咒。
没错,只要使用令咒,就可以轻易支配那位使役者。不可以忘记,那个使役者不是什么英雄,顶多是个傀儡。
怎么可以让使役者作战,自己却无所事事袖手旁观呢?既然身为主人,就要以魔术本领和冷静的判断力取得此战的胜利啊。
但现阶段没有戈尔德出手的余地,他好歹还保有能判断这点的冷静程度。或许可以说,他只是被使役者之间的战斗震慑住了。
「红」枪兵卷起暴风,放出炮弹般的突刺。
「黑」剑兵划开暴风,挥舞劈开黑暗的黄金大剑。
双方斩击如螺旋交缠、如火花一闪即逝,站在剑技与枪技顶点的两人彼此竞争霸者宝座。
以技巧的卓越程度来说,「红」枪兵略胜一筹;以身体的强壮程度来说,则是「黑」剑兵占据上风。尽管如此,两者的整体实力几乎不分轩轾,只要一个闪神,就可能被贯穿心脏,或者砍下头颅。
硬要找出优势的话,其实就在主人戈尔德的存在上。因为有他的治愈魔术,「黑」剑兵得以随时治疗伤势;但「红」枪兵的自我修复能力也是非常了得。虽说主人不在场,但两者之间的联系应该非常牢固,供应给他的魔力量非比寻常。
敲响的金属撞击声已经即将破万。
迅速治愈的伤势也已过千。
后来,两者不约而同停下动作,且不是因为疲劳。身为稀世英雄的他们就算战上三昼夜也不会用尽体力,但时间不是他们所能控制,天空已经从一片漆黑渐渐转变成颜色较深的深蓝色。
没错,从他俩开始交手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彼此没有使用宝具──连解放真名的空档都抓不到。
「──这样打下去只会打到太阳升起。我虽然不介意,但你那边呢?看你的主人一副很厌烦的样子啊。」
「……」
剑兵保持沉默收剑。戈尔德虽然开口想说些什么,却无法化为言语。两人迸发的斗气太过浓厚,他本能察觉那不是旁人可以插嘴的世界。
然后,被主人下令不得开口说话的「黑」剑兵甩掉些许犹豫,开口说道:
「希望下次能跟阁下战个痛快。」
这句话里面充满莫名的企盼,但「红」枪兵迦尔纳不知道。
他不知道英雄齐格菲炫丽的英雄事迹背后有些什么,尽管如此──大概多少感觉到这句话里面夹带的情绪吧,只见「红」枪兵微微点头,表示赞成剑士的说法。因为,那也是枪兵心底的愿望。
这不像约定或者誓言那样重要,两人把对方看成必须诛杀的对象,也理解是必须一战的使役者,所以才有同样感受。
「──噢,我真幸运。『黑』剑兵啊,我打从心底感谢我如此幸运,能在第一战与你交手。」
这是「红」枪兵给予的无上赞赏,那里有著战士之间的羁绊。就好像「希望能打倒你的是我的剑、我的枪」那样,跟纯真少年一样的梦想。
「那么再会了,『黑』剑兵啊。」
「……」
无言送别。「红」枪兵立刻灵体化消失,天空也渐渐染上即将迎向黎明的淡紫色。
「──打得漂亮,不愧是德国第一英雄。」
「黑」剑兵点点头,回应裁决者的称赞。
戈尔德虽然瞪了擅自开口讲话的「黑」剑兵好一会儿,但他重新振作精神之后,开口对裁决者说:
「裁决者啊,愿不愿意与我们同行呢?若你的任务是审判在托利法斯进行的圣杯大战,那么我认为在千界城堡逗留应该最理想──」
「不,这样无法保证公平。你不用担心,我的探查能力是一般使役者的几十倍,不管在托利法斯的哪个地方开战,我都能立刻赶过去。」
裁决者冷冷地拒绝。这场圣杯大战本身就是两股势力互相对抗的前所未见状态,不管再怎么糊涂,都不可以跟其中一方有瓜葛──即使是做做样子也不行。
「……剑兵,我们走。」
戈尔德的声音明显压抑著不悦情绪,显而易见他最初的目的就是控制裁决者,却因为「红」枪兵杀出而乱了套。就算想靠剑兵的力量强行带走裁决者,时间也不够。戈尔德好歹是个魔术师,不至于愚蠢到让使役者在大白天交手。
戈尔德带著灵体化的剑兵背对裁决者,看他双肩微微颤抖,或许是出于耻辱吧。
他们离去后,裁决者重新审视两人造成的损伤痕迹。那些痕迹太随意、太没秩序、太没有方向性,足以证明这并非抱著想要破坏的恶意所做出的破坏行为,单纯只是战斗的余波罢了。没错,单纯的战斗余波导致高速公路路标一分为二,大地则像陨石坠落那样四处凹陷。
裁决者心想,还好这里不是高架道路。因为一个不小心,高架道路就很可能无法支撑使役者的踏步而崩毁。当然使役者不会因为这样就丧命,重建高架道路却要花上许多时间,这会让她有些过意不去。
总之,「黑」剑兵和「红」枪兵的战斗以平手做收。两方都没有受到重创,也没有消耗大量魔力,是一场轻微的小对抗,只能算前哨战。
但「只不过」是前哨战就造成这般惨状。
战争会愈打愈激烈,也会有使役者和主人脱序演出吧。自己──裁决者贞德‧达鲁克真的是为了监视他们才被召唤的吗?
她没办法斩钉截铁说不是,但也有种无法尽信的暧昧感觉。总之,体内有某种东西对她诉说,这场圣杯大战「不对劲」。
「……现在想这些也无济于事吧,总之只能尽力了。」
裁决者握紧拳头,独自宣告。然后突然觉得太阳都要升起了,却还穿著铠甲的自己有些丢脸,急忙解除以魔力编织而成的铠甲,换回原本的便服。
在淡紫色的天空下,少女顺著道路往回走提起包包,悠哉地走向托利法斯。
§§§
──每个人都在呼唤我。
「救救我」、「好痛」、「好难受」……基本上,就是这三种重复,但数量实在太多了。无声地寻求帮助,哭诉痛楚……煎熬的惨叫。被毫无道理的命运击垮,害怕死亡而啜泣的弱者们。
男人心想:啊,这并不是他们抓著我不放,而是我听到他们哭诉的声音罢了──
如果是这样,那真是一件伤感的事。若有人寻求协助,就还有希望;但连寻求协助的对象都不存在了──这些声音只会融解、流逝而去。
──那就由我……
想到这里,从梦中醒来,张开眼确认自己的肉体,方才那毫无疑问是一场梦。纤细的双臂无法握剑,身上的一级魔术回路是只要使用魔术就可能炸开肉体的危险玩意儿。
没有拯救他人的力量,没有寻求他人协助的力量。这是当然,自己只是个人工生命体,诞生到现在才几个月。以扮演供应使役者魔力的电池角色诞生,原本是个只该等待死亡来临的存在。
求救的声音来自谁?是自己右边的少女?还是左边的青年?或者是对面那个「无法成为人形的存在」呢?
但不管是谁,自己依然什么也做不了。获得的圣杯大战相关知识,能理解自己目前是处在多么重要位置的东西。
让使役者现界所必须的东西,说穿了就是魔力。而且可以说,魔力多寡事实上将决定使役者的力量。
如果没有足够魔力让宝具真名觉醒,不管拥有多强大宝具的英灵,都可能在使用宝具同时消灭,因而败退。
反过来说,消耗低的宝具威力虽小,却可以不用顾虑魔力连发。只击发一次就没了的大炮,跟可以不断补充箭矢的弓相比,很明显是后者比较有利。
所以,主人的魔力愈充沛就愈有利。照理说是如此,但千界树转换了一个想法。
从第三者身上榨取会消耗的魔力直到死亡为止,是个非常单纯又残酷的点子。当然,对象不能只是凡庸人类,理由并不是基于伦理道德,而是因为难以藏匿,就这么单纯。话虽如此,要凑足可以当贡品的魔术师人数也不是易事,不过如果对象是人工生命体,就不会有人为之惋惜了。虽然是一项花钱又花时间的工作,但反过来说,花费的只有钱跟时间罢了。
在专家眼里看来,千界树从艾因兹贝伦跟其他炼金术名门偷出来的技术虽然根本是儿戏;但如果只是要制造用来供应魔力的电池,那就没有任何问题。
没错,对于将一切赌在这次圣杯大战上的千界树来说,人工生命体确实是「关键性」的存在。
不管是能源效率多差的宝具,只要有人工生命体们在,不仅可立即补足魔力,再加上主人可以不用考虑提供魔力给使役者的问题,能够将所有力量用在自身的魔术上面。
只要忽视背后有人工生命体们浪费生命这一点,现状不论对主人来说,或者对使役者而言,都是最理想的环境。
「──啊……我救不了任何人。」
想解放他们根本是痴人说梦,只能甩开那些求救的声音。说起来,连现在的自己是什么状况,都不甚明瞭。
§§§
在战争正式开打之前,主人和使役者们按照各自的想法,在千年城堡度过他们那非常短暂,只是一点小空档的闲暇时光。
「黑」弓兵被召唤出来之后,替菲欧蕾推轮椅就变成他的工作。跟其他组相比,他俩之间的关系可说非常良好。菲欧蕾全面性地信赖弓兵,除了睡觉以外的时间,几乎都与弓兵一同度过。
「请问是这个吗?」
「嗯,谢谢。」
菲欧蕾确认过弓兵递出的药水和药粉之后,一口气喝下它们。那些药可以缓和她无法行动的双腿带来的痛楚,类似一种镇痛剂。副作用会带来无法抗拒的强烈睡意,但菲欧蕾认为只要睡上一觉就可以解决,问题不大。
菲欧蕾一边等药物生效,突然想起她还没问使役者那个很重要的问题。
「……弓兵,我想起我还没具体问过,你的愿望是什么?」
弓兵寄托在圣杯上的愿望,是菲欧蕾还没触及、对使役者来说恐怕最重要的事项。当然,她当初也想过要问,但那时弓兵只说了「是很微小、不会影响到任何人的愿望,之后应该有机会告诉你」带过话题。在这次召唤出来的使役者中,应当最诚恳的他都这么说了,所以菲欧蕾也暂时不追究。但既然前哨战即将开打,她觉得这个部分还是该问清楚。
「希望圣杯帮忙实现的愿望啊……若说没有,的确是骗人的。」
弓兵面露些许难色,有些支吾其词。对「黑」阵营来说,最该优先实现的,就是枪兵──弗拉德三世的愿望。当然,每个使役者都各自有想实现的愿望,一定会暗中寻找机会,但大前提是必须打赢这场圣杯大战,因此首先应将注意力集中在与「红」阵营的对抗上。
弓兵应该是担心如果说出自身愿望,会不会引起内讧吧。菲欧蕾对他摇摇头,否定了他的担忧。
「你不用担心,我不打算告诉任何人。我身为你的主人,当然该以你的愿望为最优先吧?」
「……主人,谢谢你。另外,也希望你不要对我的愿望一笑置之。」
「这是当然。」
弓兵有些羞赧地低头。
「我的愿望很任性……我希望能取回寄放在神明那里的东西。」
「寄放在神明那里……该不会。」
「嗯,我的愿望是希望普罗米修斯将我寄放的『不死』特性归还给我。」
菲欧蕾在执行召唤之前,理所当然彻底查阅过所有关于凯隆的传说。凯隆虽然留下许多传说,例如他不幸的身世与教导过许多英雄的事迹;但其中最有名的,应当就属他是如何化身为天上的射手座吧。
他不幸被大英雄海克力斯与半人马族人之间的斗争连累,海克力斯射出的九头蛇毒箭不小心射中了他的膝盖。
凯隆是不死之身,所以不会因此死亡。但长期苦于九头蛇毒煎熬的他,最后终于无法忍受,请求宙斯将自身的不死特性转嫁给普罗米修斯。宙斯心疼最终以这种方式得到安息的凯隆而让他升天,据说他就此化身为高挂天空的射手座。
「我并非觉得失去不死身很可惜,只是我的不死特性乃父母赠与我;放弃了这个特性,那我就等于是凯隆,又不是凯隆了。」
男子静静地低语对父母的敬爱之意。
「──可是弓兵,你……」
菲欧蕾说到这里连忙住口,因为再说下去就等于侮辱对方。依照传说,凯隆是化身成马匹的父亲,大地与农耕之神克洛诺斯与女神母亲菲吕拉交媾后产下。但菲吕拉生下他之后,看到他上半身是人,下半身为马的模样却悲叹不已,最终变成一株菩提树。
也就是说,凯隆从小就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情,而他本人想必比任何人都更理解这一点。
弓兵带著沉稳的表情,像要贯穿菲欧蕾的眼眸般直直看著她。
「……确实,我没有受过父亲与母亲疼爱。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取回能证明我们血缘的象徵。」
这么说完后,他显得有些抱歉地继续说:
「我不否认我的愿望充满私情私欲,说起来就算现在恢复了不死之身,我想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只不过,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对凯隆来说,这还是他与父母之间的些许联系。
「弓兵……我的愿望也充满了私利私欲,因为我想要那座圣杯,只是希望它能『治好我的双腿』而已。」
菲欧蕾‧佛尔韦奇‧千界树的腿不能动,这跟她的魔术回路有密切关连。她的魔术回路在双腿上,但从她一出生,魔术回路就发生突变,导致她的双腿完全丧失功能,有时候甚至会被难以忍受的痛苦折磨。
要说治疗方法当然有,不过必须摘除她身上所有魔术回路,这等于要她放弃魔术师生命。
菲欧蕾修习人体工学与降灵魔术,学会如何给派不上用场的双腿找出替代方案。降灵可以代替她无法动弹的双腿完成任务,使用扫把也可以在空中飞行。
但这毕竟不是自己的腿,同时她身为佛尔韦奇家的继承人,无法也不想舍弃魔术。
所以,她只能指望圣杯带来的奇迹。让魔术回路维持现状,并使双腿恢复功能。啊……多么奢侈的愿望啊。
「原来如此,因为不想牺牲任何一边,所以只能寄望奇迹发生。」
「是的……弓兵,与你切身的愿望相比,我的愿望根本渺小不已,肤浅又丢人。」
「会吗?我能理解要魔术师抛弃魔术有多么沉重,也能理解以自己的双腿立于大地有多么愉快。这并不肤浅,你也无需因此感到羞耻。」
菲欧蕾心想「就是这样」才肤浅。她心里明白,当自己说出愿望的时候,弓兵会安慰自己,也知道他会用这样的说法安慰自己。
当然,菲欧蕾没有说谎。她的确想要治好双腿,心里也认为这个愿望很奢侈。即使如此,她依然打算以魔术师身分取得万能愿望机圣杯、所以不需要软弱、引起他人同情的话语。
然而,她却以软弱……没自信、觉得自己的愿望很可耻的态度诉说,明明没必要这样做,这只是与生俱来的体质。为了避开成为中心焦点而表现得谦虚且戒慎恐惧,且她从不觉得这种虚伪假装很可耻──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弓兵,谢谢你。」
菲欧蕾红著脸说。嗯,希望获得称赞,而且不要别人,要来自这位弓兵对自己的称赞。希望他伸手摸摸头,希望他在耳边低语慰问。然而,菲欧蕾也觉得总会下意识表现出引人同情态度的自己非常可憎。
真的,非常肤浅──
尽管如此,弓兵的一番话还是令她露出微笑。菲欧蕾怀著这种与恋情和爱意不同,有些清纯又有些扭曲的情意,缓缓闭上双眼。
「弓兵,看样子药物生效了,我先睡一会儿,你可以自由行动。」
「主人,我明白了。」
弓兵轻巧地不发出任何声音,退出了菲欧蕾的房间。
卡雷斯‧佛尔韦奇‧千界树其实不想参加什么圣杯战争,说得更直接点,他根本不想当什么魔术师。他喜欢魔术。亲手掌握科学无法解释的没道理现象,这种快感不是其他事物所能比拟。
但是即使如此,他并不想把一辈子都奉献给魔术。毕竟魔术师虽是人类,但变得不是人类,都是些「非人哉」的家伙们。确实,现在不像中世纪那样,可以为了钻研魔术而一口气残杀好几千人,可也只是因为不想让魔术暴露于普世之下。
魔术师是跟所谓人情、温柔等好听话相去甚远的求道者。这就是魔术师的本质──而卡雷斯并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卡雷斯被要求学习魔术的理由其实很过分,因为他要当姊姊菲欧蕾的备胎,就只是这样的存在。说起来,卡雷斯自己也乐意接纳这点。要背负一整族的命运太沉重,但学学魔术倒是轻松得多。
时光飞逝,菲欧蕾成为佛尔韦奇家当主,等她看到千界树一族族长的位子时,卡雷斯也开始摸索其他道路。要当一个没有任何成就的魔术师终老一生,还是去追求不一样的人生呢?
在这个时候浮现出来的,就是这场圣杯大战。当初,卡雷斯只被任命支援菲欧蕾,但他一造访罗马尼亚,令咒便跟著浮现。
这么一来也没什么好说,就算其他熟练魔术师的嫉妒眼神让他不便发表意见,但他也不得不以主人的身分参加这场圣杯大战。
很幸运的,他马上就从菲欧蕾的知己自由魔术师手中买下「弗兰肯斯坦的设计图」,是可用来当作触媒的圣遗物。
顺利完成召唤,同时藉由人工生命体供应魔力,以及她本身的宝具可以辅助供应魔力两种方式,解决使役狂战士时影响最大的消耗大量魔力问题。
眼前的问题只剩下一个。
「……那家伙,真的强吗?」
这问题不大,却很重要。狂战士……真名弗兰肯斯坦的她,狂化等级意外很低。虽然没有办法说话,但能分辨敌我双方,也可进行简单的沟通交流。
不过……卡雷斯怎么样也弄不懂,为什么原本应该是身高超过两公尺的高大男人的弗兰肯斯坦,现在却变成了可以用楚楚可怜来形容的少女模样。他没有像鲍里斯‧卡洛夫或劳勃‧狄尼洛那样的立场,原本以为是一个不小心召唤出弗兰肯斯坦的新娘,但看来她就是弗兰肯斯坦──说得更正确点,是弗兰肯斯坦博士创造的人造人──这点应该没错。
这个少女真的能作战吗?这就是卡雷斯当下的烦恼。
这样的她却不顾会给主人带来的负担,总喜欢实体化在城内徘徊。虽然要她灵体化、实体化的主权掌握在卡雷斯手上,但强迫她灵体化惹她不高兴也很困扰(她不高兴的低吼声会在脑袋里回荡)。因此,现在他处于放置自身使役者不管的状态。
……话虽如此,弗兰肯斯坦并没有到处闹事,大多都在城堡中庭的花园摘花或看看天空。骑兵虽然偶尔会去找她聊天,但她几乎不予回应,就算有回也只会表现出不悦。
卡雷斯既然都被选上当主人了,自然也有他的矜持。既然对方可以沟通,那就该好好谈过一次。如果可以,也希望她能理解一下主人与使役者之间的上下关系。
就这样,卡雷斯决定找狂战士好好谈谈。
来到中庭,就看到「黑」狂战士果然在中庭的花园摘花。虽然觉得这个情境有点不吉利,不过卡雷斯还是自我激励之后,踏出脚步。
「……嗨,你好啊。」
总之先举手轻声打招呼,狂战士瞥了自己的主人一眼,接著立刻别过头去,明显就是不想理人。
虽然卡雷斯有点不爽,但这时候发脾气对事情也没有帮助。应该要冷静下来,好好讲清楚才对。
深呼吸……说出第一句话。
「啊──那个,就是,对不起。」
低头道歉。虽然心里决定好要明确告知上下关系,但卡雷斯做出的第一件事是赔罪。狂战士再次看了看他的脸。
「就是,那个,因为我顺口说出了你的真名对吧?」
「……呜呜。」
狂战士马上发出不满的低吟。卡雷斯心想果然是这样啊,总觉得她好像对自己抱持一种不耐烦的感觉。
「因为之后可能会跟他们为敌嘛,真的很抱歉。」
「……呜……」
狂战士点头同意他说的话,低吼声也不再显得那么不悦。或许因为知道卡雷斯有正确地理解圣杯大战「之后」可能会怎样,而感到安心了吧。
「只是呢,我目前的想法是要尽可能在这场圣杯大战中幸存下来。你觉得呢?」
狂战士握著摘下的花,无言点头表示同意。
「好,狂战士,我们从知己开始吧。」
「……?」
卡雷斯对不解地歪头的狂战士说明。
「在召唤之前,我原则上详细调查过所有关于你的资料,但传说并不一定正确,而那些偏差很可能造成致命的事态发展。我现在开始说明关于你的事情,如果有不对的地方,你要纠正我喔。」
狂战士意外乾脆地点头同意。
维库托‧弗兰肯斯坦是一介学习自然科学的学生,他被创造「理想人类」的偏执想法缠身,花了两年岁月,成功赋予了生命给没有生命的拼接肉体。
按照他的理想,应该是一个聪明、美丽,真的可谓完美的人类诞生;然而实际完成的是一个丑陋的怪物。弗兰肯斯坦因为太害怕将她再次分解,并逃离当场──
但是,那个怪物就算遭到分解仍然活著。她重新接好自己的身体,执拗地一路追踪弗兰肯斯坦直到瑞士日内瓦。这是一出由憎恨与思慕之情构成的追逐剧。
她恳求父亲弗兰肯斯坦。
──我并不想给你造成困扰,但你所创造出的我只能孤单存在这个世界。
──孤独很难熬、很苦、很痛,求你至少、至少再创造一个我。你应该做得到。
──请创造一个可以作我伴侣的存在。
弗兰肯斯坦毫不留情地拒绝,这不是可不可以做到的问题。对他来说,他花费了所有精神创造出眼前这个人造人,结果生出这样丑陋的怪物;还要他再做出第二个?光想就觉得可怕。
说到这里,卡雷斯先停了下来,看看狂战士的脸。
究竟是维库托‧弗兰肯斯坦的审美观有问题,还是──尽管外表这么美丽,她心中仍有无法掩盖的丑恶一面呢?卡雷斯不得而知。
当她理解维库托‧弗兰肯斯坦不断反覆的「做不出来、再也做不出来」乃是事实之后,陷入深深的绝望。
即使如此,还是要逼他做出来。
她杀了弗兰肯斯坦身边所有人、杀了毫无关连的无辜人士,最后甚至杀害了他最爱的未婚妻。
尽管做得这么绝,弗兰肯斯坦还是拒绝一切,只是一直逃避。
他身上早已不复见原本快活、才华洋溢的青年形象,虚弱得像个年过六十的老人,直到最后的最后都怀著后悔之情,在北极发疯身亡。
──应当憎恨的对象消失,应当思慕的男人也从世界上消失了。
她告别据说是最后看著弗兰肯斯坦死去的男人沃尔登,在北方尽头堆起一座柴火小山,一边说著「我的灰烬啊,乘著风散落大海吧」,一边点燃烈火烧死自己──
这就是弗兰肯斯坦在偏执之下创造出的怪物最后下场。
卡雷斯说完狂战士的生前事迹,这之间她没有插嘴过一次,或许她觉得不管对不对都不是很重要吧。
「……好了,狂战士,我想你的愿望是『获得一个跟你一样的伴侣』对吗?」
「呜呜。」
她点头了,看样子没猜错。
「……城堡里面的人工生命体们不行吗?应该是类似的东西吧。」
「……」
狂战士粗鲁地把手中的花砸到卡雷斯脸上,但意外地不痛,让卡雷斯有点吃惊。
「……就是不行喽。」
狂战士用力点头,她似乎也有不能妥协的事项。
看来如果不是弗兰肯斯坦创造的人造人就不行吧。毕竟要一个死人创造出活人,这的确是不靠圣杯的奇迹就无法实现的事情。
卡雷斯自己归纳出结论,这时狂战士突然探头过来窥探他的脸,灰色的眼眸从长浏海的缝隙之间露出,她抓住卡雷斯的衣服,轻轻扯了扯。
「你想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
狂战士首肯,卡雷斯心想:该怎么办呢?按正常来想,只要说想抵达根源之涡就可以了事。毕竟魔术师就是为了那个目的奉献人生的存在,而既然圣杯已经给予狂战士一定程度的知识,应该不至于对这点起疑才是。
可是,他讨厌说谎。
「啊,这个,其实我还没想好耶。」
「……呜。」
被瞪了,卡雷斯觉得很抱歉地搔搔头。
「不是完全没有喔。我好歹是个魔术师,当然也有想抵达根源之涡看看的想法……只不过,我觉得自己还有其他愿望想实现。」
卡雷斯最大的疑问就在于,虽说圣杯是万能的愿望机,但真的这么容易就可到达根源之涡吗?若说它能开启抵达根源之涡的第一步,就很有可能了吧,但这条路还是无比漫长。
「总之,不实际面对那个状况我就不知道。举例来说,战争之后有可能姊姊死了,而我想让她复活。这么一来,我想许的愿望就会改变,比起追求一百年后才可能到达的根源,我会选择眼前的姊姊。」
──不过,姊姊应该不会设法让我复活吧。
卡雷斯茫然地这么想,狂战士则「呜呜」地低吟,看样子某种程度上表示赞同。
「如果你明白就好了,那我先回房了喔。」
狂战士一把抓住正准备站起来的卡雷斯衣服。他一回头,一朵花突然递到眼前。
「……要给我吗?」
狂战士点点头,所以卡雷斯心怀感谢收下。之后,她又开始摘起花,接著一一撕碎花瓣。卡雷斯见状急忙退开,毕竟这里没有水池,要是被她丢出去可不是闹著玩的。
塞蕾妮可‧艾斯寇尔‧千界树冰冷的舌头,正在「黑」骑兵的脖子上游移。
「……我说啊。」
躺在床上的骑兵双手被皮带绑住,身上的锁子甲和部分盔甲褪开坦出胸膛,纤细的锁骨与白皙的肌肤同时暴露在外,模样看来非常煽情。
塞蕾妮可趴在骑兵身上,红著一张脸,并以充满欲望的湿润眼眸凝视著他的眼、他的唇、他的肌肤。
但骑兵脸上的表情不见羞耻与苦闷,只是充满著傻眼之意,觉得厌烦地说:
「我说啊,你差不多该停了吧?」
「不要,你的肌肤实在太美了,舔一整天我都不会腻。」
「但我会腻啊。」
「我觉得舒服,这就够了。」
唉,真是的──骑兵叹了口气。自从以使役者身分被召唤出来,他的主人每天都毫不厌倦于享用自己的身体。她疼爱的方式确实有病,会用手指抚摸、用舌头舔拭骑兵的身体,却从未在正常的状态下疼爱对方。
要比喻的话,她好像在鉴赏什么艺术品,虽说应该没有多少人会去舔舐画作和雕像就是了。
「真的,好美。」
塞蕾妮可发出感叹。要是在平常,不管说这话的是男是女,骑兵都会想给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表示喜悦;但被塞蕾妮可这么说,他怎样也高兴不起来。
不幸中的大幸是,她并没有急躁愚蠢到拿令咒威胁。只不过,也不确定决战过后自己是不是还能存活,既然令咒算是一种魔术,应该还是可以靠自身的反魔力技能抵抗,但就算拥有A级反魔力,顶多只能抵抗一条令咒的命令吧。要是塞蕾妮可用上两条,不管什么命令都非得遵从不可了。
如果在那之前,她可以把令咒花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命令上就好了……
「啊……太可惜了,为什么小刀没办法在你身上划出伤口啊?」
这发言真要命。
「因为我是为了战斗才被召唤出来的啊……喔,时间差不多喽。」
骑兵看准时机已到,一把扯断皮带站起身子,被推开的塞蕾妮可则略显不服气地嘟起嘴。
「我就这么糟糕吗?」
「不是糟不糟糕的问题啦……」
「──依照传说,阿斯托尔弗应该是个有名的好色男吧?」
「你喔,这跟那是两回事啦。」
塞蕾妮可没说错,阿斯托尔弗的确是个好色男,这代表他会在想要的时候搭讪任何中意的女性。被一个女性这样强迫示好,绝对非他所愿。
而且更重要的,塞蕾妮可这个魔术师身上的死亡气息实在太过浓厚,八成打从出生以来就一直与血和器官为伍吧。就算可以用香水清洗身体消除气味,也带不走「死亡」本身的气息。
她出生于比较古老的黑魔术世家艾斯寇尔。因为中世纪吹起猎杀女巫风潮,逼得这一家不得不从西欧逃到西伯利亚,也因此丧失了魔术基础,逐渐步上衰亡一途。
对愈来愈衰退的一族来说,塞蕾妮可是许久未曾诞下的新生儿。把一辈子人生都用在穷极黑魔术的老太婆们非常溺爱塞蕾妮可,并彻底教导她黑魔术。
黑魔术因其术式的特性,要求一定程度的天分,主要看能否毫不犹豫地肢解祭品。野兽幼生、人类幼儿、善良的人类、亲近人类的野兽、老人、老狗、孕妇、人或野兽的胎儿──如果需要尽量折磨,就必须不被他们的恳求迷惑。
她被教导要伪装自己的外在,控制自己的内在。如果变成沉醉在杀戮的快乐之中,就无法成为黑魔术师。
如果需要杀就杀,需要折磨就折磨,只是这样。塞蕾妮可的确是个优秀的黑魔术师,每当献出活祭品时,她都能以钢铁般的理性控制感情,执行各式各样残虐的仪式。
没错,她真的非常彻底地压抑了激情,控制住伤害他人带来的快乐,与虐待他人会有的喜悦。这些感情对黑魔术师来说,是实在太过危险的要素。
因此,不是魔术师时的塞蕾妮可就会彻底释放她那些多到满出来的情欲,没有一个人可以跟她共处一夜之后还活下来。
彻底玷污、侵犯以纯真眼眸看著世界的少年,折磨他、舔舐他的眼泪、吸吮他的舌头。以咒杀为业,来去魔术师和玩魔术者之间界线的存在,不染血就活不下去的女人,就是名叫塞蕾妮可‧艾斯寇尔‧千界树的怪物【女人】。
塞蕾妮可之所以只有疼爱自己召唤出的使役者骑兵就能了事,理由在于绝对性的力量差异。对方可是英灵,并不是以暴力对待就能使之屈服的存在。另外还有一点,就是身为魔术师的她还是理解在圣杯大战有个结果之前,必须让骑兵发挥最大的力量。
但是只要这些结束之后。
她完全没有自信可以控制自己的欲望。应该会用上令咒侵犯他、玷污他,让这个只能说是楚楚可怜的英灵充满耻辱吧。
塞蕾妮可根本不在乎与万能愿望机圣杯有关的二度争夺战,只要能与阿斯托尔弗相爱就够了。
……这是有点,不,相当扭曲的爱。
「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塞蕾妮可躺在床上,茫然看著速速换好衣服的骑兵。
「我说……你又想出去了?」
「啊──算是吧。」
塞蕾妮可听到这模棱两可的回答,眯细了眼睛。
「你应该没有对镇上的人下手吧?」
「我只是去逛逛玩玩而已。既然都现界了,在开打前享受一下生活也没关系吧?」
当然有关系,现界的使役者竟然沉浸于出外玩耍的乐趣之中,可以算是一种放弃职务。但塞蕾妮可也很清楚,这不是需要指责他、强迫他改过的问题。因此,她只是半放弃地嘀咕:
「有关系,达尼克骂的可是我耶……」
「抱歉啦,抱歉,那我出门喽──!」
塞蕾妮可目送骑兵离去的身影──发现了。
换好衣服准备外出的骑兵,脸上露出了彷佛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那样的羞涩。
§§§
「总之,我想你尽快逃离这个魔窟比较好。」
「黑」骑兵阿斯托尔弗的提案极为正常合理。跟他聊过几句话就知道他脑袋多有问题的人工生命体觉得有些意外。
但是──要逃到哪里去?
「哪里都比这里好,对吧?」
的确没错,那么要怎么逃出去呢?
「好!就立刻叫出我的爱马,骑著它逃走吧。要是继续耽搁下去,我又要被主人叫走了。」
原来如此,使用他的马……不,等等,说到阿斯托尔弗的马──
「嗯?你知道我的鹰马吗?」
作为圣杯大战的知识来说,确实知道。阿斯托尔弗曾驾驭鹫狮或名马勒比肯,创造许多冒险传说,其中最有名的就属他是不存在于这世上的幻想马──鹰马的骑手。
鹰马是鹫狮跟母马之间产下的魔兽。上半身是鹫、下半身是马,由两种生物所生下,本应是一种不可能的存在。
……好了,现在的重点不在鹰马本身,而在于鹰马对「黑」骑兵来说,毫无疑问是宝具啊。
使用宝具,就会消耗莫大魔力,而负责供应这些魔力的,则是其他人工生命体们。不,先别说这个,只要用了宝具,就会因过度消耗魔力而曝光吧。
「不过它很快耶,『咻──』的一下就到了。到达目的地之后,只要再『咻──』回来就好啦。而且如果只是飞出去,我想用不了太多魔力喔。」
虽然很感谢他比手画脚地说明鹰马的速度,但还是驳回。
「是喔──这么一来该怎么办才好哩──去找凯隆商量看看吗?」
人工生命体指出骑兵一个不小心就泄漏了对方的真名,只见他脸色瞬间刷白。看样子他还知道这样不好。
「咦?啊,对喔,抱歉!你忘了吧!」
那对人工生命体而言是不需要的情报,要说无关紧要确实是无关紧要。
「这样啊──太好了太好了。嗯,麻烦你帮我保密喽。」
呵呵笑著的骑兵看起来没怎么反省的样子,人工生命体心想──如果对方阵营抓住了这个英灵,就很有机会在情报战上获胜吧。
思索了一会儿之后,骑兵又提出一个方案:
「这个方法如何呢……?使役者之间的真格战斗差不多快开打了,如果在战争之中有一个人工生命体逃走,应该不太容易发现吧?就算事迹败露,我想他们也没有余力追踪你的动向。我可以找出空档抽身,把你带走。」
比起刚刚的提案来说,这个方案确实安全多了。
「骑兵,我也认为这样比较好。」
听到弓兵发言,人工生命体吓了一跳,挺直身子。
人工生命体完全没发现弓兵是什么时候开门进来,并且来到骑兵身后。
……骑兵似乎有察觉他到来,因为他一点也不惊讶,只是往后弯了弯背,朝伫立在身后的「黑」弓兵看了过去。
「弓兵也这样认为?」
「嗯,我是弓兵……不要再不小心叫我凯隆了。」
看样子他有听到方才的对话,骑兵一副觉得很抱歉的样子别过视线。
「我知道了啦……不,真的很对不起,我会反省。」
弓兵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窥探人工生命体的脸。
「他很害怕呢。」
「那是当然啊,会害怕我们是再合理不过了吧?」
骑兵插嘴道。虽然人工生命体想反驳说自己已经没那么害怕骑兵,但想想还是闭上了嘴。
「既然你怕我,那我就顺便告诉你好了──说直接的,你能活下去的时间最多就三年吧。」
弓兵以淡然的声音道出冷酷的真相,人工生命体则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当时弓兵在床边明确告知的话语,已经刻画在他的记忆之中。
「嗯,如果你只是个婴儿,就非常令人惋惜且值得同情;但你是个人工生命体,是因为某个目的而诞生的『完美存在』。那么,你就该思考看看。」
思考什么呢?弓兵听了这个问题,直直地……如字面所述,用足以射穿人的目光盯著他。
「你打算怎么『活下去』。」
──这对人工生命体来说,应该是花一辈子也解不了的谜题吧。
活著本身就是一种奇迹了,却还要思考要怎么活下去?但「黑」弓兵却以严厉的态度宣告:
「即使如此,你还是得思考。不这么做,那你就算活下去,也跟死在这里没什么差别,这么一来就没有意义。」
「……虽然我觉得活著就是赚到了,无所谓──」
骑兵这么嘀咕,弓兵只说了一句话。
「不可以。」
就驳回了骑兵的意见。人工生命体没有回答弓兵,他无法回答。
该思考什么才好?觉得自己好像被丢进大海的一块浮木。
「──别紧张,问别人也是一种方法。幸运的是,你有骑兵陪著你,若有不明白的地方,问他就好了。」
「咦──为什么要丢给我!」
「骑兵,所谓负责就是这么回事。啊,对了对了,还有两点。首先你要练习走路,你的腿太柔弱了。如果可以走路了,应该就可以使用一些简单的魔术;这么一来,就可减少影响你存活下去的障碍。」
大概是因为出现了一个明确的目标吧,人工生命体觉得肩头上的负担好像减轻了一点。如果只是练习走路,应该不会给任何人造成麻烦,现在就可以开始。
弓兵站起身子,轻轻拍了拍骑兵的肩膀。
「骑兵,我们走吧。我会把这个房间上锁,应该不至于有人失礼到随便打开正在开会的房门吧。」
「嗯……我知道了。」
骑兵不情愿地站起身子,脸上表情明显带著不满情绪。人工生命体无法得知他为何会有这种反应。
「那么,我们之后再来喔。」
人工生命体说了句「请小心」目送两人离去,骑兵显得格外开心地挥了挥手。门关上的同时,人工生命体也开始行动。总之呢,首先──要从练习走路开始。
用双脚扎实地踏上地面。虽然是纤细又柔软的双腿,但看来还可以支撑自己的身体。往前一步,感觉到些许痛苦──脚也弄脏了,却没有以前那种焦躁的感觉。至少现在的目的只是要学会走路,他就不会迷惘。
所以呢,就继续走吧,走到累得再也动不了为止。
另一方面,走在走廊上的「黑」骑兵马上变回原本不悦的态度。
「──我说啊,你太严厉了吧?」
「因为你很宠他,所以我觉得这样刚刚好。」
弓兵微笑著回应,但骑兵还是不满地嘀咕:
「你还不是很宠你家主人。」
「喔,原来你是因为这个不高兴啊……每个人都有最适合的教法。我家主人为了排除与生俱来的缺陷,一路拚命努力过来。但是从魔术师的角度来看,只会觉得做那些都是理所当然……那么,如果没有人毫无条件地给予赞赏,她迟早有一天会坏掉。」
「你认为他没有努力?」
「说起来,他根本连努力和怠惰的差异都不理解。从他这么短命来考量,就更不容许怠惰,那只会在最后的最后招致悔恨。」
骑兵说不下去,只好闭嘴。
「……但是,你要宠他是另一个问题。如果没有人可以依赖,他连逃不逃得出去都是个问题。但是,你别迷失了身为使役者被召唤到这里的真正意义。」
「你讲起话好像老师喔。」
「嗯,我就是老师啊。」
弓兵爽朗地说完,本想摸摸骑兵的头,却被他不高兴地躲开。
两人似乎是最后抵达谒见厅。达尼克示意之后,「黑」术士操作犹太教烛台,映出城外光景。活用飞翔于空中的魔像们作为转播点的这种魔术,可以看到的距离远远超过一般魔术师所使用的千里眼魔术距离限制。
透过魔像映出来的,是一个粗犷的半裸大块头男子正在森林里前进──实在是很难形容的光景。
达尼克先开口:
「诸位,按照术士所说,这个男子正不分昼夜地笔直穿越森林,朝我们千界城堡接近。」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全部哑然。既然开战了,那么有使役者攻打过来也是当然;但应该会采用偷袭或堂堂正正进军,而且不管用哪一种方式应该都会派出复数人员进攻才合乎常理。当然,像「红」枪兵那种有其他任务在身的则不在此限。
周围看不到作为部下的士兵,也就是说──那个使役者是单枪匹马杀了过来。虽然这行为愚蠢至极,但七种职阶里面的确有一位会很平常地干出这种蠢事。
「我认为这是『红』狂战士,应该是狂化的等级很高造成的吧,他已经陷入想找出敌人的失控状态。」
被以狂战士身分召唤出来的使役者,会因为生前的传说导致狂化等级有所差异。等级愈低,参数方面的强化就愈少,相对的可以进行某种程度的沟通交流及思考;等级愈高,参数就能获得大幅强化,但代价就是别说沟通交流了,甚至连命令都听不进去。
「──叔叔,我们该怎么办?」
「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我想派出三位使役者就绰绰有余了吧。不过,这是此次大战独一无二的机会,顺利的话,说不定可以把这『红』狂战士变成我们的棋子。」
达尼克的话让众人骚动起来,等到大家安静下来之后,坐在王座上的「黑」枪兵以稳重的语气询问:
「让我听听你的具体方案吧。你将使役者们聚集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个对吧?」
「是的,吾王。」
就这样,捕捉「红」狂战士的作战就在主人达尼克指示下悄悄进行。那位狂战士虽然朝著最短距离前进,但因为相对笨重缓慢,估计应该要再花上一两天才会抵达。
获胜是理所当然,问题出在要达成捕捉这个目的。究竟靠六位使役者,有没有办法顺利压制这个狂战士呢?
§§§
在天明时分抵达托利法斯的裁决者,马上面临出乎意料的难题──必须找个地方落脚。或许如同之前搭便车的那位老人所说,因为托利法斯完全没有值得观光的景点,所以整座城市只有三家饭店,而且全都呈现客满状态。
「我们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状况……真的很抱歉。」
裁决者没有介意表示非常抱歉的饭店员工,瞥了一眼在大厅谈笑的男女身影。两人身上有微弱的魔力反应,应该是魔术师……八成是千界树一族的魔术师吧,一行似乎逗留在托利法斯的饭店里。
「不会,这也是没办法……请问你知不知道其他可能留宿的地方呢?」
「如果是这样,或许可以去教堂看看。」
对喔,还有教堂。裁决者觉得居然没想到这点的自己有些丢脸,看来是太受到现代知识影响了。按平常来说,应该先去拜访教堂才是。
从饭店柜台人员那边了解前往教堂的路径后,她就朝教堂前进。在饭店的交谈大概被听到了吧,离开之后她马上察觉有几个人尾随上来。
「……真希望对方的情报能确实传递。我可不是魔术师,而是使役者耶。」
原因果然出在这套便服上吗?说起来因为附身,导致她无法像一般使役者那样灵体化,八成是最大的问题所在吧。
不管怎么说,自己要留宿教堂这点已经暴露出去,然后从为了让身体好好休息这点来看,也应该避免露宿野外。
裁决者无可奈何,只好往教堂前进。她敲了敲木造建筑小教堂的门,请求借宿几天后,修女很乾脆地答应了。
「我们只有阁楼空著,这样也没关系吗?」
毕竟不是什么可以嫌弃的立场,而且她也不需要太豪华舒适的住处。
「只要有地方休息就足够了,非常谢谢您。」
修女名叫艾玛‧佩崔西雅,看起来个性温吞,在这个质朴的小镇生长,觉得除了神的爱以外其他什么都不需要的女性。
「那么,请往这边来。」
裁决者跟著艾玛,从二楼爬上通往阁楼的梯子。
「你来观光的吗?」
「我想多学习一点中世纪罗马尼亚的历史。」
「如果是这样,应该去锡吉什瓦拉比较好喔。这里虽然保留不少中世纪的建筑,但似乎都没什么历史价值。」
「我们已经有组员去锡吉什瓦拉调查了。」
「哎呀,原来如此。确实托利法斯这边比较没有人来调查过。」
爬完嘎吱作响的梯子,来到阁楼房间,虽然修女说这里没怎么使用,但床铺跟床头柜一尘不染,看样子经常打扫。
「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准备餐点喔。」
「不了,因为我用餐的时间很不固定,不能因此麻烦各位。」
少女不仅不能灵体化,同时也必须进食。当然,不是说她像人类那样不吃就会饿死,但如果不进食,少女的身体就会受到饥饿影响,状况变得很差。
实际上,或许因为她很长一段时间没吃东西了,从刚刚就觉得胃很难过。
因此说实话,她非常感谢修女的提议。但想到自己可能要在半夜偷溜出去,就没办法随意拜托。
「没关系,只要重新加热就好了。」
「重新加热……?」
裁决者歪头,修女也觉得很奇怪似的反问:
「我们有微波炉啊。」
「……啊,微波炉喔,对呢,原来如此。」
重新加热确实不需要特地开火。
「不过,如果可以一起用餐当然是最好了。」
裁决者思考了一会儿,决定接受修女的好意。两人说好──如果修女来问,阁楼这边有回应就一起用餐;没有就把餐点放进冰箱。这么一来,就不会花太多功夫。
「还有就是……对了,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你叫什么名字?」
「啊,是呢,请叫我贞德就好。」
她很乾脆地说出自己的真名,她并不认为隐匿真名有多重要。以她的状况来说,就算泄漏出去影响也不大,毕竟不像「黑」剑兵那样存在致命的弱点。
「贞德,真是个好名字。」
「谢谢称赞。另外,我还有一个请求……用餐之前,我可以先在教堂祷告吗?」
「嗯,当然可以,教堂就是让人祷告的地方嘛。」
裁决者先在阁楼房间里打点好行李之后,来到祭坛前跪下,双手交握,微微低头并闭上双眼。
这感觉跟活著的时候没两样,当她开始祷告,就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自己好像从过去、未来,甚至现实中抽离。她不是为了什么目的祷告,只是「为了向主祈祷而祷告」。随著她这么做,内心自然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对她来说,祷告的时间跟呼吸拥有同样价值;如果没有祷告,等于没有活过这一天。生前的贞德‧达鲁克只是一介农家子女,甚至不知道祷告文也有很多种。虽然她曾尝试记住它们,但似乎天生就不擅长读书写字──她最多只会写自己的名字。烦恼了一阵子,最终她得出不管形式怎样,只要目的是为主祈祷也就够了的结论。还记得并肩作战的同志吉尔‧德‧莱斯曾大笑著保证过「会写名字就很够了」之类──
「贞德?」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似乎花了不少时间祷告。修女一脸抱歉地说: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祷告了。」
「不,我一旦专心祷告就常常忘记时间,我也不希望因为这样饿到昏倒。」
「那么,幸好我有出声叫你。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来用餐吧。」
「谢谢您。」
艾玛领著贞德来到餐厅,以青冈木制成的朴素老旧餐桌椅非常适合这间小教堂。
「其他人呢?」
「啊,这间教堂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五年前拉克斯塔神父过世以来,就一直无法决定接任的人。」
托利法斯原本就是个只有两万人的小都市,再加上别处建了教堂,现在只剩下居住在附近的老人会拜访这里。尽管裁决者认为,如果要祷告,教堂大小根本不是重点。
「来,我们祷告吧。」
「好的。」
分好餐点的艾玛和裁决者分别坐在餐桌两侧,彼此面对面说出感谢的话语。祷告结束之后,裁决者也饿到极限,用刀叉切开热腾腾的高丽菜卷(罗马尼亚风味),吃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高丽菜、番茄,以及绞肉多汁的口感直击舌头。
「味道如何呢?」
「……太美妙了。」
裁决者只说了这句话,全心投入用餐之中。每吃一口,就觉得紧缩的胃被打开,甚至陷入愈吃愈饿的无限轮回地狱。
「餐点还可以再添喔。」
「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毫不犹豫回答。原本是农家子弟的贞德,是个即使跟满脑子只有吃的粗俗士兵相比也毫不逊色的大胃王;更重要的是调味方式简单的罗马尼亚家庭料理,跟她喜好的口味非常符合。
裁决者带著幸福的表情享受晚餐,甚至让做菜的艾玛都不禁露出满脸笑容;用完餐后还借用了浴室,彻底洗去了身上的脏污。
到了夜晚,魔术师和使役者们就会采取行动。身为裁决者真正的工作,也是那时候才会开始。
§§§
天空依然一片灰,天气预报甚至表示入夜会下点小雨。狮子劫界离和「红」剑兵走在托利法斯的街道上,当然不是为了观光,而是为了找出适合与不适合作战的地点。
但是,适合作战的地点并不代表它可以用来作战。托利法斯基本上处于千界树一族支配之下,除了镇上的居民可能有族人潜伏之外,适合作战的地点也很可能事先设置了陷讲──就像昨晚的战斗那样。不出所料,两人调查的地点都设置了大量探查结界和障眼结界一类的玩意儿。
「……这还真伤脑筋。」
「主人,你真辛苦啊。」
剑兵在围墙上,对趴在地上摸索破坏结界方法的狮子劫这么说,声音里面不带任何同情。
狮子劫叹了口气,早早决定放弃这里。事倍功半,没必要多花力气控制这个地点。
「剑兵,平地跟小巷,哪里对你来说比较好发挥?」
「嗯──这样说当然……是平地喽,之前跟你说明过,我的宝具是对军宝具。只要场地愈宽敞,就愈能毫无顾虑地使用,会比较有利。」
「既然这样,可能放弃在托利法斯市内对战,移师外缘会好一点吧。」
「外缘?」
托利法斯目前处于千界城堡外墙环绕,并且包围住部分城市的状态。在城墙外缘的,都是这三百年来慢慢增加的建筑物。然后,城堡在城市北方的最东边,再往东边过去是一大片森林和草原。只不过,从森林这个方向往城堡过去是一片悬崖,因此难以从这边潜入城堡内──
「只要想办法让对方杀出来就好。」
「原来如此,以我来说,总比在这个窄到不行的城市里面开打好。」
「毕竟托利法斯是从十六世纪开始建造的民房接连排开嘛。如果打定主意要把建筑物一起打飞,倒就没问题。」
「喂喂喂,怎可能没问题?」
「……嗯,是这样没错啦,说到底不论敌我,都会觉得『就算做得这么绝也要取胜』啊。」
魔术师不会受到人类伦理道德束缚,不管一般民众牺牲多大,只要好好遵守隐匿原则就没有问题。话虽如此,做任何事情还是有所谓的限度存在。如果死一个人,顶多是他身边的人悲叹;但如果死十几个、上百个人,公家机关自然会出面,再也无法靠个人能力隐匿,最终导致魔术协会出面。因此──应该选择夜晚开战,且开打前必须设下赶人用的结界。
但是,既然这次的圣杯大战是召唤出神话、传说级英雄出来任其大肆发威,就算因此牺牲一座城市也无可奈何,更遑论这座城市的一草一木全都属于千界树一族所有。
狮子劫在意起突然不说话的剑兵,回过头去一看,发现她明显露出不悦的表情。
「我不喜欢。」
「不喜欢什么?」
「像这样随意牺牲人民的态度,魔术师这种人为什么都没有理应要有的伦理观念啊?」
剑兵明显表露厌恶地说。
「因为魔术师就是这种生物啊。」
「哼,恶心透顶。主人,我可不干。」
「好啦好啦,我会尽量不要牵连一般民众啦,『国王』。」
原本在围墙边晃来晃去的剑兵双脚忽地停下。
「──你刚叫我什么?」
「嗯?我叫你国王啊。你刚刚用『人民』称呼一般人对吧?这种称呼方式是位居高位者的特权,而且──成为王不就是你的愿望吗?既然你迟早都会当上王,现在这样叫你也没差吧。还是说有差?」
剑兵表情僵住了。
「……不、不会,是没差。」
「然后呢,你的基本方针是尽量不要连累一般人,这样对吧?」
「红」剑兵咳了两声,好不容易让僵住的表情恢复正常。她桀骜不逊地站在围墙上俯视狮子劫说道:
「没错,也不可以袭击一般人以补充魔力。」
「好哟好哟,我同意这些基本方针。」
……狮子劫毕竟是个一流魔术师,这两种做法还是被他当成紧急手段安排在战术里面。话虽如此,若关键的使役者抗拒这么做也白搭。如果使役者本身会主动袭击一般人补充魔力也就罢了,但她都明显表现出抗拒之意,就只能放弃这个方式。狮子劫的方针不是要随他的意思掌控剑兵,而把重点放在让剑兵随她自己的意思行动。
以一般圣杯战争的情况来说,因为另外六组人马都是敌人的关系,所以不管两人之间有没有关连性,都必须把性命交给对方。但以这次的情况来说,即使主人死去,使役者残留下来的可能性却很高。说得极端点,这些使役者就算叛逃到敌方阵营中没有使役者的主人麾下,也毫无问题。
换句话说,没有跟使役者建立信赖关系的主人很可能面临背叛的命运。尤其这个「红」剑兵认为主人和使役者之间只不过是同盟关系,要是碰到意见不一致,对她不利的情况,她很可能舍弃现在的主人。
这不是背叛,是舍弃;对王者来说是不可或缺的要素。
「……我是不是被你瞧不起了?」
「你想太多。好啦,这边也不成,下一个──」
听到振翅的声音,两人一齐抬头往天空看。一只鸽子飞到他们脚边,丢下一张纸条后离去。会这样传递讯息过来的,当然是他们……跟狮子劫利害关系一致的四郎神父等人。
「联络喔……」
读完纸条后,狮子劫的表情整个严肃起来。剑兵心想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从围墙上跳下来窥探纸条。
「……狂战士失控,杀去城堡了?」
「喂,声音太大了。」
狮子劫急忙制止,这可不是可以在大白天大声张扬的内容。但「红」剑兵满不在意地回话:
「搞不清楚状况的人只会觉得我们在发神经吧。别说这了,失控是怎么回事啊?」
「啊……回工坊我再跟你解释。」
「现在说啦,现在。」
狮子劫虽然对著坚决要现在知道的剑兵叹了口气,但她似乎根本不介意。
「这个狂战士的狂化等级似乎很特殊。因为可以对话,所以原本以为他属于能沟通的那种,实际上──」
狮子劫张开一只手。
「他似乎根本没有理解我方说词。不管谁跟狂战士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他的战斗目的,也无法阻止他。然后呢,他为了完成目的而跑出去了。」
「喔,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战斗吧,应该说除此之外没别的了。这下伤脑筋啦。」
「为什么伤脑筋?」
狮子劫傻眼地看了剑兵一眼。
「如果在七对七的战争中,有一个人径自冲出去……当然会死吧。于是形势马上变成七对六,既然使役者的战力无可取代,我方将陷入绝对性不利。」
作战的基本是避免逐一投入战力,若战力无法补充那更不在话下。尽管如此,狂战士还是失控了,既然无法救援,那「红」狂战士就毫无疑问会被收拾。
对站在「红」这边的狮子劫来说,这消息著实让他头痛。另一方面,剑兵对已知结果的事情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有什么关系,不过就是个狂战士,只要战斗开打,这个使役者早晚会死吧,别管他别管他。」
剑兵一边这么说一边咬下狮子劫在市场买来的苹果后皱起脸,退还给他。
「难吃死了,还你。」
「……你真的很恶劣耶。唔哇,真是有够难吃。」
狮子劫咬了一口之后也皱起脸。
晚上,裁决者抓准艾玛已经入眠之后,从阁楼跳出屋外。托利法斯的夜晚真的安静得像「死了一样」。但飘荡在城市里的妖风、尸体和魔力的气味,毫无疑问证明了圣杯战争正在这座城市开打。
裁决者将右手放进从教堂汲取的圣水后往空中一洒,水珠散发些许光辉,迅速描绘出城镇立体图。这是营运方【裁决者】才拥有的特权之一,可以探索使役者的功能。
探索结果──「红」方使役者只有一位在托利法斯。
「……唔。」
裁决者歪头,将探索范围扩大。千界城堡里面有六位使役者,颜色是「黑」色。
「……『红』少了六位,『黑』少了一位……?」
对完全理解托利法斯属于敌阵的「红」阵营来说,似乎在离这座都市有些距离的地方探查状况。虽然可以推测这个「红」使役者是斥候……
这么一来少掉的「黑」使役者难道也是斥候吗?「红」使役者们八成驻扎在附近的锡吉什瓦拉吧。严格来说,圣杯战争在一座城市举行,因此驻扎在锡吉什瓦拉可以算是违反规定。
「但是,以现阶段来说,采取这种战略也是不得不为之吧。」
毕竟托利法斯是千界树一族的管辖地,跟冬木那样藉由三大家一同管理而保持一定公平的状态不同,托利法斯只有千界树一族这唯一王政。
再加上这座都市的规模很小,彷佛一座拒绝发展的质朴小镇。跟冬木不同,可供外来魔术师藏匿的地点不多;相反的,千界树一族只要笼城在坚固的千界城堡里面就可了事。
虽说他们确保了大圣杯,但这个状况实在太不公平。如果「红」方只是驻扎在托利法斯以外的地点,确实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城镇平稳得令人害怕。若是平常的圣杯战争,应该已经起过一两次小冲突了……
「既然『红』方只有一位无法妄动,那『黑』方也就按兵不动吧。」
这么一来,今晚会是一个宁静夜晚吗?
彷佛背叛才刚这么想的裁决者,城堡内的使役者们一口气有了动静。他们并非往托利法斯镇上过来,而是外缘──
「往森林过去……?」
裁决者修正探索范围,将目标移往位在托利法斯东部的伊底尔森林,并确认三位「红」使役者正在森林里移动。
难怪城镇如此平稳,因为他们打算在郊外开战。
「也好,居民能够平安是好事。」
虽然破坏自然也是个困扰,希望事情不会演变成因为「红」枪兵出手而烧掉整座森林就好……裁决者一边这么想,一边一路往森林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