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利法斯东部 伊底尔森林
──那个男人浑身肌肉。
不管怎么想,都只有这个比喻。虽然是个超过两公尺的大块头,但不论谁看到他,首先注意到的一定是那超乎常人的肌肉;接著想看看他有多高而抬头之后,一定会更加绝望。
刻画在惨白肤色上的无数伤痕,可以轻易想见他一定经历了严苛的修行并累积了辉煌战果,但这些伤痕明显没有伤害他多深。
拿一把小刀刮巨大铁球,并不会对铁球造成致命损伤。没错,他的肌肉就像铁块一样。锐利的刀刃只能割伤他的皮肤,或许会造成一点出血,但仅只如此。
手臂跟鳄鱼的身体一样粗;尽管什么也没穿,但大胸肌明显有著跟全身铠甲没两样的强度;缓缓前行的双腿如猛犸象后腿那般强韧。
虽然皮带紧紧捆著包含脸在内的全身部位,男人却没表现痛苦神色,甚至露出愉悦的笑容。他身上就只穿著那些皮带,说穿了,包覆腰部和股间的皮革没有任何保护身体的效果吧。
但是这样就好,他的肌肉不是该被铠甲覆盖的东西,甚至该说他不需要铠甲;他的肌肉就是强悍到这种程度。
这样的男人,在傍晚时分随性地走在托利法斯东部的广大森林里。
这景象不禁让人觉得看到巨大章鱼登陆还比较真实,自然森林跟男人就是这么不搭调。
男人是「红」使役者,狂战士。
「──狂战士,还不停下!」
有个人正在追踪有如出闸野兽的他。看起来像一位少女的来者接连跳过一根又一根树枝,仍不停对狂战士喊话。
身穿翠绿衣裳的少女眼中同时有著野兽般的无机质和锐利。一头放任生长的长发虽然不像贵族那样滑顺,却与她充满野性的面孔无比相衬。没错,她就像只美丽的人型野兽。
狂战士笑了,但绝不停下脚步,回应她的话:
「哈哈哈哈,弓兵啊,我无法听从你的命令。我必须前往那座城堡,前往压制者们身边啊。」
「红」弓兵烦躁地吼道:
「你这蠢材!就说要等待时机成熟再行动,为何就是不懂!」
但狂战士不会停止,持续强而有力地踏出一步又一步,已经走了整整两天。一路上,狂战士被人撞见的次数绝对不只一两次,但弓兵只能祈祷那个看起来很有问题的神父会好好处理这个问题。
「我的字典里面没有『等待』二字。」
「红」弓兵也认为再讲下去不会有用,决定放弃他了。说正确点,算是决定按照鸽子发来的指示,既然无法说服,就选择专心支援他。
「说穿了就是狂战士,无法沟通啊。」
一道声音回应她随著叹息吐出的这句话。
「是啦,的确是,他显然不是随便当上狂战士职阶的啊。」
弓兵顺著从头上下来的声音抬头一看,一个面带爽朗笑容的青年伫立在上面的树枝上。青年是个面容姣好的美男,但不像令贵族著迷的温柔骑士。男子双眸如猛禽般锐利,健壮的身体虽然精实,却没有任何稚嫩的感觉;有著不论男女老幼都会为之著迷的英杰风范。
「红」骑兵……是刺客的主人四郎神父表示实力足以与不死身大英雄迦尔纳匹敌的男人。
「骑兵……你的意思是只能舍弃他了?」
「红」骑兵耸耸肩回答:
「这也是没办法啊,那是一种满脑子只有战的生物,我还觉得想劝退他的你比较奇葩耶。」
「毕竟我习于控制失控的猛兽啊。虽然想过索性一箭射穿他的膝盖……」
但这么一来,狂战士毫无疑问会改变攻击目标,转而袭击弓兵吧。
「大姊,多谢你这么自制啊。」
「话说你啊,为什么追上来了?」
青年一副终于等到你问这句话的态度,露出满心笑容。
「这还用说,当然是因为我担心你呀。」
「喔,这样啊。」
弓兵没有脸红、没有吃惊、没有生气,可谓毫无反应。美男子这番话如果对一般女性说,想必不管多么忠贞的妻子都会不禁脸红吧。
但是呢,对跟野兽一起长大的弓兵来说,这种搭讪用的话起不了任何效果。骑兵没想到这句必杀台词竟然会被轻松闪过,尴尬地抓了抓头,然后咳了一声,回到原本的任务上。
「……所以,我们的任务是后方支援,在不勉强自己的情况下支援狂战士,并趁机收集情报对吧。」
「再过不久就要与敌人接触了。如果顺利,那家伙恐怕今晚就会抵达城堡;不过我觉得对方应该会在那之前出面迎战。」
「嗯……总之想拜见一下『黑』家伙们的尊容啊。」
弓兵和骑兵都是一流的猎人与战士,不至于认为只靠三个人杀进有七位使役者坐镇的城堡还可以获胜。
「至少要派出两个使役者才能阻止那个狂战士,或者他们也可能全数杀出。」
──没错,要阻止狂战士得花上非比寻常的功夫。
「话说回来……这家伙真的超出我们从知识之中得知的狂战士规格太多了。」
「就是啊,想说他是个可以对话沟通的狂战士,狂化等级应该没那么高……」
「红」狂战士的狂化等级,其实是无法评断。因为他会说话,所以容易误以为他的狂化等级偏低,但那个狂战士只是会说话而已,无法沟通。然后与其说他会违抗命令,不如说他根本没有理解命令是什么。就算花掉两道令咒下命令给他,他也只是觉得有很沉重的压力压在身体上,并不会停止自己的行动。
「色雷斯的角斗士,反叛者的象徵斯巴达克斯,真的是个很奇特的男人。」
「红」狂战士斯巴达克斯原本是罗马的角斗士奴隶,但某天他突然带著七十八个伙伴一起逃脱,并击退约由三千人组成的追杀部队,是促成各地奴隶进行武装抗争的英雄。最后被委托的海盗背叛,虽然遭到罗马大军砍杀,但在那之前则是连战皆捷,对弱者奴隶来说,他的确是希望之星。
他憎恨所有采取高压统治的人,为了保护、体恤、疗愈弱者,对一切强者燃烧斗志。最重要的,他是为了反叛而战的狂战士,这就是「红」狂战士。
「话说骑兵,你的马怎么了?」
「我们是来收集情报,当然不会把这边的情报泄漏出去啦。这回我不会用上它。」
「嗯……如果是你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吧。武器是拿剑?还是枪?」
「当然是枪。」
骑兵和弓兵持续追踪依然失控的狂战士,直直往前走的他其实没那么容易跟丢。
「话说弓兵,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怎?」
「你见过主人的脸吗?」
「……不,没有,我只见过那个自称主人仲介的神父。」
被召唤出来后,弓兵马上发现眼前的男子不是主人。一来是因为他身边跟著一个明显是使役者的人,二来从他身上感觉不到魔力管道连接。
「我也一样,不过要说魔术师就是这种存在,那的确也是啦。」
「……不管怎么想都不太正常吧,但是考虑到最终等著我等的东西,似乎也无须追究……」
这场圣杯大战……最大的问题不是打输,而是打赢了之后。不管哪方阵营残存,七位使役者全数平安的可能性都偏低。但是,应该不至于只有一位使役者活下来。
然后,圣杯是只能实现一组人马愿望的存在。因此,战胜大战的瞬间,应该就会发起内讧了。只要是魔术师,都会以到达位在世界之外,记录了所有未来、所有过去的「根源之涡」为目标。如果眼前出现能够通往「根源之涡」的圣遗物,就算对方曾经是伙伴,也会理所当然地互相厮杀。
当然,使役者也是一样。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必须打倒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
所以说,虽然是共同作战,但这样的关系最多维持到尾声,在胜利底定之前吧。
「……我想因为这样他们才不露脸吧。」
「不不,还是该露个脸吧……我总觉得那个神父和使役者很可疑啊。」
「……刺客吗?记得真名是塞弥拉弥斯对吧。」
因为打照面的时候,「红」刺客很乾脆地说出自己的真名,此举让弓兵和骑兵都不禁傻眼。
──没什么,毕竟吾是刺客,本身比较难取信于人,所以至少先说出真名以证明吾是真的要与各位共同作战。
说是这样说,但骑兵和弓兵并不信任她的说词。她身上那股颓废的气息,让身为纯粹战士的两人觉得烦躁且不可信赖。
「没错,塞弥拉弥斯,是亚述的女王。唉,为什么王者不分公母都那么臭屁啊。让人不爽,非常不爽啦。」
「因为总是受人服侍才会变成那样吧,我们的立场跟她平等,你不用太介意。」
……时间过了三小时,太阳已经下山,黑暗正打算覆盖森林。狂战士原本顺畅地进军,这时稍稍停了下来。
「敌人吗?」
「嗯,但好像不是使役者。」
弓兵说得没错,阻挡在狂战士身前的,是千界树一族的尖兵战斗用人工生命体,与身躯庞大到狂战士都必须仰望的巨大青铜魔像,数量超过一百以上。
「怎么办?要出手帮助吗?」
骑兵提议得很悠哉。这也难怪,如果对方派出使役者就罢了,但那些敌人根本不必相助。于是两位使役者判断无须出手,选择了「旁观」。
「红」狂战士与「黑」尖兵之间的战斗正可谓「单方面」屠杀。
人工生命体们的斧枪埋进狂战士肩膀,魔像的拳头砸在他的脸上。虽然被足以粉碎钢铁的强力拳头直接命中,但他脸上依然保持微笑,甚至让人觉得他笑得更开了。
基本上,狂战士完全不闪躲攻击,甚至可以说他是把自己送出去挨打。
承受攻击,承受、不断承受。接纳痛楚、受伤,尽管如此,仍像法喜般带著满脸笑容。后来,没有力尽的人工生命体和魔像也开始疑惑,停止攻击。这时狂战士突然采取行动。
「压制者创造的可悲人偶啊,至少在我的剑与拳下长眠吧。」
狂战士一把掐住魔像的脸,毫不费力地抛出估计有三公尺高的魔像,不幸位在落点的人工生命体们惨遭压溃。
「好了,你们也一样。」
说完随意横砍一剑,只是这样一个简单动作,就把那边的人工生命体们上半身砍飞,接著一拳打向挣扎的魔像,粉碎了以魔术强化过的青铜制头部。
狂战士的暴行毫不停止,他大大张开双臂,勇猛地向前冲刺,一把抱起五个魔像后身子猛力向后弯倒,总共重达数吨的魔像,就这样被他的背摔砸烂脑门。
他肆虐的模样根本是人体台风,每挥一剑、每打一拳都会产出大量的破铜烂铁与尸体。
「红」狂战士微笑著挥剑、微笑著舞拳,这光景简直是场恶梦。就连只有淡薄情绪的人工生命体,也都被他的疯狂侵蚀,选择逃亡。
「彻底扯烂」最后一尊魔像之后,狂战士看著自己造成的破坏与肆虐痕迹,满足地点点头,再次迈步而出。
「……他在笑耶。」
「他在笑呢。」
弓兵和骑兵都抱著一种看到诡异东西时特有的尴尬感觉,互相看了看对方。战起来是当然、打赢也是当然,他们对这凄惨的结果没有意见,也没有任何感想。只不过从头到尾笑容不断的狂战士,却足以让两人感受到某种寒气。
「……嗯,那个英灵的确除了狂战士之外,什么都不是。」
弓兵和骑兵或许认为如果他会露出愤怒的表情,那可能还是有理性的狂战士。但是他一直在笑,笑得陶醉。带著彷佛沉醉在什么里面的微笑战斗、杀戮、粉碎敌人。
「不管怎样,这样就可看出实力。如果不拿出一定程度以上的宝具,无法阻止那家伙前进。」
「喔,弓兵,按你来看,可以吃掉对面一个使役者吗?」
「很难说,如果他的宝具可以顺利运作,就不是不可能……」
「但要让那家伙【狂战士】的宝具『顺利运作』本身就是件超高难度的事情啊……」
尽管处于共同作战状态,但「红」使役者们并没有彼此明确解说过宝具的性能;只有狂战士的主人例外。
宝具名为「疵兽咆哮【Crying Warmonger】」,因为宝具性质太过特殊,如果在一般圣杯战争之下,基本上这位英灵肯定不可能存活下去。
「但『黑』使役者们要是没有相应策略,只是不断伤害他,情况或许会变得很有意思。」
没错,如果是受愈多伤、承受愈多损害,就会变得愈强大的那款宝具──甚至有可能一发结束掉这场圣杯大战。
「……唔。」
弓兵不快地抽动鼻子,金属和机械油的气味对接近动物的她来说,似乎是难以忍受的恶臭。
「怎么了?」
「被发现了,『黑』使役者正往这边接近。」
弓兵的知觉比骑兵敏锐得多。如果她所言属实,应该很快就会接敌了。
「──动手吧。」
「好。」
两位使役者召出自身武器。
骑兵召出的枪,与「红」枪兵的枪大相径庭。枪兵的猛枪是藉由锐利的枪尖及超重量带来破坏,但骑兵手中的枪则是适合短兵相接,「打造」成单纯却坚固耐用的枪。
从枪的长度与可以轻松单手持握来看,应该是也可用来投掷的枪。骑兵似乎不打算使用原本的武器「骑乘」,而打算以短兵相接的方式应战。虽然平常作风偏向蛮勇,但见他态度依然悠哉自得,明显表现出这个「红」骑兵是个突出的豪杰。
另一方面,弓兵则是理所当然地拿出一把弓。那把比她还大的黑色西洋弓,据说是狩猎女神【阿缇蜜思】赐予的天穹之弓。弓本身名叫陶罗波罗斯,也是别号公牛杀手的女神阿缇蜜思的另一个名字。这是一把与弓兵非常匹配的好弓,世上没有这把弓射不穿的物体。
「那么骑兵,我先撤后支援你跟狂战士吧。」
她说完立刻撤退,潜入森林的黑暗中。看著她退去的骑兵尽管感觉得到她的气息,却无法得知她身在何处。如果是超一流的猎人,与森林融为一体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好喔,就来稍稍闹个一下吧。」
随后,连骑兵都可明确看出的影子有两道,缓缓从森林深处出现,从气息来看两者都是使役者,看样子对方打算「只用两位」来收拾「红」骑兵。
「──去你的『黑』使役者,瞧不起我啊?不全体出动,是没有机会胜过我『红』骑兵的喔。」
嗤嗤笑著的脸上充满绝对的自信,尽管没用上原本该用的武器,浑身仍满是活力与强大的斗志。
「……啊、啊啊………」
「……」
两位使役者现身。一位是手中握著巨大继欢的少女,「黑」狂战士;另一位是昨夜与「红」枪兵激战过一轮到天明时分的「黑」剑兵。
「嗨,两位好啊。你们是剑兵跟……狂战士没错吧?」
剑兵无语点头,狂战士则以低吟声回应「红」骑兵的问话。
「我是『红』骑兵。对了,不用担心,我没骑乘并不是因为战争才开打我就失去坐骑,而是因为拿来对付你们两位太浪费了。总之要是你们不凑齐七位杀过来,打起来就毫无乐趣可言啦。」
骑兵用半开玩笑的口气宣告,表明你们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如果想要我拿出真本事,就全体出动再说吧。
但与他对峙的也是尊爵不凡的英灵,狂战士的低吼变得粗暴,剑兵也不悦地挑了挑眉。正常人光是接触到他们的杀气,就足以被捏碎心脏了吧。
──但「红」骑兵就算看到他们的反应,依然一派轻松。即使承受了野兽般的凶暴与不负勇者之名的沉重压力,他脸上仍旧维持著挑衅的笑容。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杀意和憎恨,对世界上只要有唯一挚友和心爱女人就满足的英雄来说,这些跟吹过的微风没两样。
硬要说,只有时代和手中的武器不同。这就是常态,没什么不一样,然后他也会一如既往地舍弃一切。
这就是「红」骑兵生前喜爱的人生型态。
「──来啊,让你们实际体会什么叫作真正的英雄、真正的战士。」
骑兵架起枪,这一瞬间,「黑」剑兵因为斗气能与之抗衡而克服;「黑」狂战士则是因为属于人造生命,情感淡薄而得以带过。否则若是正常人类在场,想必精神会轻易崩坏。
三──倒数开始。
森林广阔,满地都是不利于挥枪舞剑的高大树木。
二──渐渐冻结的空气令人再熟悉不过。
但是,现行三把武器中,枪有最优秀的「突刺」攻击方式,只要有这把能够一击贯穿心脏击刺穿头盖骨的「杀英雄之枪」,「红」骑兵就不认为环境对他不利。
一──即将爆发,彷佛时间停止的感觉。
而且最重要的,只要有世界驰名的弓兵支援,「红」骑兵的自信就完全不会动摇。
零。在场所有东西被吹飞,被当成不纯之物扫掉。有人前进、有人举起武器、有人跃起。
§§§
「红」狂战士完全不把出面迎战的人工生命体和魔像当一回事,这些人工生命体和魔像完全不堪一击,但「黑」使役者们却不见焦躁。本来只要是英灵出马,有这样结果也是理所当然,不需惊讶。
「……说是这样说,但我觉得打成那样还是要算成例外吧。」
「──真是凄惨。那个狂战士不是靠技术,而是傲慢的力量屠杀敌人的怪物。他完全不管术理,彷佛是只为了战斗而生的英灵。他并不是因为身为狂战士被狂化才变成那样,而很有可能是除了狂战士之外,没有任何职阶符合他的特质。」
「黑」弓兵同意「黑」骑兵的说词。两人身边站满了与方才完全不能比的大量魔像,千界树将制造出来作为战争用战力的半数以上魔像都投入在这场捕捉战上了。
「他会不会用同样方式杀了你我啊?」
「看他蛮力那么强,的确很有可能,务必要躲开直接攻击。」
「好喔──我尽量──」
骑兵的声音没精神到感觉不出任何战意,弓兵见他态度如此露骨,便刻意到他耳边嘀咕:
「……我知道你意愿很低,但要是在这里不小心丧命,就没有办法救助他喽。」
「我、我知道啦!」
骑兵站起来拍了自己的双颊打起精神,并执起长枪,一副要敌人随时放马过来的态度。那是一把装饰华美的黄金骑枪【Lance】。
「骑兵,某种意义上你肩负了最危险的任务,请千万不要大意。」
弓兵说完后化为灵体,应该是打算回到他原本该待命的城墙上去吧。落单的骑兵叹口气自言自语:
「……唉唉,真是的,我就最不擅长应付这种的啊,我最讨厌危险了。但是呢,也只能去做了吧!」
极为开朗明快的声音──就像要呼应他一样,另一道声音跟震动渐渐从树林那端靠近过来,但身影仍然埋没在黑暗之中,无法掌握。
──来了吗?
接著突然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动静,只有吹过的风声支配周围;但是狂战士并不具有断绝气息的手法,即使还没现身,也明确地表示了自身存在。
骑兵抱著对方在这里的明确预感,打算踏出一步的瞬间。
「──好了,压制者啊,傲慢溃堤,强者的骄傲将被打散的时机到来了!」
「红」狂战士打飞大树现身。
「……哇喔。」
一打照面,骑兵就立刻想脚底抹油了。
他不怕巨人,毕竟过去曾与有几十只手臂的巨人加里戈蓝对抗过,甚至还意气风发地拖著他到处跑。
他不怕面貌凶恶的人,也不怕拿愤怒疯狂的怪物当对手。但是,当面貌凶恶的巨人脸上带著微笑呢──就有点可怕了。
没错,就是因为他在笑才可怕。明明杀入敌阵却还在笑,不是对自己相当有自信,就是早已疯狂到完全不在乎自身处于有利或不利的境地了。
身高超过两公尺,手中握著罗马短剑;从刚刚的那一击来看,拳头本身应该也有十足破坏力吧。
再加上他的强壮程度根本破格,就算自己的一招能够使其负伤,应该也无法将之打倒──没错,尽管知道自己只能伤害对方,但「黑」骑兵还是被期望来打头阵,也知道自己必须打头阵。
「──不过嘛,我就是为此被召唤出来的啊,要说没办法也是没办法呢。好喔,只好动手啦!」
「黑」骑兵露出不输「红」狂战士的得意笑容,举高方才提在手中的黄金骑枪。
「远方之人聆听此声!靠近之人好好看著!我乃查里大帝麾下十二勇士之一阿斯托尔弗!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
骑兵不仅随心所欲地吼出很久没讲的开场白,甚至很乾脆地说出了应该隐瞒的自身真名。幸好「红」狂战士并不存在因为对方真名为何,就会改变作战方式的思维模式。
「哈哈哈哈哈,很好,你的傲慢很棒。来吧,来践踏我看看吧!」
狂战士一边笑一边冲向骑兵。他的动作意外地敏捷,有如一只身体跟棕熊一样庞大的山猪失控暴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边笑,一边从上段往下攻击──狂战士这猛烈一记足以压垮骑兵娇小的身躯,但骑兵华丽地闪开了。
「……咿!」
他确实闪过了,但遗憾的是世界上存在那种即使躲过也没有意义的攻击。狂战士的攻击在大地上刻出爪痕,波及一旁的骑兵,光靠冲击力就将之打飞。
「痛痛痛痛痛……这一下也太过分了吧。」
骑兵扳著脸,搓揉撞到的腰部站起来……面对只要接触就会被打飞,无法以力量抗衡,就算想巧取也不可能成功的对手,他眼中依然没有一丝恐惧。
他毕竟是个英灵,而且说到查里大帝十二勇士中的阿斯托尔弗,据称就是个「理性蒸发」的蛮勇之徒,也是个周游世界创造许多传说的冒险家。
这样的他透过冒险所获得了许多魔术礼装──例如号角、书本、鹰马、闪耀黄金色的骑枪。
「好啦,阿尔加利亚……我们上!让他见识你的力量!」
骑兵冲出,即使没有骑乘坐骑,但他的冲刺依然如电光石火。不过,对几乎没有感情的「红」狂战士而言,来自「黑」骑兵的攻击只会使他欢喜,绝不值得恐惧。
只要敌人给予的攻击愈强烈、场面愈显得绝望,翻盘逆转的一击就更让人愉悦。即使腹部被贯穿,这个狂战士还是会反击。
因此,狂战士抱著肯定的想法再次举起剑,彻底压缩的腹肌有不逊于钢铁的坚固。
「──一触即摔【Trap of Argalia】!」
但「黑」骑兵的骑枪并非以杀伤敌人为前提。当然枪就是枪,被刺中会受伤,贯穿心脏还是会死人。
不过,这种用法就只是一般的骑枪──并没有赋予什么强化魔术,也不是可以贯穿所有物体,更没有什么绝对会命中心脏的因果论。
尽管如此,这把骑枪的力量在战场上却非常要命。
狂战士有股自己正在往下掉的感觉,原本应踏著的大地消失,让他瞬间忘了自己应该往下挥出的剑。虽然他仍保持微笑,也没有吃惊,却无法颠覆这没有道理的现况。
宝具「一触即摔!」,这把被随便取了个名字的骑枪,真的只能发挥如字面所述的效果。若按照传说所述,这把契丹王子阿尔加利亚爱用的骑枪,可以让碰到它的所有物体立刻摔倒。在战场上,重装骑兵若坠马,就等于面临死亡。即使不上战场,但只要拿这把枪参加骑枪比武,也不难想像可以获得多少名誉。
如果将这把枪作为宝具,用在使役者身上,就会以将膝盖以下强制灵体化的方式实现传说。不管碰到身体哪个部位──就算从以魔力编织成的盔甲外接触也一样,骑枪会强制切断膝盖以下的魔力供应,导致使役者暂时无法构成肉体。
话虽如此,光靠这样还无法阻止「红」狂战士。只要他膝盖以上的部位完好,就算用爬的也会打算打倒对手吧。
「只是失去双腿无法阻止我。」
「……嗯,你说得没错,所以我们现在才要开始阻止你。好啦,一起上!」
「黑」骑兵号令的同时,一旁待命的魔像们一口气扑了上去。
重量超过一吨的魔像压在「红」狂战士手臂上意图封住其行动,但他像个孩子一样乱挥手臂就将之击退。魔像的上半身被他一拳打碎,然而魔像的优势就在于即使头部粉碎,直到机能完全停摆之前都还可以自由活动。
它们简直像捕捉到猎物的蚂蚁一样整齐划一地覆盖住「红」狂战士。但它们的猎物不是无力的小动物,也不是绿色毛毛虫,不论蚂蚁怎样啃咬,巨人都不可能停下。
「红」狂战士不会停下,尽管膝盖以下的部位被灵体化,依然直直朝著城堡进击。
「哈哈哈哈哈,这很好,完美极了。大量敌兵,且我满身疮痍。噢,这才是──获胜时更有高唱凯旋之歌的价值吧!」
狂战士身上各处压满了魔像,彷佛膨胀了两圈。身上披著由岩石、青铜、铁构成的盔甲,他仍持续前进著。
往前、往前,只是往前,「红」狂战士虽然愚蠢,却不是妄想之徒。
透过鼻子、肌肤、耳朵、双眼、舌头──他知道压制者就在前方。
「嗯,了不起。术士,不需要惭愧,你的魔像们真的表现得很好,只是这狂战士太异常了。」
「……!」
「红」狂战士加速前进,他扯开层层覆盖身上的魔像,的确看见了。
「你是──」
「没错,『红』的狂战士啊,若尔所求之物乃是权力者孤就是立于其顶点之人。」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红」狂战士欢欣鼓舞地伸出手。还差一点,还差一点这只手就可以抓到压制者了。每次、每次都是在这样的苦难之后获得满满的荣耀与欢喜,狂战士的逻辑完美且完善,没有任何可以攻破的余地。
但他忘了很重要的事情,在这样苦难之后等待著他的,只有悲惨的死亡和残酷的结局而已。
狂战士勇猛前行,有如冻僵的双眼看著「黑」枪兵弗拉德三世,在这罗马尼亚称霸,无情地杀戮所有敌方的英雄。然后,与之敌对者带著恐惧之情称呼他为──
「极刑王【穿刺公】」。
「黑」枪兵如此宣告的同时,附近的土地隆起。
「压制者啊,我会……打倒你!」
狂战士无惧魔像的重量举高了剑,一根尖锐的桩打在他的手臂上。即使不觉得痛,但这根桩仍然阻止了他的行动。
「孤的生涯一直都在与尔这种叛逆之徒作战。孤诛杀他们所有人并将其穿刺搁置直到肉体腐烂。然而──」
数公尺长的桩一口气连著魔像身躯贯穿狂战士。「黑」枪兵只是粗略地让他操控的桩做到「不至于贯穿灵核」的程度,因为他认为尽管要尽量避免杀死对手,但不需要因此做出消磨精神力的事情。
死了只是可惜,但如果运气好活下──就有更惨烈的地狱等著狂战士。
膝盖以下灵体化、魔像覆盖全身,加上心脏与大脑以外的部位全部被刺穿──即使如此,为了讨伐近在眼前的压制者,狂战士还是动了;这已经不是用憎恨或偏执可以说得通的状况。
没错,「黑」枪兵即使牺牲半数魔像也想确认狂战士的信念,想看看他是不是只是个认为反抗权力就好的愚蠢蛮人,或者即使发狂了仍然──将无论如何无法退让的一条线刻在自己身上呢。
枪兵满意地低吟:
「孤像这样与尔面对面后总算明白了。尔的叛逆是高尚灵魂的表现……无论何时都不允许强者蹂躏弱者,为了把强者拉下成为弱者而战。」
不是「为了」弱者,若只是这么表面的肤浅理由,狂战士到不了这里。他只是──
「尔非梦想家而是狂想家,梦想过平等的世界吗?孤头一次──想对叛逆者这种存在表示敬意。并且,对尔来说实属遗憾──」
枪兵一弹指,身旁的「黑」术士上前。
「孤要将尔的叛逆转变方向。『红』的狂战士啊,尔今后的主人就是我等了。」
「…………」
「红」狂战士不笑了,以凄厉无比的愤怒表情面对「黑」枪兵。枪兵所说的话是「从属」,对狂战士来说那是比死还严重的屈辱,也是绝望。
「那么──」
「黑」术士淡然地命令压制狂战士的魔像们,它们立刻改变形体成流体状,与桩一起缠住狂战士。即使是反叛的英雄斯巴达克斯,也没办法挣脱这石牢吧。
「术士,解剖就交给你了。」
「……遵命。」
「黑」枪兵就这样对狂战士没了兴趣。既然即将变成自己的部下,那么他该露出尖牙的对象就不是「黑」,而是「红」。对枪兵来说,只要知道这点就足够了。
「黑」骑兵对即将回去的「黑」枪兵大叫:
「好啦,我想我已经没事做了,就先闪人啦!」
然后,骑兵很快地灵体化回到城堡,当然是为了利用现在这个混乱状况。暂时应该没人有余力顾虑一个人工生命体,所以现在就是大好机会。
§§§
──既是无敌,也是疾风。
「红」骑兵嗤笑「黑」剑兵与「黑」狂战士发出的猛攻,两位使役者搭配得天衣无缝,同时打出上段与下段的攻击。
但骑兵只消一个扭身、跳跃,靠著一把细枪就漂亮地挡下了两者的攻击。
「天真!」
并且几乎同时出脚。这种战法果然没有基于骑士礼仪,而是在战场上彻底磨练出来的武艺。
「黑」狂战士尽管被打飞,仍勉强重新站稳,每当她不悦地低吟,空间就会产生奇妙的挤压。但「红」骑兵看起来没怎么介意,再次与「黑」剑兵激烈冲撞。
两者身上没有一点伤,彼此的攻击几乎都无效。剑兵是染了龙血的大英雄齐格菲,若非B级以上的攻击手段几乎无法伤害他。因此,现在维持著均衡状态,但若这位骑兵的宝具能够贯穿龙血……
『剑兵,你在干什么!他根本没受伤!用宝具,快用宝具!』
虽然主人提议,但剑兵只能忽视。因为「红」骑兵还没拿出真本事,他完全没受伤的谜底还没揭晓。
究竟对方拥有跟自身宝具同等的防卫能力呢?还是超过其上的能力?又或者必须满足什么特定条件才能够伤害他呢?
如果在此使用宝具,就等于泄漏真名──今后的战斗想必将因此陷入不利。假设能在这个时候收拾掉骑兵,确实会带来压倒性的好处……但要是他没死又会怎样呢?
不用说,自己就会变成因使用宝具而泄漏真名的蠢才,再加上若骑兵没有在此做个了断且顺利逃脱,那么自身的真名就会完全泄漏给敌对阵营了。这么一来,对手今后将彻底针对自己背后的弱点攻击吧。
「黑」剑兵虽然喜欢被说成有勇无谋,却不喜欢被说是个蠢才,因此他只能默默忽略这项指示,并希望主人理解。一般来说,这时候应该尽可能仔细地加以说明,但很遗憾他现在根本没有那个余力。
「红」骑兵先往后一跳,可能想要重整旗鼓吧。
「……彼此都没招了呢。」
「……」
剑兵遵照与主人之间的约定不说话。见他这么没反应,「红」骑兵露出有点不悦的表情。
「反应真冷漠。在战场不会笑的人,在乐园【Elysium】也会忘了要怎么笑喔。这个世界被阴沉的气息腐蚀化脓,既然如此,至少消散之刻要快活地走啊,不觉得吗?」
──不觉得。在战场上笑,有时会变成污蔑对手的行为不对,是至少有可能会让对方这样认为。若彼此认同对方的力量,可以一同欢笑,那当然会变成战场上的爽朗之风;但在尸体前面笑就只是嘲笑罢了。
「红」骑兵笑著对无言表示拒绝之意的「黑」剑兵说:
「……我是说,『消散之刻要快活地走』喔。」
下一瞬间,比声音还快飞抵的看不见箭矢直接命中「黑」剑兵胸膛。
被打飞出去的剑兵撞断好几棵大树,翻了个跟斗倒下。
「……呜呜……!」
「黑」狂战士说不出话,但她瞬间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刚那一记是在「红」骑兵遥远后方的另一位使役者发出。
狂战士的思考冷静且迅速。来自远方的攻击,而且不是由魔力发出,是纯粹的物理能量一击──也就是弓兵!
虽然以下是推测,但在旁观看「红」骑兵战况的那位使役者理解到通常程度的攻击无法伤及剑兵,因此为了施加更高段的物理攻击而彻底拉满了弓。
刚刚发出的那记攻击明显超过A级程度,也因此能冲破「黑」剑兵的守护能力吧!
……问题在于对方位在我方两人都无法察觉的远处,再加上这里不是视野良好的草原,而是深夜里生长了茂密树木的森林之中。既然位在我方看不见的远处,就算对方的夜间视力很好,「黑」剑兵也应该只是个会动的点而已啊。
但对方射中了,这才是最恐怖的一件事实。拥有相当A级破坏力的超远距离狙击、在视野几乎为零的深夜环境之下瞄准、简直跟穿针引线没两样的超超精密射击。如果将这些一个个分开来看,或许都有人可以完成;但在所有条件都齐备的情况下还可以做到的英灵,究竟有多少个呢──!
「红」骑兵的脸突然绷紧。他凝视著森林另一边「黑」狂战士的身后咂嘴。
「……看来我们的狂战士完蛋了,但小姐你还在这里。狂战士换狂战士,彼此互抢也是公平,对不对啊?」
露出开朗且残酷笑容的「红」骑兵在握枪的手上加诸力量,尽管是不知道恐惧为何的狂战士,仍感觉得出那笑容有著某种深不见底的东西。
更重要的──从方才的攻撃可彻底明白,自己的攻击缺少了「什么」,就结果而论无法伤及他分毫。
「好啦,『黑』剑兵要几秒才能复活呢,十秒?二十秒?不管怎么样,不会比我出一招更快。」
不论逃亡、迎战、投降,全部的选项都被切断了。
「黑」狂战士只能咬著牙接受现况,或者完全解放自己的宝具,与之共赴黄泉吗?
被迫下决定的狂战士低吟做好觉悟,打算倾尽自己的全力打倒「红」骑兵──
但就在她这么想的瞬间,状况唐突地剧烈变化。她感受到来自后方的强大魔力奔流,反射性回头看去,视线前方能看到一脸苦闷地举起巨剑的人──就是「黑」剑兵。
§§§
「黑」剑兵齐格菲的主人戈尔德焦虑不已,那个剑兵不仅不听从自己的建议,甚至还大意地被打飞出去。看来,「红」骑兵拥有相当了不得的耐力,从透过使魔的视觉观察到的状况来看,将参数相当优秀的「红」狂战士拉拢成我方战力的现在,只要能够打倒骑兵,千界树的胜利就无所动摇。
「……!剑兵!剑兵,宝具!用宝具!」
没有使役者在场倾听戈尔德发言,他一个人窝在房间里面不断送出指示。
一般的主人在使役者与使役者对战的时候,不会一一下达详细指令,那是因为他们对于使役者这种存在于战斗层面上给予绝对信赖,至少这些使役者的战斗经验与能力都在魔术师之上,因此主人只会针对战略层面开口。
除了「黑」剑兵和主人戈尔德的其他组人马都建立起了相当程度的主从关系。弓兵已经认同其主人菲欧蕾,与其说这两人是主从,更像是师生之间的关系;枪兵这边,只要达尼克贯彻臣子态度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塞蕾妮可虽然因为骑兵的奔放态度而头痛不已,但也被他的清廉与纯真所吸引,除非有非常严重的状况发生,不然应该不至于撕破脸;卡雷斯的使役者是狂战士,不仅忠于命令,也因为他们促膝长谈过,彼此之间已建立了共同作战的关系;罗歇和术士更不用说了,身为主人的罗歇打从心底敬重术士。
从召唤出来开始,戈尔德就放弃与剑兵沟通……他并不想去理解对方,只担心真名泄漏出去。
这是非常致命且绝望的错误,戈尔德不知道,「不知道剑兵在想些什么」。不知道他正觉得不平吗?想反叛吗?抱持杀意吗?打从心底污蔑吗?还是根本什么都没想呢?
彼此沟通就好了,说出自己在想什么、目标是什么、信仰著什么,戈尔德应该要问清楚这些,但他拒绝这么做,把使役者当成自身的装备看待。
这是来自他的虚荣心吧。压根认为使役者不过是使魔的想法,一直带给了他某种影响吧。
不论如何,戈尔德确实愚蠢到对与「红」枪兵和骑兵交手,虽然没有屈居劣势,但也没能获胜的剑兵感到焦躁。
尽管如此,若说他能以主人的身分站在剑兵身后守著战况发展,或者像一般圣杯战争那样,处于总是与其他六位主人及使役者为敌的状况下,他应该就不会做出「现在打算要做的愚蠢行径」了吧。
但戈尔德只是在安全的地点看著战场,万一剑兵被灭了,也只是他的名誉受损,不会面临性命危险。这类小问题一一堆积起来,压迫著戈尔德的思绪──
「剑兵────!『我以令咒命之!使用宝具击败敌方的骑兵』────!」
戈尔德这番话确实传达到使役者「黑」剑兵这边,既然用上了令咒,就算位在世界尽头,这句话也会直接刻印到剑士的灵魂上。
「……!」
剑兵不禁一度惊讶地回头望向城堡,戈尔德却没有现身。剑兵举起巨剑,解放剑中蕴含的力量,蓝色宝珠闪耀光辉,剑身开始散发撕裂夜晚的炫目橙色光芒。
「咕、呜……!」
不行,现在不可以使用这个宝具。只要喊出宝具的名字,九成会泄漏自己的真面目。会使用这把「幻想大剑【巴尔蒙克】」的英灵,世界上只有一个。
要是被看穿真名,自己的弱点也会当下暴露。这么一来,自己将立刻落入不利形势之中。
话虽如此,若能打倒这个「红」骑兵──或许就有一试的价值,「黑」剑兵也同意这点,不会拒绝使用宝具吧。
不过他却无论怎样都只看得到「红」骑兵彻底发挥不死的特性,自己的宝具完全不管用的结果。
那个说不定不是靠单纯的强大力量就可打破的守护,而是「需要满足些什么」。比方带有火焰、雷击等特定指向性的攻击方式,或者某些条件,例如在森林里,或者夜晚就接近不死之身等。
拥有类似传说的英雄满地都是,这虽然不是英雄的小故事,但过去曾有过一条名叫弗栗多的龙,曾与斗神【因陀罗】定下「无论木、石、铁、乾燥物、湿物,所有武器均无法伤其分毫,且不分昼夜都无法进攻」这样的契约。
所以斗神选定既非白天也不是晚上的黄昏时分,并使用不湿不乾、同时不是由木、石、铁打造的海浪柱打倒了弗栗多。
……没错,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完全的不死之身,更别说这些使役者虽然是英灵,但横竖还是超脱不了「人类」这个框架。超出去的,原本就不是可以当成圣杯战争使役者被召唤出来,位于道理之外的存在。
自己也一样,不仅只要能拿出B级以上的攻击手段就可以造成伤害,加上唯一没有溅到龙血的背上那一点。只要锁定这一点,不论多弱小的使役者都有可能杀害自己。
「红」骑兵是哪一种不死呢?没有解开这个谜底就想靠蛮力压过,实在太──只能说,实在太过愚蠢。
虽然剑兵以全身的力量压抑,但令咒的命令是绝对的。剑已经填满魔力缓缓被举了起来。
「怎么著?这是剑兵……?」
「红」骑兵察觉了,看到举高剑准备解放宝具的他,尽管有些惊讶,但还是露出了带著嘲弄之意的笑容。
这么一来,解放宝具以外的选项也没了。看到骑兵脸上的笑容,剑兵知道自己那不希望猜中的推测命中了──心中涌起一股苦涩的感情。
即使如此,手还是停不下来,只有觉悟一途了。剑兵咬紧牙根,现在只能将全力灌注在这一击上。
「幻想大剑──」
「好,来吧,『黑』剑兵……!」
庞大魔力压缩,原本应该埋没在深沉黑暗中的森林一时之间切换成黄昏景象。那就是过去尼伯龙根一族打造,得以屠杀恶龙的圣剑之光。
但是──「红」骑兵那确信的笑容、嘲弄的表情实在令人厌恶不已,因为证明了这一招对骑兵不会管用。
「天魔失──」
只能祈祷这一击可以给其他人一些线索──
『以令咒命之!即刻中止使用宝具!』
就在高高举起,准备说出最后一字的瞬间,主人消耗了新的令咒。唯一能够中止由令咒下达出命令的方法,就是用第二条令咒覆盖掉原本的命令。
但「黑」剑兵应该是因为连续接收强烈的命令之故,无法承受地当场跪下。骑兵傻眼地耸了耸肩。
「……怎么,不用啦?是啦,这样应该可以节约魔力,但代价很大吧。刚刚应该是来自令咒的命令吧?」
骑兵露出打从心底蔑视的表情瞪著「黑」剑兵──身后的主人。
「哈!你的主人真是愚蠢透顶!用令咒命你发动宝具,接著又用令咒命你停止是吧。浪费令咒在圣杯战争中可是最危险的行为啊。」
他说得完全没错,这些话真的无从反驳。不过,若主人和使役者之间的关系良好就还有办法可想,但自己到现在都还没跟主人建立起关系。
「哎,是说像我主人那样老是躲著也很有问题就是了。真是的,既然这样还不如说完真名再──」
「红」骑兵说到一半,与「黑」剑兵彼此以讶异的表情互看了对方。滴出的血不属于剑兵,而是不论什么斩杀、打击都无效,甚至想直接承受宝具攻击的「红」骑兵,肩膀确实流下了鲜血。
「唔、啊……!」
瞬间,「黑」狂战士就像配合箭矢一样飞奔而出,目标不是骑兵,而是到现在都没现身的「红」弓兵。
另一方面,骑兵握住插在身上的箭一把拔出,像是要确认被射穿的肩膀不是幻影一样用手按住之后,低声质问:
「──什么人?」
他眼中已经没有剑兵和狂战士的身影了。
另一方面,「黑」狂战士一边往后方发射魔力,一边以猛烈的势头缩短与「红」弓兵之间的距离。她的前进方式明显与方才不同,与其说是奔跑,更像用浮游的方式移动。不仅双脚几乎不沾地,而且还透过踢蹬树木的方式加速。
能让她加速的主要原因,就出在她拥有的宝具「少女的贞洁【Bridal Chest】」上。
她的宝具不是单纯的打击武器。应该说,拿来打人根本是次要用途,她的宝具真正的力量在于吸收魔力。在使役者出面作战就会消耗主人魔力的圣杯战争之中、变质的魔力将四散于各处,最终融解在空气中消失。
她的宝具是弗兰肯斯坦的「心脏」,能吸收产生出来的剩余魔力。积存下来的魔力将透过心脏流入狂战士的魔术回路,甚至能做出模拟性的「魔力放射」。虽然这不是什么必杀宝具──但对以狂战士身分显现的她来说,没有比这个更方便的武器了。对只要全力活动,很快就会耗光魔力的狂战士而言,有了这个就可以像永动机一样持续战斗。
虽然看起来像是漫无目标地胡乱狂奔,但狂战士确实有朝「红」弓兵冲刺的充分理由。
方才「红」骑兵肩膀中箭的瞬间,一道念话突然传给了「黑」狂战士。
『听好了,刚才射出来的箭跟骑兵交给我应付,请你尽全力朝向敌方弓兵冲刺。』
狂战士「呜呜呜」地低吼否定,表示这么做也没用,不管做什么都对这个骑兵起不了作用。
『不,我的箭例外地对那个男人有用。虽然要一次对付他们俩有点辛苦──但请相信我。』
听到这句话,狂战士停止抗议。反正她已经没多少选项了,那么现在也只能相信「黑」弓兵看看。
当箭矢贯穿「红」骑兵肩膀的瞬间,狂战士毫不犹豫奔了出去。
「喃──────────────────────────喔喔喔喔喔唔!」
狂战士咆哮、猛暴、疾冲。
目标是隐身在黑暗之中瞄准我方,尽耍些小手段的弓兵。要将之拖到月光下,砸烂对方的头盖骨──!
伫立在千界城堡厚重城墙上的「黑」弓兵,看到自己射出的箭一如预料贯穿「红」骑兵的肩膀后安下心来。
「主人,请让剑兵退下。对手若是那个骑兵,他在那里也没有意义。」
「……我知道了,我去通知叔叔。」
菲欧蕾联络之后,剑兵便立刻灵体化消失……看样子是避免了最糟糕的情况发生。宝具并没有完全发动,剑兵暴露出真面目这件事情是有可能避免掉了。
话虽如此,付出的代价却太大。令咒虽然拥有绝对命令权,但功用绝对不仅如此,使役者可以透过令咒提供的庞大魔力,行使各式各样的奇迹。而现在一口气丧失了两次这样的机会,留在剑兵主人戈尔德手中的令咒,恐怕只剩下一道了。
「主人……因为敌方有可能偷袭,所以请你也撤离这里,若有紧急状况,请使用令咒召唤我。」
听到弓兵这番话,主人菲欧蕾以楚楚可怜的态度点头回应。
「好的,弓兵……愿你平安无事。」
一脸惨白的菲欧蕾看起来实在太虚无飘渺,于是弓兵希望她能够相信自己而露出非常稳重的笑容回应:
「菲欧蕾,不用担心,我是你的使役者。」
菲欧蕾离去后,弓兵观察森林的更深处,敌方派出了「红」骑兵与「红」弓兵。
他拉满弓,瞄准在深邃大森林更深处的「红」骑兵,心无旁骛地专注在这一箭上。
那就像高挂天空的星辰一样美丽且完美的姿态。没错,「黑」弓兵凯隆,像大海一样稳重的青年,就是世上最有名的弓兵射手座的雏形。
解放的箭矢有如流星──直直向前飞去。
§§§
「──蠢货,你连应该解放宝具的时机都不会判断吗?」
戈尔德一句话也无法反抗达尼克冷漠的声音,只能低头不语。耻辱、绝望、愤怒,各种感情错综复杂,侵蚀他的脑与内脏。
接到弓兵的紧急联络后,达尼克急忙冲到戈尔德身边,强制他再次使用令咒。如果没有弓兵那句「剑兵的宝具对他不管用」,就会因为没用的这一招完全泄漏「黑」剑兵的真名了。
「你所做的只是浪费令咒,而且还浪费了两道……但我想这总比泄漏真名出去要好得多。」
他们的作战方针是必须隐瞒「黑」剑兵的真名到非得解放宝具的时刻为止。齐格菲独一无二且最有名的弱点──也就是因为被菩提树叶盖住,没能溅上龙血的背上那部分。达尼克判断至少在打倒拥有「断绝气息」技能的刺客之前,必须隐瞒这项弱点。
但因为戈尔德失控,差点失去了一切。那个「红」骑兵可能已经掌握了剑兵的真名,就算没有,只要给出一些线索,对方就很有可能看穿这个剑兵究竟是何方神圣。
「让剑兵实体化。」
「……」
戈尔德不说话,让随侍在身边的剑兵实体化。剑兵以恭敬的态度跪在主人戈尔德与达尼克跟前。
「剑兵,请起来。我想问你一件事,那个『红』骑兵……察觉了你的真名吗?」
「……剑兵,回答。」
戈尔德这句话让剑兵认为他允许自己发言,于是开口:
「我并没有完全解放宝具的真名,虽然对方有可能从我的身形和耐打程度推测我是谁──」
「泄漏的可能性偏低,是吗?」
剑兵点点头,达尼克大大叹了口气:
「但是……还是有可能被看穿真名,我想应该要派个人护著你的身后。」
达尼克思考了一下,选定「黑」骑兵担任这项工作。弓兵在这场战争处于指挥官立场,我方需要他指挥作战;而身为王的枪兵或狂战士、术士之类的则不考虑;刺客到现在还没现身,既然这样,能自由阔达地活动的骑兵应该最适合与他一同站上前线。
『达尼克阁下,可以借点时间吗?』
声音传进沉浸于思考的达尼克意识之中,看来是术士传来的念话。他同样以念话回应。
『怎么了?』
『骑兵似乎带著我正在寻找的人工生命体逃走了,那位人工生命体是非常贵重的人才,希望务必能带回来──』
『……什么跟什么啊。』
达尼克先因为骑兵的破天荒举止傻眼,他带著人工生命体逃走了?无法理解,如果说他背叛了还好懂一点。
『我不知道,我的重点只在人工生命体上。』
『那个人工生命体为何贵重?』
『……因为或许能够用他来当「炉心」。』
『──喔,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知道了,我马上派使役者追踪。』
术士说了『麻烦了』之后,就切断念话。
达尼克立即命令伫立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戈尔德,要他跟剑兵一起追上骑兵,带回他准备放走的人工生命体。如果真的如术士所说,这个人工生命体可以用来当作炉心,那么就是再美妙不过的一件幸运事,无论如何都得将之抓回。
虽然戈尔德对这无聊的任务感到不满,但他毕竟无法反抗族长达尼克的命令,只能动身追踪骑兵和人工生命体的去向。
原来如此,「逃亡了」这项事实确实值得惊叹,而且逃亡者不是战斗用人工生命体。想必任谁作梦都无法想像,原本制造来供应魔力的脆弱人工生命体,竟可以用魔术破坏玻璃槽逃亡出去吧。
但说到底不过是个人工生命体,逃了就逃了,也不能怎么办。说起来,那玩意儿的肉体构造本身就满是缺陷,这个部分没有任何幻想的空间,也构不成障碍。
但若扯到「炉心」就是另一回事,即使派出使役者,也无论如何都得拿下这个人工生命体。
可是,为何骑兵想放走人工生命体?他们不可能一起逃亡,毕竟骑兵是使役者,是个只要切断连线,甚至没办法独自存活下去的使魔。
也就是说,骑兵想做的事情没有任何意义。拯救人工生命体?不可能救得了,那样的垃圾怎么可能融入人类世界呢──
对以魔术师身分活了百年的达尼克来说,这完全是无法理解的状况。
§§§
剑、枪、骑乘、疯狂、魔术、暗杀──赋予使役者的职阶虽然各式各样,这之中只有弓兵拥有隐藏的力量。
话虽如此,但那是在操弓这种职阶上非得习得的一种技术,甚至不需附加在职阶技能上,理所当然持有的权力。
那就是「愈拉满弓,力量就愈强大」的单纯技术。
不过「红」弓兵手中的可是狩猎女神赐予的天穹弓,祈祷、瞄准,以浑身力量拉满,拉到超过极限──就几乎等于神力下凡。
人类的原罪是无论怎样高尚的圣人都无法抗拒的命运,同时如果是野兽就不会去意识的理所当然行为。人们称之为狩猎,对女子来说弓和箭就是为此而存在。
她是在狩猎女神的祝福下诞生的狩猎高手,操弓的技术已经达到神之境界,不管怎样的男人都追不上她的脚步。
真名为阿塔兰塔,是希腊神话之中最高超的女猎人。
而现在,她没办法像方才那一箭一样紧紧拉满弓。现在必须重视速度,关键就在能以多快的速度完成搭弓、引箭、放箭的一连串动作。
「黑」狂战士跟那个剑兵不同,并没有神、恶魔或其他存在赐予的守护能力。只要射出愈多箭,就有愈多机会贯穿她。
「──蠢才,疯了吗?」
「红」弓兵对逼来的狂战士吐露没有意义的话语,不管她跑得多快,两者之间都还有足够距离,在没有令咒支援的情况下,不可能一瞬间到达。
愈接近过来,狂战士自灭的机率就愈高。
「就用你的血……」
瞄准已经完成,弓不是用手,而是靠感觉操使。不管猎物的动作有多灵巧,箭一定会贯穿对方的心脏。
「补偿有勇无谋的行为吧──!」
射出的箭整支涂黑,这是在夜间战斗中,排除所有箭矢本身被发现可能性的结果。
更别说她的箭比音速还快,只消一眨眼便可看到对方心脏长出一支箭的结果吧,然后就结束了。
──但是……
「什么……!」
「红」弓兵到这时候才真正理解并体会,在圣杯大战中每个职阶都有两名使役者,也就是说,敌方阵营也可能有一位与自己拥有同等力量的弓兵。
──被射掉了?
难以相信的事实令「红」弓兵走神了片刻。原来如此,确实可能被躲过,猎物突然趴下什么的根本就是家常便饭,就算被迎击也不稀奇。在打猎过程中,猎物反咬猎人是当然可能发生的事。
但是,刚刚击落自己的箭的不是偶然,也不是她的猎物。对方是跟打猎完全无关的第三者,也就是应该在「黑」狂战士身后,位于遥远处的「黑」弓兵。
「居然瞄准了我的箭,并且射掉它了吗……!」
这八成是她生前也没体验过的耻辱,自己瞄准后射出的箭竟被第三者打掉,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发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恶,很快啊……!」
「红」弓兵立刻忘记耻辱。现在该做的,是葬送逼上前的狂乱者。面对方才的艺术性迎击,她选择的攻击手法是弹幕。
她的一只手一口气出现三支箭,并用这三支箭瞄准了冲过来的「黑」狂战士。
如果箭本身不算宝具,就不具有追踪性能,也就是说比起质,改以量来分胜负。
……当然,不管哪支箭,只要直接命中就注定了敌方失败。拉起的三支箭分别精确地对准了胸部、头部、脚部等「黑」狂战士的要害之处。
没死也无所谓,只要对方动作缓下后再次拉弓便可。弓兵排除各种失败的可能性,以万全的态势射箭。
但所谓「万全的态势」也是很奥妙的玩意儿,心里觉得「万全」的状态,反过来说就是因为害怕失败而做出的不上不下选择。
「唔、嘎啊啊啊啊……!」
射中的箭只有两支,最后一支被「黑」狂战士打掉了。贯穿脚部与胸部的箭却不足以减缓狂战士的动作。
她原本就是人造人【弗兰肯斯坦】,擅长操控痛觉。只要不痛,伤势又不影响身体动作,自然不会妨碍她前进。
「……哼。」
到这里「红」弓兵很乾脆地放弃战斗。如果是自尊心很高的英雄,或许会留在现场直到最后,并与对方一决雌雄,而弓兵也有信心自己可以这样打倒「黑」狂战士。
但是,对拥有野兽般思考模式的她来说,尊严这种东西真的是该送给狗吃。她很快决定撤退,原本这就是一场前哨战,她的任务只是支援冲进来的狂战士;既然没能完成,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
「红」骑兵那边应该不用担心,可以自行回去吧。「红」弓兵于是背起弓,对杀来的「黑」狂战士宣告:
「──『黑』狂战士,我会再来。」
接著一个转身奔出。她认定「黑」狂战士没有攻击远处的手段而倾尽全力狂奔。原本阿塔兰塔在古希腊相关记述中,就是个脚程无人能比的猎人。她的脚程非比寻常的程度,是过去曾经对被她野性美吸引的求婚者表示「我会嫁给跟我赛跑赢了的人,但跑输的人代价就是死」,且真的将所有求婚者悉数射杀。
就算有「少女的贞节」的魔力辅助,基本脚程的差距还是太大。
「红」弓兵没两下就从狂战士眼前消失,狂战士虽然还不死心地徘徊了一下,后来总算认定对方已经逃跑,发出不悦的低吼。
但不管怎么吼,「红」弓兵早已不见身影,狂战士死心之后也迅速撤退了。
「……!」
「红」骑兵浑身颤抖,并不是出于耻辱,而是因欢喜而颤抖。他打从心底觉得,这场圣杯大战有可以伤害自己的对手真是太好了。
「黑」弓兵射出的箭就是那么精准漂亮,让他对认为世上没有人能胜过自军弓兵……阿塔兰塔的自己感到羞耻。
箭再射了过来,从微小的风切声与空气的变动来看,骑兵判断对方连续射出了五箭。逃往后方虽然简单,但是──从方才起,尽管逃开却被对方看穿落点,进而射箭过来牵制的状况已经发生过两次了。
对方要不是会读心,再不然就是拥有可以预测的技能或相关宝具。不管怎么样,「红」骑兵别说追上「黑」狂战士了,甚至连一步都动弹不得。
而且更重要的,是对方的箭贯穿了自己的守护。这就代表对方跟自己是「同等」的存在。骑兵认定拥有相应血统与实力的「黑」弓兵,是这场战争中自己最大的宿敌。
对方使出第三次速射。骑兵心想下一次就不要怕,上前吧──但连这个都被看穿,射出来的箭不知几时刺在膝盖上了。很久没感受过的鲜明痛楚,让骑兵无法压抑涌上来的情绪。
「哈哈,哈哈哈哈哈!太棒了!『黑』弓兵,你真是太棒了!你可以伤害我,并且杀害我吗?那我注定要与你一战!喔喔,奥林帕斯诸神啊,请赐予这场战斗荣耀与名誉吧!」
但在这时候一决胜负确实浪费,毕竟骑兵没有叫出应骑乘的坐骑,也没有观赏荣耀时刻的观众。在这种寂寥的森林里一决胜负,真的太可惜了。
现在「红」狂战士已经被收拾,己方的弓兵也已撤退,没必要留在这里孤军奋战。
「红」骑兵一弹指,上空立刻出现三匹骏马拉著战车,来到他身边跪下。
骑兵登上车夫座,高声叫喊:
「──『黑』弓兵啊!之后再分胜负吧!下次一定要让我拜见一下尊容!」
一鞭下去,朝天嘶吼的马匹们猛野地往天空冲去,那模样威风藻藻,让人觉得他不是逃回去,只是把战斗的机会改到下次再说。
另一方面,听到宣告的「黑」弓兵脸上也浮现笑容,但那笑容掺杂了些许苦涩。
「原来如此,既然这是圣杯战争,确实也有这种可能性呢……命运这种东西,有时甚至会对我们这些死者张牙舞爪。」
「黑」弓兵知道那个使役者,「红」骑兵的真面目。
他知道对方创造了许多传说,绝对配得上首屈一指英雄的称号,恐怕是此次圣杯大战数一数二的豪杰。
那个骑兵接受了奥林帕斯诸神发自内心的祝福,拥有可以让各种攻击无效、将之弹开的躯体。这就代表无法以物理方式打倒这位使役者,物理攻击跟「普通」使役者的攻击都对那个骑兵无效。
有资格伤害那副躯体的,只有跟他同样是由神明产下……也就是拥有「神性」技能者。「黑」阵营七位使役者中,拥有这项技能的只有凯隆一个人而已。
换句话说,在这场圣杯大战,如果自己不打倒「红」骑兵,就无法获胜。
话说回来,看骑兵那样子,应该还没察觉自己的真面目。虽然他总是轻忽大意这点,以一个战士来说确实是致命缺点,但这项缺点却从来没有暴露过……因为在他压倒性的力量跟前,这么小的缺点总是只有被盖过去的份。
但是以这次的情况来说,这轻忽大意的态度将会成为要他命的毒药。毕竟「黑」弓兵不只能够伤害他,还知道他的真名为何。
「尽管努力想要隐匿真名,世上还是有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法颠覆的常识。没错,『如果是生前的知己,知道真名也是理所当然』。」
弓兵知道骑兵的真名,也知道他的致命弱点。
就因为他是拥有无与伦比强大力量的英雄,所以将会在这场大战中陨落吧。
§§§
正当人工生命体练习走路时,气喘吁吁的「黑」骑兵突然开门闯入。身上带著一点伤的他,满脸笑容对人工生命体伸出手。
「现在是大好机会,来,逃跑喽!」
人工生命体立刻理解状况,抓著他的手一起跑出去。或许因为骑兵拉著他的关系,比起平常跑步时轻松很多;但毕竟原本的身体太过脆弱,导致两人的逃亡进度缓慢,没什么进展。
虽然好几次在城堡走廊与其他人工生命体擦身而过,但不仅没有任何一位叫住自己,相对的还透过冰冷的眼眸表露些许感情,不发一语地目送自己离去。那之中带著哀伤,跟微微的希望。
不过,面对城堡内另一种战力魔像时就没办法这样了。罗歇采纳术士的意见修改后的监视用魔像,正追踪著奔跑在石地板上的两人。
毕竟有使役者骑兵在,它们没有贸然动手。术士也没打算自己出面追踪,他认为这是别人该做的事。
两人气喘吁吁,好不容易逃出城堡。钻出城堡东边的后门之后,眼前是一条湍急的河流,水势彷佛下过豪雨般猛烈,明显用魔术动过手脚。
河流的对岸是一座光看就让人委靡的险峻高山,但越过这里就可以获得自由。虽然是只有一点喜悦跟严苛现实在等待自己的自由──但至少这份自由可以让自己产生想活下去的意念。
「嗯……我说你啊,从现在开始绝对不可以放手喔。」
人工生命体点点头,这附近一带很明显用魔术设置了陷阱或结界,若有状况可能影响不到使役者,但只是个人工生命体──而且只是使用魔术就濒临死亡的缺陷品,大概要不了十分钟就会一命呜呼。
不过,「黑」骑兵……阿斯托尔弗以非常有自信的表情露出别有他意的笑容。
「我有这个喔,锵锵!」
他取出一本厚重的皮革装订书,虽然封面上的文字和图形已经磨损不清,但人工生命体也能理解那很明显是一本跟魔术有关的书籍。
「过去我曾经帮助过一位叫作萝洁丝堤勒的女性,这就是当时她给我的。只要持有这本书,就可以破解所有魔术喔!」
人工生命体不禁感叹这本书真的很厉害,这似乎也是他的宝具。查里大帝十二勇士之一的阿斯托尔弗,随心所欲四处冒险的他是个据说最后甚至上了月球的冒险家,也难怪他会拥有稀世宝具。
「──只不过这个虽然是宝具,但很糟糕的是我忘了它的真名。」
骑兵有点害臊地低声说出不得了的真相。
「不过你不用担心,基本上这个东西只要持有就会生效,至少现代的魔术师应该无法伤我分毫……如果不是现代的魔术师【术士】,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然就是要用固有结界一类,非常接近魔法的产物才有办法。不过,一般来说不可能在架设结界时用上如此强大的魔术;而且说起来,千界树不至于只为了追杀自己【人工生命体】一个人就启用这样的大魔术。
「嗯……到底叫什么来著?魔法【Luna】……万能【Break】……攻【Ma】、攻略本【Manual】?之类的?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又好像不是……」
……人工生命体忠告他,最好能在开战之前想起来,因为不知道宝具的真名而败退,实在已经不能用笨来形容了。
「有道理……总之,我们走吧。」
骑兵紧紧握住人工生命体的手后跃起,河川的水流虽然立刻卷起打算缠住两人,但理所当然地被书本效力弹开了。
「你还好吗?有办法走吗?」
人工生命体表示可以走一小段,并婉拒了骑兵打算背他的建议。人工生命体觉得必须靠自己的力量行走,直到再也走不动为止。
「唔,是弓兵交代的那个啊。」
骑兵有些不满地嘀咕。以他的立场来看,似乎不太能接受人工生命体只跟弓兵说了几分钟的话,就照著弓兵的指示去做这点。
「我知道了,我会陪你到你说不行为止。」
两人迈步而出。虽然人工生命体的腿不怎么痛,但体力完全跟不上。一旦疲劳自然会影响步调,脚跟和大腿也开始抗议。虽然人工生命体面对骑兵不断问他「还好吗?」时坚持自己走,但毕竟临时抱佛脚还是有其极限。
一个小时之后,如果没有骑兵搀扶,他就连一步也走不了。
「我觉得你已经表现得很好了。」
骑兵一边安慰,一边扎实地走在漆黑的山路上。抬头看不到任何星星,看样子这里施了迷惑方位的幻惑魔术,指南针和地图八成也派不上用场。但是,骑兵似乎认得路,只见他直直走在林间小路上。
「还好有我陪你吧?」
骑兵露出满脸笑容。一想到明天起就再也看不到这个笑容,人工生命体不禁觉得惋惜。他将回到圣杯大战之中,而自己──自己则必须思考怎么活下去。
自己死掉的可能性很高,而他在圣杯大战之中丧命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所以说,这回道别很可能变成生离死别了。
他是英雄、是冒险家,更是使役者,是为了作战而被召唤到现世,跟自己这种只为了消耗而被产出的存在差太多了。
「怎么了?在想什么吗?」
人工生命体含糊其词,没必要告诉别人自己毫无价值的自卑感。
埋在一片黑暗之中的森林非常安静,除了每次风吹过带起的细小草木摇摆声以外,甚至连鸟鸣也听不见。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防范使魔,架设在这座森林的结界简直彻底到病态的程度。
「啊~~好怀念喔……这种气氛!你知道吗?我过去曾经被变成树木喔。」
一边笑,一边抬头仰望天空的他说著过去的失败案例。阿斯托尔弗虽然经历过许多光鲜亮丽的冒险,却也有过同样多的致命失败经验。
每次参加骑马战都会被打败;中了好几次魔术陷阱;好不容易在月亮上找回的理性,也在不知不觉中就蒸发了。
尽管如此,阿斯托尔弗却没经历过挫折。应该说,他并不把失败和输当挫折看待。
「例如被变成树木的时候我觉得心情很平稳,意外地很不错呢。鸟儿会毫无戒备地停在我的手臂上,鹿和狼一类的动物也会来倚靠著我。」
能够这么想的恐怕只有他了,一般人被变成树木大概都会绝望不已吧。或许是天生乐天的个性让他能够这样,活著的时候总是向前看。
「你啊,打算怎么活下去呢?」
骑兵突然拋了个困难的问题。虽然弓兵也问过同样问题,既然现在的目标是活下去,那么答案只有现在没有余力思考自己想要度过怎样的人生了。
黑暗森林……没错,自己的人生就像这片黑暗。漫无目的,没有目标,彷佛甚至连要生存下去都很难的森林。
「这样啊……如果能尽早穿过这片森林就好了。」
发自内心慰劳的话语撼动小小的灵魂,人工生命体心想:啊啊,希望真的可以逃走,希望能在逃离之后跟骑兵尽情聊到忘我。
骑兵停下脚步,握著的手用力到甚至让人工生命体觉得有些痛。挡在两人跟前的,是「黑」剑兵与其主人戈尔德。
看样子他俩是先行绕过来埋伏,剑兵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另一边的戈尔德则明显地表现出不悦瞪了过来。
骑兵叹气说:
「……嗯,你该不会有什么秘密?其实是使役者之类的?」
应该没有。但对骑兵来说,除非有这么大的秘密,否则他也无法接受为什么千界树要特地拘泥区区一个人工生命体吧。
戈尔德厌烦地说:
「骑兵,我们不能让那个人工生命体走,你退下。」
──就算这么说,这个「黑」骑兵也不会乖乖听话。
「不要喔。」
骑兵直截了当地驳回戈尔德的提案,思考时间几乎等于零。那根本想都没想就迅速回答的态度似乎更惹毛了戈尔德,只见他彷佛正忍受著不悦般咬牙切齿。
「剑兵,去拿下骑兵。这你起码做得到吧?」
收到命令的剑兵向前一步。
「啥?你的主人正常吗?」
剑兵保持沉默,一口气向前跨步抓住骑兵的手臂与脖子,并把他从人工生命体身旁扯开后摔在地上。原本倚靠著骑兵的人工生命体,就像断线的人偶一样当场倒下。
「你──!」
这两位使役者的基本能力就有差距,骑兵被剑兵压制著,只能双脚乱踢。
「等、等等!我叫你等等啊!剑兵!放开我!剑兵!」
「该死的达尼克,竟然叫我做这种事……」
人工生命体趴在地上仰望戈尔德,眼中没有强烈敌意,也没有求饶的情绪,甚至能说有的只是如同相机镜头那样窥视人类的无机质双眼。
「……!」
戈尔德咂嘴,一把抓起人工生命体的纤细手腕,透露出难以言喻的焦躁与恐惧。竟然害怕区区一个人工生命体──身为魔术师,绝对不能接受这种事。
「真是的,找我麻烦……术士似乎打算磨碎你,拿来用在魔像身上。感谢我们吧,我们会把你脆弱的身躯变成石头。」
一片沉默,人工生命体拚命转动因为疲劳而彷佛陷入泥沼之中的大脑。手腕被紧紧抓住,彷佛即将折断,眼前的男人抓著自己,似乎是接受了那个术士的命令。
人工生命体不知道他们为何这么拘泥自己,虽然不知道,但应该如同眼前这个人所说,自己的命运就是被磨碎。换句话说,要逃离这个状况,就必须做出一项选择。
但是对人工生命体来说,这个选项实在很难,那是已知自身未来为何的生物不可以选下的选项。因为生命短暂得跟蜉蝣没两样的自己,怎么能够做出践踏其他生命的事情呢,这样违反自然界的原理。
就在抵抗的力量化为零之前,骑兵的怒吼剧烈打击耳朵。
「混帐东西!你在想什么?不要犹豫!不要放弃!你不是想活下去吗?不是说不想死吗!那就应该努力到最后啊!你有这个权利!不管谁说些什么,我阿斯托尔弗都认可你!」
骑兵的话拉回人工生命体原本要崩解的精神。没错,自己确实决心要活下去。就算那只是一段笨拙的人生,但为了能抬头挺胸无愧于拯救自己的人,不是才下定决心要活下去吗?
骑兵突然吼叫似乎让戈尔德错乱,只见他怒气冲冲地咒骂骑兵。人工生命体开始摸索适合的魔术──现在需要的总之就是破坏。他下定决心以现有的全力,杀害这个抓紧自己手腕,名叫戈尔德的魔术师。
将魔术回路加速到肉体濒临毁灭的程度,像之前破坏强化玻璃时那样,理解、同步人体组成,并将之破坏。
「什么……!」
戈尔德应该发现人工生命体的魔术回路运转起来,只见他露出惊讶表情看著人工生命体。人工生命体紧紧握住他的手,做好所有觉悟织出开幕话语:
「理导/开通……!」
窜流全身的魔力变化成最适合用来切肉碎骨的形式,手掌即成为枪管或剑鞘,从那里射出的子弹或者出鞘的利剑将毫不留情地破坏戈尔德的手臂,进而啃碎他的心脏。
「唔──Anamorphism eisen arm【变成铁臂】!」
戈尔德急忙用出的魔术,正好抓住人工生命体使用魔术的致命弱点。分析使用对象的成分架构,变换魔力以最有效的方式加以破坏的这种魔术,一旦遇到对象的成分改变,就只会是一阵小爆炸而已。
只能说找错对手了,沿用艾因兹贝伦炼金术打造的缺陷品【人工生命体】在对上同样修习炼金术的戈尔德时,将会处在致命不利的立场。
魔术引起一阵小爆炸,戈尔德退缩了一下。原本打算用这招杀害戈尔德的人工生命体,还得加上方才逃亡过程中的消耗,体力已经达到极限了。
「你、这……你是……!」
戈尔德颤抖、震怒。他没有受什么伤,疼痛也早已退去。他的伤势别说要花一天了,只要使用治疗魔术,甚至可以马上治好。
问题在于伤到他的只是个供应魔力的电池,而且方才的攻击蕴含明确的杀意。
这家伙打算杀死我……!
他的认知正确,以人工生命体的角度来说,的确灌注了全面杀意使出魔术,这是不可能发生的反叛。自己应该吃掉的食物、该被消耗的存在突然反咬一口。
这个情况对原本压力就很大的戈尔德来说,正是最糟糕的打击。
「别闹了!不过就是个人工生命体……!竟然!竟然想杀了我!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半是发狂的戈尔德任凭怒气爆发,一脚踹开人工生命体。达尼克的命令已经从他脑中消失,声音像彼此挤压的金属那样尖锐,身为魔术师的尊严和高贵气质早就扔了。戈尔德的拳头揍在如槁木的人工生命体身上。
使用魔术的时候就已濒临死亡的人工生命体无法抵抗,只能啃著冰冷的泥土。
啊……我会死──人工生命体突然这样认定。就算奇迹发生,戈尔德原谅了自己,但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救了,因为刚刚那一拳打破了心脏。
然后满脸怒气的戈尔德显然怎样也不可能放过自己。
人工生命体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死心,分配给自己的手牌实在太差,不管出什么牌都只有被打枪的份──
「住手啊,剑兵!快阻止你的主人……!」
剑兵不说话,骑兵使尽全力想甩开他的手,但他动也不动。骑兵直直看著他的双眼大吼:
「我们的确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而现界!所以你认为这代表『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吗』?你忘了要表现得像个英雄吗?我可不要!我虽然是骑兵,但在那之前我更是查里大帝十二勇士之一的阿斯托尔弗!我不会舍弃他,绝不会舍弃他!」
剑兵的手颤抖了一下。
土壤和草木的气味填满人工生命体的鼻腔,虽然埋在冰冷的泥土里,但他感觉这样还不赖,至少可以死在辽阔的天空之下、大地之上。这样或许比那些被关在那座城堡里的人工生命体幸福……他也这样想。
对万物的感情已经乾涸,只有觉得对不起骑兵的情绪还刻画在灵魂上。他帮了自己这么多,结果这些努力全部白费,让人工生命体感到非常抱歉。
戈尔德站到人工生命体面前。与其说他已有觉悟,不如说他只能承受,像一条狂奔过后的狗一样急促地喘气。
景象模糊,究竟是恐惧造成的,还是绝望造成的?人工生命体心想:这样就可以不用看到拳头挥过来了,也不错。
──无名的人工生命体就这样毫无意义地出生在这世上,毫无意义地死去。
「主人,住手。」
剑兵一把抓住戈尔德的肩膀,戈尔德以难以置信的表情回过头来。剑兵无视戈尔德要他压制骑兵的命令,跑来与戈尔德对峙。骑兵抓紧这个空档,急忙跑到人工生命体的身边。
「剑兵,你刚说什么?」
「我要你住手。如果可以,希望你能治疗他。」
「你说什么?」
戈尔德的声音颤抖著,他似乎因为太愤怒,甚至忘了脸上要有表情。尽管如此,戈尔德还是深呼吸一次,带著主人的威严说道:
「……剑兵,不要开无聊玩笑。你要我治疗他,并且放了他?我们为什么非得这么做不可?」
「主人,我现在正对著你的良心诉说,就算我们帮助他,也不会有太大损失才是。」
「够了,住嘴。」
「主人──」
戈尔德指著剑兵破口大骂:
「住嘴!住嘴、住嘴、给我住嘴!你是应该遵从我命令的使役者吧?不过是个区区使魔,以为可以指使我吗?你只要乖乖闭嘴,听从我的指示就够了!」
事情发展至此,戈尔德明确地对剑兵抱持敌意。他是害群之马,是会反抗主人的危险使役者。戈尔德发自内心遗憾自己浪费了两条令咒并因此叹息,连个简单的命令都无法执行──这算哪门子的英雄、哪门子的英灵、哪门子的使役者啊!
「你不打算帮助他吗?」
「我叫你闭嘴──」
下一瞬间,戈尔德就失去了意识,因为剑兵朝他腹部打了一拳。剑兵连看都不看倒下的戈尔德一眼,转过身去看向握著人工生命体手的骑兵。
「剑兵……?」
剑兵没有回应骑兵的呼唤,一边靠近两人一边解除以魔力构成的剑和盔甲,甚至连锁子甲都卸除,露出了上半身。
然后顺势跪在人工生命体跟前。握著人工生命体的手的骑兵以愤怒的眼光瞪视著剑兵。
「混帐,太迟了……你太迟了啊!为什么不早点下定决心?在那个笨蛋【主人】做出什么之前!你应该可以阻止他!」
难怪骑兵会怨叹,因为只要剑兵能尽早阻止主人就好了,他的主人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愚蠢到为了这种事情使用令咒。如果拚命阻止,人工生命体应该可以不用死。
剑兵哀伤地点点头。
「……对,你说得对,我又走错了路。迷惘、困惑,选择了最糟糕的结果。」
──就像那时候一样,认为这样会终结战争。
自己总是在关键时刻选错,固执自己的愿望,而忽略了蜷缩在眼前的弱者。他没有求救,所以自己才漏听了不成声的声音,打算舍弃他。这是多么丑陋、多么邪恶,这绝对不是──自己期望的目标。
获得第二次人生,却打算重复同样的事情吗?后悔与自我厌恶填满剑兵内心。
「可是……即使如此,应该还来得及,并不是一切都结束了。」
「听你鬼扯……!」
这般笑话让骑兵心头火起,握紧拳头想重重赏他一记就僵住了。
「你……!」
一阵好似扯断坚韧杂草的令人极为不快的声音响起,同时大量的血、血、血飞散四周……
那都是从剑兵胸口出现。
贯穿胸腔的洞是剑兵自行挖开。眼前的剑兵挖出自身心脏的异常光景,让骑兵忘了要揍人,只是茫然地看著他。
「……你做什么?」
「这不是我补偿得了的事,甚至可以说,我反而逼他背负凄惨的命运。即使如此,我……还是有可以献给他的性命。」
剑兵挖出的心脏红得令人难以置信。他抱起人工生命体后,把心脏塞进人工生命体张开的口中。
这景象虽然梦幻且猎奇,但不疯狂。被吞下的心脏来到人工生命体的胸腔,开始脉动。还活著,人工生命体毫无疑问地活过来了。
但一切都是等价交换,拯救无名人工生命体的代价,当然必须由剑兵支付。放弃圣杯、放弃第二次人生、放弃自身愿望──必须舍弃这些。
「……为什么……」
剑兵微笑回答茫然自失的骑兵提出的问题。
「骑兵,感谢你,我差点就迷失我想追求的事物了。」
仔细一看,剑兵的脚已经开始化为金色粒子,那不是灵体化,而是消灭。得以使他现界的管道消失,将从这个世界分解而去。没错,使役者的灵核在心脏与头部,既然被挖出来了,那他只有消灭一途。
不管说得怎样好听,这都是第二次死亡,毫无疑问会觉得壮志未酬,但是剑兵的表情显得无比沉稳。
「剑兵……!不行!不要走,剑兵,你不可以走!」
骑兵露出混杂疑惑、悲哀、愤怒的表情用力大吼,发著抖忍住泪水的他,怎么看都只是个楚楚可怜的少女。战场上与他同在的士兵们,想必会拚命要表现出好的一面给他看吧。
剑兵心想,在这种状况下还能联想到这种无聊事情的自己,说不定其实是超乎想像的大胆蠢蛋,脸上不禁浮现苦笑。
「为什么啊……」
骑兵难过地问,但剑兵还是不打算说明动机。那么纯真的骑兵,应该无法理解他的苦恼吧。更重要的是即使现在都快死了,但要剑兵滔滔不绝说出动机,他还是会觉得很丢脸。
然而,齐格菲打从心里确定一件事情。
──嗯,这样就好了──
剑兵最后这样自言自语完就消失了,骑兵走神了一会儿并跌坐当场,但因人工生命体开始咳嗽,骑兵于是急忙测起他的脉搏,并倾听他的心跳。心跳声确实强而有力──明确地传达生命脉动。
「还活著……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骑兵握著人工生命体那沾满鲜血的手,并毫不介意脏污不断蹭著他的脸颊。今后会怎样无所谓,现在只需要为这幸运的结果呼出安心的叹息;因为「黑」骑兵的理性早已蒸发,他毫不关心今后战争会怎样……不,说得更精确一点,是他完全忘记「我方阵营失去剑兵后将会陷入压倒性不利的状态」这件事了。
所以他才能纯真地感到开心、纯真地流泪,不去考虑今后给自家阵营带来的打击。就算考虑了,阿斯托尔弗也只会想到「一码归一码,现在先为救了他感到高兴吧」。
「啊────」
冒出的低吟声让骑兵无比欢喜,因为发出声音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昏倒的人工生命体。
「你还好吗?没事对吧!站得起来吗?好,很好!这样子──」
看到那个的骑兵说不出话,大概是因为刚刚骑兵只是握著人工生命体的手闭上双眼,所以没能察觉他肉体出现的变化。
「……我怎么了?」
无怪乎挺起上半身的人工生命体要瞠目结舌,因为现在依然没没无名的人工生命体,正渐渐变成在炼金术漫长的历史之中也从未出现过的存在。
……就这样,圣杯大战才开打不久,就迎来了「黑」剑兵消灭这一大动荡。但是,这场战争将在下个局面更加疯狂失控。
§§§
「──这就是吾令人怀念的庭园,『虚荣的空中花园【Hanging Gardens of Babylon】』啊。主人,如何?」
听到「红」刺客塞弥拉弥斯的话,四郎呼了一口感叹的气。在他面前建构起的,是一座超乎想像的巨大建筑物。绿意盎然的浮岛与大理石地板整齐地排列,并且由柱子构成。四处可见各种植物缠绕,将混沌的丑陋与绚烂的美丽融为一体。
与其说那是花园,更像一座要塞;与其说那是一座要塞,更让人直接联想到巨大飞行兵器。这想法绝对没错,这座空中花园毫无疑问是一座浮游要塞。
「……太棒了,你确实加入了我的需求对吧?」
「主人,这是当然……等骑兵和弓兵回来后,就启动花园,『黑』使役者们想必会吓傻吧。」
「红」刺客非常愉快地咯咯笑个不停。
「谢谢。『黑』剑兵因为某些状况连累而消失的现在正是大好时机,我想我们这边的剑兵应该也会配合这个机会采取行动吧。」
「这是一场大决战啊……恐怕是前所未有,有如神话的一场战役吧。」
虽说「黑」剑兵早早脱队,但对方仍保有六位使役者。另一方面,己方也失去了狂战士,当然以剑兵和狂战士来说,失去剑兵的那一方肯定比较不利;但现在只要有一点点变化,就足以颠覆战况这点仍毫无疑问。
「不管怎么说,下一场战斗就是能不能获得大圣杯的关键了。」
四郎的决心虽然坚定,说话的声音却有著难以言喻的平稳。只不过,那之中包含就算用尽各种手段也要排除对手,如冰一般的冷漠。
他为了抓住自己的愿望,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夺取所有必要的因素吧。这之中不包含任何残忍之情,有的只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动摇的钢铁意志。
少年过去曾经问过: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被原谅?那绝对不是救赎,在那里的只有绝望与悔恨。
这次他一定要获得圣杯,并倾注全灵问神:我的愿望真的足以接受称的祝福吗?
「刺客,我们走吧,我不会让那场悲剧再次上演。大圣杯──属于我们。」
四郎带著充满坚定意志的眼光,抬头仰望高高的透明天空。
少年的梦想,仍然在他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