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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黑之轮舞/红之祭典 第二章

参加圣杯战争者有时候会作梦。或许是主人与使役者之间会连结到精神的深层之故吧。

他们以作梦的形式阅览对方的过往,这是在第三次圣杯战争与亚种圣杯战争中也很常见的现象。

──所以,当狮子劫界离发现自己身在遥远过去的不列颠时,也丝毫不感意外。

「……哎,总是会有这么回事吧。」

这应该是自身使役者莫德雷德的过去吧。狮子劫忽然发现她就在身边,手中握著这场圣杯战争中所爱用的武器──「灿烂闪耀王剑【Clarent】」。

这原本不是她【莫德雷德】的武器,而是亚瑟王获得后保管在武器库内,象徵王位的剑。

莫德雷德抢走这把剑并自称「王」,发起大规模叛变。然后她在亚瑟王面前握紧此剑,挑战一对一对决。

「……也就是说,这里是卡姆兰了。」

没错,这里是卡姆兰之丘,莫德雷德率领的叛军跟亚瑟王率领的正规军进行最后决战的场地。亚瑟王传说中华丽的骑士故事,终于在这场惨澹的战争后划下句点。

射出的箭贯穿轻装士兵,但钢铁铠甲包覆的莫德雷德不把任何攻击放在眼里,不断向前冲。

亚瑟王拥有强大的个人魅力,最终完成一统不列颠的伟大志业。尽管如此,为什么还有这么多士兵支持莫德雷德叛变呢?

邻近统一时期,国内弥漫著一股厌战的气氛──这是原因之一。

尽管被誉为完美,还是因为坠入不伦恋情的湖之骑士【兰斯洛特】与王妃【格妮薇儿】之间的丑闻而丧失王的威权──这也是原因之一。

骑士们对太过于清廉,完全不夹杂任何个人情感的王抱持莫名的恐惧,甚至是污蔑之情──这当然是原因之一。

但还有一点。

在战场上看著莫德雷德的狮子劫明白她的战法很野蛮。骑士们夸耀的华丽雄壮剑术什么的,在这种打法之前就跟脆弱的枯枝一样。

彷佛遵循本能,却最有效率、最理想的杀人手法。

跟在莫德雷德背后的士兵们士气高昂,那是有如对著人类本能呼喊的节奏,踏出的脚步就像大太鼓那样发出雄壮的声音。

──简直是龙卷风那样的自然灾害。

莫德雷德是出名的骑士,她为了让自己出名而努力,实际上也做到了。尽管如此,若她保持「骑士」的态度上战场,不会有十万士兵愿意跟随她吧。

她真的很强,而且她的强带著一点疯狂。但在战场上,这种疯狂才是最值得赞赏的存在。

士兵们就像被疯狂驱使,追著她如怪物般强悍、如劲风般扫荡敌人的背影而去。

──想看看这个疯狂的战士可以杀到哪里。

归纳士兵们的动机,最终大概都会来到名为狂热的信仰这点上。但士气高昂的他们人数还是有限,少了一人、少了两人、少了百人、千人,就这样接连减少人数。

莫德雷德顾不得他们,毕竟她认为士兵──不,人类是在获胜之后会自然增加的玩意儿。

她优先选定敌方阵容庞大的部队冲刺,将之击溃后,又找出下一个庞大部队进攻。不论是害怕的对手、抵抗的对手、逃跑的对手悉数斩杀,堆起尸山。

莫德雷德毫不在意杂兵,她关注的对象只有自己的父亲──亚瑟王一人。

「亚瑟王在哪里!骑士王上哪去了!」

高声怒吼的同时砍倒围成两圈、三圈的敌兵,之所以选择阵容庞大的部队,是因为她判断王在这类部队内的可能性较高。但命运彷佛拒绝她一样,两个人在战场上就是碰不到面。

不过──只要没了人墙,就能实现命运。亚瑟王的军队和莫德雷德的反叛军士兵几乎死光,亚瑟王终于出现在拄著剑休息的莫德雷德面前。

王的表情无比沉静,没有任何对敌人的怜悯与憎恨。看王面无表情的样子,莫德雷德明显地变得不悦。

两人总算对峙了,战场上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妨碍的生命。

莫德雷德张开双臂,放任自己凭藉一股激情大吼。灌注满腔怒火、欢喜与难以形容的感情大吼:

「怎样!怎样啊,亚瑟王!你的王国到此结束了!结束了啊!不管是我胜还是你赢──一切早已灰飞烟灭!」

接收这句话的,是长相与莫德雷德相似,有如少年一般的王。

王毫不介意莫德雷德的激动情绪,也没有回话,机械似的举起剑。

那对莫德雷德来说是最不能接受的答案吧,她怒吼一声砍了过去。

亚瑟王接剑,两把圣剑迸出火花。尽管彼此疲惫不堪,但都凭著一股不能输的气势奋战。然而,结果依然没有改变。莫德雷德说得没错,不管谁获胜,这个国家都会迅速地衰退灭亡。

「你应该知道会变成这样!知道会走上这样的结果!知道只要将王位让给我,就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但莫德雷德的剑依然不改刁钻锋利。

在乱伦之下出生,崇拜父亲、被父亲拒绝、憎恨父亲──然后,就这样在战场上彼此厮杀。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是个完美的王,我恨你不认同我。我只要能当你的影子就好,你却连回头看我一眼都不肯。

──所以亚瑟王,这是你理应受到的报应,我把你的、你的,你一切的一切都毁了啊!

「恨我吗?你就这么恨我吗?这么恨我这个莫歌丝之子吗?回答我……回答我啊,亚瑟!」

接招的亚瑟终于回应了这句怒吼。王以冷漠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宣告:

「我从来没有憎恨过你。我之所以不让位给你──」

「『是因为你没有成王的器量』。」

这是一种「漠不关心」的答案。只是理解了莫德雷德的功能,直接不带任何情感宣告她不是当王的料。

下一刻,亚瑟王所持的圣枪先锋之枪贯穿激动地挥剑砍过来的莫德雷德胸口。不管是多么坚固的钢铁铠甲,在这把枪之前都毫无意义。

──但是……

尽管身负致命伤,莫德雷德仍绞尽临死之力,终于给了亚瑟王决定性的一记。莫德雷德的头盔裂成两半,狮子劫熟悉的少女脸孔暴露在外。

莫德雷德嘴角淌著血,朝眼前的亚瑟王伸手过去。

「────父、王。」

莫德雷德最终还是无法触碰父亲,就这样跌落在地。亚瑟王见状,理解自己获胜,无言地背对她离去。

……之后,亚瑟王在残存的骑士贝迪维尔带领下,将剑投入湖中归还。有一说他死了,但也有传闻表示他去了妖精乡【亚法隆】疗伤。

这就是亚瑟王传说的结局。

狮子劫不看离去的亚瑟王一眼,俯视著颓丧在地的莫德雷德,叹了一口气。

「……去你的,讨厌的梦。」

实在太真实了,这场梦逼真到甚至能闻到血腥味。莫德雷德眼神空虚,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没错,现在的莫德雷德已经是尸体了。总有一天她身上的铠甲、衣服会剥落,肉身则会腐烂,被虫子啃食掉吧。

亚瑟王成为传说,莫德雷德变成传说中遭人唾弃的骑士。

既然跟随她的士兵全数阵亡,自然没有人能为她说话。这也是当然,这里是战场……输家的尸体就是拿来示众的无用长物。

她的激情、她痛切的愿望没能留下,就这样消失。真的,直到最后的最后,仍得不到亲生父亲丝毫怜惜而死去。

「──啊~~真是的,抽到个麻烦的使役者啦。」

狮子劫心想:再怎么合拍也要有个限度啊。使役者说穿了只是过客,虽然心意相通很重要,但牵扯太深可不好。因为一旦获得圣杯,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到此为止。

所以,这场梦根本是个下马威,想要父爱的孩子对狮子劫来说是最大的罩门。

狮子劫一边等待梦醒,一边在莫德雷德的尸体旁坐下。然后,只是茫然地望著即将毁灭的国度里即将毁灭的人们。

不管什么时代、什么国家,最终的景象都一样──

早晨到来,狮子劫一开口就是跟「红」剑兵抱怨。

「你喔,不要让我作奇怪的梦啦。」

「……我不太懂你说什么,是我害的吗?」

莫名其妙的抱怨让「红」剑兵也不禁傻眼。

两人醒来的地方不是托利法斯的地下墓地,而是锡吉什瓦拉一间小饭店的房间里。

而且为保险起见,他俩并不是睡在自己原本的房间,而是以暗示占据了别人的房间。

接到来自魔术协会联络的狮子劫先从原本藏身的托利法斯撤回锡吉什瓦拉。因为这座以历史建筑闻名的城市,似乎正因突然出现的连续杀人魔陷入恐慌。

「……所以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

「在这里为了后勤待命的魔术师全部被杀害了啊。」

在晴朗的秋日天空之下,与露天咖啡座不太搭调两人组正喝著早晨咖啡。「红」剑兵不悦地别过脸,狮子劫则默默地阅读当地报纸。

「魔术师全被杀了啊……」

托利法斯虽然没有空档让魔术协会的魔术师介入,但邻近的锡吉什瓦拉可不一样,这里有许多魔术师作为后勤人员屯驻。这些人的战斗能力虽然比不上被雇用来当「红」方主人的魔术师们,但可以监控敌方动静或派遣使魔,能做的事情很多。

他们明确地监控了在托利法斯郊外进行的「黑」剑兵与「红」枪兵战斗,并将贵重的情报提供给狮子劫。

但他们似乎突然断了联络。魔术协会要求他们要定期报告,合理推论下这状况确实异常。

「这之中很可能与使役者有关,就是因为这样,能自由活动的我们才被叫过来。」

「食魂者啊……但为何不是在托利法斯,而是这里?」

要让使役者继续留在世上,必须消耗非常大量的魔力,而供应魔力就是主人的工作。如果主人是二流、三流魔术师或一般人,甚至会连这点也做不到。因此,这些使役者就必须袭击毫无关连的人们,藉此补充灵魂。

这虽然是常套手段,但也会因为英灵个体的性质差异而出现反对这种做法的人。另外,以魔术师的立场来说,采用这种方法等于把自己逼上死路,或者就是对外宣称自己是个二流的耻辱行为,因此愿意这么做的人并不多。

「这也是需要调查的项目之一。对方有可能不想在托利法斯引起骚动,或者──」

狮子劫摊开报纸,手指在简易地图上。一开始在布加勒斯特发生的连续杀人案正渐渐北移,剑兵看到后理解般点点头。

「一边往托利法斯前进,一边沿路食魂是吧。」

「没错,按四郎所说,『红』使役者已全部齐聚,且没有人做出食魂行为。如果这番话可信,那么这位使役者毫无疑问是『黑』阵营中唯一没能确认存在的──刺客。」

虽然觉得相信言峰四郎的话有些危险,但他应该不至于说这种程度的谎。还有「黑」阵营的使役者之中,剑兵已经退出,枪兵应该守在千界城堡里,而骑兵、弓兵、狂战士都曾一度与「红」阵营的使役者交手过。另外从交手的魔像品质来看,驾驭魔像的术士应该也已经在托利法斯会合了。

因此,目前没有确认过身影的只剩下刺客。当然,因为刺客拥有职阶技能「断绝气息」,不排除其实已经悄悄溜进千界城堡里面……

总之必须确认。如果连续杀人魔是使役者,就让剑兵对付;若不是,对方既然已下手杀害协会派遣的魔术师,就依然是敌人,尽可能排除后顾之忧比较好。

「希望是使役者啊……所以我们该怎么办?」

「等到晚上再说吧。在那之前,我想去停尸间看看魔术师们的尸体。」

「哦~~那我咧?」

「若你能跟我一起行动当然是最好喽。但毕竟现在是白天,我不强迫。而且虽然浪费,如果我判断状况有危险,会用令咒紧急呼唤你来。」

话虽如此,狮子劫认为基本上应该用不到令咒。因为这些案子都在晚上才发生,对方不是遵守了夜晚才行动的最基本原则,不然就是有什么必须等到夜晚才行的理由。不管怎样,对方在白天就攻过来的可能性低到可以忽略的程度,狮子劫实质上打算认定这是自由活动时间。

「谁要去停尸间那种阴森森的地方啦,我该做什么好咧……」

剑兵决定在城市内闲晃。幸好锡吉什瓦拉保存许多数百年前的建筑物,是罗马尼亚的观光景点之一,应该不至于──不,等等。

狮子劫跟剑兵道别,正前往停尸间的途中才想到这点关键。她可是使役者,也是活在古代的人类。

「仔细想想,那家伙看了古迹也无动于衷吧。」

虽说保留中世纪的影子,但那正好是她生存时代的建筑物啊。

狮子劫猜测剑兵一开始还能兴致勃勃地走在城市里,但走著走著就会发现「欸,怎么跟我生活的时代差不多啊?」并不爽起来,只能百无聊赖地打发时间了吧──

「好无聊喔……」

狮子劫与剑兵在太阳开始下山时会合。只见剑兵满脸失望的表情,半是自暴自弃地吃著应该是在摊贩买来的大量烤饼乾。

「……我想也是。」

「我明明想看高楼大厦但一栋也没有,观光客多的建筑物一点也不稀奇……呿,白期待了。」

「……我想也是啊。」

「既然这样,不跟使役者好好打一场我可不会罢休啊!所以你那边呢?」

「剑兵,高兴吧,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去确认过尸体了,每具的死状都非常凄惨。」

狮子劫高兴地说,剑兵则狐疑地眯细眼睛。

「什么意思?」

「对方使用了刀刃与钝器……或者是用拳脚揍的。牺牲者中的几位有用过火枪或魔术的痕迹,然后几乎所有人都被挖走心脏。」

「心脏?」

「对使役者来说是灵核所在的位置,对人类来说则是生命泉源的器官。或许对方是透过什么仪式吞食这玩意儿以补充魔力。」

剑兵思索了一会儿,小声嘀咕:

「……生吃是吗?」

「你真的很会问刁钻的问题耶……我反而觉得烤熟了再吃更可怕。」

如果生吃可以视为一种仪式,但料理过后才吃根本是嗜好问题。要说哪一种比较可怕,当然是后者。

「总之,我会期待对手是使役者。要是连这也搞错,我可不会放过你。」

「我来处理主人吧,毕竟那家伙彻底打破魔术师应当隐匿神秘的最基本原则……」

报纸上已经写出「开膛手杰克在罗马尼亚复活」这种夸大的标题,罗马尼亚国内陷入恐慌。狮子劫不管怎么想,都觉得放任这种状况不处理的魔术师脑袋一定有问题。锡吉什瓦拉这里才刚入夜,但观光客和当地居民都已经躲在安全的屋子里避难了。

「随便乱晃会碰到吗?」

狮子劫点点头。一开始遇害的都是些小混混或黑道一类,推测最初应该是闯入这类人聚集的建筑物并将之全数残杀。但是在那之后刚好在后勤支援的魔术师被派来锡吉什瓦拉之后,对象就被锁定在他们身上了。

也就是说,现在锡吉什瓦拉里唯一的魔术师狮子劫界离有很高的机率会被对方找上。

「剑兵,为保险起见,你还是换上铠甲装备吧。对手是刺客,要是被偷袭,你可能根本没空换装。」

剑兵点头同意这番话,并以钢铁铠甲包覆全身。幸好因为连续杀人魔案件的影响,晚上只有他俩走在路上,虽然有可能碰到巡逻的警官,但那时候只要用暗示蒙混过去就好了。

「好……走吧。」

魔术师和使役者把自身当成诱饵,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在大马路中央散起步来。

§§§

「人都不见了呢。」

六道玲霞叹口气,从三楼窗户俯视毫无人气的死寂街道。这几天都是这样,一到晚上城镇就完全沉静下来。

「妈妈【主人】,要不要移往下一座城市?」

玲霞的使役者──「黑」刺客【开膛手杰克】拉了拉她的袖子。

「也好,下一站是托利法斯吗?」

刺客点点头,但脸上表情马上沉下来。

「可是,那里可能有点危险,因为大家都还活著。」

「大家?」

「跟我一样的使役者。」

「……喔喔,对呢,除了你以外还有其他的呢。确实有点可怕。」

玲霞口气轻松,杰克也同意。

「嗯,我们是刺客,虽然擅长偷袭,但不可能同时对付复数敌人,毫无疑问会死。」

刺客以稚嫩少女的声音,稀松平常地说出冷酷的事实。

「不过你们要彼此厮杀对吧?」

「对,魔术师和使役者应该分成红黑两组彼此厮杀。」

「这样我们要不要先去看看状况?如果有机会就吃,碰到危险逃跑就好了。」

「黑」刺客稍稍考虑了一下玲霞的提议。虽然玲霞和刺客缔结了契约,但在魔术这方面完全是个大外行的玲霞,几乎无法补充魔力给刺客,所以得采用这种食魂的方式补给魔力。

当然,这对使役者来说坏处多多,但也有一些好处。因为玲霞身上完全没有魔术气息,等于她泄漏主人身分的可能性极低。只要活用「断绝气息」,六道玲霞就会被当成一般人放过吧。

更重要的点在于,现在还有多少刺客无法应付的使役者存活?这还是得好好掌握清楚才是。

「说得也是,我们走吧──不过,好像又有魔术师来了喔。」

犹豫要不要前往托利法斯的两人,总之先得出这个结论。

「哎呀,是吗?那要不要享受一下锡吉什瓦拉的最后晚餐?」

「……嗯,就这么办。不过妈妈【主人】,今天你不能来看,因为可能会比平常危险。」

「我知道了,那我就在这里等,慢走唷。」

「嗯,我出发了。那个、那个啊,我回来之后还想吃汉堡肉……可以吗?」

「当然喽,我买好材料了,借用一下厨房喔。」

听到这句话的刺客高兴地微笑,接著跳出三楼窗户。玲霞面带笑容挥手送行。

好了好了,虽然不知道刺客什么时候回来,但总之得为了那个可爱的少女准备美味的餐点──

§§§

如果不单从罗马尼亚,而是整个欧洲的角度来看,也没有多少城市像锡吉什瓦拉这样特殊。这边的特殊是指「没有变化」。虽然是个人口约三万的小城市,但来观光的人们光是走在登记为世界遗产的历史地区,就会有种彷佛穿越到中世纪的错觉。

走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路旁是一整排从十六世纪开始就没有改变的民房,过去执行魔女审判的广场也保留著。

除此之外的观光名胜还有弗拉德兰世的老家(现在是餐厅),或者地标的钟塔建筑、在旧市镇最上面的山上教堂等。总之,这里是被外国人誉为最适合体验「古代欧洲」的观光地。

然后锡吉什瓦拉现在正因连续杀人魔案件陷入恐慌。造访的观光客接连遭到杀害,而且每具尸体的心脏都被挖出,死状无比凄惨。

除了尸体以外没有任何证据,受害者之间也看不出什么关连性。但只有极为少数人士知道真相,每个牺牲者都是魔术师──也就是说,锡吉什瓦拉正处于某种非常「异常」的状态。

狮子劫与「红」剑兵在钠灯朦胧照亮的街道上悠哉地走了约一小时。虽然剑兵身上的铠甲铿锵作响,但很幸运的是没有任何人拦阻两人,只有一只手拿著酒瓶的醉醺醺游民一脸愣傻地看著狮子劫与剑兵。狮子劫心想甚至不需要给游民下暗示地挥挥手,游民也用拳头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又开喝了起来。

虽然遇过几次警察,但在狮子劫的暗示之下很快就赶走他们。警察应该也不想负责戒备杀人魔案件,狮子劫不需要太强制,很轻松就赶走了他们。

更重要的是现在剑兵的状况。直到刚刚她还不断反覆抱怨著好无聊、没意思、还没来吗之类的话,现在却一声不吭。

「剑兵,怎么了?」

「……抱歉,让我集中精神。一股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啊。」

这句话让狮子劫也因紧张而绷起了脸,剑兵会如此戒备的对象毫无疑问是使役者。

两人放慢脚步慎重地前进,环顾周遭路灯的微暗亮光反而扰乱了两人的视野,冰冷的空气舔舐般滑过狮子劫的颈项。

「……起雾了。」

就如同剑兵所说,两人身边不知何时起了雾,这样一来,视野会变得愈来愈不清晰──────────不对,等等。

「起雾……?」

直到刚刚还一片晴朗的天气,真有可能突然就产生足以妨碍视野的浓雾吗……不合理。

狮子劫跟剑兵几乎同时停下脚步。剑兵已经拔剑,狮子劫也将手按在爱用的霰弹枪枪套上。

「这片雾气……」

当狮子劫打算嘀咕些什么的瞬间,鼻腔深处窜过一股火花迸裂般的痛楚。他反射性地咳嗽,按住了嘴。

「主人!」

「剑兵,这有毒!不要吸!」

狮子劫掩著口鼻蹲下,只是稍稍吸口气也会在鼻腔感到剧烈痛楚,视野开始朦胧。

「喂,主人,你振作点!」

狮子劫当机立断脱下外套掩住口鼻。这件以魔兽皮缝制而成的外套,可以让一动【Single Action】程度的魔术几乎失效。隔著外套呼吸减轻了一些痛楚,这果然是以魔力产生的雾气。

「……可恶,总之先逃离这片雾吧。」

「嗯,如果逃得了啦!我要拉著你走喔,跟上来!」

剑兵右手提剑,左手握紧狮子劫的手跑了起来。幸好因为剑兵的反魔力等级够高,这片毒雾几乎没给她造成多大损伤,她也不太介意视线不佳的问题。她敏锐的「直觉」,根本不把这片雾的妨碍当一回事。

但剑兵和狮子劫都很清楚,既然这不是普通的雾气,就一定还有「下一招」。问题在于下一招何时会杀来……剑兵一边跑离雾气笼罩的范围,一边慎重地评估时机。

或许是因为选对逃脱路线,雾气渐渐变淡了。

──人随时在寻求安心。一旦陷入危机,无论怎样冷静地处理,一定会在摆脱危险状态的当下放松精神。

──从虎视眈眈的死亡之嘴逃离后的短暂时间,不管怎样的人类都会呼出原本憋著的气息那一段内心的空档。

──连续杀人魔不会放过这个空档,手中握著吸饱人血的凶器,悄悄接近背后。

「好,摆脱了……!」

剑兵与狮子劫两人成功逃离毒雾。这一瞬间,狮子劫的脑子里只有想吸满一口新鲜空气的念头。摆脱死亡的恐惧,精神稍稍放松,杀人魔【刺客】从背后悄悄逼近,准备割开他的喉咙──

但是,站在狮子劫前方的剑兵转身顺势横砍出右手的剑,同时一个扫腿让狮子劫跌倒在地。

刀光一闪。

石板地发出清脆声响,剑兵一举砍掉刺客手中的小刀。

「……啊。」

「──很遗憾,这家伙是我的主人,你的对手是我。」

狮子劫回头,发现有个人伫立在自己正后方。尽管对方靠得这么近,但他还是没有发现──完全没有发现。

值得惊叹的事情还有一样。

站在狮子劫背后的是一位少女,年纪看起来比他的使役者「红」剑兵还小个两三岁。头上顶著随便扎起的杂乱银发,冰蓝色的眼晴正因些许惊讶而睁大。腰部挂著好几个刀鞘却没有穿裙子,搭配上半身的皮制上衣。尽管容貌稚嫩,仍散发一股妓女那样的煽情氛围。

「被砍了,好过分喔。」

对方这样嘀咕,并直直看著剑兵的脸。

「──过分个屁,我才不想要被明明是使役者却搞什么食魂狗屁的你这个垃圾说嘴啦!」

剑兵丝毫不掩饰不悦,举剑指著刺客,但刺客也没有表现出害怕剑的样子,用纯真的表情歪头回答:

「又没差……吧?」

下一瞬间,剑兵以护手弹开朝自己脸部射过来的刀刃。刺客一边说话,一边在不动到手臂的情况下,以很自然的动作掷出刀刃。

之所以能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偷袭,应该全拜剑兵的直觉敏锐之赐。但刺客抓准剑兵以护手弹开刀刃的瞬间空档往后方跳开,那个地方还充满了浓浓雾气,瞬间遮蔽了她的身影。

「主人,在这等我!」

剑兵留下这句话,再次冲进浓雾之中。虽然吸入雾气多少觉得身体变得沉重一些,但剑兵判断只是这样不会构成太大影响。

竖耳倾听细微的声音,凭藉本能挥剑,跟方才一样的声音接著响起──打落了射过来的手术刀。

「哇,很有本事耶。」

听到少女的声音,剑兵咂了嘴。因为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法判别声音来源。

「听你放屁,连个英灵也不是的『清道夫【刺客】』大言不惭个鬼。不,你连清道夫都不是,只是个杀手,就是个杀人魔啊!」

「咦?为什么知道?」

「什么──?」

剑兵的精神瞬间因惊叹而凝固。

「我们的真名是『开膛手杰克』。欸欸欸,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声音在耳边呢喃。剑兵虽立刻以剑砍往那个方位,但她只砍到雾气,没有砍中东西的手感。比起这个,现在更重要的是知道了对方的真名。

──那是距今约一百二十年前的事,英国雾都【伦敦】的人们陷入恐惧之中。「那个」锁定的目标都是些东区普通妓女,而被认定为那个杀害的对象有五位。尽管如此,那个还是留下了许多传说后消失,为世界首见的连续杀人魔。

从投稿到报社的署名来看,人们称呼他为开膛手杰克。

而这不过是一百二十年前的事情。从愈古老的神秘愈强大的观点来看,在此次圣杯大战中,这个使役者八成特别弱小吧。

亚瑟王可是在几次远征中获得华丽的荣誉与功绩,莫德雷德本人则是历史留名的叛变骑士,其他使役者的状况也大致类似吧。尽管存在的时代与世界不同,但应该都是在荣耀的战斗中获胜而千古留名。

相比之下,她不是英雄,只是杀害了几位妓女的骯脏杀人魔。

但──剑兵重新握好剑柄,集中精神。

为什么区区杀人魔可以作为使役者被召唤出来?

……除了因为杀人魔的一生太过神秘,而且给世人带来莫大恐惧,别无其他。人们看到英雄的战斗或许会振奋、鼓起勇气,并接二连三举起手跟随。但她不一样。

她以单方面、彻底、绝望的杀戮留名世界,若有信奉她的人,那一定也是杀人魔。

原来如此,她确实很适合作为刺客。因为她就是无声无息地杀害目标,没有多少存在像她这样如此专精于杀害主人。

对剑兵而言,这场雾不算什么妨碍,但因为刺客拥有「断绝气息」技能,剑兵完全掌握不到对方行踪。既然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那么对方肯定在不远之处──

「噢,果然!『你是女人』耶。」

这句话让剑兵稍稍咬紧牙根。

「既然这样──」

「嗯,既然这样──」

「『就这么办』。」

──像是跟谁对话的声音。许久不曾感受到,一种像括蝓一样有点恶心的情绪稍稍窜过剑兵心里。

那是恐惧。对方是潜藏黑暗之中、真相不明的杀人魔。不打算正面对峙,总是偷袭,总是被抢得先机。只要错判一次对方的手法,就会马上被杀死吧。

那么──该怎么办?

「……哼,『死小鬼』,别瞧不起人!」

当机立断。剑兵有如将缠上的恐怖连同皮肤一起剥掉一样,将头盔收进铠甲里。当她姣好的面貌暴露在外的同时,也架起了手中的剑咆哮:

「……红雷啊!」

「───!」

如果这是一片有些诡异的黑暗,用名为自身的光芒吹散便可。剑兵将魔力全数灌入剑中,朝周围喷出红色雷光。

正是烟消云散刺客一脸傻愣地看著剑兵。

「刺客,结束了。如果你想大哭一场,可要好好把握现在这个机会喔。要是头被砍下来,就连惨叫也发不出来了。」

「我不要,我肚子还很饿耶。」

她以孩子般的口气这么说,将两把切肉菜刀握在手中。剑兵带著不逊的笑容一边心想总比她死心逃走好,一边评估著使用「魔力放射」的时机。

或许因为雾气消散,身体沉重的感觉已经消失。那么,最优秀的剑兵怎么可能输给潜藏黑暗中的区区杀人魔呢?

观望著两人之战的狮子劫在这方面完全信任剑兵,只是还有一个担心的点。他在离开雾气笼罩之后,从外套内袋取出一样祭具。

那是已变成死蜡的魔猴手腕。若情况逼得他必须留在当场,他就会用这个迅速架设赶人结界,而且效果范围非常广。能够自行活动的手腕像老鼠那样在地上爬行,并像是切出空间一样弄出一个彻底的封闭空间。

虽然狮子劫没试过,但就算在夜晚的纽约或东京涩谷街口,他也有自信可以用这个把场地净空。不过那样的闹区都有监视摄影机之类的东西,所以他也不会执行就是了。

──所谓担心的点是……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闯入」这个排除了自己和她们以外所有人的空间里,就是非常糟糕的状态。

手掌感觉到一股被缝衣针刺的痛楚,狮子劫感测到有人入侵了结界之内。

「剑兵!」

他的话让一触即发的空气爆开,「红」剑兵和「黑」刺客【开膛手杰克】朝著彼此冲刺。

剑兵打算由上段往下劈砍,如强势波涛的一刀两断。另一方面的刺客则以滑顺到诡异的动作采取近身战,并瞄准脖子这个弱点。如果剑兵的冲刺超越了人类领域,那么刺客的动作就是完全舍弃了人类因子,达到了怪物【野兽】的境界。

──打得赢。

冲出去的瞬间,剑兵如此确定。这一击毫无疑问可以给刺客造成致命伤,不论时机、速度、力量都搭配得天衣无缝。

──但是……

狮子劫的呼唤同时影响了剑兵。这一声呼唤肯定有其意义,不然他不会呼叫自己。想到这边,伴随一股寒气的感觉让剑兵同时想通。

虽然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但自己肯定被锁定了。

从远距离杀来的投掷或者射击,对手可能是枪兵或弓兵。不管是哪个,这样下去会被吃掉……!

身体抢在逻辑思考前先动了。剑兵给猛力冲刺踩了煞车,强行扭身。现在的自己只能做出这个动作,在身体倒下的方向可以看到这座都市著名景点之一的钟塔。

剑兵瞠目结舌,因为钟塔的尖塔上面有两道人影。在淡淡月光映照下,拉起弓对著这里的毫无疑问是个使役者──!

瞬间,爆风和巨响砸在剑兵全身。

§§§

射出的箭几乎命中瞄准的点,但目标没有照著我方的推测行动。弓兵没有放下弓,立刻搭起了下一枝箭。

「成功了吗?」

身为主人的菲欧蕾这么询问,弓兵摇摇头回应:

「不,很遗憾,剑兵躲开方才那一箭了,不愧是被评为最优秀的职阶。」

「刺客呢──」

「刺客也没能收拾,不过使之负伤了。」

锡吉什瓦拉著名景点钟塔高六十四公尺,是城市内最高的建筑物。不仅能够一眼望尽整座都市,从这座城市的任何角落也都能看见这座钟塔。

中央的尖塔被四座小塔围绕,两人就站在中央尖塔最顶端回廊的更上方,小到甚至不能算上立足点的位置。

之所以能够正常地站在这种一般人根本撑不过几秒的位置,是因为弓兵天生拥有超优秀的平衡感吧。以他的本事来看,这点小把戏根本不足挂齿。

问题在于主人菲欧蕾。她因为魔术回路变异,导致双腿不良于行,平常甚至连站立都没办法,且这里根本放不下轮椅。尽管如此,她还是存在于此地,不过不是站著。

她的双脚悬在空中,金属制的长手臂从背部伸出,构成立足点支撑她的身体。

「──主人,『黑』刺客似乎打算撤退。」

「那就按照预定转到与『红』剑兵的对战上吧。弓兵,麻烦你对付剑兵,我去应付主人狮子劫界离。」

如果可以,当然希望刚刚那一记直接一起收拾「黑」刺客和「红」剑兵。若要问「黑」刺客和「红」剑兵该优先处理哪边,答案毫无疑问是剑兵。既然我方已经失去剑兵,「红」剑兵就是无论如何都想在这里收拾掉的使役者。

「主人,请你务必不可勉强。」

「嗯……我明白。」

按弓兵看来,剑兵的主人狮子劫界离和自己的主人菲欧蕾大概旗鼓相当。狮子劫经验丰富,但菲欧蕾的灵感比较强。剩下就是看能够多冷静对应战况了。

剑兵愤怒的视线贯穿弓兵,暴露在外的容貌年轻貌美得令人讶异。但看过许多英雄的弓兵知道,她毫无疑问有著英杰之相。

胃部深处发热起来的高昂感觉──弓兵苦笑,看来自己还很嫩呢。或者因为自己是以全盛时期的外貌被召唤于世,现在的弓兵喜于采取无谋战法的程度,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剑兵跟主人狮子劫互相使了个眼色之后,立刻朝弓兵飞奔而去。她不用花上十秒就可抵达钟塔吧。

菲欧蕾配合剑兵的行动,一边迂回一边往狮子劫所在之处前进。

剑兵的眼光瞬间看了菲欧蕾一下,但弓兵彷佛不许她这么做一样立刻放箭。

剑兵一挥剑打落这枝箭,然后下定了决心,之后根本不管菲欧蕾怎样,一直线往弓兵扑去──

§§§

剑兵从弓兵的攻击下重整旗鼓需要花五秒时间,但这五秒一过,刺客已经撤退了。

咂嘴──没能收拾的悔恨跟最终妨碍自己收拾刺客的憎恨,让剑兵愤怒得皱起脸。

「主人,逃走的刺客跟那边的弓兵该处理谁?我个人建议先解决在钟塔上嚣张的弓兵。」

剑兵拿剑指著钟塔询问,狮子劫无奈地搔搔头。其实他早已决定要怎么回答。顺便补充一点,要追上已经逃跑的刺客非常困难,毕竟对方拥有「断绝气息」技能,如果看不到对方的身影,根本无法追踪。

「……你不就是想跟弓兵大干一场吗?不过,这是正确答案啦,我会想办法料理主人。」

「不好意思啦,主人。那我去搞定那个弓兵喽。」

满脸喜色。剑兵也看出弓兵已经搭好第二枝箭,就算使出全力奔跑还是不够快。但是──

剑兵拥有「魔力放射」技能。卸除作为宝具的头盔,可以在身上赋予更多魔力,只要使之一口气喷发便可爆发性地加速。

「好……剑兵,去吧!」

「喔!」

配合狮子劫的声音一鼓作气,强而有力地踏出一步。那几乎等于人形炮弹,朝著位于远方的弓兵直直飞去。

弓兵文风不动。剑兵用眼角余光瞥见迂回走向狮子劫的弓兵主人,但箭彷佛不许她这么做般放出。

剑兵以剑将之击落后笑了。

──弓兵,你大可放心,我想干掉的是你啊。

自己的主人狮子劫负责料理弓兵的主人,他不可能会输。剑兵惊讶于自己竟会完全相信这点。过去自己从未信赖过魔术师这种存在,并且认为魔术师净是些个性扭曲的家里蹲。不,应该说直至目前为止,自己所遇到的魔术师大多是这类人。

但没想到也有跟自己这么合拍的魔术师。横冲直撞,思维模式是九成攻击、一成防御。

对了,召唤自己出来的触媒是圆桌的碎片。换句话说,圆桌武士之中无论谁被召唤出来──比方侮辱了父王的兰斯洛特,或乖乖牌高文出现──应该都不奇怪。

即使如此,召唤出来的是自己。她思考起这个中含意,并觉得为了取得圣杯,总有一天要好好想个清楚。

剑兵在这时停下额外的思绪,朝有六十公尺高的钟塔前进。她需要跨出十二步,并且不是用上四肢攀爬,而是身体与墙面垂直,直接以双脚往上疾冲。

弓兵已经近在眼前。不光是身影,还可明确观察到对方的表情,是一个身穿皮制铠甲的暖男。原来如此,外貌看起来就是一个弓兵样。但被贴到这么近,弓兵就没有手段抗衡了。

以远方狙击来说,弓术是一种最优秀的技术,就算与现代火枪相比,也拥有能做到无声放箭这样的大优势。当然,要用箭射中目标,需要进行难以想像的严苛训练与具备天生才能。但既然是能以弓兵身分召唤而出的英灵,自然不可能不具备这些能力。只要居于远方,弓兵这个职业几乎可谓无敌。

不过,若有使役者拥有能够一口气从远方拉近距离的速度,状况就会截然不同。

弓术自然有几个缺点。一、几乎不可能连射;二、容易因箭的轨道泄漏自身所在地点;三、近距离下的弓太过脆弱。

无怪乎剑兵几乎确认自己将会获胜。既然都贴近到这里了,弓兵已无计可施──理应如此。

弓兵面对剑兵猛烈的冲刺却丝毫不慌乱,动作流畅地搭起下一枝箭。

拉满的弓虽然朝从正下方杀来的剑兵脸部放箭,但她以双手握持的剑将之弹开。

「弓兵,逮到你啦……!」

弓兵已经没时间再搭下一枝箭。与方才的刺客相同,剑兵有自信一击收拾他。但弓兵也是身经百战的英雄,他在这时做出超越剑兵直觉的行动,毫不犹豫地从狭小的立足点──跳入空中。

弓兵一边朝惊讶的剑兵下坠,一边搭弓引箭,瞄准了剑兵铠甲最厚实的胸口部位。但弓兵──射手座凯隆射出的箭当然全都达到必杀领域。

夹带星光的箭强行击穿剑兵的铠甲。冰冷的物体贯进肩窝,接著一股足以让眼前闪烁的痛楚窜过全身。但幸好剑兵身穿重甲,原本应瞄准胸口的箭偏离轨道,射进肩膀。

不过,这对原本认定自己获胜的剑兵没有任何帮助。

「你这家伙…………!」

剑兵凭藉一股怒气压下从肩膀扩散到全身的剧烈痛楚,并毫不犹豫朝著持续下坠的弓兵使出「魔力放射」做出枪弹下坠──!

弓兵心想:这好像繁星陨落。虽绝不优美,却因太过强烈、太过激烈而引人入胜的光芒。

原来如此,剑兵是个值得赞叹的英灵。吃了那一记还能立刻采取反攻,就代表对方拥有不把那痛楚与冲击当一回事的强烈意志力。

数秒之后──在落地的同时,剑兵这次想必会一刀斩断自己吧。好了,该怎么防范这一记呢?

不能靠弓术。不管动作多快,实在无法与只消挥一下就结束的剑抗衡。自己手上没有剑、没有枪、没办法用弓、没有可以骑乘的对象,更不可能发狂,就算使用魔术或短剑也阻档不了对手。

──那就只能用最后的武器迎战了。

坠落六十公尺后落地──前一瞬间顺势将单脚砸在地面,让身体往旁边稍稍错开。

接著伸出双臂。怒吼的剑兵虽然察觉了他奇怪的举动,但现在没有余力将之考虑进去。

从上往下一劈,加上「魔力放射」带来的爆发性加速,除了使用宝具之外的一般状况来说,甚至没有任何攻击能超越这一击。

但面对这只要挨了肯定造成致命伤的一剑,弓兵采取可怕──按剑兵的说法是「疯狂」的行动。

他伸出双臂,在剑兵挥剑之前先缠上了她的双手。当剑兵的手腕被制住的瞬间,她的神经发出警报。挥下的剑砍到肩膀便被强行停止,弓兵并没有阻挡剑兵前冲的力量,只是巧妙地转移体重──

(摔投技……?)

在剑兵发现弓兵的动作是什么的瞬间,她已经头下脚上地浮在空中。这虽然有点像柔道的过肩摔,但因为扣住了手腕关节,所以比柔道的摔技更不留情。

弓兵……凯隆是半人马族第一贤者,向太阳神阿波罗学习医术与音乐;向女神阿缇蜜思学习狩猎技术等,获得诸神传授许多技术与智慧。因此许多年幼的英雄聚集在他身边,学习各式各样学问与武术。

剑、枪以及弓──除此之外,凯隆当然也习得徒手空拳搏斗的技术,那是融合了拳击与摔角的完美格斗技术。

也就是古希腊语所说的潘克拉辛【所有的力量】──世上最古老的综合格斗技。

「嘎……!」

剑兵整个人砸在名为大地的凶器上,撼动五脏六腑的冲击让她睁大了眼,全身像被锁炼束缚一样凝固了几秒。这状况太过致命──但弓兵虽已经放倒剑兵,却没有使出最后杀招,而是痛苦地跪地。吃进肩膀的一剑虽然不是致命伤,但也极为接近致命了。

原本弓兵判断靠近剑柄的位置比较使不上力,应该顶多砍穿皮甲,但他想得太天真了。尽管以最佳的状态接下剑兵这一剑,肩上的伤仍太过深入。

恐怕在用治愈魔术恢复之前,右手臂都无法动弹吧,也就是将无法用弓。弓兵苦笑,原本想逼死对方,结果自己反被逼死了。获得的决定性机会,就这样反而把自己带入致命的状况之下。

他毫不犹豫决定,不管怎么动、不管怎样打,都想不到可以在这个状态下给出最后杀招的方法。想善用剑兵起身之前不到三秒的短暂时间,撤退应该是最理想的方案。

弓兵决定向激战中的菲欧蕾报告状况,并提出撤退申请。

§§§

死灵魔术师的修行从看清自身死亡开始,对自己施加幻觉,反覆观察自身肉体渐渐腐败的样子。隔著镜子看到的自己逐渐腐朽到骇人的程度──并且习惯它。凝视死亡、拥抱死亡,了解生命伴随著死亡。

而所谓死灵魔术,就是驾驭死亡的术式。

狮子劫界离一边抽菸一边等她到来。他没有架设探测和防御结界,毫无防备地将自身暴露在外。

因为狮子劫理解如果对手是她,这类玩意儿根本派不上用场。事情走到这一步,架设结界只是浪费魔力和道具罢了。

狮子劫察觉风向改变,丢掉还没烧完的菸屁股。

他抬起头,对飘浮在空中的少女说:

「好啦,我们可以省略自我介绍吧?」

男人笑道,少女也微笑。

夹在两栋建筑物中间略显狭小的巷子里,菲欧蕾‧佛尔韦奇‧千界树让从背部伸出的两只「手臂」刺进建筑物外墙上。那手臂给人一种滑溜坚固的印象,很像蜘蛛脚──狮子劫心想。

「……说得也是呢,我们不可能不知道彼此的名字,但原则上还是可以让我警告你一下吗?」

「请说。」

「──速速离去吧,死灵魔术师。这整片地区都是我千界树的大地,我可以不追究你随意闯入的责任。若你无视警告,就请你支付自身的死亡作为愚蠢行为的代价吧。」

「哦……是说,你认为我会听吗?」

插图013

菲欧蕾露出满脸笑容回应狮子劫这番话。

「不会。但没有这样宣告,我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原来如此──狮子劫苦笑。换个方式说,既然她都宣告了──表示她会毫不犹豫下杀手。

而狮子劫当然没打算遵从这警告,伸手摸向枪套里的霰弹枪就是他的答案。周围一带的魔力浓度突然加高。

彼此都没有耍嘴皮子的余力。菲欧蕾知道狮子劫界离是自由魔术师,且战斗经验丰富。狮子劫也知道菲欧蕾‧佛尔韦奇‧千界树是肩负千界树一族下一世代的优秀人才。

──这个人使用的是死灵魔术,但不是把死者变成食尸鬼后操使这么简单的做法。比方看他手上那把火枪……

──这位小姑娘使用的魔术是降灵术与人体工学……记得那好像叫连接强化型魔术礼装吧。

吹散两者之间冻结空气的,是附近垃圾桶的金属盖子。似乎在强风吹动下发出清脆声响落地的盖子,促使彼此的紧张爆发。狮子劫以俐落的动作抽出削短型【Sawed-off】霰弹枪,菲欧蕾则勇猛果敢地从天空飞舞而下。

扣下扳机──用切下来的魔术师手指加工过的枪弹嗅到魔术师的气息,准备吞噬其脑门袭击而去。

「──守护之锡腕【Jupiter】,迎击命令。」

除了精准地锁定敌人头部贯进脑袋外,绝对无法躲开的必杀魔弹不会得出其他结果。但从菲欧蕾背部伸出的手臂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子弹。

狮子劫只惊讶了瞬间,立刻以灵巧的动作一边后退,一边躲进停在路旁的汽车暗处。从菲欧蕾背后伸出的两只义手分别一分为二,这么一来她的「手臂」就变成了四只,其中两只作为她代用的双脚刺入石板地,另外两只则像威吓猎物的蛇一般,直直地对狮子劫张开下颚。

「──战火之铁腕【Mars】,射击命令。」

「光弹」伴随类似开枪的声音从手臂开口处射出,速度与威力都不输火枪子弹的光弹粉碎了狮子劫脚边的石板地。

「去你的,那手臂无所不能喔……!」

狮子劫先不考虑自身状况,把汽车当成挡箭牌承受有如机关枪的咒弹扫射。他丢掉空弹匣,从腰部口袋选好子弹重新装填。

射出一发牵制用的子弹后,狮子劫取出加工过的猫头鹰眼球,从车辆缝隙中抛出。眼球连接他的右眼,使他得以观察菲欧蕾的状况。他首先重新看清楚菲欧蕾身上的魔术礼装。

以狮子劫事前获得的个人资料来看,她身上的特徵之一就是因为魔术回路异变导致双腿不良于行,这应该会对她造成一些负面影响。

但只要有那礼装,双腿根本就不是问题。对她来说,魔术礼装就是极为优秀的「手脚本身」。虽然速度不到音速,但从她可以毫无问题地抓取枪弹这点来看,在精密动作这方面同属出类拔萃。

──那自动防卫的反应速度也几乎完美,恐怕能与艾梅洛的「公主」带著的自动女仆魔像月灵髓液【Volumen Hydrargyrum】匹敌。

话虽如此,一方是水银方是金属手臂,两者在性质上应该都不擅长应付不是攻击单个点,而是攻击整个面的阔刀地雷一类武器吧。

「──也就是说,要用这个了。」

狮子劫从内袋取出魔术师心脏,里面埋了魔术师牙齿和指甲的这个器官最适合用来对付魔术师。飞散而出的牙齿和指甲里面灌满彷佛怨念的魔力,一旦插入体内便可产生一种类似「魔力弹【Gandr】」的作用。但也许因为这边用的素材已死,所以效果更加强大。

说得白一点,只要牙齿或指甲嵌进皮肤就能导致溃烂。

抽掉彷佛插销的肌肉纤维后,原本停止跳动的心脏瞬间开始鼓动。狮子劫透过猫头鹰眼掌握了菲欧蕾的位置,他依然躲在汽车之后,快速操控气流,将手榴弹【心脏】抛至绝佳位置。

「唔────!」

狮子劫唯一失策,就是在对抗人工生命体时使用过一次这种手榴弹,并且被菲欧蕾看个清楚了吧。千界树调查过回收来的人工生命体尸体,从腐败的状况推测手榴弹威力后,菲欧蕾认定这手榴弹是一种致命的威胁。

「──轰然之铅腕【Saturn】,压溃!」

代替她右脚的金属手臂突然变化成像「锅铲」一样的扁平状,接著马上从正上方压扁地上的心脏。原本应该因爆炸的冲击四散周围的牙齿和指甲被整个按下,无法伤及菲欧蕾的身体。

但对狮子劫来说,争取到一点时间也很重要。躲在汽车后方的他从遮阳板取出备用钥匙后,迅速启动引擎。

菲欧蕾听到引擎发出的巨响,急忙回头的瞬间──踩满油门的汽车从她正前方猛力冲撞过来。

──天啊!这个人怎么这么乱来!

抓在引擎盖上的菲欧蕾没怎么受伤,因为四只义手瞬间护住了她。

但这样下去很可能会被撞烂在墙壁上。她用义手插进引擎盖抬起自己的身体,跟坐在驾驶座的狮子劫四目交会──他想甩掉菲欧蕾而把方向盘猛力往左打。

菲欧蕾除了用两只义手贯穿引擎盖,牢牢固定好身体之外,还用剩下的义手掀了车子的挡风玻璃和车顶。

尽管狮子劫变得毫无防备,但他手中不知不觉已握住削短型霰弹枪,且打从心底笑了──接著猛踩煞车。勉强抓著引擎盖的菲欧蕾被这突如其来的反作用力甩飞出去。

四只义手察觉危机而贯穿石地板以做出缓冲效果,但菲欧蕾瞬间理解,这样自己就无法使用义手迎战了。

驾驶座上的狮子劫抽出霰弹枪,死亡气息让菲欧蕾汗毛直竖扳机扣下,亚音速子弹袭来,菲欧蕾想不到应对方法。

『糟糕……!』

这时,一道动物影子迅速介入。

「什么!」

魔弹打碎动物的脑袋,结束了它的使命。一个躲在建筑物后方的人对愣住的菲欧蕾喊道:

「姊姊,别发呆!」

「啊,喔,好!」

菲欧蕾急忙起身,义手已经为了保护她而恢复成万全状态。收到命令的义手同时发射光弹,准备一口气炸飞汽车。

狮子劫一边咂嘴一边迅速躲回汽车后方,跟著确认方才那道声音到底出自谁口。

「姊姊、姊姊、姊姊……你是卡雷斯‧佛尔韦奇‧千界树吗!」

「没错!」

建筑物暗处传来回应的喊叫,狮子劫心想这下事情麻烦了。魔术师必须尽量制造一对一,甚至是有利的场面。一个人挑战两位魔术师,只能说是再愚蠢不过的行为。

就算考虑到参战前收到的个资里面,写到这个弟弟在魔术方面的实力比姊姊差很多也一样,魔术实力差并不代表在战斗上会屈居劣势。

甚至该说狮子劫很清楚,为了补强差劲的魔术实力而「什么都做」的魔术师类型才真的难缠。而且这根本不是魔术对战,而是战争──彼此厮杀,不管魔术方面多么优秀,死了就输了。

「滚出来啦!像个魔术师堂堂正正报上名号如何!」

卡雷斯很规矩地回应狮子劫的挑衅:

「我拒绝!要自我介绍去找别人,你这肌肉男!」

面对这没好气的回应──狮子劫盘算著该怎么办。毕竟现况大转变,陷入了胶著。要是贸然采取攻势,毫无疑问得与菲欧蕾打近身战,老实说狮子劫没自信可以在近身战上取胜于她。尽管他算是锻炼过身体的人类,但根本无法对抗那些可怕的义手──连接强化型魔术礼装。除此之外还有卡雷斯这个最大障碍,他会让狮子劫没办法集中在一对一战斗上。那么一边跟菲欧蕾交手,一边留意卡雷斯的动静呢?驳回,办不到。

……也就是说,需要找出能一击收拾菲欧蕾的东西。

「我也不能压著王牌不用却弄死自己啊。」

他慎重地从内袋取出「那个」,那是一把很细、很难说具有实用价值的奇妙小刀。这把小刀不像他方才使用的那些魔术师手指一样会自动瞄准头部,但打中就足以致命。不,「碰到就会死」。

狮子劫参加这场圣杯大战之际,先拿了泡福马林的九头蛇幼生当报酬。他将九个头分别加工成适合的武器或辅助道具。既然他以魔术师身分作战,这些东西就是「最压箱宝」的魔毒礼装。

但──不管怎样,这状况拖下去也是没法解套,就在他考虑要不要下定决心赌这一把的时候──扫射突然停止。

「……?」

狮子劫觉得奇怪,偷偷观察菲欧蕾的状况。她脸上带著完全不像作战到一半的平稳表情轻轻点头,接著对狮子劫说:

「看来到此为止了。」

「我还可以打啊!」

狮子劫握紧小刀回应,但菲欧蕾只是缓缓摇头拒绝。狮子劫见状,知道自己错失拿出法宝的机会。

「下次我会在托利法斯,我们的城堡等你。狮子劫先生,下次可要一分高下。」

菲欧蕾说完很乾脆地撤退了,她的表现非常果断,完全没有留下无法解决狮子劫而遗憾的态度。

狮子劫很快放弃追踪。虽然战斗中追击方有利是千古不变的道理,但无法消弭人数上的不利。追击有利与人数不利,要选哪一方呢?根本不需要拿到天秤上评估。

「……使役者那边有什么状况吧。」

既然这样也算不上平手。狮子劫呼了一口气,从内袋掏出香菸,准备等剑兵回来。

大战一场后来根菸通常都很好抽──

「不行,这菸真的很难抽。」

狮子劫绷著脸,用肺部感受世间无常。

§§§

菲欧蕾接受了弓兵提议,看来她那边的战况似乎陷入一点胶著。

『那么,我们到指定地点会合吧。原本这趟的意图就是侦察而已,不需要拘泥在这时候分出高下。』

『了解。主人,谢谢你。』

剑兵起身的同时,弓兵已经拉开足以逃脱的距离。

「弓兵,你要逃了吗!」

看到他的样子,剑兵忍不住怒气大喊。

「没错,这样下去我只会输,就当作我们两败俱伤吧。」

弓兵留下这句话后顺势消失在黑暗的巷弄内。尽管不像刺客的「断绝气息」那样彻底,但弓兵似乎也拥有某些隐藏身形的技术。

剑兵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追──现在他无法使弓,剑兵有自信只要追上,肯定能收拾他。但问题在能不能追上,而且他说不定保留了类似刚才那种摔技的「某些技巧」。

剑兵当然觉得屈辱,而且这屈辱足以令她把对手大卸八块,但她还是忍住了。

「……好啦,主人那边怎样呢?」

她不太担心,因为若主人陷入危险状况,会立刻透过令咒通知剑兵。如果面对非常危急的情况,他肯定会用令咒呼唤剑兵。

站起身子走了十分钟,就看到狮子劫放松地倚靠在破坏殆尽的古老建筑物上。

「弓兵撤退了吗?」

狮子劫果然没有受什么明显的伤。虽然脸和腹部正在淌血,但那应该都是小擦伤。

「是啊。」

「首战打平啊。剑兵,与使役者对阵如何?」

剑兵没有回答,只是不发一语望著天空,怀著燃烧肺腑的热烈感情的她不怎么在意寒冷的秋风。为什么觉得凛冽的苍蓝月光这么耀眼呢──

狮子劫露出理解的笑容点点头。

「看样子彼此都充分体验了圣杯战争的醍醐味啊。」

「唔,我啥也没说耶。」

「这种事看你的脸就知道啦。好啦,要追上决定撤退的刺客很难,而且我们也不能一直被绊在锡吉什瓦拉……既然弓兵赏了那个刺客一记,看来刺客也不算属于『黑』阵营。还有机会收拾啦。」

或者也有可能被其他使役者收拾。状况恐怕是第三者杀害了原本的主人,并夺取了使役刺客的权力吧。对方该不会打算利用打好游击的方式获得圣杯?或者──从这连续杀人案来看,根本什么也没想。

狮子劫个人希望是前者,那样比较好,至少还能推敲对方的行为模式应战。但如果对方什么也没想,只因为想杀就杀──毫无疑问会是此次圣杯大战最难搞的强敌。

说起来,包含托利法斯在内的整个罗马尼亚正如菲欧蕾所说,属于千界树管辖之地,不然管理者【Second Owner】之名可是会哭的。

「事情就是这样,剑兵,咱们回托利法斯吧。」

「好唷……是说我们要怎么回去?搭来这边的巴士已经没班次了吧。」

「这还要问──用借的啊。」

狮子劫大步走到大马路上,敲破停在路旁的汽车车窗,打开门锁。话说他没有归还的意思,基本上这是窃盗行为。

「好啦,上车。」

「……主人,你可别因为偷车而落得退出圣杯大战的下场啊。」

剑兵傻眼地叹息。

§§§

「黑」刺客【开膛手杰克】在出门过了一小时之后,带著撕裂的右手回到当作住处的地点。

「……好痛喔。」

她眼眶泛泪,把右手给主人六导玲霞看。伤势深可见骨,肌肉纤维也支离破碎。如果是一般人,这条手臂肯定废了。

「哎呀,我的天!」

六导玲霞一脸苍白地急忙想找出急救箱,但很快就发现这么做没有意义。刺客是使役者,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只能仰赖魔术治疗她的伤势。而彻底是个外行的玲霞不会使用魔术。

玲霞无可奈何,只好拿出乾净的手帕包扎伤口,除此之外也没办法多做什么了。

「还痛吗?」

玲霞不安地询问,刺客摇摇头回应,一副要她不用担心的样子笑了。

「嗯……已经没问题了。是说妈妈【主人】,我肚子饿了。」

「我知道了,等我一下喔,我去重新加热汉堡肉。」

因为刺客的右手不能用,玲霞把重新热过的汉堡肉用叉子切成小块,逐一送到刺客嘴边喂她吃。

讨汉堡肉吃的刺客就像嗷嗷待哺的小鸟一样张著嘴,她似乎已经忘了右手的伤势,脸上带著发自内心的笑容。

「好吃吗?」

「嗯!」

尽管玲霞因此觉得安心了一点,但一想到刺客右手的伤,她还是开心不起来。

「所以说杰克,那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嗯,跟使役者打起来了。」

「哎呀……使役者是跟你一样的人吗?」

刺客首肯。玲霞起码从刺客身上获得了一些圣杯战争的知识,所以知道这些使役者对手相当强悍。

「你输了吗?」

「没有……中途被别人介入所以没有明确的结果,打到一半偷袭真的很卑鄙耶。」

「是啊,因为这是战争,所以很多人会耍小手段吧,这样很不好。」

「就是啊──」杰克笑著说完再次张口,玲霞把汉堡肉送进她嘴里,一边问:

「杰克啊,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我的右手吗?」

「嗯,看起来很痛,而且你的手很漂亮啊。」

「嘿嘿嘿……这个嘛,还是『吃饭』最快吧。」

刺客一边害羞地笑一边回答。玲霞虽然与刺客缔结契约,但她并没有供应魔力给刺客。刺客自然得靠「吃饭」来补充魔力。

「啊,那就先吃了之前留下来的魔术师心脏吧?」

「嗯,先这样。」

玲霞从冰箱取出放在白色盘子上,用保鲜膜包好的红黑色心脏。刺客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连同保鲜膜拿起心脏,一口吞下。

魔术师的心脏魔力比一般人类丰富许多,补充渐渐枯竭的魔力后,刺客稍微活过来了点,撕裂的右手也已经重生。

「呼,总之可以先安心一下。」

「嗯……不过已经没有心脏了。妈妈【主人】,该怎么办?」

「这个嘛,继续留在这里可能又会被找上门,而且我觉得警察也变得麻烦起来了,要不要乾脆去托利法斯看看?」

刺客双手抱胸,嗯嗯有声地开始思考……剑兵虽然是强敌,但以圣杯战争的性质来说,应该很难有在那之上的使役者。当然若对方用上宝具,我方肯定会输;但我方也有必杀的宝具,而且这次还没有启用。

剑兵恐怕可以靠本身实力打遍所有使役者,但应该不可能完全不用宝具。只要抓准这个机会──「就能吃到」。

「嗯……说得也是,去看看吧。」

「是啊,我看你也累了,先睡一觉再出发吧,杰克?」

「嗯!」

刺客脚步轻快地跳上床,拉开棉被,像「蓑衣虫」一样卷起自己。

「哎呀呀。」

玲霞一边笑一边叠好盘子收到厨房。虽然起床后就要离开,但离开前打点好环境才是合乎礼节的表现。

但住在这房子内的男人们不久前才被挖出心脏后肢解,并且埋在地下室里,所以永远没机会使用这些盘子了。

「妈妈【主人】,快点──」

在床上卷成蓑衣虫的刺客踢著脚,玲霞苦笑著回应她,迅速洗好盘子后走向床。

玲霞脱掉衣服往床上一躺的瞬间,刺客就用卷著的棉被盖住她,一边纯真地笑著一边抱上来,把脸埋在腹部。

「妈────妈────」

低语显得有些悠闲、怯懦,玲霞为了让她安心而紧紧抱住她,摸了摸她的头。

「好乖好乖。」

玲霞并不觉得像个孩子撒娇的她哪里异常。玲霞不知道圣杯战争是什么、不知道主人是什么、不知道使役者是什么。使役者是英灵,是被人们信仰的存在,总是以全盛时期的姿态被召唤而出。

因此基本上不会召唤出小孩。「黑」刺客──开膛手杰克并不是精神有什么异常,而是她真的纯真得跟个孩子一样。

……说起来,杰克生前就不能算是「人类」。

一八八八年的伦敦有几万个妓女,当时的堕胎技术还太过拙劣粗暴,那些原本应该生下来的小孩被「当成垃圾」处理。尸体丢进流经妓女们居住的东区河川里,怨念堆积在浑浊的河水中。

无法顺利诞生的几万个婴儿产生的怨念渐渐变成人形,后来算不上妓女的幼小少女不明就里地徘徊在东区,不知道自己为何出生、为何悲伤、为何冰冷──什么都不知道。尽管不知道,却很清楚自己想要获得点什么。

就在此时,杰克与一位女性相遇。

不禁对著女性喊出「妈妈」的杰克被臭骂一顿。挨骂让她很难过、很痛、很伤心,「所以就杀害了对方」。

杀人意外地简单,肢解之后取出的器官有如爱情那样温暖。

隔天尸体被发现后引发大骚动。

之后杀了第二人、第三人,不知不觉间她被人们取了名字。

「开膛手杰克」──她很高兴,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从杰克肢解人类的技术看来,她一定是医生」这种谣言传开后让她很高兴。这世界上她最讨厌的就是医生──因为就是医生持续扼杀了她们。

她在杀了几个妓女之后死了。原因没什么特别,就是某个魔术师察觉这一连串连续杀人案是由魔性之士下手后,早早出面收拾了她。

犯案到此结束,开膛手杰克消失于黑暗之中……但她犯下的案件太猎奇、难以理解且过于成谜。

这是一种奇妙的颠倒现象。尽管犯案停止,开膛手杰克之名仍留存于世,在伦敦市民心中刻下无法抹灭的恐惧。其名号过了一百年仍没有消失。

因死后持续带给人们恐惧而诞生的连续杀人魔反英灵──就是这位少女。

哼完几首歌之后,杰克似乎完全进入了梦乡。见杰克沉沉睡去,六导玲霞也安心地闭上双眼。

六导玲霞原本是千界树魔术师相良豹马执行召唤仪式时的活祭品,却因刺客背叛而成为主人。在那之前她一直过著随波逐流的人生。

不,现在或许也是。可能只是在非现实的状况半推半就下,觉得好像该去夺取圣杯。她想靠圣杯实现的愿望只有想要幸福。如果只是这样,只要继续活下去应该都有机会实现。然而她究竟为什么拒绝那么做,并主动投入战场……甚至杀人呢?

「我一定是觉得无聊吧。」

悲惨的女人。玲霞自嘲。但她绝对不会阻止杰克杀人,因为在眼前沉睡的少女无论如何都需要粮食,是为了活下去的必要行为。

对玲霞来说,杰克就是自己的女儿,因此任何基于伦理道德的意见都会被她驳斥。如果是为了小孩,每个母亲都愿意化身为厉鬼。

§§§

虽然背上少女轻盈的程度令人惊讶,但她所叙述的自身状况更令人惊讶。现在的她褪去身上的铠甲,只穿著便服。毕竟就算在乡下,那身打扮还是太过可疑。

「……唉唷,丢脸死了。」

「别介意。既然原因是那样,也是没办法的事。」

齐格这么说,脚步强而有力地踏在大地上。如果她所说的「附身在人类身上的召唤」状况属实,也难怪她会倒下。

「也就是说,你虽然拥有使役者的身体能力,但因为在下意识层级与人类的肉体连结,所以必须过著跟人类一样的生活。」

「就是这样。除了无法灵体化之外,若没有吃饱睡好就会搞坏身体,而且以使役者身分活动的期间,热量消耗特别快。」

「还真不方便……」

就算外面盖了一层皮,说穿了依然是过度使用了普通人类的肉体。尽管神经和肌肉组织等部分有镀膜强化,因而可以承受超乎想像的状况,但无法避免随之而来的大量消耗热量。

当然,虽说不至于因为这样死掉──

「我从没想过肚子饿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那个,我快要开始觉得只要能吃下去,就算要我啃树根也无所谓了,该怎么办才好?」

声音中蕴含非常认真的态度,齐格一边加快脚步一边说:

「……麻烦你再忍耐一下。」

齐格虽然觉得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要啃树根,但裁决者只是有气无力地回了他一声:「好……」这样下去恐怕要不了三十分钟,她真的会啃起树根来。

天色已经完全亮起,也开始能零星看到早起的村民出外活动。齐格奔进离山区最近的一家农户,询问年老男性这座村庄有没有提供食材的店家。

「倒在路边吗?」

男子似乎刚做完一段早工,一边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一边担心地询问。

「不,似乎只是饿到动不了。」

「这可不成……我正打算吃早餐,要不要一起?」

「……谢谢,那么我们就先不客气了。」

齐格原本想说有什么状况可以用暗示解决,但事情进展得比他想像中顺利很多,完全找不到这么做的时机。老人很快回到自家里,齐格也跟著过去。

「唔,好香喔……」

差点要昏过去的贞德醒了过来,齐格把背上的她放到餐厅椅子上,老人立刻在她眼前放上盘子与汤匙。那是一碗咖啡色且显得黏稠的粥。

「这是……」

「荞麦子做的粥,总之吃吃看吧。」

裁决者一副快断气的样子自起一匙粥送到嘴里,然后立刻复活的她瞬间喝光整盘粥,眼光泛泪地要求再来一碗。

旁边的齐格无可奈何地将自己的份递给裁决者,被她几乎一口气喝个精光。

「你真会吃呢。」

「是、是啊!不,那个,该怎么说……真的很不好意思。」

裁决者的肚子安分下来之后,似乎能将力气用在思考上,只见她红透著脸深深低头致意。

「不不,既然这样就多吃点,那边的小哥也别客气。」

盘子再次送到齐格和裁决者面前。齐格显得困惑,裁决者则决定开心地接受对方的好意。

老人名叫赛奇,在这座村庄出生、长大、产子、送走孩子,现在靠种田生活。一路过下来没什么特别之处,是一段平凡的人生。

「这座村庄已经很久没有年轻人造访了。」

餐后老人送上咖啡,两人戒慎恐惧地享用加了大量砂糖与牛奶,变得很甜的饭后饮品。

「您不问我们身上发生什么事吗?」

裁决者这么问,赛奇温和地摇摇头。

「……哎,看到两个年轻人连行李都不带,就跑到这什么也没有的乡下地方,我也猜得到八成有些隐情啊。」

齐格怔了一下僵住。

「哎,你们还年轻,我想也是没办法。但下次记得做好准备再跑喔。」

齐格心想,看来赛奇已经看透了一切。他侧眼看看裁决者,只见她用一脸困惑的表情看著齐格。

「知道了,我们下次会注意。」

「哎呀呀?」

裁决者对齐格的回覆表现出意外惊讶的态度,让齐格觉得很奇怪。

「所以之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当然要回去……有人在等我们。」

这个答案似乎让赛奇有些惊讶。过了一会儿之后,他似乎理解地点了好几次头,并津津有味地啜著咖啡。

「……是吗?这样很好,果然能受到大家祝福才是最重要的啊。」

「?」

齐格不懂他话中含意,瞥了旁边一眼,裁决者不知为何眼神游移。齐格搞不懂,只能先专注喝咖啡了。

……结果,因为齐格也累惨了的关系,两人先在赛奇家里休息到过了中午。赛奇很慷慨地把自从儿子离家以后就没使用过的房间借给两人休息。

「虽然获得许可,但这样真的好吗?」

「这、这个嘛,我觉得不接受人家一片好意也说不过去……」

虽然这对话没有什么稀奇之处,齐格仍疑惑地看著裁决者。齐格是人工生命体,除了骑兵以外,几乎没有与他人交流的经验。

不过,他自认好歹知道人与人对话时应保持的距离。裁决者正刻意远离齐格,两人之间的距离约三公尺。应该说,她躲去房间的暗处后就不肯出来了。

「为什么离这么远?」

「啊,那个,看来我体内的蕾蒂希雅不习惯与男性相处。如果不保持这个距离就会觉得很别扭──」

裁决者一副很抱歉的样子说……但身体还是躲在门后面。

「可是刚见面的时候,你并没有这么警戒吧。」

「……当时毕竟是深夜,而且我不清楚你是谁,必须先认清你才行。一旦像现在这样冷静下来,体内的蕾蒂希雅就比较会显现特质。」

「附身的对象会对你造成影响吗?」

「是的……话虽如此,我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状况。我确实知道自己是裁决者贞德‧达鲁克,但同时也保留自己是蕾蒂希雅的认知。尤其除了圣杯战争以外的知识,都是以她的认知为基础。」

「这样不会有什么不便吗?」

「如同方才所说,除了要吃饭睡觉之外,没有特别……啊。」

裁决者从抱著的包包拿出一本书,看样子是数学教科书。

「完全不懂数学有点不方便。」

接著露出苦笑嘀咕。

「……圣杯战争需要用到高级数学吗?」

面对齐格再合理不过的指谪,裁决者交缠双手手指,以有些闹别扭的表情回答:

「这,要说没有确实没有……但习题在我脑海挥之不去,该说是有点纠结吗……」

原来如此,这样的确有点纠结。如果自己能帮上一点忙,帮帮看也无妨吧。

「……教科书借我看一下,我说不定可以解题。」

「咦,真的吗?」

齐格点头后,少女整张脸亮了起来。

「那么,呃,请容我稍微靠近一点。」

裁决者轻咳了一声,以有些不自然的脚步接近齐格,坐上椅子后,两人隔著小小的餐桌面对面。

「请、请看这里。」

裁决者一边低头,一边递出教科书和铅笔。齐格接下这些,打开指定页面默读了一会儿之后,迅速在教科书的空白处写下解答。

「我想这应该是正确答案。」

「……真、真令人佩服。」

读完解答后少女深深鞠躬。齐格认为真的没有什么大不了,只是他原本就拥有这些知识罢了。

「……」

「……」

沉默突然降临,齐格以一双火红眼眸凝视裁决者,被直盯著瞧的裁决者一副很不自在的样子环顾房间。

赛奇提供的房间里有一张床、一张小小的两人桌、两张坚固的椅子跟放在角落的衣橱,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应该是原本使用这房间的儿子离家之际,将大多数个人物品都带走了吧。尽管如此,还是有好好打扫。

「……很珍惜呢。」

「什么很珍惜?」

齐格询问裁决者嘀咕出的话语含意。

「呃,我是指他的儿子。」

「……?」

见齐格不解歪头,裁决者理解了状况,不禁略显悲伤地垂眼。确实,他拥有许多知识,合乎逻辑且理性,但也有很多不懂的事情。与其说他无知,不如说他太纯真了。

这并不单因为他是人工生命体,而是用来供应魔力而铸造出来的他,还有许多不足之处。

「你听好了,自从儿子离家之后,这个房间应该就没人使用过。毕竟赛奇先生独居,而这里缺乏生活备品也可窥见一斑。」

「嗯,很合乎逻辑。」

「因此,这里应该是不需要特地花功夫打扫的房间。不,甚至可说就算布满尘埃也无所谓。尽管如此,这个房间却一尘不染。要说是谁打扫的呢──」

「是赛奇先生吧。」

这是很合乎逻辑的结论。赛奇独居,也不是有钱到可以雇用女仆。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赛奇很爱乾净,不过一楼看起来有些杂乱,虽说不至于到不卫生的脏乱程度。」

裁决者说得没错,就算衣服和务农工具这类原本该收好的东西乱放,赛奇看起来也不像很介意的样子。

「所以我们可以推测,对他来说维持这个房间的整洁,比整理他起居使用的一楼还重要。也就是说,只有爱情才能驱使他这么做。」

齐格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否定。

「……不,不一定是这样。如果说他的儿子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完全奴役了父亲赛奇,即使已经离家仍强迫赛奇每天打扫房间的可能性──」

「不可能。」

「这机率确实非常低……」

「就跟你说不可能了。」

齐格虽然多少觉得有点不能接受,但还是乖乖点点头。因为自己很无知,而她虽然是英灵,却是拥有相应现代知识的人类。她的论点应该正确。

「……嗯,总之,齐格『小弟』你算是刚出生,会不清楚也没办法。拿捏人际关系……学习理解人心也很重要。如果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我会尽可能教导你。」

裁决者挺起胸膛,齐格想到这种态度好像就是所谓的装前辈。不过比起这个,他介意的点还有一个。

「等一下。」

「是,怎么了,齐格小弟?」

「……呃,我想知道为什么加了个『小弟』。」

「因为齐格小弟比我小吧?所以我想叫『小弟』应该没什么不对。你不喜欢吗?」

「噢,我应该──不讨厌。」

应该没有,但感觉好像不太对……齐格虽想这么说,可是那个感觉不太对的部分太笼统,导致他无法反驳。

「那么,今后我就叫你齐格小弟,而我的话,看你想用裁决者或贞德称呼都可以,选你喜欢的方式就好。」

「我知道,我知道了。那么裁决者,我有一个问题……方便请教吗?」

「嗯,请说。」

「说起来裁决者是什么?虽说是管理圣杯战争的职阶……」

齐格也拥有一定程度的圣杯战争知识,但与最关键的「裁决者」职阶相关部分,他只知道有这个职阶存在,其他一概不明。

他认为至少要问清楚她【裁决者】的目的为何、以什么事项为优先。

「……关于这点呢,基本上以一般圣杯战争的情况来说,裁决者并不会被召唤出来。需要像我这种裁决者的情况大致有二:一是这场圣杯战争的形式本身非常特殊,因为难以预测结果而被召唤出来。换个说法就是进行仪式的核心圣杯,判断以人类的能力已无法掌控这场圣杯战争,因此需要裁决者。比方这次七位对七位──史上最大规模的圣杯战争就属于这种。另一种是圣杯战争可能导致世界产生扭曲的情况。」

「世界产生……扭曲?」

「是的。现在的圣杯战争基本上是成为主人的人,将英灵当作使役者控制,并彼此争夺圣杯。但成为主人的多半是潜藏于世的魔术师,所以基本上不太会发生招致世局混乱的情况。即使有大多数会被当成灾害处理掉。」

「灾害啊……」

「对。虽然不应该发生,但的确不得不这么处理。虽说大多数的圣杯都是与原形相去甚远的赝品,可是性能就不是这样了。能作为万能愿望机运行的不在少数,而这样的情报不可以变成公开消息流传世界。」

「确实是这样没错……毕竟想实现愿望的不会都是圣人。」

裁决者一脸沉痛地点点头。

「当然,即使不是圣人,只想为了私人欲望追求圣杯也无不可。只要不会因此招致世界崩毁,这样的意志理应获得尊重。然而,就是有少数想利用圣杯战争毁灭世界的人存在。那有可能是魔术师,也有可能是其他人……当圣杯战争『在理论上』可能造成世界崩毁时,裁决者就会被召唤出来,并赋予守护圣杯战争架构的使命。」

「……理论上可能造成世界崩毁时?也就是说这场圣杯大战中,可能有企图毁灭世界的人在内吗?」

如果是这样,事情可就严重了。毕竟这次不是七位使役者彼此厮杀,而是七对七的对抗。

「这我就不清楚了,但我能确定此次裁决者的功能有几项并未正确启用。我也还不清楚这究竟是圣杯战争本身突变造成的,还是完全不同的原因造成……加上假设真的有人盘算些什么,那究竟是『黑』阵营还是『红』阵营?或者有可能是完全不相关的第三势力。尤其你也知道,这次是圣杯大战──规模太大了,过去从没出现过七对七的全面抗争,而且他们现在所追求的圣杯,是所有亚种圣杯战争源头基础的『冬木』大圣杯。那是由三个魔术师所创造出的神级艺术品【Artifact】,所以可说我到现在还不清楚自己被召唤出来的真正原因。」

不过,相对于「黑」阵营只想拉拢裁决者,「红」阵营却派出阵中应该属于最强使役者枪兵,打算暗杀她。以状况来看,「红」这边可疑的程度高上许多。

「……尽管你这么辛苦,却愿意帮助我,谢谢。」

「呵呵,不用介意。你从出生开始就跟这场圣杯大战有关,所以我当然想尊重你的意愿。而且──」

这时裁决者突然尴尬地噤声,齐格不解地歪头,裁决者便温和地摇摇头。

「对不起,麻烦你当作我刚刚什么也没说。因为毕竟由我来说出口,会变得那样又那样跟那样……」

「我完全不懂你想说什么。」

「那个,因为还没有明确的证据……所以拜托,现在先这样吧。」

裁决者都说到这个份上,齐格也就接受了。说起来,除了骑兵以外,现在也只能依赖她。

「既然你是圣女贞德,我就没理由不相信你。请你不要介意我,等确认了之后再跟我说就好。」

齐格如此乾脆地说,少女红著一张脸点头回应。

「听你愿意这样说,我会觉得有点害羞又有点高兴,不过我会努力。」

声音虽轻,但声色中的确带有明确的决心,彷佛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动摇的金刚石般的意志。

「……好了,既然安定下来了,我还想解决另一个问题。」

「啊,真巧,我也正好这么想。」

齐格和裁决者不约而同尴尬地看向床铺,这张单人床看起来实在狭窄。齐格从开始逃亡到现在从没阖过眼,而蕾蒂希雅的肉体也快到极限了。

但这张床大概只能睡一个人。如果两个人要一起睡,就必须跟情侣一样紧紧依偎著彼此,而赛奇想必认为他们会这样做吧。

「我睡地板就好,你──」

「我也可以睡地板就好。」

「可、可是啊,就我所知,你不是从昨晚开始就没阖眼过吗?」

「是没错,但因为有这个心脏,我并不觉得那么疲累。」

「骗人,在我看来你就是累惨了。我是英灵,所以没问题。」

「不,你刚刚才说过不吃饭睡觉不行。为了出借肉体给你的少女好,你应该睡在床上。」

「唔,要是拿蕾蒂希雅出来说,我就无法反驳了──不然至少要不要一起睡?」

「床太小了,要睡一起只能贴著彼此睡。她不喜欢男性吧?」

「不,没关系。虽然她不习惯与男性相处,但也不是个无情毒辣的少女,一起睡没关系的。」

「……不会害臊吗?」

这句话让裁决者沉默,脸颊泛红别开目光。

「……我不要紧的。」

既然她都说不要紧了,应该就不要紧吧。齐格总算接受,两个人勉强把身体挤在狭小的床上。空间虽窄,但毕竟疲劳已经像团泥巴沉淀在身上,两个人都困到不行。

裁决者的脸近在咫尺。看她刚躺下眼皮就马上阖起来的样子,应该已经快到极限了吧。齐格自己也疲累不堪,只是这样躺著就觉得眼皮不知不觉要阖上了……但心中的恐惧阻止了他。

如果现在的现实全是一场梦,睡下去的瞬间一切都会恢复原状──自己会不会在那魔力供应槽里醒来呢?能够在这里,是许多慈悲与幸运带来的结果,说不定世界并没有这么善良──

「齐格小弟,晚安。」

无聊的想法被眼前的低语和慈母般的微笑打消。啊啊,看来这果然是现实。如果这一切都是梦,那么她就会变成想像中的产物。这样的微笑,自己应该连想像都──无法想像出来。

「晚安。」

这么说完闭上眼的瞬间,齐格就失去了意识。连作梦的余力都没有,以一种真的有如坠落的心情睡去。尽管如此,这之中不存在恐惧。

……下一次醒来,两人都躺在地上了。虽然原本如烂泥的疲劳感觉消除了许多,但大概因为睡在硬地板上面的关系,身体各处都在发疼。

「……果然还是有点勉强呢。」

「是啊。」

彼此露出苦笑后站起身子,前去告知赛奇准备离开后,被他以一句「你们等一下」拦了下来,并从厨房拿出一大包行李。

「喏,拿去拿去。」

赛奇「唰唰唰」地递出加工过的肉乾、面包,除此之外还给了装满咖啡的水壶,齐格一脸困惑地收下。

「那个,很感谢您给我这么多。但很遗憾,我实在不觉得有机会能回报。」

「不用……不过说得也是。这样吧,你要好好保护那个小姐。」

「咦?」

齐格一脸傻愣地歪头,老人一边笑一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歹要有这点骨气啊。」

「好、好的!好了,齐格小弟,我们走吧!」

齐格脑中依然抱著疑问,被裁决者硬推著背离开。但他有一件事得请教赛奇,于是强行停下脚步回头说:

「我有一个问题!」

「怎么啦?」

「您爱儿子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赛奇眨了眨眼,但立刻在那张晒得黝黑、有棱有角的脸上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是当然!他是我的骄傲,而且他正在外国奋斗啊。」

就连齐格也能理解,那是发自内心祈愿离家儿子能够幸福、成功的笑容。

裁决者拉了拉齐格的袖子,笑著说:「我就跟你讲过了吧?」齐格点点头,对赛奇大声道谢。

「保重啊──!」

两人挥手回应赛奇这句道别话语后,再次回到山中。齐格一边跟已经完全恢复活力的裁决者走著,一边觉得很不可思议地歪了歪头。

「要我保护你是什么意思呢……」

「齐格小弟,那只是他误会了,不要太深究比较好喔。」

「说得也是,毕竟你比我强啊。」

「……嗯,是这样没错。」

听到齐格明确的表示,裁决者不知为何有点闹别扭地别过脸,让他更搞不清楚了。

总之,裁决者与同行者再次回到山中,准备前往千界城堡。入夜之前应该可以抵达那座城堡吧。

「……该怎么说服他们呢?」

齐格歪头思索,裁决者温柔地提点:

「这点真的必须靠你自己思考了。但是,你确实听到他们发出『救救我』的诉求对吧?」

「嗯,这点我很确定……其他人工生命体应该也有听到那声音。」

「既然这样,针对这点讲看看吧──没问题,他们一定愿意听你说。」

她的话语具有很神奇的说服力。她只消说一句「没问题」,就甚至让人觉得事情一定可以成功。

「……谢谢你,我会努力。」

「嗯,希望你的祈祷能够传递出去。」

但与少年的想法背道而驰的是,两人在前往城堡的路上撞见意外的东西。

而那个东西才正是贞德‧达鲁克作为裁决者被召唤而出的「意义」所在。

§§§

──作了一场会磨损碾压脑部的战争之梦。

那个世界已经濒临死亡,支配者的恶意覆盖大地,弱者甚至无法抵抗,就这样被吞噬。

这里只有绝望,持续被压榨的他们最后得到一样可以做为支柱的东西。那是一句充满爱的救赎话语。

尽管饥饿、尽管贫困,也不会败给绝望的好话……但支配者甚至连这也夺走,那已经不是压榨,而是残杀了。

因此起而反抗。比起战死,害怕生存权利被剥夺的情绪更强烈。

少年在那里,不知道究竟是偶然,还是神的旨意。只不过当回过神来时,少年已经率领著他们了。

──那里应该没有败北,也没有胜利才对。

因为当他们起义的瞬间,他们就既是输家也是赢家。原来如此,他们没有用以挥舞攻击的拳头,只残留起义的力气。但起义本身乃必要行为。为了自己所相信的事出面──这才是最重要的关键。将牺牲压到最小,只要包括自己在内的少数几人牺牲,就可以让世界重新复苏。

……应该是这样才对。

所谓神,有时候会基于善意行使恶意。神赐予少年的奇迹神力,让他们抓住本应绝对不可能拥有的胜利机会。

但说穿了,奇迹偶尔才会发生。是在天时、地利、人和全部齐备,而且彻底听天由命时,才可能发生的现象。

「很不幸的」,少年掌握了胜利。

所有人都为胜利疯狂,将在本应不可能获胜的战争中取胜的少年当成奇迹之子仰赖。这简直可谓愚蠢的单纯想法让少年非常苦恼。

不该取得胜利,不可以获胜。自己因为局限于拯救当下性命而忽略了大局。

穷鼠啮猫──但是,遭到被咬了之后怒不可遏的猫残杀,乃世间真理。

──我太天真了。

老人们被砍头;男人们像白老鼠一样被切碎;婴孩被枪贯穿;少女们在欲望尽情驱使下惨遭蹂躏,完事之后直接被舍弃。这里的确是足以称为地狱的场所。少年相信夺走聚集于此的数万条性命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尽管如此,少年仍然没有屈膝。

少年面不改色,以钢铁般的意志接受此一结果,只是看著眼前逐渐走向毁灭的景象。他没有表现出达观或悲哀之情,甚至克服了双手断臂的剧烈痛楚。

失败了,接受这点。

自己将死,接受这点。

他们的死全都是自己的责任,也接受这点。

就这样死去──只有这点不可接受,不该接受。浪费了这么多性命,却没能获得任何东西这点,绝对不可接受。

所以神啊,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下次我不会错判大局,会将途中各种障碍、敌人、艰辛困苦一一排除。下次我一定会获得「世上一切之善」,万人幸福、万人为善、万人完美的世界。创造驱逐各式各样恶意,真正完美的世界给祢看。

──作了一场脑袋会麻痹般幸福的祈愿之梦。

……言峰四郎从疲累的梦境中醒来。与其说他睡著了,更像是挖出了模糊不清的怀念记忆。原本只打算小睡片刻,但似乎睡了挺久的时间。

「主人,你醒啦。骑兵和弓兵回来了。」

「红」刺客似乎让睡著的他躺在大腿上守护,这行为实在太不符合她的女王形象。

插图014

「唔,为何我躺在你的大腿上?」

四郎不记得自己有这么做。他记得自己躺在长椅上,但当时周围应该没有其他人。

「因为吾乃刺客啊。」

刺客发出「咯咯咯」的愉快笑声,四郎以困扰的表情接受她这生前足以令男人神魂颠倒、为之疯狂的笑。

「要是被谁撞见了该怎么办啊……」

「哎,没人撞见。唔,难得吾一时兴起做了点仆人【使役者】该做的事,有什么不满吗?」

女人马上变成闹脾气的表情。

「我会害羞啊,不过还是谢谢你。」

四郎苦笑著起身,刺客满足地点点头。

「一切由你……是说时间到了,全体已齐聚,不过咱们失去了狂战士便是。」

「……虽然不是什么失去了会很头痛的使役者,但变成敌人会有些棘手呢。」

「噢,是指那家伙的宝具──『疵兽咆哮【Crying Warmonger】』吗?」

两人一同叹气。失去「红」狂战士本身并非多么致命。他超乎常理的战斗能力当然值得肯定,却太不受控制。活用方式只有开战时将之丢到前线,然后放著待其死去。

狂战士的「疵兽咆哮」是将本身承受的伤害,悉数转化为魔力并释放的宝具。因为不会对敌人有效,而是在自己身上产生效果,所以这款宝具在分类时,原则上属于对人宝具,但实际上不仅效果属于对军宝具等级,甚至是可进行大量破坏的优秀产物。

问题点在有效范围太过庞大,要是弄错使用时机,很有可能导致自家阵营牺牲更大的可悲结果。

「幸好我们知道他的宝具特性……虽然不知道怎样的程度下会发动,但是使役者应该可以察觉吧。」

到了那种时候,除了逃走以外别无他法。即使是使役者也没兴趣在炸弹上打仗,更没有必要。

「不管怎么样,对面没了剑兵真是大幸啊,可以认为这场圣杯大战的趋势已大致底定……能够承受那个枪兵【迦尔纳】攻击的使役者不在当然最好。」

听到刺客满足地嘀咕的四郎却皱起眉头,绷起了脸。

「怎么著?」

「不,你确实说得没错……」

言峰四郎是圣堂教会派遣的神父,也担任此次圣杯大战的监督官,因此手中握有交由监督官保管的「灵器盘」,完全掌握了十四位使役者的现况。

附带一提,千界树阵营也利用自己的门路取得了「灵器盘」。多亏至今发生过许多亚种圣杯战争,让他们不缺购买此物的管道。

「『灵器盘』上虽然明确地显示他已死,但因果线并没有切断。」

──四郎明确地表示,刺客也绷起脸接受他的说法。

「喔,就是说他还活著?」

「不,这应该算是濒死,或者可说只差一步就要消灭,至少成不了战力……但是从昨晚起就一直维持这个状况,让我有些不解。」

加上他透过潜藏在千界城堡人工生命体内的使魔,窃听到千界树的主人们因失去剑兵而叹息不已的对话。

「那么只是单纯故障?」

「如果是这样就好……总之,万一剑兵复苏,我们就再派枪兵与之对阵。」

前次与「黑」剑兵对阵后归来的枪兵,难得表露出些许感情嘀咕「希望跟那家伙再战一次」,四郎也决定尊重他的意愿。原本说来能跟强敌剑兵战得不分轩轾的,大概只有枪兵和骑兵了。

但骑兵现在似乎拘泥在「黑」弓兵身上。

说起来「黑」剑兵不可能活著,而且就算活著,按现在这个处于濒死的状态来说,也无法投入作战──

「但是,请别让枪兵知道剑兵的状况,若他只顾著在战场上找出剑兵就头大了。」

抵达谒见厅,就看到骑兵和弓兵以随性的姿势放松著。骑兵躺著仰望天花板,弓兵则一屁股坐在地上,吃著应该是她猎来的动物串烧。

「哎呀,看样子让二位久等了,不好意思。」

见四郎赔罪,刺客无奈地耸肩叹息。

「主人,这是什么话,看他们的样子只是自甘堕落地杀时间罢了。」

骑兵与弓兵几乎同时「哼」地别过脸去。看来两人不打算对女王塞弥拉弥斯表示敬意。

「无妨。」

她骄傲地点点头往王座上一坐,四郎则有如心腹一样随侍在旁。

「枪兵和术士呢?」

骑兵保持仰躺状态回应:

「啊……枪兵刚才呆呆地看著外面,术士窝在工坊里面。」

「要去叫他们吗?」

「哈哈哈,主人,阁下去叫不就等于当跑腿?吾用念话联络便是。」

她轻轻挥动两指,过了一会儿后,谒见厅的沉重大门打开。

「枪兵,不好意思叫你过来。」

听到这句话的枪兵缓缓摇头。他的脸依然像一张白色能剧面具,表情有如冻结了一样没有丝毫变动。

「……无所谓,发生什么事了?」

「不好意思,等另一个人到了我再说明。」

────────五分钟之后,最后一人以自身承受所有人的不耐出现。穿过打开的大门后夸张地张开双臂高声喊叫:

「喔喔,『我曾坚信你的美光鲜璀璨【For I have sworn thee fair, and thought thee bright】!』『最终你却如地狱般黑,如深夜般暗【Who art as black as hell, as dark as night】!』」

刺客叹了口气询问:

「吾可认为那是指吾吗?」

被问到的男人──「红」术士,文学怪物莎士比亚点点头。

「亚述女王啊,舍你其谁呢……不不,抱歉,忍不住闹过头了,毕竟很久没有写得这么有兴致。啊啊,话说四郎神父,虽然事出突然,我想要个东西。」

「是?」

「据我拥有的知识指出,这世上有只消按下按键便可打出一个文字的机械吧?」

四郎思考了一会儿后一击掌。

「……噢,是电脑吧?」

「对,能否请你准备一台?」

「嗯,是无妨。后天之前我会准备好。」

莎士比亚满足地点点头,刺客等人只能傻眼。

「术士……阁下可别忘了圣杯大战啊。」

「这是当然啊,女王。既然集合我们,肯定只有一个理由。要开战了吧?英雄们即将开始彼此争霸、野蛮至极的厮杀吧?我术士将会倾尽全力观望事态发展!」

「你不出动?」

「嗯,其实吾辈非常不擅长作战或魔术一类,『但神给了我们缺陷,使我们成为人【But you, gods, will give us Some faults to make us men】。』」

骑兵和弓兵很想指谪他:「你明明是术士吧!」但都忍了下来,实际上正如他所说,莎士比亚是个非常不适合进行「战争」这种行为的英灵。他扮演的角色是记录圣杯战争,以及撰写其中主角【主人】苦难、绝望、希望与暴力的故事。说书人不上前线,只会支援前线战友。

……如果他在一般的圣杯战争中被召唤出来,除非主人在近身战斗这方面拥有天赋才能,不然只会走上早早败退的命运。

但幸运的是在此次圣杯大战之中,可以利用他拥有的极为特异「技能」,制造让他充分活跃的状况。

「──总之,大家都到了吧。在『黑』剑兵退出,吾等已准备完毕的现在,正是杀出重围的时机。只是反覆小规模较劲的战争很无趣吧?」

骑兵和弓兵以一副很不想认同的态度点头同意刺客的话。确实如她所说,只有小规模较劲很无聊。

「难得参加了战争,不觉得该大张旗鼓吗?」

刺客露出艳丽笑容这么说。

「──哎,是这样说没错啦,但特地盖一座城堡准备死守的你有资格这样讲吗?」

骑兵傻眼地说,刺客咯咯笑著回应:

「『死守』?骑兵,阁下搞错前提喽。吾之宝具『虚荣的空中花园【Hanging gardens of Babylon】』并不是用来死守的存在,而是进攻的宝具。」

骑兵和弓兵一齐歪头,知道这宝具真相的术士看到两人的反应露出贼笑,枪兵则依旧泰然自若。在场唯一的主人四郎苦笑劝阻刺客:

「刺客,你就别这样卖关子了,让我们也体验一下吧。」

「好……主人,看你也雀跃起来了啊。」

「我毕竟是个男人啊。」

塞弥拉弥斯理解之后,将手放在王座扶手的宝石上,大地突然发出微微震动。

使役者们以为是地震而面面相觑,但震度逐渐增强……接著突然停止。

「呵呵,看看外头吧。」

刺客这番话,让除她以外的人全数离开谒见厅冲到外头。方才的地震很明显是她有意制造,但究竟基于什么理由──

「这──!」

惊讶得说不出话的有两位,骑兵和弓兵。术士因为太过感动而露出欢欣的表情,平时总是尽力保持沉稳表情的四郎也难得地双眼发亮,甚至连枪兵都略微瞠目看著下方。

他们站著的石地板──底下只有宽广的空间。

也就是正飘浮在空中。这座虚荣的花园正如其名,「飘浮在空中」……!

「惊讶吧……哎,速度不值得赞赏就是了。」

刺客的话中带著几分骄傲。

亚述女王塞弥拉弥斯的宝具「虚荣的空中花园」,就是一座空中要塞。不过无法只靠魔力显现,必须先收集特定地域的石材、木材等物做为材料。

收集完之后还必须由刺客进行漫长的仪式,才得以作为宝具完成……这是因为历史上,塞弥拉弥斯这位女王并非曾打造过空中花园。

她实际上一次也没有看过空中花园,但知道那以自身幻想的形式刻划于心,也能明确地感受。虽然是事后附加的神秘,但世界最古老的暗杀者、传说中的女王建造的空中花园印象太过于强烈。

但要建造需要材料,需要立基于现实世界中的物质。那些是她过去生活土地的木材、石材、矿物、植物与水。

收集好这些东西将之组合,透过仪式使她的幻象化为真实。这是虚假的真实,也是原本来说绝对不可能存在的宝具。

因此以「虚荣」命名。对知道真相者来说,只是一种嘲笑用的把柄,因为塞弥拉弥斯没有建造过空中花园。但虚荣并不一定等于脆弱,不,在收集完材料的时间点上,至少在这个时代,虚荣已转化为真实。

然后满布幻想的这座花园──比真实更加不合理得多,根本可谓夸张得离谱。

「那么各位,请准备作战。按这个速度前进,死守在千界城堡内的他们,大概再过一个小时就可以看见我们了吧。」

所有人沉默。当然大家并不是畏缩,而是因为提出一个小时这具体的数字,让他们心中燃起一股陶醉的斗志。

「术士,之前交给你的刀现在怎样了?」

「嗯,在这里。」

术士恭敬地递出原本灵体化的那个。

「……喂,四郎?」

「你要那把剑做什么?虽然我想应该不至于──」

骑兵和弓兵一同露出怀疑的表情。四郎保持微笑,从刀鞘中抽出接过来的刀。虽然日本刀的形状基本上都差不多,但会因锻造师的精神而呈现不同样貌。有些刀可能优美、可爱,甚至足以称之为艺术品;也有像四郎手中这把一样豪放磊落,只专精于砍杀用途的凶器。

即使从古今中外精通各种武器的使役者角度来看,那把刀也是堪称一流的超级锐利好刀。

「由我顶替术士的位置。不用担心,我还算习于上场作战。」

但因为有武器,就等于要上场作战的逻辑太欠思虑了。

「不不,不不不,我不会害你,但你还是像个主人留在这里好点吧?」

「骑兵说得没错,看你是经过相当程度锻炼没错,但毕竟只是个人类。要是对方的使役者出场,你就玩完了。」

骑兵跟弓兵连忙制止。这也难怪,一般主人再怎么样也不至于上前线,因为使役者并不一定只会找使役者下手。如果对方的主人是个非常合乎逻辑的类型,一定会让使役者前去杀害大剌剌跑上战场的主人。一旦主人死亡,使役者就会面临死亡倒数,至少等于无法全力作战。

更别说下一场战斗毫无疑问是一场大决战。不光是使役者之间互相对抗,这边甚至将派出所有棋子龙牙兵上阵的大规模战争。

只是个普通人类的他不太可能在这样状况下撑多久──这时术士有如劝阻般介入骑兵和弓兵之间,告诉两人:

「二位,过去吾辈曾这么写过,『明辨乃大勇【The better part of valor is discretion】』。而以吾辈来看,像这位四郎神父这样明辨事理者实为少数,再加上!」

他以唱大戏般的举止让大家注意四郎手中的刀。

「吾辈施加了一点魔术在这把刀上。说白一点,这把刀『约等于C级宝具』。」

包括刺客在内,除四郎外的所有人都僵住了。他刚刚确实说了宝具。使役者们各自拥有的传说中必杀圣遗物──这应该才是所谓的宝具。

「──啥?」

「……换句话说是?你造出宝具了?」

「阁下的既有技能……记得是『附魔』吧,是那个力量吗?」

面对刺客提问,术士得意地以「正是」回应。

严格来说,「红」术士──莎士比亚这个技能并非正式的魔术。因为不管多优秀的强化魔术,都无法将物体强化到宝具层次。

遑论他根本不是在刀上附加了魔术。他只是看著收下的这把刀,「并写下」这把刀有多么锋利,是吸了多少人血的产物。

但如果由世界驰名的大文豪所写,状况就不一样了。

概念武装──世界上有所谓不具有物理性力量,而是以该物所拥有的概念发挥效果的武装。如果是莎士比亚全心全意写下的文章,就算描述对象只是路边的一个小石头,也足以拥有必杀概念。

「……我可以问一下吗?为何不是你拿刀上场作战?」

一直保持沉默的枪兵询问术士,他的问题非常合理。如果能把普通的剑变成宝具,那只要拿著这把剑上阵便可。

「──吾辈无法描写自己,因为那属于随笔创作。现在的吾辈只能撰写他人的故事,『除此之外没有想写的东西』。」

术士以坚定的口气这么说,枪兵理解他的说法,并皱了皱眉回应:

「说穿了,你就是嫌麻烦吧。」

「哎,差不多是这样。」

枪兵表示接受地点点头。

「……那就没办法了。你的目的是撰写别人的故事,不管结局是毁灭、悲剧,你都必须写到最后。因此,你最大的目的就是存活到最后,当然不可能上前线作战了。」

听到这句冰冷的话──术士却显得非常开心,一副正合我意的态度笑了。

「没错,就是这样!吾辈想目击此次圣杯大战的结局!必须目击!不论幸或不幸,或是得到绝望的真相,旁观诸位的故事直到最后,才是吾辈背负的使命!」

这应该是圣杯战争中召唤出的使役者最不可能说出口的话,他却直截了当地说自己要旁观到最后。

弓兵和骑兵已经不知道该傻眼还是该生气了。

「不管怎样,吾辈几乎等于没有战斗力。因此这里想请主人中拥有最高战斗力的四郎神父代劳。」

「我无所谓……只要有这把刀,就算上战场也不至落于人后吧。」

四郎说得没错,既然这把刀至少足以匹敌C级宝具,面对人工生命体或魔像也不成问题吧。

「不不,吾辈的力量微薄,不足挂齿。那把刀本身就是非常惊人的名刀,不然也不至于达到C级宝具的层级。」

「……这是过去某位剑豪使用过的刀。」

四郎低声嘀咕,表情稍稍放松,脸上浮现恶作剧笑容。

「──没办法。主人,吾必须操控这座空中花园,因此无法直接上战场。虽然吾会尽力支援,但别太深入敌阵啊。」

「这我知道,我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到哪。」

话虽然这么说,但四郎完全不打算在这场战争上放水。他将全力应战、全力夺取大圣杯。为此他愿意赌上性命,且能毫不犹豫做出不公不义的行为。

「好了,虽说将领齐聚,但士兵数量有些不足啊。尽管只是区区人工生命体和魔像,但数目一多一样烦人。」

刺客说得没错,他们手上没有兵。就算主人动员所有使魔也不超过十个吧,但在这里的可是亚述女王塞弥拉弥斯,如果是用来消耗的棋子,要多少都能生出来。

「吾会准备一些龙牙兵,有个三千应当足够吧?」

用龙牙造出的龙牙兵是用过即丢的杂兵……但就算是用过即丢,三千这个数量仍属异常。

「数量当然是愈多愈好……但刺客啊,这么多应该准备不来吧。」

「一般来说是不可能,但只要在这座空中花园内,就没有吾办不到之事。」

刺客露出自信的笑容回应骑兵。没错,不管这座花园去到哪个国家,仍属于她的领域。所有参数都会强化,甚至可以使用涉入魔法领域的魔术。

然而当然有代价。毕竟这宝具本身就几乎算是犯规了,所以一旦「红」刺客【塞弥拉弥斯】离开这座花园,就几乎变得没有任何力量。不过这座花园本身就是移动要塞,基本上她不可能离开花园。

「那么,要由谁打头阵呢?」

四郎的问题让弓兵、骑兵和枪兵面面相觑,本来就不打算参战的术士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枪兵默默摇摇头,似乎表达交给其他人先的意图。弓兵和骑兵互瞪了起来,两人似乎都想打头阵想得不得了。刺客无奈地耸耸肩,术士则在旁边煽风点火,说会写诗赠与打头阵的对象。

「……请你们和平讨论喔。」

虽然两者都没意思遵守四郎的话,最终还是同意了妥协方案。

「我来打头阵。」

最终似乎决定由骑兵率先出击,但弓兵召唤出自己的弓,并将之高高举起。

「但由我抢先发动攻击制敌机先,我原本就打算使用宝具了。」

「明白了,就这么办。」

「这是第一次两人共同合作吧,要不要写一首情诗啊?」

听到术士提议,骑兵欣喜地回应:

「好耶,务必拜托。」

然后弓兵厌恶地绷起脸。

「不,你别这样。」

术士收到双方需求,决定写一首失恋男子的悲情诗。

四郎苦笑著看他们互动,接著将目光转向在遥远黑暗中渐渐现身的千界城堡。

──心脏猛跳了一拍。

噢,「我知道,我知道的」。确实在。一直一直追寻追求的东西,确实就在那座城堡、那个地点。

因兴奋而颤抖不止,拚命压抑快要上扬的嘴角。

「──就算是你这种程度的男人,看到目标在眼前也无法隐藏兴奋啊。这点确实还是个孩子啊。」

颤抖跟笑容同时止住,四郎有些闹脾气地无言看向旁边的刺客。

「哎,至少还能忍住不要手舞足蹈就够了。话说主人,你死了吾就会死;吾死了这一切计画就要泡汤,这点你知道吧?」

「嗯,这是当然。」

见主人处之泰然地回答,刺客露骨地叹气:

「──即使如此,你还是打算上战场,吾实在无法理解。现在你是控制使役者的主人,本来应是绝对不可踏入战场的存在。为何要赌上性命上战场呢?」

刺客是个使役者,且充分理解言峰四郎的实力。基本上,应该不至于败给人工生命体或魔像吧──但对上使役者会怎样则是未知数。

总之只要小心就没问题,虽说没问题……事情总是有所谓万一。以刺客的立场来说,肯定不想四郎直接上战场。但不管劝说多少次,四郎仍坚持不肯退让。

刺客原本不在意他的动机,也觉得苗头不对的时候他可能会推翻前言。但事情都发展成这样了,他仍不改念头,让刺客想质问他为什么要做这么有勇无谋的事。

四郎虽然犹豫了一下,后来似乎是死心了,以沉稳的声音回答:

「如果我的计画违背了神的旨意,那我一定会死在这个战场上吧。可能是不幸对上使役者阵亡,或者因为大意而被魔像、人工生命体杀害之类。说不定也可能被我方使役者的宝具牵连而阵亡。」

人总会死,使役者也会死。善良的人被某些不合理的事情连累落得悲惨下场,这种事情也是理所当然的日常。

如果「自己不对」,事情肯定就会变成这样。

「若是这样,我就默默地接受事实吧。神无法原谅我,这也是没办法。但若──若一切都顺利进行──」

刺客有些被震慑了。虽说四郎没有特别做什么,只是收起平时挂在脸上的微笑,直直面对著刺客而已。

他的眼中没有不祥、疯狂、愤怒、憎恨之类的情绪,甚至可说跟风平浪静的湖面一样平稳,不像即将走上战场前线的人──只是非常、非常平静。

「就代表神允许我这么做。我因为怜悯所有人类……为疗愈他们而想要那个大圣杯的愿望乃正确。只要知道这点,我就不再迷惘,不枉我背叛了绝对不可背叛的事物。」

四郎坚决地告知,他是为了确认自身目的正确与否而上战场。从刺客的角度来看,这除了是鲁莽且愚蠢的行为之外,什么都不是。

然而──四郎恐怕非这么做不可。那是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不寻常强迫观念。为了坚定不再迷惘的意志,无论如何必须执行的仪式。

「──嗯,老实说,吾无法理解。」

「我想也是。」

四郎苦笑。她说得没错,应该没人可以理解为什么只是要判断自己是否正确,就非得走上死亡横行的战场。

四郎原本以为会遭到反对,但刺客只是以命令臣子的态度宣告:

「然而若不这么做,阁下就不会前进,那也没办法。原谅阁下。尽管去战,然后活下来吧。」

四郎道谢之后空中花园缓缓停下,千界城堡还在远方,空中花园与城堡之间的两侧为森林地区,中央则是一片草原。

也就是说,将开辟此处为战场。「红」使役者与主人言峰四郎集合在空中花园的船头部位。

「现在对面应该手忙脚乱吧。」

弓兵点头同意术士发言。她作为弓兵锻炼出来的敏锐视觉,能掌握距此数公里之外、为黑暗围绕的城堡内一定状况。

「嗯,该出马迎战的使役者还没出动,看来是因为我们突然出现而陷入慌乱了……我感觉得到这种气氛。」

即使对方待在城堡里面,弓兵也能基于野兽本能感受到其中人类的气息。

「那么,就趁现在准备好『杂兵』吧。」

刺客一举手,一个直径约莫三公尺的大锅腾空出现。大锅飘浮越过弓兵所站的船头部分,便上下颠倒翻转过来。

泛黄的骨头碎片立刻如雨水般从那之中洒落大地,埋进土壤后就像植物一样生长,头部和下巴有如蜥蜴的骷髅士兵接连诞生。

「……看来很脆弱。」

弓兵看著下方嘀咕。

「说得没错,它们很脆弱、非常脆弱。但毕竟数量很多,先不论对抗使役者,至少拿来对付人工生命体已是绰绰有余。如果对面的术士跟『这边的』术士一样没用,甚至有可能一并打倒。」

「哈哈哈,真严厉。不过世上的术士可不一定都像吾辈这样,是个优秀作家啊!」

术士很平常地这样回应,刺客于是决定不要再多说什么了。

「……唔,『黑』那帮家伙终于现身了。」

除了弓兵以外没人能看透的一片漆黑另一端,千界树一族与其使役者似乎终于采取了行动。

跟过往的小规模对抗不同,这里有战场、士兵、兵器、将领、必须抢夺的领土,更有必须歼灭的「王」。

时间距离以完全歼灭为最终目标的决战所剩无几,「红」使役者们静静地等待这个瞬间到来──

§§§

千界树一族从各种角度预测魔术协会的主人们……也就是「红」阵营将会怎样进攻,并安排相对应的迎战计画。

他们可能从托利法斯市一口气强行突击,或者带著大军从东边进攻?从空中偷袭的可能性也绝对不低,但──

「……真没料到他们会连同整块领地一起进攻过来。」

「黑」弓兵──凯隆叹气。视线前方,「红」刺客自豪的宝具「虚荣的空中花园」正飘浮在空中。

「弓兵,『那个』现在怎样了?」

旁边的菲欧蕾小声询问。感觉到声音之中带有微微颤抖,或许因为弓兵是使役者之故。如果是一般人听来,应该完全感受不到话语中的动摇。弓兵微笑著对尽可能保持冷静的主人说:

「停下来了……以下是我推测,看来『红』阵营打算把那块草原当作交战场。」

「也就是全面对决了。」

「是的。主人们请退到安全的地点,对面应该也打算以使役者和使魔布阵吧。」

「──看样子是,那帮人似乎召唤了龙牙兵。应该是想用以对抗我们的人工生命体和魔像吧。」

这时达尼克「咚」一声站上城墙。看来他很大胆地绕著那座天空要塞看了一圈。

「叔叔……」

「菲欧蕾,回去里面,我们只能将胜负托付给他们了。」

「没错,达尼克,之后轮到孤等使役者出面了。」

光之粒子集合构成人形,「黑」枪兵弗拉德三世面带凄厉笑容,凝视著空中要塞。

不,不光是枪兵。「黑」狂战士弗兰肯斯坦和「黑」术士亚维喀布隆也站在城墙上瞪著空中要塞。

「不仅让那么丑陋的东西入侵孤的领地,甚至还散布骯脏的骷髅士兵啊。」

枪兵明显表露不悦。当侵入领地的瞬间,他们就是敌人、是征服者,也是鄂图曼帝国。必须将之赶尽杀绝的强烈义务感束缚著他全身。

「领主啊,我们回城内避难。但如果战场在那片草原上,我们还是可以背著城镇应战,请尽情发挥各位的力量吧。」

达尼克恭敬地行礼,枪兵高傲地点点头。

「嗯。还有,去释放骑兵和『红』狂战士【斯巴达克斯】,彼等也要上阵。」

「这样好吗?先不论狂战士,骑兵──」

「无所谓,彼方如此挑明要全面决战,孤等投入所有兵力才合乎情理。」

「……明白了,立刻去办。」

达尼克离去,菲欧蕾也跟著回城内避难。

「弓兵,你跟骑兵一起指挥编组完毕的人工生命体部队。」

「了解,枪兵。但如果『红』骑兵出现,我就必须出面压制他……」

「无妨,只要一开始指挥便可。反正迟早会陷入混战,跟魔像们一起消耗掉。」

弓兵点头同意。枪兵说得没错,只要开战初期的一击结束之后,就会转变成使役者之间彼此厮杀的状态。

「然后术士,你在此待命,解放『红』狂战士枷锁的时机就交给你判断。」

「明白。啊,对了,枪兵,身为一国之君可不能徒步作战,我为你准备了坐骑。」

这句话让枪兵「喔」了一声,将饶富兴味的眼神投注在术士身上。

「当然是人造物──」

「非常好,一般马匹无法跟上这场战争的强度。」

术士牵来一匹巨大的铜铁马【魔像】,是以铁和青铜构成,身上有斑点花纹。红宝石和蓝宝石构成的双眼,带著妖魅光芒。

「非常好。」

枪兵满足地微笑,一举跳上马背。马匹没有嘶吼,乖巧地伫立当场。

「哎呀,枪兵居然骑马,那我不就没立场了吗──」

一道略显高亢的声音让现场气氛紧张起来,来人是才刚被释放的「黑」骑兵阿斯托尔弗。他露出纯真笑容,以再平常不过的态度跟将自己打入大牢的枪兵搭话。

「骑兵,孤不问你是否好好反省。现在正是展现你力量的时机,让孤瞧瞧查里大帝十二勇士的能耐。」

骑兵用力拍拍胸脯。

「嗯,看我的!一码归一码,这场战争就是我的使命啊!」

「有这点认知就没问题。骑兵,跟弓兵一起指挥人工生命体吧。」

「了解──!」

最后,枪兵看了看直直瞪著空中要塞的狂战士。

「狂战士,你是自由的。尽管战到最后一刻,疯狂地跳舞吧。」

「呜……呜呜呜呜呜…………」

狂战士只轻轻点了个头,双手搭在城堡墙缘,一副现在就想跳出去的样子。

「──好了,诸位。剑兵消失,刺客也不在。我等虽取而代之夺得了『红』狂战士,但那只是用过即丢的『兵器』。也就是说,此乃我等所有战力了。」

「另一方面,对手应全数齐聚了除了狂战士的六位。『红』枪兵可与剑兵战至不分轩轾,『红』骑兵承受剑兵的攻击仍毫发无伤。现在仍未现身的术士和刺客,毫无疑问也是可怕的敌人。」

这是承认己方不利的一番话。虽然单纯在量上趋于劣势,质的优缺不明也有影响。但剑兵不在的影响还是很大。

没错,尽管不算压倒性不利──却是以一般方式对战肯定会败北的战力差距。

「好了,孤有个问题。诸位打算接受败战吗?」

全体分别以话语和举止表示拒绝。

战力差距太压倒性,战败的机率很高──面对此一事实,枪兵和其他使役者丝毫不为动摇。英灵就是这种存在,在压倒性不利的绝望情况下,可以一笑置之扭转劣势才配称为英雄。

「没错,正是如此,我等将获胜!如果不能咬牙撑过这点程度的战力差距、这点程度的绝望,算什么英雄好汉!」

这句话很正确。毕竟枪兵的真名是弗拉德三世,可是好几度从杀来的鄂图曼帝国军队手中守住国土的大英雄。

关键一战应当是一四六二年鄂图曼的侵略吧。面对鄂图曼帝国十五万大军,弗拉德三世率领的瓦拉几亚军队仅有一万人马。但因为他采取彻底的游击战与焦土战术,使鄂图曼帝国疲于奔命,加上让民众避难的关系,甚至放空首都迎战。

率领鄂图曼帝国军队的是外号「征服者」,攻下拥有三道城墙的君士坦丁堡的穆罕默德二世。以刚强勇猛闻名的他,抵达首都布加勒斯特时也不禁面色苍白。

无数桩子竖立于城堡周围。刺穿在桩子上的是自己曾经的战友、部下、队长──两万土耳其大军。看到此景的瞬间,同伴惨遭杀害的怒气已不知消失到何方。「实在太可怕了」,想得到这种做法并加以实践的人实在太可怕了。他们过往所做的掠夺、蹂躏、残杀都只是欲望加速之后的结果。但这个不一样,发想本身就太不一样。

这简直是不把人当人看的做法,因为这些人「只是为了展示」而被贯穿……!

军队士气瞬间归零,穆罕默德二世在不得已之下只能退兵。这时他曾这么说──

──我不怕任何人,但恶魔【吸血鬼】可不一样。

「那是『蛮族』,是玷污我等土地,桀骜不逊、低劣地高声笑著,最后只有死路一条的蠢材们。尽管笑著杀死他们,必须用牛皮鞭彻底教训缺乏恐惧这种知识的他们。」

枪兵的话虽然极端,但很好理解。

他想说的从头到尾只有「别留下活口」。然后,这也是其他使役者的期望。

「那么,由孤打头阵。」

枪兵抓紧马匹缰绳,骑著马从城墙一跃而下。城墙及与之相连的悬崖超过百公尺,但「黑」术士【亚维喀布隆】打造的铜铁马可不会因此损坏。

就像孤单将领、就像孤军一样──枪兵与马一起策马往敌方阵营前进。虽然这是一片宁静的草原,但战争结束后应会化为一片焦土吧。

获得部下,于现代复苏的残酷王者又要挑战局势不利的战争。但他认为这是一如往常,没什么好怕。

随后,在两位使役者带领下,人工生命体与魔像逐渐群聚。弓兵和骑兵指挥得很好,一转眼便排列出整齐队伍。

带著「红」狂战士的术士跟在部队旁边,将看准时机释放狂战士。这狂战士脑子虽然彻底坏了,但还保有能够区分敌我的些许理性。

换了主人的现在,对狂战士来说「红」阵营才是敌人。最后还有一位,站在离人工生命体和魔像有些距离位置上的,是拥有理性的狂战士──「黑」狂战士【弗兰肯斯坦】。

能够算上战力的,只有术士打造的魔像中最优秀的十具,以及除了术士以外的使役者吧。

术士在面具下思考──以现况来说不算太不利。除了因为弓兵的实力和见识非常优秀外,还要加上只要取得「炉心」,自己的宝具就能运作之故。

但决定性的理由只有一个。

因为「黑」枪兵「是弗拉德三世」。在这罗马尼亚,更何况是外西凡尼亚地区,他的知名度可谓最高层级。虽说知名度带来的实力变动并不大,但这里拥有对弗拉德三世的信仰心。

没错,拯救故国的大英雄以及恐怖的存在。尽管作为此国的基础,却遭到背叛而失去一切的悲剧男人──从小孩到老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本国之王。

现在的他极为接近全盛时期,同时以技能「护国鬼将」将包含草原在内的周遭一带全数化为自身「领土」。

没错,昨天听到弓兵说出的「红」骑兵真面目确实非常冲击。那是走遍全世界都拥有极高知名度,可以想得到的顶尖使役者。

尽管如此,尽管是这样,弗拉德三世应该还是有几分优势吧。

彼此的「军队」正渐渐往前推进。原本以为对面应该有个使役者坐镇,但在队伍前方的只有龙牙兵。

疑惑的枪兵停下军队,龙牙兵同时停下脚步。

他知道对龙牙兵说话也没意义,便将视线移往空中要塞。

「──嗯,打算干什么?」

虽然不至于听到他的低语,但「红」弓兵彷佛回应他一般──射出了第一箭【第一次接触】。

§§§

「红」弓兵──阿塔兰塔将两把箭搭在爱用的弓陶罗波罗斯上,她不是瞄准眼下的广阔大地,而是朦胧月光映照的夜空。

晚秋独特的冰冷乾风轻盈地抚过她的秀发,头上兽耳抽动了一下。

时间到了。

「以我弓与箭祈求太阳神【阿波罗】与月女神【阿提蜜思】庇佑。」

箭闪出妖艳光芒。她的宝具不是弓本身、不是箭,这两样不过是触媒。拉弓引箭并射出的这个「技术理论本身」才是宝具。

「献上此灾厄──『诉状的箭书【Phoebus Catastrophe】』!」

朝天射出的两支箭留下闪耀轨迹穿破云层消失。这才是开战的狼烟,起始的一箭。

……这是对神的请求。太阳神阿波罗与月女神阿缇蜜思,分别是与太阳、月亮有深厚关连神祇的同时,阿波罗也是弓箭之神,阿缇蜜思则是狩猎之神。

祂们给予弓兵庇佑,并要求灾厄为代价。庇佑就是带给敌方的灾厄。

夜空被淡淡的光芒填满,并发出破风的细雨般绵密声音,但这可不是慈悲之雨。狂暴诸神渴望活祭品,洒下名为灾厄【Catastrophe】的豪雨。

光箭从天而降,人工生命体们接连中箭倒下,就连应当坚固的魔像也因承受无数箭矢一一粉碎。使役者们虽陆续避过、接下、弹开这些箭,却因此打乱队伍。

「红」弓兵以极为冷酷的表情凝视这光景回头说:

「──这下第一波攻击已完成,换班了,骑兵。」

「好咧!」

骑兵一拍膝盖,打从心底觉得高兴地奔出,并直接跃下空中花园。他一吹口哨,一辆由三匹军马拉动的马车划破天空出现,接住正往下坠落的骑兵。

骑兵在驾座抓住缰绳下鞭,雄壮的马嘶声响彻战场云霄。

「好,开战啦!让我『红』骑兵先发打头阵吧!」

骑兵说完让战车降落地面,人工生命体和魔像们阻挡在他前方。但别说特别打造来战斗用的人工生命体了,就连重量超过一吨的魔像,在海神【波塞顿】赐予的不死神马之前,只有被轻易碾压粉碎的份。

这简直像巨大搅拌机以枪弹的速度,将世界连同地面整个刨起。「红」骑兵操控的战车只是狂奔,就足以蹂躏整片战场。

「好啦,『黑』的使役者!展现力量给我们看看吧!如果能阻挡我骑兵的战车就来阻挡啊!」

被他挑衅到的却不是使役者,而是魔像。

三尊魔像来到猛冲的战车之前,「红」骑兵咂了一下嘴,当然选择碾压过去。

「杂兵滚啦!」

在遥遥远方俯峨战场的「黑」术士【亚维喀布隆】低声嘀咕:

「──嗯,『红』骑兵,这可难说啊。」

双方激烈冲突的瞬间,三尊魔像弹开。正当骑兵惊讶时,三尊魔像分别缠住了军马的脚,并立刻硬化。

「唔……!」

持续猛烈进攻的「红」骑兵战车终于停下,人工生命体们见状,举起手中战斧一齐跳跃。

「嚣张啊!」

「红」骑兵放开缰绳,抽出腰际配剑,另一手握著杀英雄之枪从驾座跃起。

交错只有一瞬间。这一瞬间,骑兵铲除所有来袭的人工生命体,一条性命也不留,喷出的血如雨般洒落大地。

「有破绽」。

一位使役者看准这个空档,骑兵的身体对扑来的杀意起了反应,但人工生命体的血遮住了他的视野。

一支箭像钻过尸体缝隙一样朝骑兵脖子袭来。

「……!」

反应慢了半拍仍能以剑打落飞箭,全拜「红」骑兵动作足够敏捷之赐。尽管如此,他仍不算完全将之击落,偏离轨道的箭擦过项颈。

鲜艳的血滴滑落。惊讶于自己受伤的情绪对骑兵来说不构成侮辱,反而带来欢喜。

没错,是「黑」阵营可以伤及自己的使役者──弓兵!

站在驾座的骑兵威风凛凛地高声吶喊:

「『黑』弓兵在哪!我来取回上次保留的一战啦!今晚让我们杀个痛快!」

箭彷佛代替回应再次放出,然而一旦没有妨碍视线的东西,击落箭矢对骑兵来说根本是小儿科。

「『黑』弓兵!在哪啊!」

「──比你想像的还靠近喔。」

骑兵回头的瞬间,躲在魔像身后的弓兵巧妙地藏住弓与箭以外的部位放箭。因为灌注了魔力,这一箭比方才的箭都快──!

「唔……!」

瞄准脸部──说得精确一点是右眼。骑兵一剑上挥拨开此箭,但视野又因此遮住瞬间。弓兵把握了这个机会奔出,躲进另一尊魔像背后,再次放箭。

「混帐……!」

弓兵绝对不现身,保持躲在魔像身后的状态,接连朝骑兵放箭。

──在引诱我啊。

魔像渐渐远离战场中心。骑兵这时理解,只要「红」骑兵与战车坐镇战场,「黑」阵营就很难一战吧。

当然,骑兵大可忽略弓兵。森林对弓兵来说是绝佳战场,只要随意找地方躲起来射箭就可。相对地骑兵在森林中作战非常致命,因为无法使用最重要的战车。

……但这种状况仅限于一般骑兵职阶的使役者,至少对「红」骑兵来说,这样的认知彻底错误。

确实,乘坐战车的骑兵拥有破格强度,要阻挡坚固又如闪电疾驰的战车非常困难。拉动战车的三匹马之中一匹是一般的名马,另外两匹则是海神【波塞顿】赐予的神马。

因此,如果要在战场上屠杀敌人获胜,就不要管弓兵挑衅,速速切除缠绕在马上的魔像们,继续蹂躏对手的阵列才是正确的判断吧。

但这种合乎逻辑的方案有一个瑕疵。好歹算是一个英雄的人在这里选择逃跑行为,真的算得上做对了吗?

不,当然不。为了伟大英雄的父亲、女神母亲,以及共享人生苦乐的朋友名誉,绝对不可以在这里退缩。

骑兵大喊「慢著」离开战场。他让战车灵体化,以自己的双脚踏入森林,并心想:「黑」弓兵应该正在窃笑吧。因为弓兵顺利引诱骑兵进入自己有利的战区,并消灭了骑兵的长处。

……没错,骑兵到现在还不知道弓兵是谁。「他认为自己还不知道」。其实他应该小心谨慎一点,并且连那些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都该考虑进去。

没用吧,只是先犹豫还是后犹豫的些微差别而已。

骑兵集中所有精神探索周围,避免遗漏放箭时拉紧弓弦的声音。感觉得到使役者的气息,确实有,但不知道明确的位置。他只知道自己位在弓兵的攻击范围内。

骑兵发誓,绝对不能像上次那样灰头土脸。走著走著,脚下踩断的枯枝在一片宁静的森林中发出「啪」的声音的瞬间──箭射了过来。

──早猜到会这样啦。

骑兵用枪尾扫下箭,他某种程度已经可以判断弓兵来箭的轨道。透过冷静反刍前次战斗经验的方式,思考对方是怎样配合自己动作放箭得到的结果。

「弓兵,可别以为每次都可以得手啊!这回换我……进攻啦!」

骑兵转瞬跃起,脚蹬附近的树干移动。虽然这体能非比寻常,但以使役者来说绝非不可能。但即使考虑到是使役者,速度仍出奇地快。

骑兵以几乎等于瞬间移动,根本不把障碍物放在眼里的速度,往放箭的方向疾奔而去。

耳朵听见一道细微的沙沙声,看样子对方移动了位置。因为对方依然躲在树木之后移动,所以骑兵只能看见一点影子。如果是「红」弓兵【阿塔兰塔】,气味也可以当成线索,很可惜骑兵的鼻子没有这么灵光。

箭接连射出……轨道太容易看清,这只是抓到机会就放箭而已。骑兵嗤鼻一笑,以枪扫落箭。就算要躲、要闪也很容易,让他有种已经逼死对方的感觉。

下一箭,当放出下一箭后,自己就能追上他──或者是她。

──射啊、射啊、射啊,快点射我啊!

骑兵的愿望实现,他在对方放箭后一把抓住箭,凑上脸去笑了。

「逮到啦。」

「黑」弓兵应该要惊讶,不,必须惊讶。弓兵犹底被逼上绝路,各式各样攻击遭到封杀,而且还让敌人接近到对弓兵来说致命的距离上。

尽管如此,那个男人稳重到令人害怕,甚至对接近过来的骑兵露出微笑。

────────不,等等。

────────我见过这个男人。

────────不对,我跟他说过话、受教于他、跟他一起生活。

「你────────是……」

「没错,这就是你的缺点。」

「黑」弓兵以平稳的声音这么说,一脚踹进眼前男人的心窝。骑兵的身体承受这强烈一击飞出去,弓兵落地后以流畅的动作搭弓引箭──放出。

「……!」

骑兵知道对方瞄准自己的「要害」,全身神经紧绷。他扭转身体并弯曲关节到极限,总之想尽可能偏离这一箭的轨道。

──闪过了。

箭没有命中要害,插进了侧腹。激烈的痛楚窜过骑兵全身,但他并不介意。眼前伫立的这位男人问题更大。

与「黑」弓兵相关的谜题全部解开了。无怪乎他使弓的技术跟「红」弓兵阿塔兰塔并驾齐驱,毕竟他可是包含自己在内,许多英雄的教师啊。

骑兵拔出侧腹的箭,扔掉后站起来。弓兵仍拉著弓,彷佛在等待骑兵开口般一动也不动。

「──为什么是你?」

「这问题很傻。我在这次圣杯大战以『黑』弓兵的身分显现,而你以『红』骑兵的身分显现。我和你都有想实现的愿望,也有未能完成的遗憾,所以才在这里。」

「……」

骑兵低头不语,弓兵训诫道:

「你太天真了,活著的时候就只有这个缺点改不掉。你对于自己认定是敌人的对象非常残暴,然而对你认为是伙伴或『好人』的对象就非常和善。这或许是一个英雄值得他人敬爱的特质,但现在可是圣杯大战──应该没有余力怜悯他人才是,即使是像你这样的英雄也一样喔。」

──明白了吗,阿基里斯?

弓兵就这样说出「红」骑兵的真名。名为阿基里斯的青年就像个受教的学生一样,以严肃的态度点头。

§§§

「黑」枪兵【弗拉德三世】手无寸铁。手中并没有该挥舞的长枪,只是驱策著马匹前进。

龙牙兵们感应到枪兵接近后一同开始蠢动,数量不只一两百,总数超过五百的龙牙兵正打算包围他。

当然,对身为使役者的他来说,就算来一山杂兵也完全没问题。但直接跳进一群杂兵之中也是匹夫之勇。

枪兵让铜铁马踢蹬大地,高高飞舞空中。张开双手的他朗声宣告:

「好了,践踏我国土的蛮族们啊!惩罚的时刻到了!慈悲与愤怒将化为灼热的桩子贯穿你们!为这永无止尽、真实无限的桩子绝望──并以自身之血润喉吧!『极刑王【穿刺公】』!」

大地微微摇晃,龙牙兵们反射性往下看。细长桩子瞬间从周遭一带召唤而出,接连朝天冲出贯穿它们。草原沙沙地长出以桩子为树干、骨头为枝叶的树木。

宝具启用后三秒,五百个龙牙兵全灭。

枪兵完全无视这一切,只是直直地朝空中花园前去。

……当然,察觉他行动者立刻出面迎战。

「来了啊。」

枪兵看见以猛烈速度朝自己杀来的使役者,一位是弓,另一位是枪──也就是「红」弓兵和「红」枪兵。

「黑」枪兵心中对于同职阶对决这点抱持一种奇妙的愉悦,瞄准了他们一口气召唤出桩子。桩子接连在他们奔驰的草原上出现,原本跑得比马匹还轻快的「红」弓兵开始减缓速度。

一支桩子在她眼前冒出,她抓住桩子,像猴子一样整个人缠绕上去后,朝骑著马的枪兵射箭。

枪兵以刺出的桩子防堵,他依然骑著马,悠然伫立当场。「红」弓兵虽然再次放箭,但都被穿出的桩子挡下。

这个使役者被桩子保护著──「红」弓兵不得不承认这点。看样子这些桩子对他来说是宝具。这么一来,他应该正如四郎神父所说,是「黑」阵营的枪兵,真名是──

「看来你是『黑』枪兵弗拉德三世。」

如同「红」枪兵──迦尔纳所说,应该就是罗马尼亚的大英雄弗拉德三世了。

「喔,呼唤孤真名的你是『红』【那边的】枪兵吗?」

「没错。基于某种理由我必须杀了你,见谅了。」

「不不,没什么见谅不见谅的。你们必须杀了孤,孤也不得不杀了你们。虽然难过,但这是理所当然。而且打倒入侵我国土之辈乃国王职责,所以无须叹息。」

桩子从「红」枪兵眼前的地面穿出。

「──嗯。」

但「红」枪兵手中的神枪迅速打碎桩子。

「原来如此,这桩子果然是宝具啊──但数量太异常了。」

高高穿出的桩子上面串著无数龙牙兵,简直就像被弃置化为白骨的人。

没错,如果桩子本身是宝具还没问题,毕竟单支的状态没什么破坏力,速度也慢……但这数量实在太多,已经超过一千了。加上它们会突然穿出地面,很难闪躲。

数量──就是这款宝具最大的特徵。他能拿出来的桩子约有两万根,光是这样就已经很离谱了。能一口气收拾上百、上千人的对军宝具、对城宝具的确存在。

但一万以上的实在不多见。

这是因为他的宝具不是什么圣剑、神枪一类的玩意儿,而是历史上曾发生过的「事件」──也就是重现了刺穿两万鄂图曼帝国士兵的传说所导致。

确实,每一根桩子算不上宝具层级,或许不足为惧。

然而──两万这种压倒性的数量连强悍的英灵都能震慑。虽然疯狂,但同时是一种极为细致的军事性示威行为,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人类做得出来的事。

因此这宝具叫「极刑王」,与持有者同名的最可怕宝具。

「枪兵!」

「红」弓兵呼唤「红」枪兵,枪兵当然也很清楚。魔力正往伫立眼前的「黑」枪兵收缩集中而去……!

「好了,未经允许便踏入孤之故国的罪人们啊,处刑的时间到了,跟那些龙牙兵【破铜烂铁】一同曝尸荒野吧。」

「黑」枪兵的指尖微微一动──瞬间。

桩子一口气朝两位「红」使役者刺出。弓兵连忙跃至空中闪躲,但桩子仍像锁定了她似的一而再、再而三冒出。

「红」枪兵也反射性跃起,因为他认为只要在站地上就会被瞄准。然而桩子彷佛要贯穿他的身体般,朝落下的他射出。

神枪再次一闪──新椿子居然有如介入被破坏的桩子般伸出。

「──破坏没意义啊。」

第二波桩子朝紧急用单手抓住第一波桩子的「红」枪兵扑去,这简直就是桩子浪潮。即使如此,「红」枪兵仍丝毫没有慌乱,应对著状况。

说起来,他身上的铠甲「太阳啊,化为铠甲吧【Kavacha & Kundala】」是神明所赐,拥有太阳光辉的绝对防御宝具,可以轻易弹开王的桩子。

不过──

「很棒的铠甲呢。」

声音比想像中更接近。单手持枪,不知何时接近过来的「黑」枪兵已来到「红」枪兵身边。

没错,他骑著铜铁马「奔上桩子」,并且以手中长枪抵著被桩子缠住而无法动弹的「红」枪兵的脖子。

「但被贴到这么近的距离就没意义了。」

「枪兵……!」

「红」弓兵【阿塔兰塔】虽然放箭,但桩子如铜墙铁壁一样陆续挡下那些箭。无法求救、无法动弹,被枪尖顶著喉头的状态──尽管如此,「红」枪兵的表情依旧冷静。

当「黑」枪兵准备出枪的瞬间,「红」枪兵的身体彷佛要撕裂黑夜,散放炫目光辉。

这是英灵迦尔纳拥有的技能「魔力放射」。虽然跟「红」剑兵拥有的技能名称相同,但他会特别强化在「火焰」形式上。

他抓住的桩子、缠绕在他身上的桩子全数烧毁。他的模样有如降临于世的火天【阿耆尼】。尽管烈焰强得几乎可以烧尽大地,却不曾伤及他一根汗毛。

「红」枪兵以甚至可谓优雅的动作落地。看到他的模样,「红」弓兵傻眼地叹了一口气。

「打一开始这么做不就好了。」

「这可不成。毕竟身为使役者,我的能源转换率奇差无比。要是一直保持这样,根本撑不过十秒。」

「红」枪兵叹息表示事情没这么容易。英灵迦尔纳毫无疑问是超一流,但随时穿著的黄金铠甲、手中握的神枪,以及方才使用的「魔力放射」,都必须消耗非比寻常的魔力量。如果是一般魔术师,根本会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即使是一流魔术师,也会疲劳得无法自行使用魔术。

关于这部分,虽然很感谢主人一句话也不抱怨的态度,但还是不能太不知节制。在这个点上,「红」枪兵非常自律。

「──看来你非一般英灵啊。」

「黑」枪兵【弗拉德三世】一边拍掉身上煤灰,一边以冷酷的声音嘀咕。他没有表现任何精神上的动摇,也没有动怒。

「要投降吗?」

「『红』枪兵啊,别说这种让人不知道你是开玩笑或认真的话语。既然有愿望需要靠圣杯实现,就不可能投降。而且──」

「黑」枪兵举起右手,杀意便从周遭的地面涌出。他的桩子还有很多,正瞄准著两位英灵。再加上「红」阵营也发现,从更遥远的后方,有某种更加可怕的「东西」正蓄势待发。

「该投降的是你们吧?虽说孤不打算放过既是异教徒又是侵略者的你们。」

火焰和神枪虽然能烧毁并击碎桩子,但能不能对抗这压倒性的数量差异则是一半一半。两万这个数量,连对万夫莫敌的英雄来说都有点难缠。或许生前的他毫无问题可以处理,但现在他是使役者,愈是大量消耗魔力,就等于愈接近死亡。

「──说得也是,忘了我说的笑话吧。弓兵,我们上。」

「来吧。」

「红」枪兵【迦尔纳】双手握住神枪,「红」弓兵再次拉弓搭箭。阻挡在两位面前的,是支配这个国家的「恶魔【吸血鬼】」之王。

铜铁马嘶吼的同时,三位再次开始激烈冲突。

§§§

「黑」骑兵【阿斯托尔弗】虽然有些犹豫,还是驱策爱马【鹰马】朝空中要塞前进。脑筋不怎么灵光的他绞尽脑汁想到能飞天的只有自己,所以理当尽快控制要塞才是。

只不过这有一点要注意的,就是他必须召唤鹰马并骑乘、使役之。在这个阶段还好,不会消耗太大量魔力,是一个人工生命体就可以供应的程度。问题在于解放真名,发挥其真正力量的情况。

这样的魔力消耗与A级宝具匹敌,且规格上来说不是释放一次便全数耗光,而是只要持续骑乘鹰马就会一直消耗魔力,能源转换率非常差。

……就算不想,脑中也会浮现魔力耗尽的人工生命体模样,会想起齐格那太过渺小的愿望。

犹豫了一会儿之后,「黑」骑兵决定不解放真名。说穿了,现在的自己「不想这么做」,那么除了不做以外别无选择。

啊──实在够笨的,想法有够愚蠢,而且很弱。合理来说应当不要介意魔力电池【人工生命体】,尽管解放真名才是。齐格也不至于因此责怪骑兵,没人会要求为了作战、为了获胜而被召唤出来的使役者做到这种程度。

但阿斯托尔弗就是这种英灵,因为不想做,所以不管谁来说什么他还是不会做。

「……好,走吧!」

空中要塞就在眼前,骑兵仍一派轻松地轻拍鹰马的脖子。鹰马以尖锐如鸟鸣般的叫声回应后,强力振翅飞翔──从翅膀散落的魔力粒子随著狂吹的劲风,如无数萤火虫一闪即逝。

骑兵朝空中花园飞去……当然,要塞主人不可能原谅他不假思索的行动。

「──喔,对面骑兵也持有飞天马啊,那特地准备的这些家伙就能派上用场了。」

独自留守空中要塞──「虚荣的空中花园」的「红」刺客【塞弥拉弥斯】露出淡淡笑容,将他们解放至空中。

「丑陋的有翼者啊,去吧,尽管吃个开心。」

有著人类外型的「某种东西」随著这句话一齐飞离花园。

骑兵纵断战场天空,眼下可见两方势力已经激烈冲突。龙牙兵与人工生命体、魔像或使役者们彼此冲突,展开死斗。

「好喔,我也要加油……!」

怪物们就在这恰到好处的时间点上,出来迎战重新振作精神的骑兵。那些玩意儿的上半身虽是龙牙兵,但背后长了翅膀,下半身则明显属于鸟类。

「妖鸟【Harpuia】吗……?不对,是改良型龙牙兵?」

妖鸟虽是飞天欲兽,但很容易受到食欲迷惑,个性虽残酷却很胆小,并不适合作为士兵运用。于是「红」刺客将它们与龙牙兵融合,这应该不再算是龙牙兵,而该称为龙翼兵了。不管怎么样,尽管冠上龙的大名,看起来却是弱小又丑陋的士兵。

但数量真的很多,一口气超过百只龙翼兵来袭的状态,可以说是一种鸟葬了。它们带著比钢铁还坚硬的钩爪,准备排除入侵花园的不速之客而一同扑了过去。

──不过,它们碰上了最棘手的对手。

因为它们的对手可是少数的幻想种鹰马,根本不可能输给这种杂兵层级的小怪。更何况骑在鹰马身上的对象更是棘手。

「黑」骑兵可是查里大帝十二勇士之一的阿斯托尔弗。创造许多冒险传说的他,拥有在某些条件限制下发挥效果的各式各样宝具,如专门使对手跌倒的枪、能抵销各种魔术效果的书本、「值得强调某一特点」的幻马。

他现在手中的号角则是其中之最吧。

「那么请排成一列,来──『唤起恐慌的魔笛【La Black Luna】』!」

随著这悠哉的声音,挂在他腰上的号角瞬间放大。

「散!」

骑兵深吸一口气──一举对著号角呼出,尖锐的号角声响彻战场,瞬间让人工生命体与龙牙兵们一同仰望天空。

龙的咆哮、巨鸟的怒吼、神马的嘶鸣──足与这些相比的魔音让上百龙翼兵瞬间消失,而且是如字面所述地消失。这可不是传说中「妖鸟们听见声音就会害怕地逃窜」所说的这么简单,而是再单纯不过的广范围破坏兵器。

「好喔,直直向前冲啦──!」

将缩小的号角挂回腰上,「黑」骑兵再次以双手握住缰绳──

──可爱的女武神啊,事情可没这么简单啊。

发现站在花园前端的黑衣女性。他不会看错,那是使役者。「黑」骑兵从她的服装判断其职阶。

「──我看你是『红』阵营的术士!觉悟吧!」

黑衣使役者苦笑回应「黑」骑兵的喊声。

「猜错了,吾乃『红』刺客。不过──阁下没猜错,吾对魔术多少有些研究。让咱们试试阁下是否有资格进入这座『花园』之内吧。」

刺客一弹指,魔力就在她身边瞬间展开。术式八成已事先设好,闪耀深紫色光辉的魔法阵就像装填完毕的大炮。

「对了,上下都有喔,小心点。」

「黑」骑兵反射性往天空一看,不禁傻眼。因为不光是在她身边展开的四个魔法阵,骑兵上空有四个,脚下的天空也有四个,这些魔法阵全都灌满庞大魔力,彷佛等不及她【刺客】下令──

「──坠落吧。」

解放命令一下,巨炮一齐发射。光柱声音有如狰狞的怒吼,轻易穿破空气墙朝骑兵扑来。

「看我的……!」

「黑」骑兵持有随时启动型的宝具「魔术万能攻略本【Luna Break Manual】」──这虽然是暂时的名称──等于拥有A级反魔力技能,事实上,这等于现代魔术师无法伤害他。

所以他才选择这样做,如果不是有这本书,他也无法这样大胆突击吧。

但「黑」骑兵不知道,眼前这个刺客实际上等于兼具术士职阶,是一位破格的双重职阶使役者。而且置身于超越术士用职阶技能「设置阵地」所能打造出的最高级「神殿」之上的大宝具,「虚荣的空中花园」之中。

这代表现在的她守在配备凶恶的大量破坏兵器且无比坚固的要塞之中。靠近这里等于自己「找死」。

无法全数躲开的骑兵不仅全身承受超规格【EX】的魔力打击,甚至彷佛这样还不够般地翻搅体内,执拗地彻底凌迟他。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鹰马伴随著惨叫一起消失,「黑」骑兵往下坠落。「红」刺客以冷漠的眼神看著他嘀咕:

「怎么,虽是吾说『坠落』的,但也太快了点吧?没意思。瞬间消灭龙翼兵的时候还以为有点值得期待啊──」

刺客将观点切换到眼下的对阵上。从空中看到的战况算是一进一退,这边的骑兵正对上「黑」弓兵,枪兵和弓兵则与「黑」枪兵【弗拉德三世】对峙中。而主人四郎──

「……哦。」

刺客见到此景露出笑容。虽然对手是狂战士有点可惜,但脸上看不到困惑的神情。

「也好。四郎,就让吾看看吾之主人爽快的首次对阵吧。」

§§§

「黑」狂战士弗兰肯斯坦虽没把情绪表露在脸上,但她正在困惑。

她按照最初接收到的指令,在战场上徘徊想找出使役者,但在看到人影后冲进森林一看,却发现在场的不是使役者──

「看来我的对手是你呢,『弗兰肯斯坦』。你是人类因为追求理想而创造出来的怪物。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是转折点,也是位于目标中间点的存在。」

说著不甚符合现状的奇妙台词的应该是个人类,不是使役者。但眼前的他真的是人类吗?

以「黑」狂战士【弗兰肯斯坦】的知觉能力来看,这个部分实在有些暧昧。

「呜────」

龙牙兵们虽然攻了过来,但她毫不费力地将之击退。另一方面,从龙牙兵们完全不动眼前这位男人分毫来看,可以理解他确实属于敌对阵营。

尽管如此,他为何知道自己的真名?

就像自己的主人卡雷斯也表示惊讶那样,一般人认知的弗兰肯斯坦应该是男性,而且是个比天高的大块头,所以应该不至于是从外表推测而知。

……生前见过一类?

这应该不至于。自己是在幻想仍勉强能作为幻想成立的时代诞生的年轻英灵,同一时代诞生的人类英雄为数不多,就算有也从未与自己见过。

那么是谁泄漏了自己的真名吗……?

「噢,你果然头脑清楚。尽管是狂战士,却能保有如此条理清晰的思路,真的是非常现代的英灵呢。」

男子面带纯真笑容对狂战士伸出手。

「我非常熟知你的事情,也非常理解你。如何,你愿不愿意代替『红』狂战士【斯巴达克斯】加入我们的阵营呢?」

这句话让狂战士发出充满警戒的威吓,男子苦笑著放下手。

「主人啊,那是不可能的吧。」

狂战士更加警戒了,因为一个明显是使役者的对象从男子背后现身。来者魔力薄弱──加上实在很难说适合战斗的穿著打扮,看来似乎是术士?

「哎呀,失礼了,吾辈完全没有作战的意思,负责打仗的是这个主人。吾辈只负责守护他,给他打气。」

这么说完,使役者做出莫名其妙的举止──彷佛拿主人当挡箭牌一样往后退了一步,且完全没有使用魔术的感觉。虽然很难相信,但他真的……不打算交手。

「没错,负责作战的是我言峰四郎。」

当他缓缓垂下双臂的瞬间,双手指缝间夹住了「柄」。单凭狂战士稀少的知识,无法理解那是什么武器。

但看过的人一看就能立刻理解那是什么吧。那是将以净化为真理,用魔力织成的刀刃投掷出去的概念礼装「黑键」。

「──如果有意愿投靠我们这边,欢迎你随时表态。」

四郎笑咪咪地这么说完,射出黑键。

「……!」

狂战士一边往后方跳跃躲开,一边用武器「少女的贞洁」打落黑键。

「──喃────────────────喔唔唔唔唔唔!」

这让她下定决心。不管怎样,主人以敌人之姿出面了。是陷阱也好、不是也罢,以现状来看并不是什么负面的情况。当然,必须随时留心已实体化的术士,即使如此,狂战士也不觉得自己会居于下风。

狂战士一改方针,直直往前方冲刺。四把黑键从他手中射出,以人类来说他的速度极为优秀,要是出其不意遭到攻击,自己可能会被贯穿。

但从正面毫无变化地直接射来的攻击不会有意义。狂战士再次打飞黑键,更是往前逼近。

「──厉害。」

四郎以游刃有余的表情出言称赞,这让狂战士产生些许不耐的情绪。就来试试看重重打他脸之后,他还能保持这样悠哉的态度吗──!

「──宣告【Set】。」

自身的周遭瞬间窜过彷佛落雷的冲击,狂战士急忙挥动「少女的贞洁」,连同自身转了三百六十度应该已经打飞的黑键又朝著自己飞回来,看样子事先将术式安排在柄内了。

「可惜可惜。」

四郎的嘀咕是对他自己说的吗?或者是对千钧一发打飞黑键的她说的呢?

狂战士马上认为不重要而甩开这念头,原本自己就无法承受长时间的复杂思考。所以就彻底地、直截了当地往前冲吧……!

「好了,那么术士,就让我用上了。」

四郎这么说完将手高高朝天举起,一把武器立刻伴随奔放的魔力召唤而出。猛冲的狂战士目光集中在收纳铁鞘内的日本刀上,同时感到惊愕、不敢置信。集约庞大魔力的那把刀很明显──「是宝具」!

「好的、好的,请请!请尽管使用吧!就像伴随烈火的暴风!就像伴随闪电的豪雨!永远不会醒来的故事即将开始!」

随著术士兴奋的喊声,四郎快速奔出。他一口气从左手的铁鞘中抽出刀,深深压低姿势送出一记突刺。

「呜────呜呜呜呜呜!」

被抓到冲刺动作破绽的狂战士被割裂了一层皮,这样的事实让她认清这把刀的确不寻常。能够伤及使役者身体的武器实在不多。

狂战士挥舞战锤,劈砍跟殴打交错。如果直接接招恐怕早该折断或折弯的刀,在几回合交手下来却连刀锋也没丝毫折损。

这并非以技术做出的艺术性化招──不是这样,四郎的剑术顶多是一般水准。虽不到杂兵那样烂,但也远远算不上高手层级。那么为什么他可以像这样跟狂战士几乎战成平手呢?

……狂战士的确不是什么因武术高超而驰名的英灵,只是因为自身的凶暴、残忍与由来而升华成英灵的存在。但尽管如此,原本她的规格就已经是破格的存在。

几乎模拟重现第二类永动机无限循环的她,无论在什么状况下都可全力以赴。不会疲劳、不会无力,不会出现那种「很像人类」的状态。在打倒对手之前可以不用呼吸地永久性殴打──因此拥有狂战士称号。

没错,能正面与这样的永动机对决的存在不该是「人类」。当然,只要是圣堂教会的代理人,自然经历过许多非人的修行。

然而就算是这样也太夸张。狂战士身上产生一股沉淀在胃底的不悦感觉。

一口气砸下高高举起的战锤──被躲开了。这无妨,「如果只是这样还无妨」。就算是人类,若能达到魔人程度也不一定躲不开,问题在他的躲法。如字面所述地如履薄冰,当一个能把头像捏烂的番茄一样打飞的铁球从离鼻尖分毫的位置擦过,「不会有人类还能保持笑容」。

狂战士觉得他的笑容很讨厌、眼神很讨厌,但更重要的──他在这里让人不爽!

四郎一跳拉开距离,以单手握刀,另外一手拿出黑键。

疯狂的人造人毫不犹豫朝掷出的黑键冲刺过去。

§§§

「黑」术士看准「黑」枪兵【弗拉德三世】正与「红」阵营两位使役者对峙,便释放了「红」狂战士【斯巴达克斯】。目前「黑」枪兵是他们的核心人物,因此「黑」术士【亚维喀布隆】判断不可以失去他。

「狂战士,你的主人是我,知道吗?」

「噢,知道。看来没有你的力量我就无法存在,是难以接受的隶属。」

「……那你要杀了我吗?」

「但我无法杀了你,因为我的使命是尽可能长时间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必须打倒压制者,抓住绝望尽头的希望。最终将那些为夺得圣杯而聚集、满心欲望的权力者赶尽杀绝。」

「──原来如此。但是,要实现你的愿望必须先歼灭对手。去吧,狂战士,你的对手是侵略者,也是权力者的走狗。以动机来说足够你出手了吧。」

狂战士的封印正渐渐解开,他像等不及一样挣扎扭动,终于踏出了一步。

当他获得自由的瞬间,脸上浮现平静海洋般的稳重笑容看了术士一眼。术士并没有任何反应,且因为戴著面具,甚至看不出他是否害怕。

「……嗯。」

「红」狂战士似乎也不在乎术士,转头看向战场,一边开心地深呼吸,一边握著若以短剑【罗马短剑】称呼,大小太超过规格的剑,往战场迈步而出。

术士目送他离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要是自己表现得太过威压,狂战士很可能会收回前言(没有比狂战士更随性的使役者了),并杀了自己吧。

「我很弱啊……他只要一次攻击就够了。」

虽然狂战士的肤色惨白得像尸体,但浑身都是肌肉。那是蹂躏战场、将战场带向混沌的恶鬼,会让一切回归于无吧。

「好了,剩下的──」

术士剩下的工作只有一个。抓准时机交出活祭品魔术师,藉以启动自己的宝具。达尼克已经允许了,没问题……虽然有自信,但宝具究竟能对抗万中选一的英灵们到什么程度,还是令人有点不安。不过,如果不能超越,自己的愿望就无法实现。

「黑」术士亚维喀布隆希望圣杯实现的愿望很复杂。一般来说,圣杯战争是想要实现愿望的英灵们互相厮杀,并期望一路获胜到最后。但他的情况不太一样。

他的愿望是完成自身宝具「王冠‧睿智之光」。那么只要成功启动宝具,就算实现愿望了吗?

答案是否。说起来魔像属于卡巴拉术的一环,意思指「胎儿」或「无法成形之物」。即是这种法术打算尝试重现神创造人类【亚当】时的秘术,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也就是魔像以宝具形式成立的阶段还「不算完成」。尽管拥有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但那绝对算不上已经完成的存在。

引导受苦受难的我们回归伊甸园的伟大之王──这才是无上魔像该扮演的角色。

材料「几乎」已经凑齐,只剩下最后的「炉心」,也就是魔术师。虽然希望至少能够逮到那个人工生命体,但也没办法奢求。

『──老师!』

一道声音从远方传来,术士转头往上一看,自己主人罗歇正在城墙边天真无邪地挥著手。虽然看得见彼此,但距离相隔太远了,因此以念话形式对话。

『我认为这样很危险。』

『是!那个,你回来之后……可以看看我的魔像吗?我认为这次做得很好!』

术士感到佩服般点点头。罗歇对魔像的热情真的相当高,只要给他一点建议就会立刻修改,并打算造出更好的魔像。如果自己还活著,说不定是会想收作徒弟的人才。

更重要的点在于他们家族至今仍将自己和祖先设计出的魔像秘术流传下来,让术士抱有相当好感。

『有时间就帮你看看吧。』

『好……好的!』

罗歇虽然好像还有话想说,后来还是羞涩地低头退下了。

「话虽如此,我不擅长应付小孩啊。」

说来生前的术士身上有许多病痛,几乎在没有与任何人交流的情况下过生活。他甚至打造专用女仆魔像负责处理家事。

这样的他跟小孩完全无缘,也没想过自己会受到小孩崇拜,感到非常困惑。

这状况实在太讽刺了。以重现神的奇迹为目标,想创造原始人类【亚当】的自己,看起来竟然讨厌人类。

「──真麻烦啊。」

若问他是否能毫不犹豫地拿魔术师当作「炉心」,那么答案是否定。尽管如此,对术士来说完成宝具是他一辈子的心愿。结果为了胜利,还是要有能够牺牲一切的觉悟。

而且毕竟达尼克也认可了。他──戈尔德‧穆席克‧千界树勉强算是个及格的炉心吧。术士当然想打造更完善的宝具,但除他之外没其他选项了。

对术士来说,这部分确实有点遗憾。

§§§

「红」狂战士完全忽视找上门的龙牙兵,猛然袭向「红」枪兵【迦尔纳】和弓兵。他之所以能心无旁骛杀过来,应该是因为「黑」枪兵在这里吧。

尽管已经更改所属阵营,但若没有术士的令咒束缚,「红」狂战士肯定会攻击「黑」枪兵。那下意识之中的愿望,将他引导至这片战场上厮杀得最凶狠的地点。

「红」狂战士虽然根本是个炸弹,但力量也确实强到会让使役者却步的程度。

「啧,果然那时候该射穿他的脚筋啊……!」

「红」弓兵【阿塔兰塔】这么说,连续以箭扫射。有如机枪快速射出的箭全数命中,把狂战士的膝盖变成刺猬。

膝盖发出「啵」的声音,变成烂掉的柿子那样有点恶心的颜色,但「红」狂战士仍未倒下。

「──弓兵,狂战士交给你处理,我继续应付穿刺公。」

「红」枪兵一边与「黑」枪兵【弗拉德三世】交枪,一边对弓兵说。

「了解。哼……仔细想想,你还真是可悲的生物啊!」

既然参加这场圣杯大战,就必须隶属于某人之下。有时候可能会面临必须成为压制者的走狗而战的局面……如果他是被以正常的剑士【剑兵】身分召唤而出,究竟能否忍受这种屈辱呢?

但若他想争夺圣杯,的确只能以高风险的狂战士身分显现,而他的狂化会让事情往无可救药的方向恶化。不管在哪场圣杯战争被召唤出来,他都永远无法获得圣杯。

但即使如此,他仍会面带微笑制裁诸恶。一边承受痛苦,一边找寻逆转之路。既是受虐的求道僧,也是绝望的破坏者。这就是斯巴达克斯的人生。

「红」弓兵因此认为他可悲而放箭,对她来说,狂战士就是体积很大的靶子。不论是他雄壮手臂握著的短剑挥出的攻击或冲刺,在她如野兽般迅捷的速度之前都等于无用。但不管多少箭插在狂战士那钢铁般的肌肉上,他仍无动于衷。

「好硬啊……那就这样吧!」

弓兵停止保持距离猛力冲出,在地面滑铲躲开横砍。「极刑王」有如追杀她般接连刺出桩子,但不可能命中使出全力狂奔的弓兵。

弓兵一边钻过狂战士胯下,一边瞬间用箭射中狂战士的下颚、喉头、心窝和腹部。

「哈哈哈哈哈!还没!还没啊!还────没────啊────!」

狂战士一个回身猛力踢了弓兵腹部一脚。这有如炮弹直接命中的冲击,让弓兵带著一票龙牙兵和人工生命体飞到二十公尺远之处。

「唔、唔唔……!」

幸好弓兵在被踢中的千钧一发之际往后跳开。如果没有这么做,冲击强到足以一举撕碎她的上半身。

弓兵吃疼地心想自己太大意,并看著往这边过来的狂战士。尽管被这么多箭射中,猛烈的进击仍与方才相同。

『箭应该对他有用啊……?』

如果是高阶英灵,例如受到诸神眷顾的「红」骑兵【阿基里斯】那种层级的英灵,就可能以技能或宝具让对手发出的攻击失效。她自己就知道一个持有可让未达一定水准的所有攻击失效这种接近犯规程度宝具的英雄。

但从四郎那边听来,「红」狂战士【斯巴达克斯】的宝具或技能之中并没有这一类玩意儿。当然也有可能是四郎没说,但既然已明确知道处于敌对状态,他应该没有隐瞒的动机才是。

更重要的是箭确实插在他身上,弓兵也能感受射伤他的手感。狂战士可能觉得烦而不时拔出插在身上的箭,这样的他毫无疑问是遍体鳞伤。

没错,他正在流血,毫无疑问受伤了。那就代表他只是在忍耐,只是仰仗自己有无与伦比的耐力罢了。

『不对……怪怪的。』

这位少女擅长作战与狩猎,她拉著弓从远方仔细观察狂战士后才察觉。

伤口正在复原。与其说这是复原,更像一种过剩的重生,被射穿的部分像溃疡一样肿大鼓起。弓兵的箭应该射中了他全身,也就是说──

「这家伙难道……『正在变大』吗!」

不只这样,还可以感受到比方才更强大的魔力奔流。狂战士全身带著浓厚魔力,以超越之前的威力和速度举高剑──!

「啧……!」

弓兵惊险地躲开挥下的剑并跃起,跳上狂战士的手臂之后,朝他脸部位置往上奔。

「──那就收下你的头吧!」

弓兵站上狂战士的肩膀,朝他脖子连续射箭。或许因为天生平衡感奇佳,不管怎么甩弓兵都不会坠落,甚至爬到狂战士背上拔出插著的箭,朝脖子猛砍。

当喷血的声音发出,弓兵才停手收弓,双脚扎实地踩在狂战士肩上,以全身力量拔他的头。随著肌肉撕裂声「劈哩啪啦」响起,狂战士也更加疯狂暴动。

弓兵因为踩到喷出的血,脚下一滑落地。她在地上滚了一圈重新站好,确认狂战士的尸体──不禁哑口无言。

「……简直恶梦。」

也难怪弓兵要这样嘀咕,快被扯烂的脖子上的肉就像发泡那样涨起。这样子太过可怖,看起来甚至有点滑稽。这时弓兵感觉到窜流在他体内的魔力更加增强。

「红」狂战士斯巴达克斯的宝具「疵兽咆哮」──将一部分伤害转换为魔力储存,并藉此强化能力,是对自身有效的对人宝具。

「但可没听说外貌会变成怪物……啊!」

脖子变得跟乌龟一样的狂战士翻著白眼扬起嘴角。弓兵屈身躲开如鞭子般的手臂挥出的斩击,接著像要把持剑的手从手腕上扯下般猛射箭。大概因为有三枝箭贯穿手腕,短剑因此脱手。

弓兵猛力奔出捡起短剑后用双手握住,朝挣扎的狂战士手背奋力一捅。

狂战士虽然没有惨叫,但实在捅得太深,使他停止动作。如果能扯碎手腕就可以摆脱,但很遗憾因为他拥有过剩的重生能力,手腕的伤势已经开始愈合了。

「好,你暂时别乱动。」

弓兵确认附近只有龙牙兵、人工生命体和魔像一类后,再次搭起两枝箭瞄准天空。

将范围极度缩小,集中在箭这一点上。虽然这是她二度启用宝具,但自己拥有的攻击方式之中,最适合用来处理现况的只有这招了。

……幸好主人一句话也没碎嘴过。

「献上此灾厄──『诉状的箭书』!」

「红」狂战士瞪著天空笑,光辉箭雨彷佛要净化他般洒落。

全身毫无例外地被切烂,正可谓细细切丝。不管肌肉组织、表皮、血管、神经,还是其他所有组织部位都受到损伤。如果是一般使役者毫无疑问会死,优秀的使役者也是濒死。即使主人是一流魔术师,也无法立刻让使役者完全恢复。

但是──不过……

「……不会吧。」

就像要呼应「红」弓兵【阿塔兰塔】的低语,肉块蠢动了起来。

§§§

以知名度来论,阿基里斯是个能与希腊神话中海克力斯匹敌的大英雄。闻名全世界的英雄包含他在内,应该不到十个人。但若要计算知道他以那双飞毛腿奔过的生前故事的人,瞬间就会减少许多了吧。

阿基里斯为海洋女神忒提斯和英雄珀琉斯之间产下的孩子,是个一出生就受到诸神庇佑的存在。母亲忒提斯也因为太爱阿基里斯而以天火提炼他,想让他成为不死之身。但因为丈夫珀琉斯以「这么一来,人类的阿基里斯就会消灭」为由反对,结果阿基里斯只有「某个部位」维持人类的状态成长。

后来,当特洛伊和亚该亚两国之间挑起战争,阿基里斯的母亲忒提斯这么问他。

──你想默默无闻地度过漫长平稳的人生,还是出征获得光荣战果,成为英雄并迎接短暂人生呢?

阿基里斯的选择不需多说。母亲尽管为他骄傲,却也觉得痛苦。因为他自出生以来便已决定了命运,如果想当个英雄,他的生命就会短得「稍纵即逝」。

长大的阿基里斯加入亚该亚军,参加了特洛伊战争。他不仅连续打出战果,受到诸神庇佑的躯体毫发无伤,父亲赐予的长枪贯穿了各路英雄。由海神馈赠的两匹神马,与袭击某都市时夺得的名马所拉动的三头战车,没有任何人能追上。

但当阿基里斯在特洛伊战争中,与同样声名远播的大英雄赫克特单挑获胜之际,就暴露出他本身的缺点。尽管赫克特是杀害了他挚友帕特罗克洛斯的仇人,但阿基里斯用战车拖著赫克特的尸体绕城羞辱的行为实在太过愚蠢且不宽容。

结果,此举引起太阳神阿波罗不满,且阿基里斯不顾阿波罗再三制止,仍持续屠杀特洛伊军。阿波罗因此勃然大怒,便赐福给特洛伊的名弓手帕里斯,让他射穿阿基里斯全身上下唯一的弱点──也就是脚跟位置。

接著被射穿心脏的阿基里斯觉悟自己将死,于是勇猛攻向周遭的特洛伊军,杀到自己力尽而亡为止。如同预言所示,阿基里斯身为一位短命英雄,传说传遍世界各地。

无比接近神的人类,拥有无敌身躯的飞毛腿英雄。但是只有脚跟部位──是这个英雄的弱点。

而「黑」弓兵凯隆对阿基里斯来说算是师父。阿基里斯小时候因为与父亲珀琉斯不合,因此回到母亲忒提斯的故乡海底生活。培育许多英雄的凯隆与珀琉斯为旧识,因此非常乐意地接下了教育阿基里斯的工作。

……没错,也难怪阿基里斯瞬间困惑了。对年幼的他来说,凯隆是一种绝对性象徵。温柔、严肃,他所说的话就像魔法一样,渗透了年幼的阿基里斯内心。

阿基里斯与凯隆一同度过了九年岁月──而且在阿基里斯最多愁善感的少年时期,凯隆的存在既是父亲,同时是教师、兄长和挚友。对身为英雄之子,受到奥林帕斯诸神祝福,年纪轻轻就被士兵们投以恐惧、尊敬、向往眼神的阿基里斯来说,能称得上朋友或师父的人,真的少之又少。

凯隆毫无疑问是其中之一,跟挚友帕特罗克洛斯一样,是他信任的对象。

这个英雄现在为了追求圣杯而站在他面前。

以「黑」弓兵【凯隆】的身分、敌人的身分,作为一个必须互相厮杀的对象──

「──老师,我要出招了。」

「『「红」骑兵』,你不用这样说。」

听到严厉的回应,「红」骑兵尽管有点丧气,还是猛然舞起枪。两人在可以彼此对话的距离下开战,也就是一位让对手近身的弓兵,还有一位发动攻势的轻装战士【Light Warrior】。

阿基里斯虽然心里多少觉得抱歉,枪尖还是分毫不差地指向心脏。「黑」弓兵却像个不知恐惧为何物的狂战士,蛮勇地配合枪击往前踏出一步。

阿基里斯以飞毛腿闻名,同时枪术优秀到就算作为枪兵召唤也不会有任何问题。按平常来说,应该可以很轻松地挖穿弓兵的心脏。

但骑兵在一个致命的点上失策了。

枪尖没能挖穿心脏,从弓兵侧边钻过。

「这……!」

「骑兵,你忘了吗?给你枪、传授你使枪基础技术的人是谁?」

弓兵的话重重打击骑兵。如同他所说,骑兵并不是自己钻研磨练出枪术,一开始是由凯隆这个老师教导他基础技术。那么,他的各种动作和习惯会被看穿,也是理所当然。再加上这把枪是凯隆为祝贺父母完婚,而赠送给父亲珀琉斯的礼物,他完全摸透了这把枪的攻击范围。

弓兵接著使出令人赞叹的招式。他往前跨步的同时搭弓引箭,这正是速射【Quick Draw】。从零距离射程下击出、避无可避的一箭。

「──骑兵,这样你会死喔。」

弓兵瞄准头盖骨,毫不犹豫放箭,骑兵瞬间往后倒躲开。他用难以置信的敏捷和觉悟才能完成动作,最终只擦破一层皮,避开了这次危机。

这时弓兵出脚,失去平衡的骑兵被一脚踹飞,砸在树木上。两人一拉开距离,弓兵立刻拉弓。

骑兵心里有某种东西切换了过来。他咬紧牙根,以坚毅的眼神瞪向弓兵,并朝著放出的箭直直奔去。以前倾姿势躲开箭的同时顺势挥枪横扫──这也被躲开了。

喜悦窜过背部,骑兵一边咆哮一边出枪。弓兵闪过如子弹般的连刺,巧妙地调整彼此距离拉弓。

骑兵对自己认为弓兵无法贴身战斗,因此只要拉近到枪的攻击范围内,就可获胜的肤浅想法火大。现在的对手可是凯隆,这位大贤者所教导过的人不光是自己,连海克力斯、伊阿宋、卡斯托耳、阿斯克勒庇俄斯等多如繁星的英雄们都是他的爱徒。

近身后才勉强战成平分秋色,若之后不拿出自己所有本事进攻,肯定会战败……!

骑兵的枪突刺、横扫,巧妙地并用假动作攻击弓兵。弓兵悉数躲开这些杀招,有时以弓化解,有时甚至搭配拳脚功夫,只要抓到空档就立刻放箭。

从零距离射程下放出的攻击损伤骑兵身体。就算是接受诸神庇佑的身躯,面对同样拥有「神性」的弓兵所放出的攻击,仍是毫无防备。

攻击全被看穿,但对手的攻击总是只差一步没能看穿。虽然骑兵凭藉天生的强壮身体勉强维持均衡,但这样下去只会被逼上死路。

骑兵先将思绪拉离眼前的战斗。自己的招式之所以被看穿,原因出在眼前这个弓兵教导了自己枪术基础。不管是摆出架势、突刺的时机以及横扫的出手习惯,一切都是他教的。

──别被迷惑。

确实,自己的枪术基础都是他教的。但自己年纪轻轻就参战,可不是靠基础一路获胜下来。有变化活用,也有在死路中求生的经验。自己应该透过与许多英雄交手的方式磨练了本事。

自己是怎么在各种战斗、各种危急状况中活下来的?没错,比方说──

骑兵的动作变了。他不再使用基本的招式和压倒性的速度逼迫,动作开始加入刁钻的变化。

才想说他竟然放下手中的枪,下一瞬间就以致命弱点「脚跟」踢向弓兵脸部。

接著一脚踢高落下的枪,于空中再次抓住后瞄准突刺。枪尖掠过弓兵的脖子,喷出鲜血。

「唔……!」

弓兵立刻拉开距离,骑兵得意地挥舞著枪。

两人视线交错,彼此脸上浮现奇异的笑容。

「──嗯,确实有能成为英灵的本事啊。」

「当然,我跟只负责教育的你不同,踏遍无数沙场啊。」

跟许多英雄交战、厮杀、灵魂交欢。骑兵确实跟凯隆学习基础,但实际作战堆起的尸体──对他来说也是真实。

「哎呀,这真是太好了,毕竟单方面屠杀学生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

弓兵笑,骑兵也笑了。

他已经甩掉与恩师交手的踌躇,现在心里有的只是跟强者死斗带来的欢欣。

骑兵之前迷惘著该拉近距离还是不该。虽然拉近距离抢攻是基本套路,但或许也到了舍弃这所谓基本套路的时候。

原本他手上的长枪就是投掷用枪,是用来打破各种防卫手段,贯穿英雄们胸部的利器。凯隆比任何人都理解这把枪的可怕之处,毕竟那是他赠与出去的枪。

──好了,该怎么办?

彼此视线交错,不论「红」骑兵【阿基里斯】或「黑」弓兵,都仔细观察著对方的一举手一投足,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骑兵笑,弓兵也笑了。两人之间确实有联系。即使要践踏老师与学生、打从心底信赖的朋友的感情也能感受到的庞大「欢喜」,的确存在于两人心中。

§§§

──「黑」骑兵【阿斯托尔弗】绝对算不上健壮,他的耐力跟纤弱的外表完全相符。

「好痛痛痛痛痛……」

尽管如此,坠落和魔术带来的伤害也只让他受了些伤。因为宝具「魔术万能攻略本(暂称)」──发挥了莫大效果吧。

「──头大了,该怎么办才好呢?」

鹰马没死。因为骑兵情急之下将它送了回去,所以尽管受伤仍可再起。只不过这场战斗是用不了了。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确实是有些急了。更别说如果能完全释放魔马的全力,绝对可以钻过那波魔术攻击。

之所以做不到──是因为自己决定「不要这样做」。

「啊──烦耶──!」

骑兵用力搔头。生前曾经这么烦恼困惑过吗?他懂,于道理层面他都懂。他其实明白必须打赢这场战斗,但不管怎样身体就是不听话。

──啊啊,可恶啊,真的头大耶。

脑海浮现寻求救助的纤细手臂,声音像蜉蝣那样纤细虚渺,孱弱地颤抖著。

──正因为我们是吞噬这些弱者后壮大的大罪人。

「事到如今」这句话浮现。没错,真的是事到如今。自己的真面目是只消显现就会消耗魔力的怪物,或许已经有好几个人工生命体因为自己而气绝。

正可谓事到如今。但无论如何就是「不干」,已经如此定案,下定决心。

「……先找找别的方法吧。」

想要圣杯、想为伙伴尽力──这些都没问题。但能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到这些,就是个问题了。

如果是正确的契约、正确的主人就不至于这么迷悯了──

「唔?」

「叽────」一道尖锐的金属声让骑兵连忙回头,一辆染血且红色车体四处撞得凹凸不平的美国超级跑车──雪佛兰‧科尔维特正一边撞开龙牙兵与人工生命体,一边闪过魔像们,朝著骑兵冲撞过来。

「骗人!」

尽管看到与这古风战场非常不协调的闯入者而惊讶,但骑兵毕竟是个使役者,还是当机立断躲开了。从他身旁驶过的雪佛兰似乎被以粗暴的方式打满方向盘,像被巨人猛甩般打转后停下。

骑兵哑口无言凝视跑车,这时驾驶座发出「喀哒喀哒」的声音。里面的人似乎想开门,但大概因为撞到了什么导致车门整个扭曲变形了。

「哎,烦啦!」

车门随著这句话飞出去。

一条纤细的腿从驾驶座伸出来,脸上四处可见黑色脏污的少女不满地猛敲车顶。少女身穿鲜红色的皮夹克配一件无肩带背心,下半身是露出整条腿的牛仔短裤。副驾驶座的门也同样飞出,一个男子缓缓爬了出来。男子穿著黑长靴和黑长裤,看起来就不是个过著正常生活,走在夸张且破灭性人生道路上的大个子。

「喂,主人,美国车不是都很坚固吗?」

「……能承受你那种开法的只有战车啦。是说你的骑乘技能应该有B吧?应该知道怎么开车吧?不,算了,你不用回答,这是因为你的个性使然吧,嗯。」

大个子一脸疲惫地回应……也就是说,这少女是使役者了。「黑」骑兵【阿斯托尔弗】全身僵住,且绝对不是对车子惊讶,而是因为他看出眼前这个使役者拥有非常强大的力量。

「你是『红』阵营的──剑兵!」

剑兵听到骑兵嘀咕,露出得意的笑。

「嗨。是『黑』使役者……没错吧?」

「没错,那家伙应该是骑兵。好了,剑兵,这边交给你,我要闪了。」

「怎么,主人你不留下来欣赏我的英姿吗?」

「要不是在战场正中央,我是也很想好好欣赏一下啦……」

大个子一边叹气,一边环顾周围。这里不只有龙牙兵、人工生命体、魔像互相对抗,还可看出使役者之间强大的魔力彼此冲击。

「啧,没办法,那你就快逃吧!」

「好唷,总之你要活著回来啊。」

剑兵的主人坐上驾驶座,就这样把车门丢在外面,强行开走了雪佛兰‧科尔维特。

「哎,竟然挑我不在的时候开打,闹笑话也要有点节制吧……也罢,主角粉墨登场,王者悠哉加入战局才是世间真理啦。」

「──咦,你是王?」

「是啊,如果投降我可以赏个痛快的斩首喔。」

「……哎呀,这种的我就敬谢不敏了。」

「黑」骑兵已从打击中重新振作。「红」剑兵狐疑地看著拿出枪摆好架势的骑兵。

「喂喂,我说骑兵啊,坐骑呢?」

「啊──正好让它休息一下。」

「红」剑兵的表情瞬间充满杀意,似乎是无法忍受骑兵那种瞧不起人的态度。

「啥?骑兵没有坐骑是搞屁啊。原本就够弱的了,这样不就成了外行吗?」

「──哎,这我不否认啦。」

「否认一下好吗!」

「哎呀,因为我是老实人啊。就算这样,使役者的工作依然是尽全力杀喽。」

「啧……没办法。话说骑兵,『黑』剑兵是真的消失了吗?」

「真的真的,千真万确。」

「原因呢?」

「嗯…………从旁看来就是起内讧,从他的角度来看则是贯彻自身信念,大概是这样?」

「哇,逊毙了,『黑』剑兵是哪来的乡下骑士吗?竟然因为贯彻信念『喷掉了』?有够蠢啊!」

这句话瞬间改变当场气氛。改变的是「黑」骑兵,感受到的「红」剑兵也敛起表情。

「──我不否认这点喔。虽然不否认,但你不准评论他。区区一个流氓剑士没资格评论他!」

「喔,挺会吠的嘛,既然这样──」

「红」剑兵切换态度,解放体内蕴含的庞大魔力,将之化为铠甲与头盔穿上,手握宽刃骑士剑。豪放的装扮的确非常符合剑士【剑兵】形象。

「──聊天就到这里吧。没有坐骑的骑兵,变成剑上铁锈吧!」

「哎呀呀,讨厌──好可怕喔……」

状况非常不利,自己不论是力量及纯粹作为英灵的格都远远输给对方。尽管如此,还是免不了一战吧。

──啊,糟糕,好像会死耶。

身为英灵,或者更应该说身为骑士的直觉,让骑兵脑海浮现一旦与她交手,便会随意被砍死的自身模样。

就算这是致命的事实,「黑」骑兵依然不改脸色。举起过去从骑士阿尔加利亚那里摸来的骑枪,准备挑战豪赌一把的决战。

§§§

战场上突然起了一片浓雾,在场的人工生命体们困惑著停下动作──感到一股鼻腔内似乎迸出火花的冲击。

一道如妖精般天真的笑声在接连倒下、蜷缩的他们身上响起。

「好多喔,好多好多好多喔,大家看起来都好好吃!」

人工生命体们判断来者是敌,准备拿起武器应战,却使不上力。就算憋住气息,已经吸入空气的肺部仍彷佛被某种钩子吊起一样疼痛不已。

不行,得快逃。抛下武器,以踉跄的脚步摇摇晃晃踏出两步、三步──接著跌倒。不,腿使不上力,头部不断抽动,就像有虫要冒出来一样疼,思考混乱,无从收拾。

「救……救……我……」

一边喘息低语出的话──

「呵呵呵,太多了让人好犹豫喔,该挑哪个好呢~~♪」

被少女天真无邪的话语拒绝。

眼睛像要融解般疼痛,吸入的空气正打算烧尽肺部,内脏要被腐蚀掉的感觉非常可怕。

啊──好痛、好痛、好痛、来人啊、拜托、救救我────────!

「那么,我开动了!」

如砂糖甜腻,令人陶醉的残忍话语。活著所必须的重要器官瞬间遭到挖出,原本应当欠缺情感表现的人工生命体因恐惧发出惨叫。

但惨叫被浓雾包围,无法传达给任何人,就这样消逝。

这片雾正是怪物的胃,绝对性的杀人空间。只是待在里面就会死,想逃跑、想抵抗也会死。支配这片雾的乃是连续杀人魔──「开膛手杰克」。

「多谢款待。」

夜晚加上雾气让她一定能掌握先机,在没人究责的情况下增加牺牲者──

战场已经变成让人不禁认为这里根本受到混沌之神眷顾的状况了。

如雨水洒落的光箭点燃战火,三头马车在空中奔驰,地面有不断冒出的成群桩子,全身带火的枪兵则正迎战这些桩子。彷佛与森林融为一体的弓兵以近身战挑战下了战车的骑兵。而纵横战场的弓兵则把已经变成可怖肉块却仍持续笑著的狂战士射成刺猬。像永动机那样不会疲劳喘息,持续暴动的狂战士,还有与之对峙,常保平静的怪物级代理人。石造巨人们、面色不改地持续破坏的人工生命体、不管怎样粉碎都一股劲地向前的龙牙兵。如钢铁块的剑士,和手握骑枪对抗的可爱骑兵。为了对付死守城堡的魔术师们,以空中要塞进攻的古代女王,还有藏身浓雾之中的连续杀人魔──

人工生命体流出的血将草原染成一片红,魔像和龙牙兵的残骸则如雪片堆积。

彼此交手、彼此厮杀,这里早就没有「和平」存在。

圣杯大战逐渐进入高潮,渐渐变成液体、化为泥沼,缠住接近者并往下沉没。

在这地狱般的混沌之处现身的,是此次圣杯战争的大裁判──裁决者贞德‧达鲁克与另外一人。

将自己取名为齐格的人工生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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