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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黑之轮舞/红之祭典 第三章

──现在回想起来,从一开始就有种「不对」的感觉。

七位对七位的大阵仗战斗,这确实是非得呼唤裁决者出来的紧急状况。

但裁决者心里肯定赋予自己的目的绝对不是这样。

心中有某样东西正催促自己,与其说那是使命感,更不如说是危机感。

某种无法挽回的事情正在发生。看到那座巨大空中要塞的瞬间,裁决者的焦躁达到顶点。

「黑」与「红」阵营的大决战应该正要开打。以裁决者的立场来说,不管哪一阵营获胜,只要能对圣杯许下正确的愿望就没问题。关于这点,她一开始并不担心。

因为两方阵营的主人都是魔术师。魔术师虽是一种偏离人伦常理的存在,但同时也不会许下什么罪大恶极的愿望。他们的希望自始至终只有抵达根源,或者是跟魔道相关的其他事情──不管怎样,他们的愿望几乎都很合理。

但当「红」阵营来袭时让她产生怀疑。想拉拢裁决者的「黑」阵营还好说,因为那只是想要在圣杯大战上获胜而采取的行动。

但「红」阵营很有问题。裁决者看不透他们想杀害自己的理由,毕竟这么做的坏处远比好处多。而现在「红」阵营正以空中要塞往「黑」阵营据守的千界城堡进攻。

裁决者与齐格一起翻越山头,绕行城堡外围。穿过前一天晚上「红」骑兵【阿基里斯】跟「红」弓兵【阿塔兰塔】入侵并展开激战的森林后,来到战场上。

人工生命体、魔像与龙牙兵互相对抗,上演凄惨的厮杀戏码。魔术有如炮弹四处爆发,应该是使役者之间的战斗瞬间把周遭变成一大片空地。

裁决者眺望凄惨的战场,专注地看向应当属于「红」阵营的空中要塞……即使圣杯战争举行过几次,那玩意儿也太过异常。如果只是在天空飞,那么不只是使役者,甚至魔术师都可用简单魔术轻易完成。

但那个──跟在天空飞而已的层级差别太大,就连神话时代的魔术都没有多少能够做到那种程度。

「齐格小弟,你听好了,我接下来要穿过战场去找另一边的『某个人』才行。」

「……为什么?」

「有『某个』我必须一见的人在这个战场上,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不确定是使役者或是主人,但我必须去见。」

人工生命体虽狐疑地歪头,却觉得这番话充满神奇的说服力。这话并不是充满自信,甚至可说她说得很不安。尽管如此,却可从字里行间窥见她抱著绝对不会驻足不前的坚强意志。

人工生命体理解了状况。她并不是因为坚定地发言,才获得士兵们爱戴。她的话语绝对不是为了强迫他人而说出。

她只是传达「我要去」的意思。

「虽然我觉得很危险,但若这是你的想法,那也没办法。」

他说完毫不犹豫地将手放在剑柄上,表达自己也要同行的意思。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有一件事情裁决者很轻松就掌握清楚。这个给自己取名为齐格的人工生命体,是一日一下定决心就会「贯彻到底」的个性。

如果跟他说「不要跟上来」并单独前往……他恐怕会追著自己的脚步吧,而这样很危险。毕竟对「红」阵营来说,他毫无疑问会被认定为敌人。而看到他的「黑」阵营魔术师们会做出什么反应,也无法预测。

但是,在这片战场上,齐格的目的跟自己不同。

「你打算怎么办?」

「先不论在前线战斗的伙伴,在后方待命的那些人或许有余力短暂对话。我可能会看状况跟他们说说,拜托他们释放城堡内的伙伴们。然后──」

「然后?」

齐格觉得很歉疚地低下头嘀咕:

「……呃,我想见见骑兵,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他。毕竟在这种状况下去找他,只是给他找麻烦而已。」

「虽然我不觉得她会认为麻烦……」

裁决者判断不管怎么样,一起行动应该是最妥当的方式。

「总之你先跟我来。不过……听好了,千万不可以跟使役者交手喔。如果觉得要跟『黑』阵营魔术师起冲突的时候,就搬出我的名字吧。这么一来,起码可以避免被当场格杀。」

「谢谢你。」

──这一瞬间,她可以「对神发誓」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有种感觉让她理解这一点,而这感觉同时让她感到困惑。毕竟在使役者横行的战场上,一个只是普通人工生命体的他究竟能做什么……?即使手中有剑,他也绝对不是剑士【剑兵】。只不过,现在的确没有余力为他费心。

从现在起,裁决者即将跳入一片混沌之中,并找出那个致命的某样东西。

「好!」

轻拍脸颊,手握召唤出的旗帜。这是生前持续伴随她的战旗,也是圣旗。裁决者对身后的齐格低语:「记得跟上。」

「──那么,我们走!」

裁决者朝战场直冲,人工生命体也跟在她背后奔出。

数量庞大的龙牙兵立刻往两人杀去,这些龙牙兵甚至无视正在交手的人工生命体和魔像,只锁定裁决者为目标。

「果然……!」

裁决者挥舞手中旗帜接连粉碎龙牙兵们。虽然裁决者的原则是尽量避免做出会直接影响圣杯战争结果的行动,但既然对方处于敌对立场,就没办法一直坚持原则。

裁决者伴随足以撕裂战场的尖锐咆哮,往目的地急冲而去。

§§§

四郎的动作戛然而止。他一咂嘴,一脸苦涩地往后方退去。

「术士,撤退了。她比我想像中还早『察觉』,应该……是接收了什么启示吧。」

「黑」狂战士【弗兰肯斯坦】见四郎突然拉开距离而困惑,总之选择先观望。

『听说为了执行公正无私的判决,因此能选为裁决者的多是圣人一类。她也属于这类吗?』

「红」术士【莎士比亚】挖苦地声声肩。

「似乎是如此……术士,这是最关键的时候。如果她来弹劾我,场面将会陷入非常混乱的状况。不,若以你的风格形容,应该是『变得非常有意思』吧。」

『烂作品的特徵就是硬要把不怎么精彩的内容炒热,因此主人在战场上的故事就先暂时到此为止吧。』

「嗯,我们撤退──没什么,换个说法就是我们只要撑过这段就可以了。再过不久,就会变成裁决者也无法介入的状况,而且我似乎是正确的。因为我总在危急时刻避开『一死』。」

四郎这么说完,射出一道黑键墙挡在正准备往前的「黑」狂战士面前,接著开始以全力离开战场。

『主人!裁决者那家伙毫不犹豫地朝你的位置冲过去了!动作快,龙牙兵挡不了多久!』

「我知道!」

四郎默默压下些许焦躁加快速度……在没有一盏灯,甚至几乎没有月光照耀的漆黑森林里,仍能够毫不介意地急速奔驰。他的速度以一句话来说就是异常,轻易超过时速六十公里的他专注狂奔。

……但有个存在正穷追不舍。转头看到那个的四郎不禁稍稍睁大眼睛。

「『黑』狂战士……没想到会追上来。」

看到那堵黑键墙的瞬间,狂战士就决定要追踪这个叫四郎的主人,而且是基于应该跟人造人彻底无缘的直觉使然。

卡雷斯虽然告诉她既然主人和使役者逃跑了,就去迎战其他地方的使役者,她却低吼一声拒绝了。

总之,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懂。

她感觉让那个男人逃走「不好」,那个主人绝对异常。不,说起来,那家伙真的是主人吗?

要说以自己的感觉来看,是哪一边──

「────呜?」

四把刀就像填补思考的空隙一样射到眼前,对方似乎边逃跑边在不让自己看清身形的情况下,朝这边投掷黑键。

「黑」狂战士瞬间抓住最理想的选择,也就是不管它。

因为不会痛,或者说只有帐面上的伤害数值,而且没什么大不了。说穿了,以魔力构成的刀刃缺乏物理破坏力,不是可以打倒使役者的武器。

尽管如此,若直接命中确实可以争取一点时间,但前提是对手是她以外的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咿咿咿啊啊啊啊啊啊!」

随著足以让人心颤抖的尖叫,她更加快了速度,丝毫不介意直直攻过来的黑键。过没多久,魔力解除的剑柄从她身上滑落,伤口也迅速愈合。

「──竟然是这样。」

回过头的四郎不知道该感叹还是该傻眼。如果狂战士是击落黑键那还好懂,如果她因此停下那就更好。但没想到直接命中仍丝毫不减速度……!

『创造她的主人,就是那个叫弗兰肯斯坦博士的人吧?到底是怎样设计才能打造出这种怪物啊。』

四郎对「红」术士的发言苦笑突然想到一个恶劣的点子。

「术士,请实体化,我需要你的『剧团』。」

瞬间,术士随著一本书实体化。

「喔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就让她见见又爱又恨的他吧!『人生只不过是一道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比手画脚的拙劣演员,而后默默无闻!【Life's but a walking shadow, a poor player. That struts and frets his hour upon the stage.】』」

当他高声喊出后,黑暗的森林里产生不可能的奇迹。「红」术士确认过后,再次灵体化以避免被四郎甩开。

然后正追踪四郎的「黑」狂战士在那里遭遇了。

「……呜……!」

慌乱,只能慌乱。不可能在这里的男人,面带以他来说不可能出现的稳重表情说著话,生前他一次也没有用这种笑容面对过自己。

「──停下来。」

「……啊,啊啊……」

连被黑键命中都没有停止,甚至更加速的狂战士停下脚步。不喜欢表现情绪的她因为惊讶而张口。

在那里的是「弗兰肯斯坦博士」。是创造出自己的男人、自己的父亲、自己憎恨的对象,和自己的──

为什么?怎么会?

「黑」狂战士并不惊讶他在这里,她惊讶的是他那无比平稳的微笑。因为从她睁开双眼开始,父亲的脸就因憎恨而皱起。以为他开口要祝福自己,说出的却只有咒骂。

那是在一个十一月的寂寥夜晚发生的事──

『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

『怎么会这样,这家伙是个「糟糕透顶」的木头人!』

『没有感情!是线没接上吗!泪腺也不行,这样别说完美的少女【夏娃】了,连人类都算不上!』

──啊啊,看来我是失败作。

可悲的不是自己被认定为失败作,而是疯狂地抓乱头发的父亲看起来太可怜了。

『父亲,对不起。对不起,我是失败作,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会修好,会好好修好,所以请你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明明想哭却哭不出来,流泪的机能似乎没有启动。每次想要安慰借酒浇愁的他时都被推倒、被揍、被踢开。

被打不痛,但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挨打,都有种心脏重重揪起来的感觉。

少女觉得过了好几天仍悔恨不已的父亲很可怜,并努力思考该怎么办才好。该怎么做才能安慰父亲呢?于是她一鼓作气离开房子。

──外面充满缤纷色彩。

翠绿的树木、清澈的池水、耀眼的太阳,如果能带这些回去,父亲说不定会开心。一只野狗突然袭击正这么想著的她,应该是对她衣服上飘散的腐臭起了反应吧。

她扯裂了咬住自己手臂的野狗的脖子,瞬间接收到天启。

『啊啊,漂亮,真漂亮。这很漂亮。因为我没有,所以这一定很漂亮──』

撕裂腹部,发现更鲜艳的器官。这也是她所没有的东西,所以觉得很漂亮,所以决定带回家给父亲看看。

粉红色的器官很美丽,鲜艳的红血很美丽。她完全不觉得丑陋、不觉得骯脏,也不觉得血的气味很恶心。

……当她让父亲看到的瞬间,两人之间的关系彻底决裂。因为她不仅是失败作,甚至很明确地是个丑陋的怪物。

觉得血很美丽,会为器官陶醉的生物就是怪物。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那样,真的不是。我很正常,只是希望父亲能开心。』

直到最后的最后,父亲都没有对她笑过,只是害怕地不断逃跑,最后甚至留下一句绝对性的诅咒给她。

『你是怪物!「疯狂」的怪物!』

……所以才想保持正常,才决定要维持理性、要理解常识,并且决定要获得伴侣。为什么?因为正常人有家人。既然已经被父亲拒绝了,自己无论如何都需要伴侣。

然而,伴侣不是希望就可以获得,这个问题也不是去抢夺伴侣就可以解决。尽管如此,她还是试著绑架了几个男人,却没有一个能成为伴侣。

所以她拜托父亲。

『请给我一个愿意爱我的人,给我一个愿意看我的人。如果我是完美的少女【夏娃】,那么你就应该有义务要创造初始人类【亚当】──』

父亲拒绝,少女因愤怒与悲伤而疯狂。愤怒起因于父亲的背叛,悲伤──起因于她体悟到自己直到死亡为止都是孤独的。

只是想要被爱,想要爱人,想要知道爱……不,如果连这也无法实现,起码希望能够被恨。追踪、弹劾父亲,对逃亡的他感到愤怒而杀害他的家人。即使如此父亲仍不断逃、不断逃,只是一直逃跑。

直到最后的瞬间,他仍只是持续逃跑。他已经屈服了,甚至没有想过要找杀害心爱对象的人报仇。

『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不看我?』

……少女与父亲一同投身于业火之中,弗兰肯斯坦的故事到此结束。流传后世的,只剩下丑陋怪物的传说而已。

而现在,背叛少女的父亲就在眼前,以温和的表情看著少女。这是她所冀望、作梦都会看到的瞬间。

「──没错,这样就好。别再战斗了,我不是为了这个而创造你。」

「呜、啊……」

博士朝自己伸手──看来他想做一般父母会对小孩做的事情,也就是摸头吧。这就是自己所期望的事。

想被爱、想有人爱、想爱人。

这个愿望正要实现。

但是──

但就是因为如此。

「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狂战士发狂了。不,这可不是发狂那么单纯,而是表露杀意,将「少女的贞洁」砸在自称博士的男子侧腹上。

「你、做什么……!」

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别开口──

朝吐血的男人脸上再送出一记,脸就像泄气的皮球一样凹陷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啊啊啊啊!」

大吼,大吼著将战锤彻底往他全身砸。男人连抽搐都无法,只能以全身承受这压倒性暴力。

后来,当场面变成那里是否曾经有人都看不出来的状况,「黑」狂战士【弗兰肯斯坦】才停下了动作。

「啊……啊啊……」

在错误的时机听到想听的话语了。她知道,她已经理解,这应该是术士之类的魔术造成的。

尸体已经消失,自己彻底打烂的似乎只是个人偶,看四处散落的木屑就是最好的证据。

但是,啊啊,但是──

我又在明明很重视一个人的情况下,伤害了这个重要的对象──

当人造少女颓丧地双膝跪地时,一句冷漠至极的话敲响耳膜。

『──以令咒下令,狂战士,「冷静下来」。』

痛哭、愤怒、焦躁、绝望,一切都从脑海中倏地消失。

「啊……啊……?」

『好,狂战士,冷静下来了吗?他们逃走了,所以这边先告一段落吧。还有好几个地方需要应战,明白吗?』

「黑」狂战士有种逻辑充满全身的畅快感觉。

没错,主人说得对,还有好几个地方得去应战。啊啊,竟然表露出情绪了,怎么这么丢脸,主人会不会降低对自己的评价呢──

『……别担心,你做得很好。刚刚真的没办法,那个主人太异常了。总之现在最优先的目标是收拾「红」使役者,别忘了这一点。』

看样子主人绝对没有看低自己。

「黑」狂战士接受现况点点头,立刻奔出森林。只不过即使在头脑已经恢复冷静的现在,她的思考回路还是有种让那个主人逃了的遗憾存在。

关于这点卡雷斯也一样。虽然他只是透过使魔远观,但那个主人的异样程度……异常程度,还是明确地传达过来。

不过,他只是个主人。卡雷斯甩开寒颤,专注在指示狂战士移动上。

使用了令咒太浪费吗……不,卡雷斯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狂战士的错乱程度非比寻常,毕竟她杀了集自身崇拜与憎恨于一身的父亲,也难怪会这样。而且还可能对之后造成其他影响。为了让这一切付诸流水,卡雷斯认为使用令咒没有错。

……至少比启用宝具浪费一道,接著停用宝具又浪费了一道有意义吧。

§§§

爆炸声、尖叫、惨叫、吟唱──战场上的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冲进裁决者耳中。她默默排除期望、不期望,甚至连期望这句话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对象,专注地在战场上奔驰。

「……!」

一位使役者在那座巨大空中要塞里待命──而且随著光线散发出从这里也可以感受到的压倒性杀意。能够破坏整座城堡的破坏力,现正全数集中在裁决者一个人身上。

但裁决者毫不慌张地立起旗帜。她的反魔力超乎规格,即使是神话时代的魔术,也无法伤及圣人的她。不过,这只是为了排开魔术而拥有的能力,并不是可以承受魔术后使之消灭。

「齐格小弟,退开点!」

齐格立刻对这句话做出反应。打滚般离开当场的他,目睹自空中洒落的光线让裁决者消失的瞬间。

「裁决者!」

他反射性大喊──但途中就没了声音,因为他说不出话了。自出生以来就是魔术师的他明白,刚刚从空中射下来的光柱根本是满满恶意的雷击。威力等于同时同点轰炸的这雷击威力,就算是拥有最强反魔力的剑兵也不可能平安无事吧。

而她──「躲开了」雷击。虽说躲开这个说法并不精确,因为不是针对单点,而是压制整面的这种魔术无法伤到她,偏开了。

照理说应该有意志的雷击丧失了恶意。相对的,这些雷击袭向了周围地区。

如果方才没有裁决者提醒,齐格应该也会被这些雷击波及吧。原本周围是一片魔像残骸和准备攻来的龙牙兵……但现在这些东西全都灰飞烟灭了。

不留一丝尘埃……如果没有她提醒,自己或许也会得到这种下场。

「这就是……第八位使役者。」

他这样嘀咕看向天空。虽然惊讶裁决者那不寻常的反魔力,但更惊讶的是方才使用的魔术。几乎等于轰炸机的魔术只会存在于神话时代。

应该是「红」术士使出的吧。那座空中要塞或许是「红」使役者的宝具一类,至少现代魔术师做不到那种事。

不管怎么样,即使如此也无法收拾裁决者。齐格和裁决者都认为从空中要塞使用魔术的使役者放弃了。

然而──

「!」

两人同时惊愕,头上的使役者完全不在意方才偏开的状况连续使用魔术。为什么要做这种没意义的事……不,这有意义,是在争取时间,只不过采取的手段太压倒性了。

「唔……!」

裁决者看了齐格一眼。这样下去裁决者是还可以自由行动,但齐格就必须随时远离她。齐格毫不犹豫地说:

「……你先走。不管怎么样,我都得去找必须见到的人。」

「我知道了。」

裁决者没有预祝他武运昌隆,因为这战场不是靠运气好就能顺利行事的地方。硬是要说的话,只能祈祷他不要撞见使役者而已了。

但不可能,因为他说他要去找必须见到的人,所以首先是人工生命体们。拯救他们是齐格的目的之一。

接著还有一个该见上一面的人,使役者──「黑」骑兵阿斯托尔弗。要见他并不是基于什么明确的目的性,或许只是想见见他。裁决者觉得这样挺温馨的。

不过,要去见骑兵就等于会遇到使役者。而且他手中有剑,身上充满战意。

那么对「红」阵营来说,他就是敌人了。照理说应该阻止他,但即使阻止他也不会停下吧。齐格很清楚去见骑兵没什么用处、没什么意义,而且还会违背骑兵的期望,但他还是想去见骑兵。

裁决者奔出。她感觉到「某人」正远离此处,于是更加快了速度。甚至放弃拨开龙牙兵们挥出的斩击,只是专注地跑著。

裁决者不是想终止这场战争,如果双方阵营的争夺处在正确的状况下,她就没有任何意见。

但会让咬住的牙根嘎吱作响的焦躁感驱使她纵断战场,必须去见到那个正在远离的「某人」。

然后「红」使役者则有意地妨碍她这么做。龙牙兵堆积如山,目的只是成为妨碍对手的墙壁。

「──碍事啊!」

当然,裁决者甚至不想浪费时间驱赶他们,因此用旗帜尖端瞄准一个点直接击倒。

然后挥洒圣水像之前那样显示出使役者的位置。目前先认定「黑」使役者没有问题,只需注意「红」使役者的位置变化。

虽然龙牙兵连争取时间都算不上,但使役者可不一样了。只要使役者一来,她连追踪那个主人都没办法。

裁决者很快找出不会遭遇「红」使役者的路线,并奔跑在这条路线上。但随著时间过去,感觉到的寒气却愈来愈强。

就在这时,最糟糕的对手彷佛阻挠她的路线般介入。

§§§

齐格心想这样就好,一边目送裁决者的背影离去,一边安心地呼了一口气。她有她的目的,而且自己不应该妨碍她。她的目的更崇高、更重要,跟自己不同。

一跑出去,就发现该做的事情比该想的事情多更多。那些来袭的龙牙兵就算对使役者来说不堪一击,但对自己而言每一个都是必须谨慎应付的对手。

刺击的效用不大,所以他采取整个身体撞过去的方式冲刺,在贴近对手的情况下顺势将之拦腰折断。龙牙兵瞬间分崩离析,接著切断从侧面杀出的龙牙兵手臂,以单手轻轻触摸。

「理导【Straβe】/开通【Gahen】。」

启动魔术回路──调查、分析、同步化接触到的材质──然后找出全部相反,为了破坏它而必要的理论。

瞬间,从手掌发出的魔术变得最适合粉碎龙牙兵骨头。齐格使用的魔术必须先接触对象并进行分析,因此射程几乎等于零,但是破坏力极为惊人。

龙牙兵如字面所述化为粉尘。

「骑兵!」

叫喊融入战场的喧嚣之中消失,齐格一边跑,一边慎重评估战场的状况。有特别巨大魔力冲突的地方,应该就是使役者之间交战的位置。

「你在做什么?」

一回头就看到两个战斗用人工生命体带著有些非难的眼神看著自己。你在做什么,你也来作战啊──他们可能想这样说吧。

「住手,别这样。」

两人听到齐格这么说,困惑地面面相觑。

「……如果你们想死我不会阻止,但如果还想活就回去。回去救助我们【人工生命体】。不管是正被榨取魔力的,还是没有的都要救。你们并不是被束缚住的。」

「但是──这样违反命令。」

「没错,我们收到的命令是作战,讨灭使役者与其臣子。」

「你们应该也知道这命令不可能达成,而且要遵从的义务到底在哪里?」

齐格的话让两人再次面面相觑,一个龙牙兵像要打断对话一样朝齐格挥剑。

齐格迅速抽出「黑」骑兵【阿斯托尔弗】的剑,从龙牙兵侧腹往头向上砍去。人工生命体们也配合他的攻击,以战斧击碎龙牙兵的头盖骨跟双脚。

齐格再说了一次:

「想死还是想活……我们必须选一个。」

最后通牒。一个人工生命体回应他的请托回去城堡,另外一人决定还是得遵从命令,再次踏入战场。

齐格认为这样就好。只要给出选项,人工生命体就非得做出选择不可。因为他们的思考回路没有不清晰到无法判断。

出生以来就是仆人的他们,很神奇地没有浮现过反抗这个选项。但如果给了他们选项,又是另一回事了。

齐格尽可能给了周围的后方阵线人工生命体选项,他们应该会选出自己的路吧,在那之后就不是齐格的责任了──应该说他无法负责。

之后只剩下寻找「黑」骑兵,但他没想过找到之后要做什么。这是多么愚蠢、多么傲慢、多么──不管用尽什么话语都无法形容的难堪。「黑」骑兵肯定很无奈,没想到他获得自由之后,最初选择的行动竟然是这样吧。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有个念头正疯狂地驱策自己。想做点什么,无法忘记,没有觉悟面对平稳的日常生活。

他有比这些梦想更加重要的事。想拯救伙伴,想见到「黑」骑兵,还他人情。

齐格很清楚,骑兵可能会说就算派不上用场也无所谓,说他根本不期望这种事而悲伤叹息。只不过──齐格还是选择这么做。

没错,既然选了就不能反悔,反悔是最糟糕的行为。

深呼吸一口气。好可怕,之前濒临死亡时明明什么也不怕,但一想到一度得手的东西可能又要脱手离去──就害怕不已。

……不过心脏的跃动挑动他内心的某种东西。

咬紧牙根,重新握紧冰冷到吓人的手两三次,心中想著自己办得到。许愿、祈祷──并踏出一步。

§§§

两位枪兵之间的战斗依然处于抗衡状态。

虽然彼此都是枪兵,但风格完全不同。「黑」只消一弹指就有桩子贯出,「红」则依然以手中握住的长枪直接粉碎为目的。

「黑」保持一定距离放桩,「红」一边将之悉数击毁一边拉近彼此距离──战况如此反覆著。

神秘会在更强大的神秘之前失效。以这个观点来看,「红」枪兵【迦尔纳】远远优于「黑」枪兵【弗拉德三世】。就算从生前的强度来看,大英雄迦尔纳也属破格。

雷神【因陀罗】为了击败他,甚至必须耍些手段。即使被所有伙伴背叛仍没有堕落,荣耀的最强枪手。

──但即使是这么强大的他,也无法攻下「黑」枪兵。

「黑」枪兵跟不确定是否真实存在的「红」枪兵不同──弗拉德三世是确实存在于世界上的英雄。

为四周诸国畏惧,甚至人民也害怕──尽管如此,仍集尊敬与崇拜于一身的救国英雄。

如果没有他,我国就不会存在。这位确实存在于历史上的英雄于本国降临。在这个国家里,他的知名度跟大圣徒一样。

他的宝具「极刑王」也同样拥有非比寻常的力量。

那些确实只是普通桩子,但──问题在这些椿子会遵照「黑」枪兵指示,能自由自在地召唤。

说起来,只针对一个人动员这种程度的宝具,显示「红」枪兵依然是万夫莫敌的强者。尽管双脚、右肩、左侧腹、左手肘等部位都曾几度被桩子贯穿,他的动作和武力丝毫不见衰退。目前其宝具「太阳啊,化为铠甲吧」抵销了九成伤害,本人只受到可一边战斗一边恢复的小擦伤而已。

但是──

「──漂亮。你以枪粉碎一千支桩子,以你身上的烈火烧毁八百支桩子,并以身上的黄金铠甲承受了两千支桩子的攻击。『红』枪兵啊,你确实是个英雄。你的铠甲别说桩子,应该连破城槌都起不了作用吧。」

迦尔纳以严肃的态度接受「黑」枪兵称赞。

「领主,诚惶诚恐。」

「若你非异教徒,孤就会允许你投降了。这点令孤无比惋惜,没想到你竟然相信虚假之神。」

「嗯,为何可断定我的神是虚假?」

「当然可以。所谓神是『没有污点的绝对存在』,不然有谁愿意相信呢?有谁愿意仰赖呢?与人相交、交媾的神,只不过是丑陋的怪物罢了。」

「这可难说,信仰当然会随著风土千变万化。如果是水灾泛滥的地方,支配水者自然得以为神。若我们或他们的神是怪物,那么你所信仰的神,也同样是被强迫要『成为绝对』的怪物。」

瞬间,「黑」枪兵双眼燃起熊熊火焰。「红」枪兵见状,仍一派轻松地说:

「──原来如此,穿刺公啊,你很苛刻呢。对你来说这桩子是攻击、是防御、是示威,也是恐惧吧。」

「……什么?」

「决定领土、决定城堡、决定要守护的对象,也就是说你打算独自形成国家。是因为对祖国的爱让你这样吗?还是执政者的责任感造成的呢?」

「红」枪兵平淡地揭露「黑」枪兵的真面目。不是身上的,而是内心的。

「但是这里没有服从你的部下啊。或许王者该孤高,但没有部下的王是不存在的……穿刺公,这是你失策了。我是英灵,就算面对的敌人是国家也无所畏惧。」

「──哦,有意思。」

「黑」枪兵露出笑容,那是填满愤怒、激情、憎恨与杀意的无比凄厉笑容。

「独自对抗我国也无所畏惧吗?不愧是英雄──孤已经三度针对你的傲慢给予惩罚了。没错……孤的枪正好咬住了你三次,因此你就死在这里吧。」

「──!」

来袭的恐惧让「红」枪兵当下打算往后跳跃──但已经不是快慢的问题,「这波攻击早在之前就结束了」……!

「反应很快嘛。没错,孤的『极刑王』并非桩子是宝具,『贯穿而出的桩子』才是宝具。在这块领域内,不管你防卫得多么滴水不漏,只要有孤实际攻击的事实──」

某种东西在「红」枪兵体内猛烈膨胀。坚硬、锐利且冰冷得可怕的这个是──

「桩子吗……」

不管是桩子、刀剑、槌子,不论物理性或魔力性的攻击,几乎都会被迦尔纳身上的黄金铠甲挡下。但是唯一──来自体内则是例外,更别说这桩子会「以贯穿的形式显现而出」。

就算是能自在飞舞空中,拥有强大下颚与毒针的胡蜂,一旦落入层层叠叠十几二十层的蜘蛛网内,也只是无力的饵食罢了。

鲜血从贯穿而出的桩子滑落,这恐怕是迦尔纳第一次在穿著铠甲的情况下受伤吧。

「黑」枪兵即刻为了取胜而冲刺,他原本就不认为这点程度的攻击可以收拾「红」枪兵。

因此他不会放过这个瞬间,不管是怎样的英雄,处于被桩子贯穿的状态怎么可能抵抗──!

「将军了,『红』枪兵……!」

无数桩子如洪水来袭,同时「黑」枪兵提枪突击。与其说这是宝具,更像食人鱼,因为他没有魔力用尽的问题。只要一天从人工生命体身上榨取魔力,他就能持续生出桩子。两万只是启用时的最大数量,不管桩子被打断多少,只要有魔力便可不断重生。

也就是说,这片战场等于被他充满恶意的桩子填满,根本不可能获胜。想一个人挑战支配土地、坐拥国家的王,当然不可能获胜。

但是──对英灵迦尔纳来说,周围全都是敌人这种状况,实在是太过常见中的常见了。

「红」枪兵竟一副完全不受贯穿身体的桩子影响般,挥开直朝脑门刺来的枪,漂亮地化解掉。

「……!」

这让「黑」枪兵不禁惊讶无比,这时「红」枪兵更发挥了超强意志。

「火焰【Agni】啊。」

火焰包围「红」枪兵全身,「黑」枪兵瞬间理解他要烧毁所有椿子。

「黑」枪兵的笑容瞬间抽搐,因为火焰来自「红」枪兵体内。燃烧、燃烧,不断燃烧──躁躏「红」枪兵的桩子一个也不剩地全数消失。

桩子间不容发如豪雨来袭。

但很遗憾的,桩子想击败的是火焰化身,是火精灵也无法烧尽的太阳之子。

身披黄金铠甲,手握神赐猛枪。在母亲的悲叹愿望下获得了黄金铠甲,加上继承了太阳神的血缘──这些只是与迦尔纳这个使役者有关的一半事迹而已。

迦尔纳最强的武器是「意志」。坚强的意志和心,尽管承受诸多不幸,仍不埋怨任何人的施惠英雄。获赠比任何人都特别的东西,却不因此认为自己「特别」的男人。

不傲慢、不膨胀,自出生起直到被击落为止,只是个努力地过著不辱父亲之名的一生的英雄。

因此就算被三枝桩子挖穿内脏、扯断手臂神经,就算无数桩子带来无比精神压迫,就算为了应付这些,而采取忍受火焰在体内循环这种超乎想像的蛮干方式。

「红」枪兵【迦尔纳】也绝对不畏惧,绝对不屈膝──!

火焰在两位使役者身边流窜,跟方才的景象简直如出一辙。火焰让一切归零,却不只如此。

「──领主,我要收下你的首级了!」

「红」枪兵身负火焰猛力冲刺──完全不在乎桩子和火焰带来的伤害,直接朝肩膀送出一记。

「唔……!」

苦闷的声音无法压住,抗衡状态在此崩解。「红」枪兵终于逮住了「黑」枪兵【弗拉德三世】,而「红」枪兵为了给予最后一击,开始评估解放与黄金铠甲并驾齐驱的宝具,也就是「梵天啊,诅咒我吧【Brahmastra Kundala】」的时机。

§§§

在千界城堡内的主人们正透过使魔或犹太教烛台观战,他们或对使役者下达指示,或者早已认为没什么好说,只是屏气凝神地观看战况发展。

这时达尼克忽然说道:

「──我去外面一趟。菲欧蕾,主人们交给你指挥,之后你们要听从她指示。」

「……叔叔?」

达尼克没有回应菲欧蕾呼唤,从窗户一跃而出。对魔术师来说,在天空飞翔不是太困难的魔术,达尼克就像走上楼梯那样踩踏在空中。

──看样子还是得启用啊。

达尼克凝视著令咒,慎重地评估自己的使役者……「黑」枪兵的状况。目前除了已知「红」枪兵与「黑」剑兵,也就是英雄齐格菲战了个不分轩轾的结果之外,还有一个「黑」弓兵【凯隆】断定没有诸神血缘就无法打倒的「红」骑兵阿基里斯。

除了这两位之外,还有个「红」剑兵【莫德雷德】也很难缠,现在我方骑兵正被单方面压著打。这样下去,「黑」骑兵【阿斯托尔弗】应该再过不久就会退出了。

但达尼克手中还有一张王牌,是「黑」枪兵的另一个宝具。

一旦启用,想必能轻易撕碎「红」枪兵,甚至连继承诸神血缘的英灵也能收拾,正所谓必杀宝具。

当然,代价很大,应该说是怎样也不想启用的玩意儿。

「『鲜血传说【Legend of Dracula】』……」

一旦启用,「黑」枪兵就会变化为只出现在传说中的吸血鬼。变得不是英灵,而是如字面所述的怪物。

代价则是达尼克的「性命」。因为「黑」枪兵是为了消除因弗拉德三世的血而弄脏的传说──也就是要把吸血鬼德古拉从历史上消除,才以使役者身分缔结契约。

「──换句话说,使用那宝具等于对孤吐口水,即使孤死也绝不用。然后,若你以令咒强制孤这么做,之后的应该不用孤多说吧?」

这是刚召唤出来的「黑」枪兵对达尼克提出的警告,不,是命令。若让他使用这宝具,就必须以死赎罪。

「……然而一旦战败,横竖我还是得死。」

这点没错。虽然逃跑可以多活点时间,但身为魔术师的达尼克‧普雷斯顿‧千界树会死,只有这点是他无法做出的选择。

如果是为了获胜,达尼克愿意做出任何牺牲。但现在的问题在于自己是「黑」枪兵的主人。

他可以用一条令咒命枪兵使用「鲜血传说」,再用第二条令咒命他自裁。理论上来说这么一来就没问题,然而这样达尼克将会失去使役者。

即使在这个时间点全数消灭「红」阵营的使役者,接下来还要面对同族内讧。尽管达尼克是千界树一族族长,但这可是争夺能够实现所有愿望的圣杯战争。

连最懂事的菲欧蕾和卡雷斯,都不太可能再遵从他的命令了。

那么该从谁手中接收使役者吗?

这也是个难题。究竟谁会服从让出使役者这种命令呢?而且能与菲欧蕾的使役者凯隆对抗的英灵,除了已经消失的「黑」剑兵【齐格菲】以外没有其他了。

不管采取什么行动,都是风险很高的状况。

「──唉。」

达尼克很清楚已经被逼上绝路,但这一百年来发生过好几次同样状况。

其中要属六十年前的第三次圣杯战争为最,那是他到现在还觉得自己能活下来真的非常神奇的惨烈战斗。

从崩塌的洞穴意外幸运发现通往大圣杯的道路,以话术巧妙笼络纳粹德意志,在元首一声令下派出超乎常理的庞大军队到同盟国家,并强行夺走大圣杯。

然后在将大圣杯送往德意志途中刻意经过托利法斯,把并肩作战的魔术师和军队全数杀光。接著每天过著研究跟政治运作的日子。面对协会时,甚至甘于扮演千界树是专门接收瘪脚魔术师的角色。

达尼克为了让大圣杯熟悉托利法斯这块土地而渐渐改造它,在这过程中变得不光能召唤英灵,甚至能召唤出「只是拥有英灵面象的对象」,可说是出乎意料的副产品。

毕竟他有很多时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六十年──

让他这么执著的原点到底是什么?

是想抵达根源这种魔术师的原动力?这当然有很大影响,既然生为魔术师,当然会以到达根源为目标。但他真的是基于这么「单纯」的愿望走到这一步吗?

……约莫八十年前的痛苦记忆复苏。

当时,一段姻缘找上以意气风发的新进魔术师身分华丽出道的他,而且对象很不错。以达尼克来说,刚好可以藉由这个机会跟贵族血缘搭上线。

但这时突然喊停。因为有一位魔术师提出忠告,千界树一族的血统不纯正,大概撑不过五代,之后只等著凋零。

──愚蠢,五代之后这么久的事情,总有很多对策可以想吧。

当时似乎只有达尼克这么认为。对不喜欢挑战风险的一族来说,他是必须立刻排除的异议分子。

不论是原本笑著拍拍他肩膀,对他发誓友情不灭的小舅,还是羞赧地低声诉说爱意,原本将成为自己伴侣的女性,全都不再搭理他。

──这也无妨,总有这种事吧。

但就在这个瞬间,千界树一族想上攀成为贵族的梦想就断绝了。即使撑过五代之后的凋零,一旦被贴上了标签,就绝对再也无法平反。

自己是无所谓,但那个魔术师就这样剥夺了后继者们的未来。在这个瞬间,达尼克体悟要以正规方式到达根源──就是以魔术师身分致力钻研,尽可能在协会出人头地成为贵族──这种做法将是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并将之放弃。

因此,他必须优先思考不至于让一族凋零下去的方法,在那之后才能探索到达根源的方法。

虽然不是没有脱离魔术协会,一边隐身于一般社会之中继续研究的做法,但达尼克也拒绝这么做。

当然,留在协会是一种屈辱。然而达尼克一分一秒都没有忘记过这份屈辱,将之刻划在心中──成为奋斗的原动力。

就在此时,他偶然得知冬木的圣杯战争。他拉拢对秘术【神智学】有兴趣纳粹德意志,获得军方的力量支援,以主人身分参战。

因为艾因兹贝伦犯规导致状况混乱至极,对他来说反而是幸运。

……第三次圣杯战争在不清不楚的状况下结束,疲惫的艾因兹贝伦、远坂、马奇里并没有方法阻止达尼克与纳粹德意志。

传闻指出艾因兹贝伦仍未放弃圣杯,似乎打算造出新的圣杯。远坂则放弃了圣杯,打算在冬木市寻找别的途径。马奇里则是在这时候就已经开始衰退。虽然没有掌握确切消息,但第三次圣杯战争应该给了他们致命打击吧。

达尼克不再恨舍弃了自己的那一族人,甚至从现况来看应该感谢他们。当然这些人一族都早已灭绝,甚至史上无名──

达尼克没有直接下手铲除他们,只是以政治方式将之逼上绝路。比方让这些人在无用的实验上花费大笔资金、流出密藏的术式,或者让继承刻印的小孩不幸地在实验之中死于偶然的意外事故。

只有这些谄媚达尼克,甚至堕落到不惜卖身的家伙们,没有被收编进千界树一族之内,遭到放逐。之后只确认他们前往圣杯战争的舞台极东国度,也就是日本,更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恐怕只会一辈子怨叹著过生活吧。

达尼克过著不断踢掉他人往上爬的人生,而现在他必须踢掉的是魔术协会与一族的魔术师们。

当然,无论是要踢掉自家族人还是让自己的使役者使用禁忌宝具,他都不会犹豫。

若是知道平常达尼克是怎样的人看到他现在的表情,一定会非常战栗吧。那表情非常冷酷无情,看不到一丝人情。

这种时候他会想著非常狠辣的事情,如果有必要,他不会犹豫做出各式各样恶行。他也是因此特地来到户外,不需要让其他人无谓警戒。

「──好了,该如何是好呢?」

思考了一会儿后,达尼克得出一个结论。虽然是个必须不怕脏了自己双手的判断,但对他来说,事到如今也不必介意这种事情了。

§§§

──战况只能说是单方面压倒性地强。

不论是原本身为英灵的层级,还是以神秘传说的程度来论,一切都差距太大。

或许是动物般直觉让「红」剑兵【莫德雷德】不去接下「黑」骑兵【阿斯托尔弗】手中金色骑枪挥出的攻击,而是灵活地不断闪避。

尽管几乎没有威力可言,但这是一把拥有「可强制让使役者双脚消失」般致命威力的枪──「一触即摔【Trap of Argalia】」。

然而要是没有直接命中就没意义。「黑」骑兵当然不至于不擅使枪,甚至可说他经历过许多骑马比武,武艺早已超越一般骑士的境界。

只不过「红」剑兵并非一般骑士。她可是骑士王亚瑟‧潘德拉冈的私生子,学习、偷窃了他的技术,将之转化为自己血肉的天才莫德雷德。

「太慢了!」

从旁观的角度来看,「红」剑兵的全身铠甲肯定是重量级装备。即使是以魔力编织产出,但重量仍不会改变。对自身敏捷程度有自信的「黑」骑兵原本打算利用这点,彻底扰乱她的步调。

然而实际跟不上的不是别人,就是「黑」骑兵自己。他拚命以骑枪接下「红」剑兵挥出的剑招,每每接招都有红色雷光一闪而逝。

这是「红」剑兵的魔力。因为她彷佛要让全身魔力满溢而出般疯狂地放射魔力,所以仅是接剑便会窜过阵阵麻感。「黑」骑兵感到无比战栗,因为每每接剑就会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的疯狂、憎恨以及投入战斗的喜悦等火焰般的激情。

「啊──可恶,我可是很忙耶……快点去死啦!」

「红」剑兵一咂嘴,不悦地低声咒骂。因为在这种时候,「黑」骑兵天生擅长做出对手最讨厌的事情──他笑了。

「哎呀哎呀,别这样没情调嘛,再陪我一下好不好啊?」

「笑话──!」

而且「红」剑兵燃点很低,她因为太过愤怒而咬紧牙根,挥出更强猛的一招。

可怕的是即使在这样的状况之下,这一招仍勉强能算是基于「剑术」使出的一记。

与之交手的「黑」骑兵就能理解,她用的剑术绝妙地融合了狂战士的凶猛和使剑者【剑兵】的技巧。

要比喻的话,就像教导了一只凶暴的野猴子必须作战才能获得食物,并让这只猴子去跟上千上万的「敌人」交手。当然,猴子没有习武的智慧,但本能会教育猴子,经历的战斗会钻研它的精神,而报酬会丰润它的生命。

最后产出的,将是习得并非武术的「某事物」的终极怪物。

「红」剑兵的剑术非常接近这种感觉。只有不断作战、持续杀戮的人才能学会,抛弃礼仪与骑士道等,只为生存与杀戮而存在的剑技。

除她之外,没人习得这种技术;除她之外,也没人适合这类技巧。是由她【莫德雷徳】所创,只有她才能活用的狮子之技。

「唔……!」

枪剑相交迸出火花。战斗开始到现在,「红」剑兵彻底压制著「黑」骑兵。

不耐烦的却是「红」剑兵。

──去你的,攻不下啊。

「红」剑兵拥有的那种几乎等于超能力的直觉,让她自知不可接触到那把黄金骑枪。就算觉得这把枪尖不锋利的枪刺到一下也不会造成多少损伤,直觉仍告诉自己万万不可。

结果,闪躲攻击的动作稍微加大,没办法顺利带上回招动作。虽然进攻不至于变得杂乱无章,但确实不再那样犀利。

索性忽略直觉警告,刻意接下枪招看看吗──?虽然这样想过,但立刻驳回。那把枪是宝具。既然是宝具,不管威力多小,都不能轻忽。

它或许可使刺中的对象无法动弹或者减缓动作,如果是这种能力就相当致命。而且她不觉得「黑」骑兵会在没有任何计策的情况下,挑战最优秀职阶的剑兵。

「红」剑兵压抑焦躁……这种焦躁不是觉得自己会败,而是担心自己是否会在与其他使役者交手前就结束,尤其是还没与「黑」弓兵交手就结束。

「红」剑兵压下这股情绪,专心一意地等待「黑」骑兵露出破绽。

──来了!

这时机会到来。她使出全力往上方弹开枪,一剑往毫无防备的腹部砍去。区区锁子甲在她手中的剑之前如同不存在。

「咳……!」

「黑」骑兵危急之下全力扭转身体,而此举也确实奏效。他的侧腹虽然被贯穿,至少没有当场死亡。

然而真的可说是奏效了吗?毕竟「黑」骑兵已经没更多力气,撑过治疗魔术跟自身的治疗能力生效为止的短暂时间。

「──掰啦,挺好玩唷。」

「红」剑兵这么说完举高巨剑【Clarent】,「黑」骑兵勉强抬起头笑著嘀咕:

「……准备完毕。」

「黑」骑兵说出的话让「红」剑兵疑惑地皱眉。

「喂,什么准备完毕了?说啊。」

──瞬间,正是瞬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接受了令咒支援的「黑」狂战士【弗兰肯斯坦】所使出的猛烈一击,直直砸向「红」剑兵毫无防备的背部。

卡雷斯认为现在就是胜败关键点,而用掉了第二道令咒。依照「黑」弓兵的看法,「红」剑兵应该没有「黑」剑兵【齐格菲】或「红」骑兵【阿基里斯】那种接近概念武装的防御型宝具。他认为头盔顶多只能隐瞒真名与其能力,并没有除此之外的特殊力量。

那么至少这一下应该能直接产生效果。尤其狂战士手中的战锤不是砍杀用,而是给予冲击伤害的武器,对身穿全身铠甲的对手特别有用。

声响有如拿高压机压碎汽车,「黑」狂战士确实在这一击中抓到回馈手感。旁观的骑兵也是这样感觉。

然而,但是──

「──怎么可能?」

该赞叹的不是锁定了目标,并按照计画成功打出一击的「黑」狂战士。而是承受这一击之后别说被打飞,仍彷佛在地面扎根而文风不动的「红」剑兵。

透过使魔观战的卡雷斯,还有身为当事者的狂战士与骑兵,都无法隐藏惊愕情绪。

「狂战士……像你这种垃圾再多来一个……」

那声音就像彻底压抑痛苦与愤怒而冰冷不已,剑尖直指「黑」骑兵。原本打算配合时机用骑枪突刺的骑兵一步也动不了。

「──呜──呜!」

『不妙。狂战士,拉开距离!』

被强烈「死亡」预感围绕的狂战士,在卡雷斯下达指示的同时立刻往后方跳跃。这一跳拉开了二十公尺,正好混进在那儿的魔像堆里。

在那之后,「黑」狂战士与「黑」骑兵再次体验到「红」剑兵【莫德雷德】究竟是多么夸张的英灵。

「──以为这样就可以战胜我吗!」

一跃。不,这早已不是跳跃,而是「发射」。「红」剑兵就是被装填的枪弹,而击槌正敲打在撞针上。

「红」剑兵的技能「魔力放射」──在膛线引导下旋转著冲出枪管,毫不犹豫朝狂战士射出。

手中架起的大剑是弹头。尽管头盔完全覆盖了头部,狂战士还是感受到了。

──这个使役者在笑。

「红」剑兵画出弧线的劈砍一起炸开了周围的魔像。如同炸开这个词所述,这一剑卷起爆风与红雷,周围的魔像在余波肆虐下灰飞烟灭。

监视此一光景的「黑」主人们,以及正好看到这幅景象的使役者全都抽了一口气。

「──怎么会这么夸张。」

在场所有人完全同意某个人勉强挤出的这句话,这一招就是如此强悍。而更可怕的点在这还不是「宝具」,只是英灵以全力放出的一招普通攻击罢了。

『狂战士……!』

卡雷斯拚命以念话呼唤,但狂战士没打算回应。主人卡雷斯知道狂战士没死,但──挨了刚刚那一下的她,现在究竟怎么样了呢?

「红」剑兵用剑挥开烟雾,看到狂战士并确认她的真面目后,因憎恨而皱起脸。

「你──」

『喂,成功了吗?』

剑兵用不悦的声音回应主人打断进来的念话:

「成功了。虽然成功了,但对方还活著,还在苟延残喘。」

『……你心情不太好呢。所以知道她的真面目了吗?』

「不知道。只不过──这家伙不是人类,应该说是不是生物都很可疑。感觉……有点接近人工生命体。」

『你说人工生命体?』

「扯断的手臂上面没有血管,而是用管线连接。主人,你听过这种英灵吗?」

『人工生命体啊……这种的英灵好像听过……又好像没有。』

「喂,主人,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啦……不,算了,无所谓吧。反正知道一个快死的使役者名字,也只是平添无用知识罢了。」

『等等等等……人工生命体……我原则上问一下,她应该不是全身都是机械吧?』

「肉身像是拼接起来的缺陷品,不是机械……嗯,随便啦,我现在要送她上路了。」

要「杀害」使役者,就必须击碎其灵核。要做到这点,只要破坏与灵核直接相连的心脏或脑便可。

「红」剑兵毫不犹豫用剑刺穿「黑」狂战士的心脏,她也毫不抵抗地直接承受这一剑,只在剑刺入的瞬间抽搐了一下而已。

「──结束了。」

既然已经给予致命伤,就没闲工夫管她如何了。下一个目标是「黑」骑兵【阿斯托尔弗】。剑兵一回头,就看到骑兵架著骑枪往这边冲过来。

动作虽然很快,但在还没完全恢复状态下使出的这一击,只稍稍高出一般英灵的平均水准之上。就算这种招式击出百下,剑兵也有自信可以全部化解。

「来啊,母狗!」

剑兵很确定自己可以用剑拨开骑兵的枪,并在转眼间取下其首级,然后这样就会结束了。她的直觉虽然还不到预测未来的层级,却能轻易导出当下最理想的答案。

「黑」骑兵九成九会被收拾掉。为防万一,剩下就是专心面对这个场面。

「红」剑兵的判断没错,但这之中却少算了一点。如果说,不是普通的战斗用人工生命体,或者魔像那类杂兵──然后甚至不是使役者,某种本应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虚假」存在的情况。

各种计算就会轻易地破解。

「──!」

首先,「黑」骑兵浮现愕然表情停下冲刺。接著,视野角落映出一道小小人影。

那并不是──「黑」狂战士【弗兰肯斯坦】,而是个普通的杂兵【人工生命体】。对方提著细剑,跟骑兵一样向前冲刺著。以杂兵来说,这一击的速度意外地快。

但这种攻击不过是蚊子叮的程度,「红」剑兵无视他,集中精神注意「黑」骑兵。

如果骑兵冲撞过来,将之弹开后以单手揍扁对方就结束了。原本「红」剑兵是这么打算,但总觉得有点疙瘩。

这点疙瘩算不上预感一类,只是些许、一丁点的不协调感觉。因此剑兵无视这种感觉,摆好架式等著反击打败「黑」骑兵。

「黑」骑兵甩开惊愕,一副在焦躁驱使之下的样子加快速度袭向剑兵。

先来到剑兵身边的是人工生命体,但剑兵的全身铠甲应该可以弹开他的攻击吧。应该说必须如此,至少区区人工生命体的劈砍不该穿破铠甲。

──但是人工生命体手上那把武器可是使役者所拥有的剑,虽然算不上宝具,但锐利程度可不是其他杂兵手中的平凡武器可以相比。

即使如此,使用这把武器的若是普通人工生命体就不会有问题。不过──

──只是非常专注、心无旁骛,甚至舍弃了自己的生命。

齐格理解「黑」骑兵的冲刺会失败,拯救了自己的英雄很明显将会悲惨地被对手杀死。

这点他绝对无法忍受。心跳强劲地往全身输送血液,为踩踏在大地上的双脚带来力量。

接著怒吼。他心想自己什么都不要,就算这一击毫无意义也无所谓,就算只能稍稍延长「黑」骑兵的性命也没关系。

拋弃骑兵,去过安稳的人生──齐格敢说这样才真的毫无意义。

对「红」剑兵来说,最大的失算莫过于她身上的全身铠甲。她失策了。确实「黑」狂战士伴随令咒加成效果的全力一击都被剑兵扛了下来。

但这不代表她没有受伤。受到战锤直击的铠甲部分凹陷下去,扭曲变形。

那么,这一块铠甲当然会变得脆弱。人工生命体的双眼确实掌握到了这个可以算是击破点【Catastrophe Point】的存在。

剑兵和齐格共享剧烈冲击,彷佛从肩膀撞上去的冲刺给齐格全身带来强烈痛楚,但剑兵的状况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什──么?」

剑兵在感觉到痛之前先是惊讶茫然,因为细剑贯穿了她最自豪的全身铠甲。血从侧腹汩汩流出,愤怒瞬间闪过,相对的是冰冷的杀意支配了剑兵脑海。

「──你是谁?」

齐格举著抽出的细剑不发一语。他不是不回应,而是无法回应。眼前的使役者并没有因为愤怒而发狂,只是维持钢铁头盔覆盖面部的状态与他对峙──结果使齐格甚至无法开口说话。

「……不回答也无妨,反正我已经决定要杀了你。」

「──!剑兵,住手!」

「黑」骑兵再次冲刺,蹲低了身子使出滑行般的一招攻击。但「红」剑兵【莫德雷德】用剑化解了这一招后,一副要让对方尝尝随便进攻的苦果般,赏了一记猛烈的肘击回去。

「唔……!」

因为剑兵瞄准方才骑兵被砍中还没完全恢复的部位攻击,因此骑兵的腹部又开始喷血。「黑」骑兵尽管倒地不起,仍死命地恶狠狠瞪著「红」剑兵。

剑兵甚至面带怜悯的表情对骑兵说:

「很遗憾,我认定这家伙是敌人。如果他再弱小一点,或许就可以走上不一样的道路了吧。」

「红」剑兵缓缓地举起做工精美的白银剑,且剑指的对象不是骑兵,而是人工生命体。齐格有种自己彷佛身处梦境般的感觉,从正面望著剑兵英勇的身影,并觉得很可怕,也预感自己会死吧。尽管如此,他的情绪感觉似乎麻痹了,不,应该说现在的他非常接近平常心的状态。

心跳的速度跟平常完全一样,看来这个心脏似乎不会因为惧怕而加快跳动速度。齐格在心里称赞「黑」剑兵齐格菲不愧是赫赫有名的英雄。

……胜负只需要一击。

齐格甚至无暇挥剑,「红」剑兵的劈砍就撕裂了他的胸口。自肩膀没入的剑直接抵达了心脏。

「──掰啦,无名的人工生命体。我会记住你。」

这毫无疑问是「红」剑兵给予他的称赞。鲜艳的血喷出,又一位人工生命体倒在大地之上。这是从方才起就不知道反覆过多少次的光景。

然而在这一瞬间,所有投入圣杯大战的人工生命体都倒抽了一口气……大家都知道他是谁,也理解他为何回来。

无法支持他、帮助他,但能够认同他。希望能给予在这么多人工生命体里唯一选择了自由的他祝福。

战争没有结束,不论是魔像、龙牙兵还是人工生命体们都从未停手。但就在这时候,千界树造出人工生命体,感到一切都结束了。

人工生命体们带著除了同族以外无人能知的惨澹情绪──继续在战场上挣扎。

「红」剑兵这下总算能与「黑」骑兵对峙了。

「──久等啦。」

「……」

黑骑兵沉默不语,垂下的脸上看不到总是挂著的柔和笑容。

「『红』剑兵,我要上了,我不会原谅你。」

「哈,要钟情于他是无妨!但这里可是战场,只要与我敌对者格杀勿论。要是伤了我,那就更不用说啦!」

「是啊,这我明白。虽然明白,但我阿斯托尔弗不可能可以接受这种道理啦!」

「红」剑兵对激昂的「黑」骑兵露出带著挑衅意味的笑容,并打算这回真的要好好迎战,这时却因突如其来的念话停止攻势。

发念话给她的当然是她的主人狮子劫。

『喂,「黑」狂战士上哪去了!』

「红」剑兵尽管对这意义不明的提问感到疑惑,但还是老实地回应:

『主人,你是怎样啦,狂战士早就──』

『你有确认她的肉体的确消灭了吧!』

『……不,没有确认到这么仔细。』

就算不用做到这种程度,剑兵的手感也告诉她已经收拾了对方。她一边稍微注意「黑」骑兵的动向,并稍稍歪了歪头──才发现那里没有任何人。

「什么……!」

剑兵尽管愕然,仍开始检视周围状况。使役者并没有消失,证据就在于她的战锤仍插在大地上。剑兵虽然联想到墓碑,但立刻就发现奇怪之处。

当她砍下去的时候,「黑」狂战士【弗兰肯斯坦】应该握著那把战锤才对。那么,战锤是几时插在大地上的?

因为这景象太过奇妙,所以剑兵的注意力被战锤吸引过去。下一瞬间,「黑」狂战士就像算准时机一样从空中落下,趴在「红」剑兵背上。

「唔……放开我!」

长时间处在战场的「红」剑兵知道,这毫无疑问是舍身一击。是某种就算牺牲自己也要使用的招数。

「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喔唔!」

「黑」狂战士就像凶暴的野兽,或者地狱亡者般大叫,并拚命抓著「红」剑兵的背不放。

膨胀的魔力卷起旋风,开始以她为中心点产生巨大龙卷风。

「狂战士!」

「黑」骑兵以单手阻挡打算飞进眼里的沙尘,拚命大叫。

但狂战士仍没有回应。

『──骑兵,到此为止。狂战士要启用宝具了,快后退。』

主人的声音带著些许令人不快的冷漠,骑兵当然出言反驳。

『我不要,剑兵是……』

『闭嘴。要是待在那里,你可是会死喔。想让我使用令咒吗?』

骑兵尽管对这番话咬牙,还是拉开了他认为安全的距离。当他冷静下来之后,才惊讶于自己伫立的场所。

因为那里距离她俩超过一百公尺。也就是说,骑兵的肉体判断不离开这么远就还有危险。

「黑」骑兵知道狂战士的宝具有两种,一个是随时启用的「少女的贞洁」。然后另外一个才是──

「……『砾刑雷树』。」

这是会把「黑」狂战士本人逼上绝路的禁忌宝具。

卡雷斯不知道该对她【狂战士】说什么才好。

只是他无法阻止她,理由并非因为这是打倒「红」剑兵最好的方法。

卡雷斯并没有命令她,也不是其他主人或菲欧蕾强制他们这么做。卡雷斯只是依稀觉得狂战士会这么做,而狂战士也不待他用掉令咒,便打算启用这宝具。

『……狂战士,我会用令咒支援你。』

这样的令咒使用方式并不是要保护她,也不会强制让她撤退,而是支援【Boost】她。令咒的命令内容愈是单一且即时,效果就愈是强大。且若使役者赞同主人的命令,那么将会发挥更好的效果。

以现在的情况来说,只要卡雷斯命令狂战士把宝具的威力发挥到极限,就可以达到威力加成的效果。

做到这种程度,应该足以收拾「红」剑兵【莫德雷德】吧。

『──呜呜。』

表示肯定的低吼声穿透力强到甚至令人不悦,卡雷斯这时候才打从心底对「黑」狂战士是弗兰肯斯坦这点感到「后悔」。

她彻底疯狂还比较好。如果是个不会分辨主人的脸、无法沟通,只知道屠杀敌人的狂战士还比较好。

因为这样,卡雷斯使用最后的令咒就不会如此踌躇。他的心态本来就没有多积极想要参加这场圣杯大战,也没有特别想实现的愿望。

他应该可以不惋惜、不悲叹地放掉狂战士。

……然而,现在他脑中浮现的却是与其说一脸空虚,倒不如说是以茫然的表情摘著花,拔下花瓣扔掉的狂战士模样,还有只是望著随风飘散花瓣的她的身影。

一股彷佛撕碎脏腑的痛楚闪过──卡雷斯强行忍下。他不流泪,原本就没有权利流泪。被杀害的将是她,痛下杀手的是自己。只有这点绝对不能搞错。

卡雷斯以令人厌恶的冷漠声音说出这句话:

『第五的「黑」以令咒下令。』

舍弃所有淡淡的回忆。

『──解除所有限制,启用宝具「砾刑雷树」,打倒「红」剑兵。』

天空破开,庞大的魔力集中到「黑」狂战士身上。这些魔力让战锤末端的扇叶高速旋转。

「你这家伙……!」

「红」剑兵的声音似乎因焦躁而扭曲,「黑」狂战士甚至露出微笑说:

「──跟我、一起、上路。」

从天空打向大地,或从大地窜向天空。苍白光芒像瀑布一样倾泄而下。

「──────────────────────────────────!」

雷击彻底蹂躏世界,彻底破坏半径百公尺内的所有物体,连一片肉片也不留下。

看著事态发展的所有人都确定「红」剑兵死定了。除了像「红」剑兵【莫德雷德】那样例外中的例外,不管多强的使役者中了方才这样一招,都不可能平安无事。

「黑」狂战士赌上自身性命放出的这一击可谓充满执著。

「成功了吗……?」

但他们忽略了一点,投入这场圣杯大战中作战的不单是使役者。虽然他们并未出现在战场上,仍是为了与使役者并肩作战而齐聚于此。

没错,就像卡雷斯使用令咒支援「黑」狂战士的一击一样。

「这……」

「黑」骑兵【阿斯托尔弗】看著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使役者,惊讶地说不出话。对方身上散发阵阵黑烟,与肌肉烧焦的恶心气味。

「红」剑兵就在眼前。

「……混蛋,没能完全躲开啊。」

「红」剑兵稀松平常地喃咕。

『别这样说。说真的,你没消失就已经万万岁喽。』

『啰唆啦,你这个主人早一秒使用令咒就好了啊。』

『不会有差别,原本我用令咒强制移动你到安全范围的时候,你应该毫发无伤才对。但那雷电追杀你,甚至想把你拖进中心点……对方恐怕以令咒下达「打倒『红』剑兵」之类的命令吧,就是这样才让你受伤。』

加上令咒支援的使出浑身解数的一击,要熬过这个确实只能仰赖令咒。

「红」剑兵的主人狮子劫界离毫不犹豫地使用了令咒。他透过令咒下令「逃离至安全范围」,这种几乎完全没有时间概念的「转移」已经算是一种魔法了。只是一介魔术师的狮子劫界离之所以能够使出连神话时代的魔女都只能在自身领域之内使用的魔法,全因令咒内蕴含的庞大魔力所致。

……而且就算做到这一步,剑兵仍不算毫发无伤。

卡雷斯的令咒也扭曲了空间概念,甚至于因果关系,让「砾刑雷树」强行击中「红」剑兵。

但因为令咒的庞大魔力都消耗在这方面,所以没有增加多少威力。结果,「红」剑兵只是受了重伤。虽然要花点时间,但恢复不是难事。

「──可恶!」

卡雷斯一拳打在石墙上,皮肤立刻绽开出血,但彷佛正在脑内躁动的热气使他毫不在意刺痛的感觉。当他确认自己的使役者死亡,便不发一语离开房间,接著立刻把怒气发泄在墙壁上。他实在不想在其他魔术师面前,表露出这么没出息的一面。

「……那不是你失误。」

或许是察觉弟弟内心的伤痛,菲欧蕾追出来这么说。但卡雷斯只是摇头大吼反驳:

「不,是失误!是明知道对方也有令咒可以使用,还赌了这一把的我造成的失误。如果对方使用令咒的时机再晚个几秒……或者我更早几秒决定使用令咒,事情就不会是这样!我就不会让那家伙……让狂战士白白送死了!」

卡雷斯自责于自身失算跟判断错误,但从菲欧蕾的角度来看,那一半没错,一半则错了。

错的部分在于那是无可避免的错误。以跟「红」剑兵对决来说,卡雷斯和狂战士毫无疑问已经表现出最佳结果,只是对方技高一筹罢了。

「至少你让对方受伤了吧?」

菲欧蕾认为这就不是白费力气,她那充满斗志的一击不应该是白费力气。但身为魔术师的卡雷斯却摇头否定。

「如果有治疗魔术,那点伤势还是可以痊愈……姊姊你别管我了,快点回去指挥作战吧。」

「可是──」

「好了,拜托你先回去。」

卡雷斯以不容分说的口气这么说,菲欧蕾就为了指挥战局而回到房间里。留在原地的卡雷斯背倚著墙,双手掩面思考。

……在那招没有成效的时候,该让她撤退吗?

……想以偷袭方式袭击「红」剑兵是失策吗?

……说起来,用狂战士挑战的判断本身就太过愚昧了吗?

当然,要找理由一定有很多。如果没能在那时候收拾「红」剑兵,我方骑兵牺牲的可能性就很高。

能以实力对抗「红」剑兵的枪兵和弓兵,当下都还有别的难缠敌人要应付,根本无暇顾及这边。

该怎么做才好?该怎么做才能获胜?该怎么做才能拯救她?卡雷斯拚命思考得出的结论,仍是无计可施这最显而易见且最糟糕的结论。

我方不能失去骑兵,当时能率先赶到的也只有狂战士而已。碰巧狂战士跟丢了正在追踪的主人与「红」术士,正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不,就算悔恨怨叹也于事无补。

……「黑」狂战士【弗兰肯斯坦】死了,卡雷斯的圣杯大战也在这个时间点结束了。右手上的三条令咒全部消耗掉之后消失,两者之间的联系完全中断了。

痛苦超乎想像,有种胸口被掏空的痛楚。尽管如此,卡雷斯毕竟是个魔术师,还是有做好相应的觉悟。可能会死、可能会被杀,或者可能要下杀手,最糟糕的情况是必须杀害包含姊姊在内的整族人──他已有这类觉悟。

但现在掏空他胸口的完全是其他层面的问题。直到他进行召唤仪式、参加战争为止,从没想像过的问题。他从没想过「黑」狂战士的死,会给自己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我什么都没为她做。』

她的愿望只要有圣杯就能实现。以狂战士这个职阶来说,她的智商高得惊人,更重要的,她是个很好相处的使役者。

卡雷斯很想咒骂认为两者之间只是基于利害关系要相处一些日子的自己。她是彼此交流心情、一同作战的宝贵伙伴。不,「这都变成过去式了」。

所以才难过。

然而过去永远无法改变──回归「座」的使役者再也无法回来。

尽管有著人类外表,却强制被当成怪物的少女,只是想要一个与自己一样愿意疼爱自己的「某人」这样的小小愿望。

卡雷斯为自己连这都无法帮忙实现而扼腕不已。

「红」剑兵虽然身负重伤,但伤势停留在如果狮子劫界离立刻使用治疗魔术,就不会对战斗产生影响的程度。也就是如卡雷斯所说,「黑」狂战士启用的宝具,在攻击的层面来说没有比这更没意义了。

但这宝具还有一种隐藏的力量,在设计图上是连卡雷斯都没有注意到的一个小节,上面这么写。

『此雷击并非普通雷击,是弗兰肯斯坦的意识介入后的力量。只要雷电还存在,她就绝对不会消灭。』

当雷击将周围一切化为尘土的同时,也给现场的齐格心脏强烈电击。心脏剧烈地收缩、舒张,本应停止的血液再次开始流动。齐格吸收弗兰肯斯坦释放的魔力,全身血液开始循环。

──自己取名为齐格的少年最初感受到的是痛楚。

§§§

「这……!」

连在召唤时,理应获得各种使役者相关知识的裁决者看到这模样,都不得不愕然。

「唔,那边的是『黑』阵营的使役者──看来不是。哼,是裁决者啊。」

声音清爽如风,动作轻巧如被风吹动的树梢枝叶。

一身翠绿的少女在空中一个翻身,于裁决者身边落地,手中握著与身体比例不符的大弓。

「──你是『红』阵营的弓兵吗?」

裁决者当然心存警戒。身为曾被「红」使役者枪兵与术士(应该是)两位袭击过的对象,她当然要小心。

但「红」弓兵对这样的裁决者感到疑惑般看著她说:

「怎么,你是裁决者吧,难道还不懂现在该戒备的对象是谁?」

「──不,这我当然理解。」

弓兵方才这番话是真心的,所以裁决者稍稍放松了戒心。看来「红」阵营那边也并没有那么统一,至少「红」弓兵与其主人并没有将裁决者当成必须杀害的对象。

没错,现在最该戒备的不是她。

「……对『黑』阵营来说的第二位狂战士,斯巴达克斯……是吗?」

「红」狂战士【斯巴达克斯】被「黑」枪兵【弗拉德三世】捕捉,并强制更换了主人。也就是说,现在的他虽是「红」狂战士,却与「红」阵营敌对。

只是这样还不是问题。在圣杯战争之中,原本是伙伴的使役者转为敌对,绝对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但是──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这种事情有可能吗?裁决者瞬间把那个看错成一座小山,接著脑中浮现那是不是尸体堆积如山的念头──直到后来才得出必须否定这些的结论。

「是狂战士……没错吧。」

「嗯,我也没想到『会这么惨烈』。我射他愈多箭,他就变得愈强大,甚至早已失去人类外型。不愧是狂战士,真没想到会彻底疯狂成这样。」

当事人「红」弓兵【阿塔兰塔】傻眼地叹息。

两人眼前正有著一座小山般的怪物,如果那怪物只是体积庞大,裁决者还不至于哑口无言。

她惊诳的点在于目前「红」狂战士的状态。

手臂有八只,其中三只与其说没有关节,甚至该说连骨头也没有?虽然很像章鱼脚,但这么粗壮的东西一旦挥动起来,应该能像鞭子一样悉数打碎敌人吧。

那如粗木般的腿上长出了好几条昆虫一样的脚,应该是因为原本的双腿无法承受,为了分散重量而生出来的吧。

头虽然已经快埋进脖子里面,但肩膀位置却冒出了恐龙般的上下颚。

──「疵兽咆哮」。

裁决者认为与其说这是宝具,更像是诅咒道具一类。对方活著、还在活动,而更重要的……他仍在这战场上追求胜利。

将部分伤害转变为魔力,并累积起来提高自身能力,而这之中恐怕也包含了治疗能力吧。承受伤害,将之转化为魔力提高能力,并自我治疗。这样的循环甚至没有主人介入的余地。

问题在于这样的循环持续运作到一种异常的程度。治疗能力失控的结果,就是让他的身体脱离正常范围。但承受伤害就会强化能力的机制依然存在,因此身体不断变异。

要推估一个人类的力量,从身高和体重评估是最简单的方式。就算是所谓的英灵,绝大多数也可以这样判断──因为基本上他们的外型还是人类。

但「红」狂战士早已舍弃了人类外表,八只手一定比两只手强。如果体重超过自身能够负荷的程度,那么只要增加脚的数量来支撑就可以了。

对于笃信愈是受伤就愈是接近胜利的狂战士而言,这种程度的状况只是小意思吧。

「在那里……啊──!」

当位在肩膀、脖子和腹部的五个眼球一同瞪向「红」弓兵和裁决者的瞬间,两人就像弹开般往左右两边退离。「红」狂战士并不介意两者已离去,放出浑身解数的一招。

大地遭到吹散粉碎,像榴弹那样袭击裁决者与弓兵。

「唔、唔──!」

「唔……!」

岩石割开两人肌肤,裁决者身上的部分铠甲甚至损毁。如果攻击本身没有附带魔力,就绝对伤害不了使役者。但这挥下的一剑充满了足以迸射而出的大量魔力,甚至污染被此剑粉碎的岩石。

这个逻辑跟使役者投掷出的短剑一样……只是连被剑打碎的岩石碎片本身都带有魔力这种现象,对裁决者来说也是一种从未知的体验。

「嗯,看起来是我连累你了。原谅我,裁决者。」

听到「红」弓兵致歉,裁决者缓缓摇头。

「不,这种状况很常有……只不过我在立场上也无法与他敌对,现阶段只有这个战场受害而已。」

「嗯,关于这点我也没有意见──」

「红」弓兵一脸苦涩地看著裁决者,突如其来的冰冷感觉让裁决者绷紧了脸。

「……怎么了?」

「『主人下达了命令』,我差不多要撤退了。」

「呃,该不会?」

「红」弓兵叹了一口气后,安慰地拍了拍裁决者肩膀。

「虽然我觉得很抱歉,但之后的交给你了。」

「等──」

「红」弓兵阿塔兰塔,在希腊神话里以飞毛腿著名的英雄之一,她的脚程可不是裁决者能够追上。

在裁决者惊呼一声之前,她的身影已消失在森林之中──这不是她化为灵体,而是跑走了。

裁决者保持沉默仰望头顶,那儿有著一位……不,一只异形英雄。手中握著跟身形相比细小如针的罗马短剑,锁定了裁决者。

没错,「红」狂战士──斯巴达克斯是反叛所有权力者的斗士,就算对方是裁决者也不例外。

「……被算计了。」

「红」弓兵确实没有敌意,但她的主人似乎抱持不同看法。

自己应该要见到的「某人」已经抵达空中花园,该怎么追上去呢……如果有能遨翔天空的双翅就好了。

但继续留在这里就代表要与「红」狂战士,也就是斯巴达克斯交手。这时候该使用「特权」吗?

不行。除了命他一死以外,他不会停下,而基本上裁决者不可以命令使役者自灭。那么自己该撤退吗?这也说不上是什么理想的选项。如果只有自己,裁决者或许会选择撤退,但还有人留在这战场上。那是一个虽然弱小却拥有钢铁般坚硬灵魂的少年。

裁决者心想起码要跟少年会合,但现在的他似乎正与战线后方的人工生命体们持续对话,应该是想尽可能多拯救一位同胞吧。直到他完成这项任务之前,他不会离开这个战场。

这么一来,剩下的选项只有一个。

「──争取时间了。」

既然不能撤退也无法迎战,现在裁决者能够采取的行动只剩下专注于防卫上。只要能够守住,恐怕「黑」阵营的使役者或「红」阵营的使役者就会不得不出面击退他。

但这样的推测也属于乐观。最坏的状况就是不论「黑」或「红」都没有前来帮助自己,彼此等待时机侵略对方。

现在这似乎与所有人为敌的感觉,面对足以令一般人背脊发寒的状况,裁决者却觉得有些怀念。

嘲笑、憎恨、愚弄──尽管以一己之身承受这一切,仍毫不动摇的信仰。对甚至没有主人可以一同并肩作战的裁决者来说,孤独总是伴随著自己。

『……不,我并不孤单吧。』

尽管目的不同,还是有一个不以圣杯为目标的少年。还是有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并与自己并肩而行……现在或许这样就足够了。

「红」狂战士【斯巴达克斯】怒吼──裁决者知道他要出招,架好了圣旗。

在罗马短剑挥下之前,裁决者的圣旗就拨开了它。两条巨大的鞭子手臂瞄准她袭来──承受住,拨开。还有潜藏在那之中的一条──!

「呜、唔──!」

直接命中。裁决者被打飞,在大地上滚了好几圈。幸运的是,受命前来杀害她的龙牙兵成了垫背。虽说接住她的代价是三尊龙牙兵接连粉碎,但如果没有这些龙牙兵,裁决者应该会一举被打飞到战场边缘去。这是同时拥有令人难以置信的肌力与累积到极限的魔力,才能使出的招式。

不,刚刚那个……可以算是招式吗?

裁决者起身抹去嘴唇上的血迹。她所附身的肉体──蕾蒂希雅的肉体有保存备份。在裁决者完成目的或半途被打倒的瞬间,蕾蒂希雅的身体就会取回情报所示的模样,并视状况强制传送到安全的场所。在这过程之中,不论受到什么样的伤都会立刻重生。

因此可以说不管裁决者受多少伤都无所谓……但要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挨了刚刚那一招,很可能会丧命。

就像看破她的迷惘一样,光柱从空中打下。

「什……!」

若不是在战场上,甚至令人感到美丽的七彩光柱瞄准的不是裁决者──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惨叫犹如混杂了苦闷与喜悦。「红」狂战士因为受伤而立刻开始治疗皮开肉绽的伤势,但即使是反叛的英雄斯巴达克斯,也差不多要到极限了吧。

……不,他早已超越极限。他承受、再承受,不断承受所有伤害自身的痛楚,剩下的只等一举宣泄──

瞬间,裁决者理解从空中打下光柱的「红」阵营盘算著什么,以及狂战士本身的盘算为何了。

怒吼著的他,目标是压制者的臣子们……也就是说──

「他打算毁掉场上一切吗……!」

当然,「红」阵营也不在例外,但他们镇守于空中要塞里,要移动到狂战士无法触及的范围也并非不可能。

龙牙兵对他们来说只是单纯的杂兵,不可能怜惜这些被创造出来的生命。

另一方面,问题在「黑」阵营这边。恐怕对他们来说,这也是出乎意料的状况吧。没有人会料想到「疵兽咆哮」是一种这么恶质的宝具。

伴随累积的庞大魔力带来变化的肉体,早已不受契约的束缚。就连拥有反魔力A的英灵仅只能够抵抗一道的令咒效果,恐怕也已对他起不了作用。

因为令咒是「上对下的束缚」。不论本人多么没用,只要是主人,地位上就会处于使役者的上位。

对反叛的英雄斯巴达克斯而言,就算在普通状况下,仍得消耗两道令咒才能够让他遵从命令。若是现在这个状况,恐怕花上三道也办不到。

没错,换句话说,「红」狂战士不会停手。假设他将用尽力量使出下一招,损害恐怕会波及这整片战场。甚至连介于城镇与战场之间的千界城堡,都难以幸免于难。

好了,该怎么办──一道天启开示正在迷惘的裁决者,那是透过令咒传来的麻痹般的痛楚。

裁决者愕然望向远方,就算无法以视觉掌握,仍可感应到那压倒性的庞大魔力量。

使役者参数开始改写,对应的使役者有两位,其一从健在转为死亡,另一位则从濒死状态──

§§§

过去有一位英雄,他是屠龙大英雄。

在各种方面都完美、完善,没有缺点的大英雄。是个任何人都景仰、需要他力量的男人。

英雄认为──自己很幸福。直到死之前,这点都没有改变。没有屈服于压倒性的力量之下,也没有被绝望压溃。

拥有的只是祝福与称赞的话语。英雄认为自出生到死亡为止,这点都没有改变。

持续被需要的完美英雄,直到最后的最后所希望的却是自身之死。

旁人希望他完成的事,最终却变为惩罚回到他身上。自己的大舅子爱上一位美女而来拜托英雄,英雄为了攻陷这位美女,自己代为拥抱了这位美女来解决问题。这虽然不算罪恶,但也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行为。

当周遭知道他这么做了后,英雄因此损害了美女的名誉,也损害了美女的尊严。那位美女不是普通女人,而是一国公主。英雄知道这么一来将会引发丑陋的争端──于是对过去把酒言欢的朋友说:

『啊──事不如愿。哈根,我因为无敌而不会被你所伤,但我仍需要你杀了我。』

过去的朋友实现了英雄的愿望。他凭藉一股执著找出英雄的弱点,明知行径卑劣仍仔细地安排计画,瞄准了正在喝水的英雄背部。英雄明知如此,却没有抵抗。

英雄没有留下屈辱的身影,也没有留下愚蠢的模样,作为一个被奸计暗算的悲剧英雄而死去。过去的朋友则变成以卑鄙手法杀害英雄的稀世恶徒,恶名昭彰。

本来故事应该在这里结束。应该只是个争端因此平息,一位英雄逝去的故事。

……但这样的结果却招致超乎英雄想像的最糟糕事态。

英雄的妻子燃烧著满腔复仇怒火,最终导致许多男人丧命。

一定是因为英雄为众人所爱、所亲近,所以无法真正理解这种执著式的爱情吧……无法理解这种所爱的对象遭到杀害,就要加倍奉还的热情爱意。

或者因为英雄反覆被需要就予以回应的回圈太久,导致他即使面对自己所爱之人,也认为若不提出需求就得不到回应了。

结果,他的愿望到最后仍未实现。既然不是讨灭邪恶,也不是行善,只是特别强化在「实现」这方面的英雄,会有这样的结果也是无可奈何吧。

不过,英雄在临死之际茫然想著。面对死亡的他,似乎总算明确找到了「想要完成的事」。

我以英雄的身分活著,并且死去。对这点我并不后悔,在我的人生中,我可以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丝毫不愉快。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过如果自己不是王子,如果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是不是就能专心一意地追求自己的目标呢?

啊,如果我能获得第二次人生,请让我实现梦想吧。

即使没有人认同也好,即使没有人赞赏也罢,想要认同自己,想要以自己为荣。这里才有我所追求的事物,才有我所期望的某些东西存在。

我想站在我所相信的事物这边,这么一来一定──可以抬头挺胸活下去。

不是为了别人而战,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战。

为了我所相信的仁、我所相信的义、我所相信的忠、我所相信的爱而执起这把剑,以这副身躯迎战。

这就是我的梦想,我的希望。

我────想要成为正义之士。

§§§

左手背上窜过的剧烈痛楚强行让意识醒觉过来。

「呜……」

彷佛被烙铁烙印般的痛楚渐渐缓和,自己还活著吗?既然感觉得到痛楚,恐怕是还活著吧。

但是,这里并不是跟裁决者一同返回的那片战场。一道冰冷坚硬的岩石触感传来,看来──又回到一度曾经来过的那个地方。

齐格因为介意刚才的剧烈痛楚,因此下意识看了看左手。

「什、么……?」

齐格战栗,他自出生以来就获得圣杯战争的基础知识,因此他会惊讶到忘记所有痛楚也是理所当然。

「怎么可能,这是……!」

左手手背上有三道花纹,他当然知道这是在圣杯战争中身为主人的证明──也就是令咒。

不,这跟一般令咒有微妙不同。虽然会因为主人不一样,令咒花纹的外型当然也会相异,但都应该是红色的。不过,他手背上这个怎么看都是黑色。

浮现在齐格白皙皮肤上的黑色花纹,有种可怕的感觉。

身后突然有股巨大生物的气息,彷佛手脚末端要麻痹的恐惧感令他驻足。本能告诉齐格不可以回头,并努力地不去在意身后咻咻的腐臭吐息。

但是──身后的那个抱有明确恶意。

不能不战,不能不握起剑。而且不可以是一般的剑,甚至连「黑」骑兵【阿斯托尔弗】给自己的剑都不够。

必要的是足以「屠龙」程度的魔剑。如果不是足以成为传说的强大武器就没用。

──别傻了,哪里找得到这种东西?

──别傻了。「你手中已经握有那个了」。

浮现的想法立刻被低语颠覆。

……右手握著剑柄,剑身有大半埋在大地之中,看样子必须将之拔出才行。为了打倒背后的生物,就必须拔出这把剑──

齐格并未犹豫,紧紧握住剑柄,打算一口气拔出。

「唔……!」

但拔不出来。即使用尽浑身力量,这把剑仍文风不动。简直就像有人紧紧握住埋藏土中的剑刃那样。

不拔剑就会死。冰冷的恐惧传到项颈。生存本能不断诉说:不拔出这把剑就会死。

恐惧足以杀人。当人在观察非存在于这世界上的可怕之物时,即使肉体没有毁灭,精神也会崩溃。尤其手中没有任何可以与之对抗的手段时,会更确实地陷入危机。

──你无法拔剑。

──但「如果是你就做得到」。

左手的令咒诡异地闪烁……令咒中蕴含庞大魔力,甚至可以颠覆森罗万象的法则。不只做得到魔术可以达成的许多事情,甚至能够重现接近魔法范畴的现象。

那么,要拔出这把剑所需要的力量又是什么?

──被需要的不是你。

──追求的不是你。

……答案已经揭晓了。获赠的心脏,复苏时取得的强大魔力,以及现形的黑色令咒。

所有条件重叠,一切都朝同一个方向前进。

无法抵抗,也不打算抵抗。就算这或许是他人给自己的道路也没关系。

──「这是我所选择的道路」。

──「这是你已选定的道路」。

这样啊,那么──

「……以令咒命令我身。」

一道令咒闪耀白光。齐格的身体伴随膨胀的白光变化,英灵的情报读入他的身躯之中。身体情报显露于外,战斗经验累积起来,既有能力显现,甚至重现了宝具。

但即使是令咒,也只能短暂重现这样的奇迹。

时间是一百八十秒,这就是一道令咒能够重现英灵的时间。只要超过这个时间,齐格菲就会变回齐格。

齐格认为这样就够了。即使只有三分钟,只要这副身躯能够帮助到他,只要这副身躯有力量拯救他们。

毫不犹豫。如果必须取得的东西就在那里,不论是毁灭、衰退,甚至惨死都心甘情愿接受。

不需在右手灌注力量,彷佛意志更重要一般顺畅地拔出剑,回到光芒满盈的地狱。

最后心想起码看看怪物一眼而回头──不知为何看到自己伫立当场。

……之后再来思考有关这个现象的事情吧,现在有该做的事。齐格停止思考,选择了向前迈进。

虽说只有短短三分钟、仅只三次,但重现非常完美。在身体能力方面,齐格已经完美地重现「黑」剑兵【齐格菲】。

背后背著幻想大剑【巴尔蒙克】,身上随处可见覆盖身躯的白银铠甲,胸口大大坦露在外,露出被龙血染成褐色的皮肤。那皮肤是无论怎样的利刃以及魔术都无法伤及的龙鳞,除了背上的某一处之外……

插图015

龙的诅咒实现这样的奇迹,龙的心脏允许他变身。因此这机制名为龙告令咒【Dead Count Shapeshifter】。每消耗一次就更逼近死亡,短短一百八十秒的结晶生命。

过去存在于世上的传说中英雄──「屠龙者」回归。

§§§

那是在场所有使役者都感觉得到,足以令人冻僵的冲击。原本以为庞大魔力如爆炸般四散,没想到很强大的「某事物」就此诞生。

对战中的「红」骑兵【阿基里斯】和「黑」弓兵【凯隆】也暂时休兵,奔出森林──

「黑」术士【亚维喀布隆】停下操控魔像的手。

「黑」枪兵【弗拉德三世】与「红」枪兵【迦尔纳】戒备著彼此,将视线转到「某物」身上。

「红」弓兵【阿塔兰塔】停下那双飞毛腿,以讶异的表情看著「某物」。

「红」术士【莎士比亚】、「红」刺客【塞弥拉弥斯】两位也难掩惊愕之情。

甚至连「红」狂战士【斯巴达克斯】都瞬间停下动作。

「红」剑兵【莫德雷德】尽管困惑于眼前发生的状况,仍紧急发出念话联络主人。

『喂,主人!』

『怎样?』

『我跟你确认一下,「黑」阵营所有使役者都已经召唤出来了对吧!』

『应该是这样没错。』

『……那出现在我眼前的那家伙又是谁!』

『……我也透过猫头鹰眼看到了,看起来是使役者。』

『依我所见,那像伙不是弓兵、不是枪兵、骑兵、狂战士、术士,更不是刺客。是剑兵,跟我一样是剑兵。这是怎么回事啦……!』

『嗯。哎,反正这是场圣杯大战,就可能发生这种事情了吧。』

狮子劫以轻佻的语气这么说完,也不给陷入混乱的「红」剑兵反驳的余地,直接宣告:

『去击垮他。虽然只是大致上,但你的伤势已经治疗完毕。尽管对面是剑兵,但仍是非正规的存在……正牌使役者当然不可能打不过非正规的存在。没错吧?』

听到这番话,「红」剑兵理解了状况,并拋开困惑之情。接著配合狮子劫,口气轻佻地说:

『……感觉我好像被你骗过去了耶。』

『哎,你想撤退我也无所谓,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所以说你想撤退吗?如果是这样,我就又要用令咒了喔。』

『──啊~~去你的。被你骗了,我一定被你骗了!但我打!我打给你看。父王绝对不会在这时候选择撤退!』

「红」剑兵将手中白银剑甩了一圈,凝聚高昂战意朝著远方可见的「黑」剑兵砸了过去。

然后,恐怕是这战场上唯一知晓一切的「黑」骑兵【阿斯托尔弗】正拼命忍耐,不让泪水从眼角泛出。但他还是忍不住,默默地啜泣起来。

那个并不是「黑」剑兵,剑兵确实在那时候消失了。

那么,现在站在那里的是谁?跟「红」剑兵对峙,手中握著剑的人到底是谁?

这还用说,只有一个人。骑兵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情,他也不在乎。

骑兵只为那个人没有选择的平稳生活惋惜,为他所选择的苦难之路落泪。生前骑兵从未遗憾过自身的弱小,但现在他却有这种感觉。自己的软弱、自己的言行、自己的判断让他迷途到了这个地方来。

「──对不起喔。」

实际上,「黑」骑兵并没有想要藉由圣杯实现的愿望。他只是因为想要享受第二次人生而回应召唤──顶多只是这样而已。因此,如果其他「黑」阵营的使役者有更迫切需要实现的愿望,他很乐意将这个机会让出去。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即使必须踢掉别人,也想实现的愿望。骑兵想帮助他,想帮助那个以嘶哑的声音拚命诉说「救救我」的他。

可是骑兵做不到,深痛的悲哀紧紧掐住了「黑」骑兵。

「红」剑兵以悠然的态度,为了迎战而踏出一步。「黑」剑兵握紧了剑,选择与之对峙。然而他的目光,却放在「红」剑兵脚边的「黑」骑兵身上。

「──你还好吗?」

「……混蛋。」

化身为「黑」剑兵的齐格见他精神不错,于是安心了下来。剩下的,只需要以这剑兵的力量打倒剑兵便可。

「……嗨,假剑兵。」

头盔下的脸露出别有深意的笑。齐格尽管感受到如方才那般沉重的压力,却发现自己不再胆怯。即使甚至能感受到质量的战意迎面而来,自己的精神仍丝毫不为所动。

「确实如你所说我是假的,但这把剑与我的力量毫无疑问是真的,要当你的对手绝无不足。如果有所不足,只有我的心志不到位。」

「是吗?那么──就让我们试试吧!」

「红」剑兵瞬间拉近距离。踏出那身厚重至极的铠甲难以置信的轻快步伐,打算以一记斜劈砍向齐格。

尽管粗暴却无比精密的这一招非常符合英杰之名,所以若能扛下这一招,就可以把对方当使役者看待──「红」剑兵抱持这样的想法挥剑。

齐格没有接剑也没有闪躲。可怕的是他竟向前踏出一步,举起护手直接承受了这一剑。

「红」剑兵惊讶地瞠目。这是怎么回事,这「强健到恐怖的程度是怎么回事」。就算是使役者身上的铠甲,自己的剑也不可能砍不进去。

不,剑刃确实砍进护手,且砍到了他身上。但砍不进去的不是护手,是他的皮肤。虽然难以置信,但「黑」剑兵【齐格菲】的皮肤「比钢铁还要坚硬」……!

即使「红」剑兵预测到对方可能采取的各种行动,要从惊讶之中恢复也需要些许时间。尽管直觉不断警告她,但那一瞬间身体还是无法跟上反应。

唯一可惜之处就是为了让「红」剑兵露出破绽,「黑」剑兵不得不以单手接下攻击吧。虽说挥剑时仍使出了全力,但单手挥剑的威力就是不及双手出招。

话虽如此,冲击力道还是很强。见「红」剑兵脚步踉跄,「黑」剑兵更趁胜追击。

刀剑铿锵,血沫飞舞,「黑」剑兵轻巧地挥舞巨剑。不,他并非凭著一股蛮力乱挥,这之中含有招式技巧。当彼此剑尖接触的瞬间,剑身就像蛇一样交缠。

「红」剑兵的剑被往上弹开,她急忙在握住剑柄的手上加强力道,以防止剑脱手飞出。但因为这样而空门大开────「黑」剑兵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下一招就是以双手握剑的浑身解数横斩。

全身铠无法全数吸收冲击,「红」剑兵也无法撑住脚步,整个人飞到远处去。

尽管在地面打滑,但她仍勉力重整态势站起。然而就在此时,剧烈疼痛袭来,「红」剑兵按著侧腹低声呻吟:

「……啊~~混帐,那家伙真的是使役者啊。」

「黑」剑兵的剑击非常巧妙。那并非像狂战士那样只凭一股蛮力乱砍,而是为了以最有效率方式破坏人体的毫不留情的一剑。另外,在砍出这剑之前弹开敌方武器的手法也非常卓越。

也就是说,他不是只披了剑兵的外皮,看样子他毫无疑问继承了「黑」剑兵累积下来的庞大战斗经验。

这个人工生命体确实拥有使役者──而且是最优秀剑士【剑兵】──所有稀有战斗知觉!

侧腹的痛楚突然消失──是主人使用了治疗魔术。而且从他动作如此迅速来看,应该在很接近战场的位置观战,恐怕他本人也藏匿在战场上某处吧。虽然剑兵不清楚那么大个头到底可以躲去哪里就是了。

『喂,主人,你小心点啊,要是离得太近……』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比起透过因果线感应到你的危机,直接看到比较能及时反应吧……哎,其实我也想落跑啊。』

狮子劫嘀咕抱怨著。这就像在耳边被碎嘴一样的感觉,让「红」剑兵重重呼气,一脚怒蹬在大地上。

『喂,主人,我就这么不值得信赖吗!』

『我说你啊,「黑」剑兵──很强喔。』

狮子劫轻松地说出严正事实。听到他毫不犹豫地这么回应,「红」剑兵在生气之前是说不出话。

『就我大概看起来的感觉,参数方面应该跟你不分轩轾。而且他很麻烦的是,似乎持有特殊防御型的宝具或技能。也就是说如果正面对打,对方的防御力在你之上。』

狮子劫淡淡地说出事实与从中推测出的状况。

『……是啊,我明明砍穿他的护手,但砍不进他的皮肤。』

这很异常,显然是某种东西阻挠了她的剑,而且那不可能是主人的魔术。既然剑可以劈穿铠甲,那么关键就出在他的肉体上。

『世上有很多英雄号称拥有不死之身,但真正不死之身的英雄却没多少。各种有关不死之身的传说之中,都应该会有所谓的「例外」存在。』

『喔……那么那家伙的弱点是?』

『这只能靠你努力找出来啦!』

『王八蛋,这不是废话!』

『不过呢,我这个主人想给使役者提一个方案。在对抗「黑」剑兵的时候,「让我用令咒强化你的能力如何」?』

狮子劫的提议有些偏离令咒原本的使用方法。令咒本来是用在更局限的状况之下,例如做出等同魔法效果的空间穿越,或者精确射中原本不可能瞄准的微小定点,如果不是这样,令咒的限制力就会削弱。

若采用狮子劫提议的方式,剑兵的能力应该可以获得全方位提升,但也就只是这样。不过──

『哎,主人,这真是高招。这么一来,赌上我剑兵之名,我保证一定能砍进去。』

「红」剑兵的直觉告诉她,刚刚那一剑不是因为没砍对或被其他力量阻挠,单纯只是对方很坚韧。那么,只要能够连续使出超过方才那一剑的攻击,她就有自信可以砍穿对手。若将目的锁定在这战场上与「黑」剑兵对决用,拿出令咒支援应该不是坏事。

『这样啊,那……剑兵,「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只是这么说,刚才感觉到对他的怒气就飞到九霄云外去,心中涌出一股兴奋。剑兵虽然对自己的单纯傻眼,现在却觉得这样很爽快。

『好……好啊!主人,我了解了。』

『以令咒命令我的剑士。拿出你所有实力,打倒在这战场上的「黑」剑兵吧!』

庞大魔力透过因果线传递,并且全数涌入在末端的少女体内,透过魔术回路流窜全身──

『我听到你的愿望了!以「红」剑兵莫德雷德之名宣示,必定打倒「黑」剑兵!』

瞬间,「红」剑兵放射魔力,模样就像一尊拥有人类外型的蒸气火车头。少女一边猛烈喷发名为魔力的蒸气,一边架起剑。她无所畏惧,只有纯粹斗志。

接下来就不需要言语了。「红」与「黑」无法共存,齐格做出选择,而「红」剑兵回应了他。

「──『黑【Black】』剑兵啊,要上喽。」

听到白银这方【剑兵】的叫阵,黄金这方【剑兵】回应之。

「──尽管来,『红【Rot】』剑兵。」

没有迟疑。跨越恐怖,承受杀意,不需要报酬、不需要称赞,只是遵从自己的选择,彼此以双手握剑──向前奔出。

「红」剑兵利用「魔力放射」技能使出枪弹冲刺【Bullet Charge】。在令咒加成之下威力更上层楼的这一招,气势正如于大地上狂奔的彗星。准备接招的齐格──「黑」剑兵知道在速度上失利的自己没有胜算,于是决定直接迎战。

枪弹与断头台正面冲突,火花照亮两人。暴风疯狂席卷,两人每过一招,巨响便会传遍战场。

「哈,这一砍太嫩啦,『黑』剑兵……!」

「唔──!」

两人对砍到第十三回合,剑与剑交缠,转变为单纯的力量比拚。这么一来,当然──拥有「魔力放射」与令咒加成的「红」剑兵位于上风。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高昂的「红」剑兵强行压倒「黑」剑兵。两人拉开距离──「红」剑兵露出得意的笑,并以自己的剑指向对方。

「这样还算堪称最强的剑兵职阶吗?太令人失望了。说起来,既然不是正牌,顶多只有这种程度是吗?」

「黑」剑兵保持沉默站起身子。「红」剑兵看了看……认为他没受到什么损伤,强健的程度真的太不寻常了。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这里收拾他。

「──剑啊,填满吧。」

「黑」剑兵让自己的剑进入解放阶段。从剑身散发出的黄昏色极光,开始照亮他的脸庞。

他启用了对使役者来说的最强王牌【Ace in the Hole】──宝具。

「要解放宝具了吗……哼,好啊!」

『好啊,剑兵,让他尝尝你的宝具威力!』

无须等待剑兵询问,身为主人的狮子劫主动表示许可。

「──好啦,主人的许可下来了。这边也用宝具对抗吧!」

「红」剑兵架起剑,头盔作为宝具的功能同时解除,收纳到了铠甲之中。据说过去,不列颠王国有一位骑士王亚瑟‧潘德拉冈。当他在位为王的期间从不会老化……长年维持著拔出石中剑的可爱少年外貌。

那么其嫡子莫德雷德当然──也有著纤细,甚至可说楚楚可怜的少女外表。

不过,她虽有可爱的外表,却藏不住那几乎跟狂战士没两样的粗暴本性。翠绿色的眼眸充满对暴力的陶醉之情。

褪下头盔的同时,她手中的剑也起了变化。白银剑身染红,外型开始扭曲变形。每当剧烈噪音响起,剑的周围就迸出阵阵红色雷光。

这现象绝非出于剑的本质。这把亚瑟王获得并加以保管,身为王之证明的「灿烂闪耀王剑」──被莫德雷德掠夺,并让亚瑟王身负致命伤的剑。

之所以幻化为邪剑,起因是与剑相关的故事。莫德雷德得到这把剑的时候,王剑变成了憎恨的邪剑。

「惩罚的时间到了。你就迎接非正牌英灵该有的结局吧,『黑』剑兵──!」

压倒性的魔力漩涡吹散周围的残骸,排拒所有生命。只是两位使役者准备启用宝具,就造成这样的局面。

「……上阵。」

「黑」剑兵只是静静地这样低语。

从神话时代起直到现代,原本应永远不会交流的两位英雄,终于揭露了彼此的「必杀」一招。

「向崇高的父亲掀起反叛【Clarent Blood Arthur】!」

「红」剑兵【莫德雷德】昂扬。

「幻想大剑‧天魔失坠【Balmung】!」

「黑」剑兵吼叫。

黄昏光芒满盈,红雷向前冲刺。闪耀光芒激烈冲突,成为起爆点【Ground Zero】,卷起强劲狂风。

这简直像是高度压缩过的龙卷风,牵连周围事物,只是持续破坏。别说瓦砾碎石,所经之处甚至连一点尘埃也不留。

──而宝具互击的结果,「红」剑兵略占上风。

会歼灭周遭事物的「黑」剑兵宝具,跟破坏位在眼前一直线上范围内所有物质的「红」剑兵宝具相比,「红」的在性质上面比较有利。

「黑」剑兵跪地──「红」剑兵狂怒。

「你这家伙,为什么还活著……!」

没错,对「红」剑兵来说,对手还活著本身就是个大问题。

对莫德雷德来说,这把巨剑是拥有诅咒般荣耀的武器。少女无法容许自己败给父亲之外的任何人,而且也无法原谅使父亲身受致命伤的这把剑,没能成功铲除其他人。

「『黑』剑兵,你别给我乱动,我会杀了你。不是别人,是由我来杀了你……!」

不过,现在还另有一个要铲除「黑」剑兵的重大理由。

透过宝具互击,「红」剑兵明白「黑」剑兵还没找回最佳状态。说起来他原本就是透过利用令咒的力量,才得以实现变身这种乱七八糟的奇迹。

没错,他的力量与「黑」剑兵相等,也毫无疑问拥有他所有的战斗经验。

不过,精神层面上却无论如何也跟不上。那个人对挥剑这种行为「抱持困惑态度」。因此,这一战在各方面都是「红」剑兵位居上风──但那是这次。

对拥有「黑」剑兵躯体的人工生命体来说,这毫无疑问是他初次上阵。

「红」剑兵的直觉告诉她,必须在第一次交手【尚未成熟】就杀了对方,必须在对方解除变身的现在取下他的首级。

下次变身的时候,他应该会有更坚定的觉悟,并且变得跟自己差不多强大了吧。那么,到了第三次──

如果想要抓住胜利,就必须彻底铲除「下一次」的机会!

无论如何都要砍下他的头,并用剑贯穿他的心脏──「红」剑兵【莫德雷德】因此踏出一步。

§§§

「红」刺客【塞弥拉弥斯】的要塞宝具「虚荣的空中花园」尽管位在战场中,但只有这里保持宁静与平稳。

「──好了,主人。『那个』也在你的计算之内吗?」

「红」刺客不怀好意地咯咯笑著,言峰四郎则以平时未有的严峻表情,看著眼下正发生的状况。

「号外!号外!没想到『黑』剑兵竟然复活了!哎呀呀,这可是等同圣人的大奇迹呀!真是『不要魔法【Hang up magic】』的最佳表现!」

听到「红」术士【莎士比亚】这么说,四郎默默地摇头。

「不,那不是复活……那个真要说,比较像是附身。」

「你说附身?」

「……有些使役者能给主人的身体强大影响。一般来说,主人与使役者等同主人与使魔的关系,但有些使役者拥有可以共享肉体的技能。在这种情况下,主人就会变成几乎不死身的状态,不过当然仅限圣杯战争开打的期间……更重要的,这不代表战斗能力有所提升,所以顶多能够防范刺客偷袭罢了。」

「等等。依吾所见,那个的情况不一样。那家伙不是主人,毫无疑问是使役者。」

「嗯,所以我说附身。恐怕是藉由令咒的强大魔力召唤『黑』剑兵出来了吧。当然,正常来说就算有令咒,也不可能做到这样──」

「黑」剑兵与「红」剑兵正激烈对抗。那是在神话之中也不可能出现的「屠龙者【齐格菲】」与「红」剑兵之间的交锋。

「只有那个人工生命体是例外。他身上带著某种与『黑』剑兵有所关连的东西,但我不确定那是肉体的一部分,还是圣遗物就是了。总之,他以此为媒介,让剑兵附身到自己的肉体上。」

「怎么可能……吾等并非随处可见的低级恶灵,而是英灵啊。灵魂纯度、密度、强度、硬度等一切都不同。要让身体能力完全附身复制上去,根本不可能。」

「红」刺客说得没错。如果四郎所言正确,那个就是「外壳」,是披著「黑」剑兵【齐格菲】身体的存在。但这不可能,因为「黑」剑丘──不,就算除他之外,只要算是英灵的存在,其身体能力或魔术能力自不在话下,连灵魂也不是人类所能相比。

「如果是把肉体附身上去,那么灵魂将无法承受,遑论只是个人工生命体。」

「就因为是人工生命体才能办到。因为他们的灵魂幼小所以纯粹,没有受到任何事物影响,可以承受各种肉体变化。」

所谓人工生命体,说起来是以魔术回路为基础「铸造」出来的存在。因为不像人类有体验累积,因此他们的灵魂有如婴儿那样纯粹且强健。活了二十年的人类会累积二十年份的体验,在危急情况下,这些体验有时能发挥出色的力量。

但若论让他人的肉体附身上来的状况,这些累积的体验便会像白血球那样进行妨碍。因为其他人累积的体验,跟自己累积的体验完全不会相符。

然而人工生命体不是,他们没有累积体验,只是以肉体成熟的型态生产出来的存在。因此,在附身时反而不会出现排斥反应。

「……不过说起来,英灵附身本身就算只有短短一秒钟,也可算是奇迹发生了。即使有令咒辅助,顶多只能撑个几分钟吧。」

「也就是这么回事了──咱们可以不用在意他。」

四郎点点头。确实「黑」剑兵复活令人惊讶,但如果有时间与次数限制,那又另当别论。即使保留了令咒到上限,也只剩下两次,根本是无须介意的存在。同时「黑」剑兵应该是还不习惯作战吧,实在很难说他发挥了原本的实力。

『尽管如此,那个人工生命体本身让人格外烦躁。』

在这战场上聚集的人,对四郎来说全部是棋子。不论与我方敌对,还是与我方同盟,甚至他自己本身都是棋子。

然而只有他明显不同。预料之外的棋子突然复活回到棋盘上,因此让四郎心中产生焦躁吧。或者说──

「……愚蠢至极。尽管生命短暂,但想要成为完美的存在才更理想啊。」

然而四郎的呢喃没有传进任何人耳中。「红」刺客问道:

「哎,总之他不是问题。话说四郎,如果那桩事再不处理好,就要来不及了喔。裁决者也来到战场了,虽然现在狂战士缠著她,然而一旦让她抵达这座花园就玩完了。」

「嗯,我已经获得他们许可……只剩下在双方同意下进行转让仪式了,很轻松……因为必须连续执行,还是得花上一些时间。」

「嗯,若那三位打算妨碍,就由吾来争取时间吧。」

麻烦你了──四郎留下爽朗轻松的笑容后离去。剩下两位认定他为主人的使役者。

「话说术士,难得咱们有机会独处,吾要请教阁下一事。」

「啊,吾辈也有件事必须请教。那么,女王阁下,由您先说。」

「──阁下在盘算什么?」

「红」刺客脸上依然带著艳丽笑容,将冷酷的感情透过眼神抛了出去。那眼神就像盯上猎物的蛇。

然后看到刺客那模样,「红」术土别说冒出冷汗,甚至只是觉得奇怪似的稍稍歪个头就带过去,胆识绝非一般。尽管没有武器、不谙魔术,他仍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

「没什么特别。如同之前所说,吾辈只是追寻著主人──言峰四郎正准备实现的虚渺壮大梦想罢了。」

「哼,说书人【Story Teller】啊,你怎么可能是这种料?确实那家伙的梦想就像玻璃工艺那样脆弱而长远,实现梦想的道路上也有许多苦难等待,甚至连能不能克服这些苦难都是问题。然而假设吾主克服这一切苦难,甚至抵达了『那个』。」

──只能说是一种奇迹了。常人听了四郎告诉「红」刺客的梦想只会一笑置之,是只有异常者才会认真讨论的玩意儿。

「……你所扮演的角色会无法存在于这世界啊。」

「不光是吾辈,连阁下──不,所有英灵都一样呀!」

听到这话,「红」刺客微笑。

「吾不一样,还是有明确的角色可扮演。不然吾可不会接受四郎的提议。」

「噢,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嗯,确实要是主人实现梦想,这个世界甚至不需要人来编写故事。但是──达成此目的的故事本身是杰作。就算给无限只猴子无限台打字机,也绝对无法写出的前所未有、空前绝后的杰作!如果能写出这样的故事,吾辈也无怨无悔了。」

「……道理说得通啊。」

尽管如此,「红」刺客依然不改脸上惊讶之情。老实说,之所以怀疑他,就是起因于他释放了「红」狂战士【斯巴达克斯】。

如果四郎的计画顺利进行,这男人很有可能给自己制造苦难。

「啊,原来您介意这个。那就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什么?」

「红」术士【莎士比亚】张开双手,唱大戏般宣告:

「我等主人已『反抗死亡和一切无知的仇恨【Against death and all oblivious enmity】』,而且打算获胜!『不可能完全没人妨碍』这么夸张的计画!轮不到吾辈使出姑息的奸计,自然会有各式各样的人出面阻挠啊!因此!因此我等主人一定确定自己可以克服这一切!」

「红」术士显得非常兴奋,「红」刺客总算放松了戒心。

「──原来如此,若是这么回事,就能理解你为何是这种态度了。术士,你认为会有阻力吧?具体来说是什么会出面阻挠?」

「这还用问,就是现在正因无知而困惑著的她啊。」

「……裁决者啊。那家伙拥有的特权确实令人惊讶,但咱们现在不正也安排相应对策吗?」

「不不,虽然她拥有夸张的特权,但真正恐怖的是她本人啊。」

「怎么,你认识她?」

「世上没几个高举旗帜的圣女英灵……她就是我祖国所爱的敌人,因为听从神之声而毁灭,悲哀且疯狂的乡下姑娘──贞德‧达鲁克呀。」

「喔,那家伙是你祖国的仇敌啊。」

「红」刺客这么说完笑了。她说得没错,贞德‧达鲁克以法国救世主的身分起义,打得英军节节败退。虽然最后因为伙伴背叛而成为阶下囚,但他们的怨恨应该非常深重吧。当时英国的许多著作都把她当成敌人加以弹劾。

「不不,吾辈早已不介意这些。何况现在我等主人不就是极东的圣人吗?是英国还是法国什么的并不重要,只是──若她要加以妨碍就不能留情,必须铲除。」

「……你要出马?」

「吾辈出面?『怎么可能』?女王阁下,当然是交给您办。」

「红」术士朗声大笑。虽然预料到是这种结果,但「红」刺客仍不禁叹息:

「……所以?你想问什么?」

「没别的,正是有关主人的事。四郎是他的本名,当然无须多说,但言峰这姓是哪里来的?总不会是随便取的吧。」

「噢,这个啊。言峰似乎是他的养父。你也知道那家伙孤身一人,因此拜托一同活下来,名叫言峰的监督官神父给他一个明确的身分。」

「嗯哼,原来如此。之所以能当上圣杯大战的监督官,也是靠著这层关系啊。」

「似乎是。但神父似乎早已过身,他跟义兄弟也没怎么交流……你眼神中的笑意是什么意思?」

「不不,只是认为我等主人相当信赖您啊。吾辈询问时被他随口带过去了呢。」

「……问题应该是只有不信任你吧。」

如果一个不小心跟「红」术士泄漏自己的出身,感觉他不仅有很大机会到处乱说,甚至有可能被写成传记出版。

「唔唔,吾辈自认并非喜于揭露他人隐私的下三滥啊────哎呀。」

花园底层传来冲击,简直像发生地震,整座花园大大地摇晃了一下。

「……刚刚那是?」

「狂战士的攻击余波吧,看来正渐渐到达临界点。」

「红」刺客【塞弥拉弥斯】命令空中花园上升,如果被那「兵器」锁定了这座要塞可就不好了。他该锁定的不是这座要塞,必须是千界城堡。

「可是──圣杯不会被毁了吗?」

「安心吧。大圣杯在城堡的地下,也不是一些瓦砾堆积就会怎样的玩意儿,只要不是狂战士当面攻击就不会有问题。然后,那家伙打一开始就没有智商想到这点。」

「红」刺客利用远观魔术,确认正与「红」狂战士交手的裁决者。

「好了……与狂战士对峙的裁决者打算怎么做呢?要是挨了最后一记,即使是那家伙,也无法平安无事吧。」

正如「红」刺客所说,反叛的斗士斯巴达克斯再过不久就会使出最后一击。他锁定的目标是齐聚了压制者们的千界城堡,疯狂的战士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主人就在那里。

当不断膨胀的肉体无法支撑自身重量,开始崩解时,狂战士终于要发出最后一击。而那也是在这战场上的最后一击。

──来了。

裁决者确定下一招就是「红」狂战士会使出的最大威力一击,同时也是最后一击。他将会用尽让自身存在于现世的所有魔力后消失吧。

如果这是英灵斯巴达克斯选择的道路,裁决者亦不会加以阻止。

但她还是得避免因此连累到自己。

裁决者将视线移到彷佛嘲笑著自己般的空中花园,接著看向正在激战的「黑」与「红」剑兵。

决定了。不是遵从神明给予的启示,而是按照自身意志下定决心。

裁决者手中依然握著旗帜,往后方大大跳开──确认狂战士的视线转向要塞之后,转往两位剑兵处前进。

她打算先去提醒这两位并让他们撤退。其他使役者都已察觉「红」狂战士的异状,撤退到安全距离之外了。

──只剩下变身为「黑」剑兵的齐格、「黑」骑兵【阿斯托尔弗】和「红」剑兵【莫德雷德】在会受波及的范围内。

──不可以!

而且「红」剑兵和「黑」剑兵还以宝具互击。这强大能量的余波,不仅传到裁决者这边,甚至也到达「红」狂战士所在之处。

突破临界点的「红」狂战士咆哮,倒数计时开始,大地震荡起来。

裁决者大叫:

「快逃!」

正打算下手解决齐格的「红」剑兵,以愕然表情看著即将炸开的狂战士。尽管犹豫了一下,但听到主人指示的她还是一咂嘴,立刻化为灵体。

附身在实际存在的人类蕾蒂希雅身上的裁决者自不用说,齐格也无法化为灵体躲过这一劫。

「齐格小弟!」

裁决者急迫地呼喊,但虚脱的齐格只能默默摇头回应。看来方才「红」剑兵使出的宝具攻击,以及变身反作用力带来的强烈痛楚和损伤,使他无法动弹。

「……快走,你不是该在这里消灭的使役者。」

尽管如此,他毫不犹豫叫裁决者逃跑。裁决者叹了一口气。

「别说傻话……带你来这里的可是我。」

「选择投入战斗是出于我自身的意志。」

「唔,顽固也要有点限度!」

「……你没资格说别人吧。」

尽管状况如此危急,齐格还是以冰冷的眼神看著裁决者这么说道。

「──不用担心,我没打算让你死在这里,而我自己也不能在这里消灭。」

裁决者将右手的旗帜插入大地。一回头,只见疲惫不堪的「黑」骑兵一副要护住齐格的样子紧紧抱著他。

主人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不让使役者灵体化逃脱,应该是骑兵本人拒绝那么做吧。拥有「单独行动」技能的骑兵就算被切断魔力供应,也可以暂时存活下来。

……然而在这种状况下不逃,仍然是一种无谋的举动。

「『黑』骑兵,你不逃吗?」

「我不要。」

「可是──」

骑兵抱著齐格猛力摇头。

「我说不要就是不要!我不想再看到他受伤了!我绝对不会从这边退开!」

尽管自己也身负重伤,但骑兵没有逃跑的念头。虽然他不能做些什么,只能护著齐格然后两人一同灭亡。

毫无意义,真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如果不把「黑」骑兵阿斯托尔弗的宝具考虑进去,那他就是个介于二流与三流之间的英灵罢了。在查里大帝十二勇士之中,传说显得「弱小」的也只有阿斯托尔弗一人。然而即使如此,阿斯托尔弗仍是个英雄。

「我讨厌这样……」

虽然浑身发抖,但骑兵仍不放弃要保护齐格的态度,也不畏缩。天生的强者表现得勇猛是理所当然,因为他们很强。他们以自身的强大为荣,拥有不论面对怎样的敌人都不会屈服的坚强意志。

但阿斯托尔弗不一样。这个英灵很弱,绝对无法对抗名为命运的敌人。他的强无法撼动高山、贯穿天际。尽管如此,生前的阿斯托尔弗仍是个人人认可的英雄。即使弱小、力有未逮甚至败北,阿斯托尔弗仍是个有勇气之人,拥有成为英雄的资格。

「──我明白了。那么,请待在那里别动,乱动会有危险。」

如果这样的决定是出于使役者本人的意志,身为裁决者的自己便无权阻挠。

所以,这是她为了保护齐格而做。虽然这稍稍偏离了裁决者本身的职责,但在战场上的判断完全交给了她本人。

不是野兽、人类、魔物,甚至已经不是英灵。

那个几乎等于巨大「祟神」的使役者终于将最后一击砸在大地上。

「红」狂战士【斯巴达克斯】脑中充满陶醉的欣快感。最后一击想必可以破坏各种暴政,打破权力吧。

当然,他是疯狂的……他甚至理解自己疯了。然而他无法罢休,他天生就无法忍受屈于他人之下。

不,不是这样。被轻蔑、受伤会让他获得快感。某种浑浊的沉淀物的东西积存自己体内,给他带来无上愉悦。

所以他能保持笑容。而当这些达到临界点时,斯巴达克斯就会反叛。只要世界上有压制者存在,他就无法阻止自身的愉悦与愤怒。

而现在,获得第二次人生的他,正打算使出毕生最美妙的一击。全身被置换的痛楚侵蚀他的脑,但这也即将结束。这可不是使出浑身解数这么简单的一击,而是将自身一切当成祭品奉献出去,才能够换得的终极破坏。

「──啊啊。」

他甚至发出叹息。他并不在乎自身肉体变得多么丑陋,将一生奉献给反叛的受虐角斗士终于挥出了这一击。

锁定的对象是这场圣杯大战中拥有最高权力的压制者,即是裁决者,以及在她背后的千界城堡等。这一击足以冲击月亮、毁灭繁星,是包含他生前死后在内的人生最完美反击拳。自己这一拳、这一剑,是否真能轰到压制者们呢?

他无法得知也无意得知。只是将一生奉献给反叛的禁欲角斗士【Cladiator】,面带笑容断气了。

裁决者、「黑」骑兵与齐格正位在这一击的直线范围内,不可能躲开。无论拥有多坚固的盾牌,也无法抵挡这赌上性命的一击。

然而──即将承受这一击的,是圣杯战争中绝对的裁判,也就是裁决者。

「吾神【Luminosite】──」

以双手握紧旗帜,释出真名。

圣女贞德‧达鲁克代替配剑持有的旗帜。这面能够鼓舞跟随圣女的士兵,使他们气势昂扬的旗帜,据说一直守护著总是在战场上打头阵的圣女。

「降临此地【Eternelle】!」

而若将这面旗帜当成宝具启用,就可将贞德持有的超规格魔力,转化成物理或灵力性的各式各样防卫能力。

「红」狂战士这一击灌注满满憎恨与欢欣,不仅遮蔽了手持旗帜的裁决者,连站在她身后的「黑」骑兵【阿斯托尔弗】和齐格都被覆盖下去。

裁决者握紧双手,现在裁决者手中的这面旗帜就是他们的救命索。她压抑苦闷,只是看著前方──裁决者只是忍受著这暴力的光之漩涡。

看起来就像对抗全世界之恶的某人。

看起来就像对抗坠落晨星的某人。

就像尽管有著娇小的人类模样,却无法认同眼前的「那个」而挺身对抗的所有人。

荣誉、坚持、爱、愤怒,或者包含除此之外的什么。人类尽管面对足以残杀上万人的暴力,还是拥有坚强的心,能抱持超越恐惧的勇气挺身而出。

齐格看著她小小的背影,一种悲痛的情绪涌现。虽然他自知这是一种自我解读,但一想到她生前流传下来的那些悲痛故事,就无论如何也无法拋下这些念头。

因为背叛而被夺走了一切。作为一个人类,承受了可以想到的各种最恶劣对待,仍没有任何怨恨……甚至从不绝望的圣女化身。

如果她会怨慰那还好,有憎恨还可以理解。但她不仅无怨无悔,甚至没有一丝留恋。齐格觉得这点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黑」骑兵不禁想到让大海分开的老人神话。完全被遮蔽的光就像一分为二的海水。如同生命有其终点,赌上性命的一击也有结束的时候。「红」狂战士浑身解数的一击让千界城堡半毁,并导致战场上的大量魔像、人工生命体与龙牙兵丧命。

即使是这么夸张的暴力席卷,三人甚至没有受伤。当光消灭,裁决者呼了一口安心的气,转过头来。接著面露灿烂笑容,再次放心地喘了口气──

「……太好了,你们平安无事。」

这么低声说道。

与其说这是一剑劈砍,不如说这是一场灾难。而且是一场怀抱恶意的地震、海啸。将庞大魔力全数转化为破坏力的这一招撼动大地,扫过千界城堡。

魔术师们惨叫。幸运的是,他们坐镇观战的位置并没有直接被猛火侵袭。但几公尺之外的地方已经一片狼藉。

「刚、刚才那是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难怪戈尔德要惊恐地嘀咕。如果是直接命中还可以理解,但他们所承受的只是单纯的余波。

「……『红』狂战士【斯巴达克斯】人呢?」

卡雷斯叹口气,回应菲欧蕾的问题。

「消失了……其他使役者呢?」

「弓兵还活著。骑兵呢?」

赛蕾妮可忿忿地点头。尽管她要骑兵灵体化后回来,但别说回来了,骑兵甚至想要保护人工生命体。按这个情况来考量,她差不多该做出决定了。

「骑兵也活著。术士呢?」

罗歇因为自己和术士苦心打造的魔像们被扫个烟消云散,而受到严重打击。但至少还是确认了最关键的术士存亡与否。

「老师没事……魔像被毁了八成,在城堡内待命的魔像们则处于勉强可以运转的状态。」

「这样啊,那只剩下枪兵了。叔叔虽然似乎还活著……」

「领主没事。但与『红』枪兵之间的对阵在没有分出胜负的情况下强行终止,让他非常不悦。别说这些了,有紧急状况。」

站在毁掉窗框上的达尼克,以略显沙哑的声音说道。

「……紧急……状况?」

菲欧蕾认为应该没有比现况更紧急的事态了,但达尼克的声音比想像中更紧绷。

「──空中花园开始往这边接近过来。」

「红」剑兵【莫德雷德】解除灵体化之后,开始检查周遭的状况。

──许多生长在草原左右森林里的树木被扫倒,凄惨的状况甚至让人误以为被巨人蹂躏过去。

──魔像、人工生命体和龙牙兵们几乎都死光了。想来也是,那么庞大的魔力一口气收缩、爆发。活下来的应该只有在后方待命,或者察觉苗头不对而逃亡的部分人工生命体。

──使役者们都迅速脱离了战场。起码会迟钝到被这种攻击牵连的话,只能说连三流都不如了吧。

也就是说,这里被铲平,变成荒地了。那个奇妙的怪物【使役者】连同自己一起把这片战场消灭。愤怒、傻眼、嘲笑……「红」剑兵觉得这些都不符合她现在的心情,茫然地伫立了一会儿。

「喂,剑兵。」

「……啊,主人。现状如你所见。」

「红」剑兵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回过头后耸耸肩。身为她主人的狮子劫,也在扫过战场一眼后发出无奈的叹息。

「好啦,主人,接下来该怎么办?给点指示吧。」

「要我给指示……要是在这一大片荒地投入敌我战力混战,毫无疑问会很惨啊。」

「那我们要撤退吗?」

狮子劫原本打算同意她的话,但在望了望天空之后又驳回此一提案。

「──不,不能撤退。剑兵,你看。」

狮子劫手指的方向,有一座神话时代产物的空中花园。狮子劫有针对塞弥拉弥斯仔细地调查,因此他理解那是「红」刺客【塞弥拉弥斯】的宝具。

问题在于那座空中花园,正朝著即将崩塌的千界城堡接近。

「……哼,确实。若在这里撤退,我就要被当成局外人了。」

「是吧?剑兵,我们走。」

「了解啦,主人。话说你擅长飞行吗?」

「老实说我就是最不会这种魔术。虽然我不太想这么做,但似乎得靠你喽。」

听到狮子劫这么嘀咕,「红」剑兵不禁咯咯笑了。没错,现在就是她的既有技能「魔力放射」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

「……嗯哼。原本认为要破坏那座城堡有点麻烦,但这下省了咱们不少功夫啊。原本还以为必须用上枪兵的宝具呢……」

「红」刺客这么说完,看了看撤退回来的其他使役者们。

「诸位辛苦了。虽然诸位的亢奋之情应仍无法平息──还好,只需稍做忍耐,很快会再度开战。」

这话让「红」弓兵【阿塔兰塔】歪了歪头。

「这是无所谓──但我们接近那座城堡想做什么?打算直接过去杀害主人们吗?」

「这还用问──当然是讨回大圣杯啊。」

瞬间,在场所有使役者都安静了。骑兵和弓兵面面相觑,枪兵也露出疑惑的表情看向刺客。

「你说讨回?不,更重要的是……要怎么做?」

「红」刺客笑著指了指地板。

「──这座空中花园之所以能浮在空中,是基于『上下颠倒』的概念。所以植物会朝下生长,水会从下游往上游流去。」

花园停在千界城堡上方。如果托利法斯居民这时仰望天空,看到这座甚至可以遮住月亮的空中花园,心中会有何想法呢?至少应该无法保持正常吧。

「矮小的魔术师们,睁大眼睛瞧瞧吧,『这才是魔术的真正境界』。」

「红」刺客高声朗笑,张开双手释放术式。

花园底部「轰」地吹起劲风。类似龙卷风的强劲风势,彷佛某种管道一样连接著城堡。

「喂喂……你该不会真的想要抢回来吧?」

「红」刺客点头回应「红」骑兵【阿基里斯】这番话。

「那是当然!这座花园就是为此而设计!好了,大圣杯啊,出来吧!现出你那以到达神之境界般的魔术所架构出来的丑陋又美丽的姿态吧!」

土壤崩解,被吸收上去。城堡的三分之二以上已经遭到破坏,裸露的岩石地基粉碎,大圣杯终于露出了其外貌。

「那就是──圣杯吗?」

「红」弓兵面带惊讶之色嘀咕。视力堪比飞鹰的她,的确看见了下方的大圣杯,但她惊讶的点不在这里。

不单是弓兵,枪兵、骑兵以及术士都只能茫然呆立当场。累积了六十年以上,绝对不会产生变化、无色透明的庞大魔力正在打旋。

「那就是圣杯……!好!那个『好得过头啊』!完美!美妙、美妙、太美妙了!连吾辈在这里都能感受到的压倒性魔力!甚至让人想一跃而入与之同化!尽管如此,外表却有如剥了皮的人体那样丑陋!正所谓『美即是丑恶,丑恶即是美【Fair is foul, and foul is fair】』!」

术士口中迸出欢喜之声。

除非是非常贪婪的愿望,不然如果到那种程度,很明显的确可以称作「万能的愿望机」。难怪这些使役者会如此惊讶。

「……啧,已经完全附著在灵脉上了啊。要将之剥下得花点时间,但咱们也无法太悠哉行事。诸位,敌人来了。」

不用「红」刺客提醒,在场所有使役者都已察觉此事。为了防止大圣杯被夺走,「黑」使役者们接连往这边过来了。

「吾必须暂时专注在处理大圣杯上,其他使役者就交由诸位处理了。若无法在此拦下对方,诸位的愿望也将烟消云散。好好记住这点啊。」

听到彷佛伴随著嘲笑说出的这番话,「红」骑兵和弓兵也丝毫不掩饰敌意地回敬过去。

「──我们很清楚,轮不到你唠叨。你才是,别失手了。」

「该做的事情我们当然会做,你就不必一一下指导棋了。不用说我也知道啦。」

但尽管被投射这么明确的敌意,「红」刺客仍不改游刃有余的态度。

「吾辈在大圣杯刺激下也涌出了许多灵感,在此先失陪了!」

「……你好歹帮点忙。」

术士无视众人傻眼的视线,迅速前往建设给他使用的工坊──也就是「书房」。

「对了对了,吾忘了说一点。这座花园『不属于罗马尼亚』,请诸位留意这一点,好好迎战。」

「红」刺客留下这番话就消失了。目前正以非常缓慢但确实有进展的速度,将大圣杯剥离托利法斯。

因为花园已经贴近城堡旁边,使役者应当一跃就能登上这里吧。

「──『黑』枪兵【弗拉德三世】由我收拾。」

「红」枪兵这么嘀咕并架起了手中神枪。「红」骑兵当然选择了对抗恩师「黑」弓兵【凯隆】,而「红」弓兵则锁定了首次对上的术士为目标。

攻守转换,「黑」使役者们必须在大圣杯被夺走之前将之取回。「红」使役者则必须在完全抢夺成功之前死守大圣杯。

伴随攻守转换,状况也跟著转变。原本是屡攻不下要塞的千界城堡,现在已经变成无用的长物,位于压倒性优势的是「红」阵营。

但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正往此处前进的裁决者。不过知道这个状况的,只有「红」刺客、术士和主人四郎。

「黑」阵营、「红」阵营和裁决者都知道自己正在与时间赛跑。在大圣杯抽离灵脉,完全收进空中花园的几分钟内,他们必须拚死命作战。

§§§

裁决者留下「黑」骑兵【阿斯托尔弗】和齐格,独自朝空中花园奔去。她愈接近空中花园,就愈对那飘浮空中的宝具吃惊。拥有足以破坏城堡威力的对城宝具虽然稀少,但仍有少数英灵持有。然而,宝具本身就是一座城堡的英灵,数量应该极为稀少吧。

说到拥有可以当成宝具的城堡,裁决者第一个想到的只有爱尔兰的光之神子,而且那还限定在他的母国才能实现。

遑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空中要塞,这可能性几乎等于零。而且更麻烦的是,看来那座空中要塞的主人对自己抱持恶意。虽然绕了很多远路,总之必须弹劾「红」阵营的事项相当多。

──不过……

裁决者有股强烈的预感挥之不去,好像有某种致命的状况已经开始,并准备结束。她勉强甩开这股发寒的感觉,蹬著千界城堡的城墙直直往上方奔去。

从身旁开出的大洞可以看到大圣杯缓缓现形。

「……真难以置信。」

无怪乎裁决者会忍不住这样嘀咕。彷佛全身被紧紧掐住的压迫感,让她知道那大圣杯毫无疑问是真品。她不敢置信的,是想把那个拉出来的「红」阵营。

这确实是一场争夺大圣杯的战争。若最终「红」阵营获胜,就可以预料情势会变成现在这样,但前提是圣杯大战要先正常打完。他们为何要在战争去向仍摇摆不定的情况下,急著回收大圣杯呢?

恐怕现在出问题的不是「红」阵营的使役者,而是主人那边。而且起码不是照著魔术协会意向行事的人物──

推敲到这里,裁决者好不容易登上了空中要塞。这里的水往高处流,草木则明显不是往上,而是往下生长。

「逆流的水……空中花园【Hanging Garden】……!」

「正是,裁决者。」

嘲笑般的声音使她回头──能够把空中花园当成宝具持有的英灵,裁决者也只知道两人。一位是尼布甲尼撒二世,而另外一位──在混淆了古老传说下的结果,甚至传出「打造成功」此一假象的传说女王。

世界最古老的毒杀者──塞弥拉弥斯。

「『红』刺客……原来是你。」

「诚然。好了,裁决者啊,来到吾之花园有何贵事?吾应当没有特别做出违反规则之事吧?」

或许因为灯火昏暗,「红」刺客一身冶艳漆黑的洋装有一半已与黑夜融合。裁决者觉得那看起来非常──诡异。

「不,你们的确违规了。」

「红」刺客「哦」了一声,表现出对此一说法有兴趣的态度。

「──那么,你说说咱们违反了什么规则?」

「如果你没有愧对自己的良心,也认为自己完全遵从了圣杯战争的规则──就让我见见你的主人。」

「红」刺客眼神中的嘲笑瞬间转为警戒。裁决者看著她的眼神,确认自己一路推敲下来的逻辑并没有误。

「……很遗憾,吾之主很忙,再加上生性胆小,不能使之与其他使役者见面。」

「那么,『你的主人躲在这座花园里对吧』。」

裁决者明确地点破。「红」刺客则已进入备战状态。裁决者彷佛压制对方般,手持旗帜指向对方说道:

「『红』刺客,你该知道这么做是白费力气。从空中花园射出的光柱是你使用的魔术吧?那么──」

「嗯,确实吾之魔术无法贯穿你的反魔力,这也算是裁决者的特权之一,是吧。」

「我还有很多特权……『红』刺客,请不要逼我使用这个。」

裁决者全身散发淡淡蓝光,这下连「红」刺客也不禁绷紧脸。

「……身为裁决者最大的特权,能对所有使役者使用的令咒啊。」

这才是裁决者之所以是裁判的最大原因。裁决者对各个使役者保有两道令咒可供使用。以这次圣杯大战的状况来说,就是总计二十八道。难怪「黑」阵营会想拉拢她成为伙伴。

说得极端点,只要她下令自残,绝大多数的使役者就会当场了结。当然,还是可利用令咒对抗令咒。如果收到自残命令,只要对方主人以令咒下令不可自残便可。

但这就等于白白浪费两道令咒。如果考虑使役者可能背叛而要留下一道令咒保命,事实上等于无法再使用令咒了。

再加上若裁决者成为伙伴,能够调度活用的令咒就会增加为四道。足以颠覆各种优劣态势的裁决者,当然是无论如何都想拉拢的人材吧。不过说来会被这类诱因吸引的英灵,本身就无法成为裁决者了。

「吾劝你别这么做。即使你用掉所有令咒,吾也不打算背叛主人。若你用上所有令咒命令吾,主人便会阻止你。」

「……原来主人不是被你控制的傀儡啊。」

「当然。无论生前如何,现在的吾是使役者。吾没有任何私心,全心侍奉主人。」

裁决者向前踏出一步宣告:

「那么,现在的你是我的敌人。」

到了这时候,她终于明确地认定「红」刺客与其主人为敌。这举止让刺客都不禁露出紧张神色。

原本刺客和裁决者的规格就无法相比,再加上魔术师和裁决者对阵,将处于致命性的不利状况之下。裁决者甚至不需用上令咒,就可以立刻打倒刺客吧。

──说到底,「红」刺客和主人其实不希望和裁决者开战。

他们的重点放在要让「红」枪兵【迦尔纳】和「黑」枪兵【弗拉德三世】接触交手,并让「黑」枪兵的主人确认现况。他们只要用对话方式,争取到完成以上的几分钟时间便可。

理解「黑」枪兵的主人达尼克‧普雷斯顿‧千界树有多么残酷的四郎,相信一旦状况对「黑」阵营不利,他就会强制启用重现了「那则」传说的宝具。

「喔,是吗?但是很遗憾,就在方才这一瞬间,咱们变成不得不共享利害关系的状况了。」

「──?」

裁决者回头。现场无声无息,也感受不到魔力波动。但再过几秒就会发生最糟糕的状况──这样的启示传到她心中。

「好了,快去吧。别担心,吾也会帮助你。必须与那个对抗可是相当麻烦的事啊。」

裁决者稍稍咬牙。但她没有说错。

随著庞大魔力出现,某样东西「诞生」了。那是一种致命到让人无暇在乎圣杯战争去向的某样东西。

裁决者背对她,全力急驰而出。

§§§

──状况非常一面倒。

「……果然啊。」

「唔……!」

「红」枪兵用平淡的语气说话,并将「黑」枪兵逼上绝境。那丝毫不留情的精确态度,的确符合大英雄该有的冷酷。

但是,在没多久之前还能与之抗衡的英雄弗拉德三世,现在却完全处于劣势。

「黑」枪兵本人也察觉到这异常。身体无力,若说方才的自己有十成功力,现在顶多剩下六成吧。

「黑」枪兵仍可流畅地产出桩子,不过桩子本身的气势与刁钻程度都没有方才那样凌厉。「红」枪兵甚至不需要使出护身烈火,只消用手中长枪和身上的铠甲便可回击所有桩子。

「这座空中花园是我方刺客支配的领域,并不属于你的领土范畴。即是──只要在这座花园内,你就不是救国英雄。」

「红」刺客【塞弥拉弥斯】的宝具「虚荣的空中花园」属于可支配一定范围的要塞宝具。换句话说,这里不再是弗拉德三世被尊为英雄的罗马尼亚领土,因此他的知名度几乎等于零。

当然「红」枪兵迦尔纳的知名度也趋近于零。但迦尔纳与弗拉德三世本身的实力就有相当差距。

即使知名度趋近于零,只要相关传说存在于世界某处,迦尔纳就毫无疑问是个大英雄。但一旦离开罗马尼亚,弗拉德三世就只是个嗜血的吸血鬼罢了。

对以身为英雄的特性为基础召唤出的「黑」枪兵来说,这种知名度无法转化为力量,甚至反而会阻挠他发挥原本应有的实力。

挥舞长枪挑战「红」枪兵的「黑」枪兵,已经失去他总是保有的优雅与残酷。现在支撑他的,只剩下身为英雄的衿持。

就只有这一点,带给他作战的力量。

但这点力量离「红」枪兵的首级太过遥远。

只要「黑」枪兵身为英雄的战意略有衰减,之后将会以兵败如山倒的状况作结吧。

两位使役者都很清楚这点。那么「黑」这方只要撤退,只要转身背对敌人逃跑便可吧。然而如果能做到这点,他也无法成为英雄了。

──孤要死了吗?

一股突然出现、几乎确立的念头从「黑」枪兵心中涌现。自己战败,当然会等于「黑」阵营全面溃败。但这也无可奈何,自己力有未逮,追得太过深入敌阵。更重要的,他压根没想过大圣杯会被强行抢夺。

他也想过若「黑」剑兵【齐格菲】还活著,是否状况就会不同。耻辱、绝望和后悔如泛滥的河流扰乱他的心思。

然而──

看来船到桥头不会直啊。

正当他这么想、这么确定、这么觉悟的时候,与自己定下契约的主人如魔法般突然现身,如恶魔般喃喃低语:

「不,我们还不算没机会获胜──只要你启用那个宝具。」

在场所有使役者都停下动作。位于现场唯一的主人,就是千界树族长达尼克。

达尼克站在离使役者们交战的位置有些距离,样式类似神殿的柱子上睥睨全场。他那模样令「黑」枪兵格外不悦。

但达尼克刚刚说出口的话问题大得多。「黑」枪兵使出一招重击后,拉开与「红」枪兵之间的距离,瞪向自己的主人。

「……达尼克,你刚刚对孤说什么?」

那不是闹著玩,是真正的纯粹杀意。魔术师悠然承受这股杀意,继续吐出嚣张的话语:

「领主啊,我是说要启用宝具。除此之外,我们没有机会获胜。」

「你这家伙胡说什么?你忘了孤说过绝不使用那宝具吗!孤会死在这里!会怀抱悔恨死去!消逝!但这就是输家必经之路!达尼克!孤没想过要启用那个变成悲惨的存在!绝对、绝对不!」

「忘了的是你。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获得大圣杯!为了以那个作为象徵,向魔术协会报上一箭之仇。或者为了到达根源。领主你应该也希望实现愿望,那么──只能启用宝具了。」

达尼克说完举起一只手,上面三道令咒正散发红光。

「你……!」

达尼克对瞠目的「黑」枪兵一笑,以冰冷透彻的声音宣告:

「以令咒下令,『英灵弗拉德三世,启用宝具──「鲜血传说」』。」

「达尼克──你这家伙啊啊啊啊啊啊啊!」

连这样充满所有憎恨、绝望的大叫,都无法打动达尼克。

「──孤不是、吸血鬼……不是……啊……!」

颤抖的低语是英灵弗拉德三世最后残存的理性吧,而这仅存的理性也被主人达尼克彻底粉碎。

「不,『你就是吸血鬼』。吸血鬼德古拉,在杜撰的故事之中背负污名的可悲怪物。以第二令咒下令。『直到获得大圣杯为止必须存活』。」

「黑」枪兵【弗拉德三世】咆哮,朝主人达尼克扑去。达尼克露出浅笑,承受「黑」枪兵的手臂攻击。

胸口「啵」一声被轻易贯穿,达尼克的身体崩解,鲜血四散,洒在枪兵脸上。但哄堂大笑的──竟是达尼克。

「哈哈哈哈!失礼了,我的使役者啊!为了赔罪,尽管吸乾我的血吧!你果然是吸血鬼,统治夜晚的王者【Vampire】啊!不需要你的愿望,留下我的梦想、我的愿望、我的存在吧!以第三道令咒下令。『枪兵,将我的存在刻划于灵魂上』!」

「什──么?」

低语究竟出自谁的口?或者是在场所有人?「黑」枪兵杀害主人,而主人透过令咒发下的第三条命令,让在场所有人哗然。

使役者能吞食人类灵魂,并将之转化为魔力。这是身为灵体的他们才拥有的特权。若人类要执行,顶多就是换个躯壳和观察。

但只有这个魔术师【达尼克】例外,他著眼在魔术领域认定为无法变换、只是毫无用处的养分的灵魂上。

……恐怕是因为他在第三次圣杯战争中,与使役者并肩作战之故。或者因为惧怕过去被某位魔术师宣告的预言,导致他完成了此一伟业。

达尼克创出了可将他人灵魂当成自身粮食的魔术……但这是无比接近禁忌的咒法,完全不合乎伦理道德。为了自己的性命,他甚至愿意捏烂婴儿头骨。

只不过这魔术太过危险,是只要某个环节弄错一点点,就足以致死的危险大魔术。他在这六十年间吞噬他人灵魂的次数,其实总共只有三次。

那三次都在他认为的完美状态下执行仪式,但即使如此,灵魂与肉体的匹配率也不过六成。不是自己的「某人」正渐渐支配自己。

就算下一次执行仪式时能完美地成功,也只会诞生一个名叫达尼克‧普雷斯顿‧千界树的他人。尽管保有记忆,且钜细靡遗地记录下细节──那也绝对不是自己。

也就是说,达尼克在没有执行仪式的情况下,吞噬使役者枪兵的灵魂,真的只是自杀行为,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毕竟这可是英灵的灵魂,是只要聚集七位就能启动大圣杯,最高级且庞大的灵魂。不是「容器」的人类根本无法承受。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

所以无怪乎「红」弓兵【阿塔兰塔】会这样讶异地嘀咕。

「──因为有令咒。不,即使是这样也不可能。达尼克……不,现在的你……既不是达尼克,也不是弗拉德三世了吧。」

「黑」枪兵……不,这位也不算是达尼克的「某人」得意地笑了。

「没错,弓兵。就算仰赖、第三道、令咒,把弗拉德三世这位英灵的灵魂,彻底加工到……适合我、吸收、的状态,也无法支配英灵,更不可能将之吸收。」

淡淡的笑声早已无法判别究竟出自达尼克还是弗拉德三世了。

「但是,但是呢,至少可以刻划上去。至少可以把我这百年下来的意念……对圣杯的执著刻划上去……我早已不是达尼克,但也不是弗拉德三世!就算只是个追求圣杯的怪物也无妨……!」

原本就算透过准备圣遗物召唤英灵,还是有容易召唤出思想较接近对象的倾向。想洗刷污名……也就是说,拥有过剩自信与骄傲的达尼克和弗拉德三世,在精神层面、灵魂的颜色都颇为相似。

更何况时间虽然短暂,但两人毕竟以主从关系度过一段时光。若再加上第三道令咒的束缚,要将「达尼克‧普雷斯顿‧千界树」这样的个体特质【Identity】强加在庞大的英灵灵魂之上,也绝非不可能。

虽只是些许,但这个魔术师的执著超越了英灵。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啊……!孤是瓦拉几亚之王,弗拉德二世之子──『不要进入孤之中啊啊啊啊啊』!」

「黑」枪兵露出带著怨愤的表情怒吼。他的面容正渐渐替换成好像达尼克,又好像弗拉德三世的另一种模糊形象,看起来就像一种不定型的怪物。

「好了,这么一来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了!领主!不,吸血鬼!你的力量将变成我俩的共通财产!一切都是为了圣杯!我的梦想、希望将深植你体内,永远生存下去!」

达尼克‧普雷斯顿‧千界树现在正以癌细胞般的侵蚀力,寄生在弗拉德三世这位英灵的灵魂上。

「你、这家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下不成。

原本贯彻「旁观」态度的「红」枪兵【迦尔纳】立刻逼上前,并打算以自己手中的枪从背部贯穿「黑」枪兵的胸部。他不认为这行为卑鄙,因为作战到一半左顾右盼的可是对方。

「红」枪兵成功贯穿灵核所在的心脏位置,绝大多数使役者毫无疑问会在这时候死去。如果是以耐打著称的英灵,或许还有机会留存现世。但很遗憾地,丧失了知名度的弗拉德三世,并不是那样强大的使役者。

没错。如果「红」枪兵贯穿的使役者对象「确实是弗拉德三世」。

「……!」

「红」枪兵理应确实贯穿毫无防备地露出背部的领主心脏。

但别说对方消灭,甚至连头也不回。从贯穿点冒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某种漆黑的影子。

「红」枪兵认真地看著自己的枪低声说:

「……确实有手感回馈。但原来变成那样之后,就无法奏效了啊。」

「枪兵,你说你的枪起不了作用?」

「红」弓兵难掩惊讶。枪兵手中的枪跟她的弓一样,是神明赐予的神兵。如果用这样的神兵命中灵核还无法奏效,即代表──

「如果是在他变成吸血鬼之前,应该可以很正常地粉碎灵核杀了他。」

蝙蝠齐聚,开始幻化为人型。

「但在我们眼前的不是『黑』枪兵弗拉德三世,而是声名远播,为世上众人畏惧的──吸血鬼。」

这个世界上有被称为死徒的吸血鬼。他们不是混入人群吸取人血,就是不与任何人交流保持孤高。不论是哪一种,死徒拥有只属于他们的独特概念与文化,悄悄生活在世界的反面。

但现在出现在使役者们面前的,并非死徒这种存在。若要以神秘的概念来说,其实时间不过短短百年。但他所缔造的恐怖传说遍布全世界。说到吸血鬼,人们首先想到的不是隐身在世界之中的死徒们,而是以罗马尼亚的大英雄弗拉德三世为原型──所创造出的「吸血鬼德古拉」。

「──真是怪物。」

「红」枪兵率直的感想,应该可以获得在场所有使役者同意吧。

完全变回人形的吸血鬼看向在场的使役者们。尽管残酷,但那里已经不再有充满知性的眼神了。

优雅的贵族黑衣撕扯得破烂不堪──某种不是血与肉,而是有质量的黑影从那之中泄漏而出。

枪兵持有的枪在他丧失英雄这一面的同时,如尘埃般消逝殆尽。

「……好了,把我的圣杯还给我。我必须靠大圣杯实现我一族的悲愿。没错,为了一偿夙愿,我必须无限地、无穷无尽地活下去。必须增加族人、必须产子、必须增加更多眷属。必须找出兼具才能、努力,以完善的培育环境培养出我的继承人们。所以,把大圣杯……还来、还来、还来、还给我啊啊啊啊啊!」

──这怒吼混杂了达尼克自身的梦想与吸血鬼的本能。

不是为了到达根源,而是将一辈子投注在到达根源前一阶段的「增加族人」上头。

不得不增加──都是为了这一族。

不得不变强──都是为了这一族。

想向大圣杯许下的愿望,乃是增殖、增强、增加自身。将对一族的爱与自身执著混为一谈的男人,拒绝理解自身梦想究竟有多么破灭。

留下来的只有带著血色的残酷眼神,以及再也无法隐藏暴露于外的尖牙的怪物。他缓缓地如观察周围般看了一圈,接著将目光锁定在一个点上。

那「无名的怪物」,已经嗅到被花园吸收的大圣杯存在。

「哈,不管怎样,那毫无疑问是离神最远的怪物啦!」

「红」骑兵【阿基里斯】向前,手握杀英雄之枪,以那双飞毛腿瞬间接近吸血鬼。随著跳跃掷出的长枪,如枪弹般猛力逼近吸血鬼──!

「不成!」

制止的声音来自「黑」弓兵【凯隆】,但太迟了。枪已经被对方捉住。

「这……?」

以超越音速之势掷出的必杀一枪。吸血鬼竟然靠单手,就抓下这几乎不可能躲过的一枪。

这等于是徒手抓下飞弹,因此手部肌肉当然会被扯碎、神经断裂、骨头发出嘎吱声响粉碎。

但吸血鬼的重生能力远远凌驾于伤势。从断裂之处重生回来的样子,甚至让人感到可怕。

吸血鬼笑著扑向「红」骑兵。跃在空中的骑兵立刻被扑倒在地,但骑兵仍表现得游刃有余。只要没有继承诸神血缘,任何攻击都伤不了他的身体,也无怪乎他会这么有自信。

吸血鬼露出尖牙的瞬间,骑兵猛然抵出手臂。应该是他长年累积下来的庞大战斗经验与生存本能促使他这么做吧。被咬上的瞬间,他感觉到一股奇妙的搔痒感。

──有毒?

下一瞬间,「红」骑兵被「黑」弓兵猛力踹开。尖牙剥离,搔痒感跟著消失。

「红」骑兵一边呻吟一边起身,向师傅【弓兵】抗议:

「老师,你干嘛突然踹我啊?」

「……如果没有『神性』技能,对你发动的攻击确实无法生效。加上因为你生性勇猛,干涉精神层面的幻术之类技俩也行不通。但即使没有继承神之血缘,还是有办法『让你成为伙伴』。」

弓兵拉弓搭箭,毫不犹豫朝方才仍是伙伴的吸血鬼射出。但吸血鬼处之泰然地拔出插进体内的箭,而且没有流出半滴血,伤口立刻复原。

「刚刚那不是攻击,而是『吸血行为』。不是为了杀害你,而是为了招揽你成为伙伴的行动。你的身体在面对恶意和杀意时几乎等于无敌,但很不擅长应付他人的需求。没错,也就是说──」

「红」骑兵阿基里斯的母亲女神忒提斯将还是婴儿的他放进神圣之火内烧烤,使他体内的人类血缘蒸发,打算藉此让他成为正的神。尽管在丈夫珀琉斯制止之下中断此举,却使他的肉体变成除脚跟之外刀枪不入的不死之身。

这也就是说,任何攻击都无法对阿基里斯生效……然而此一特徵也有两个漏洞。第一,同样流有诸神血缘的人便可伤害他;其次,若不是发动攻击──

「……表示友好的行为不会受阻。」

「红」骑兵不悦地接著说完,「黑」弓兵严肃地点头同意。

这时吸血鬼抽动了一下身子,将脸转向空无一物的方向。他不悦地绷起脸,掷出手中紧握的「红」骑兵长枪。瞄准的对象不是在场「红」或「黑」使役者的任何一位,而是飞奔过来的少女。

──彷佛划破黑暗的闪亮光芒。

「红」骑兵的枪遭到击落,没能命中少女。随风飘荡的旗帜,是可以打破所有黑暗的终极受洗武装【Holy Weapon】。

「裁决者……!」

「红」弓兵【阿塔兰塔】的大吼引导所有人往那个方向看去。其中虽然包含过去曾想铲除她的「红」枪兵,但裁决者连看他都不看一眼──只是专注地瞪著在此诞生的吸血鬼。

「弗拉德三世……不,既是吸血鬼,也是达尼克……」

裁决者无法以令咒束缚甚至放弃当一位使役者的他。「黑」枪兵【弗拉德三世】目前处于几乎消灭的状态,即使以令咒命他自裁,寄生于上的达尼克仍可拒绝执行。

裁决者已经认定,这个吸血鬼将是破坏圣杯战争的最大原因。

他不是尊荣的英灵,甚至连使役者都不是。只是个获得吸血鬼的力量,毫无伦理道德的「无名怪物」。

而更棘手的点在于他本身的概念。毕竟在这罗马尼亚与弗拉德三世本人有关的穿刺公传说,以及身为吸血鬼的传说并列存在。所以弗拉德三世的威名、知名度很有可能沿用到他身上。

如果大圣杯从空中花园解放……罗马尼亚大概一夕之间就会变成人间炼狱。

这就是说,历史与传说将会混在一起互相融合。成为只为了残杀当地居民而存在的杰作惨剧【Grand Guignol】。有心人士或许会如是称呼此一惨剧。

即是──────────「瓦拉几亚之夜」。

诚如「红」刺客【塞弥拉弥斯】所说,无论如何都必须先讨灭他才行。

「为了调整圣杯战争,要暂时请各位协力作战了。」

「……喔,所以对手是这个吸血鬼了。」

裁决者首肯回应「红」弓兵的发言。

「是的。在打倒他之前,烦请各位先彼此休兵。我们不能让这个吸血鬼取得圣杯……绝对不能。」

吸血鬼彷佛等著裁决者下定论一样瞪著她,裁决者举起左手,朗声宣告:

「在裁决者──贞德‧达鲁克之名下,以令咒命令聚集于此的所有使役者!打倒过去曾为弗拉德三世的吸血鬼!」

刻划在左手臂上的令咒散发强烈光芒。束缚的锁炼缠在「黑」弓兵、「黑」骑士【阿斯托尔弗】、「红」弓兵、「红」枪兵以及「红」骑兵身上。

当他们与吸血鬼交手时,这锁炼不会造成任何妨碍──甚至可说只要他们与他交手,还可以强化身为使役者的能力。然而一旦想与对立阵营者交战,动作就会变得迟缓,挥动手中武器的力量也会被削弱。

那么该与谁交手就显而易见。说来他们原本就是英雄,原本就是为了打倒怪物、魔物、凶神恶煞而存在的勇者。

「──好,就让我和『黑』弓兵支援大家吧。骑兵、枪兵,你们可以随性活动,展开攻势。」

「了解啦,大姊。枪兵,事情就是这样。」

「……我无妨。」

「术士,你能不能像捉拿『红』狂战士【斯巴达克斯】时那样,以魔像制造枷锁呢?」

「不是做不到,但无法像狂战士时那样顺利,顶多让他的动作变得迟缓些吧。而且要是他化身为烟雾或蝙蝠,这边就束手无策了。」

「黑」术士在空中动了动手指,十尊魔像就流畅地动了起来。他以一根手指控制一尊魔像,只是这样就可以让十尊魔像分别以不同的动作袭击吸血鬼。

与之相比,在战场上自行活动的魔像,简直就是木偶。

魔像一边闪躲吸血鬼刺出的手臂,一边以青铜拳头回敬。尽管挨到这足以对一般使役者造成伤害的强烈攻击,吸血鬼仍毫不在乎地反击。

然而,在裁决者以令咒下达饬令的现阶段,他没有任何伙伴,四面八方全是敌人。

「红」骑兵【阿基里斯】和枪兵彼此配合好时机,同时用手中神枪进攻。一把是恩师惠赐的杀英雄之枪,另一把则是甚至足以打倒诸神的光枪。

再加上技术到达神技层级的两位弓兵,尽管在伙伴贴近敌人的情况下,也能毫不受到干扰地找出空隙持续射箭。

除此之外,还有裁决者贞德‧达鲁克投入作战。少女挥舞吸血鬼相当抗拒的圣旗,接连打退吸血鬼伸出的手臂。

合计六位,每一个都是堪称最强的使役者们。但这六位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余力。并不是他们不松懈,而是如字面所述,他们真的非常拚命。

「可恶,又变成雾──!」

弗拉德三世以「黑」枪兵身分被召唤而出,若是在自身领地内,便可使用作为穿刺公由来的宝具「极刑王」。

但当他变成吸血鬼,且被达尼克附身之后,虽然导致此宝具遭到封印,却也因此获得了新的武器。吸血鬼本身就拥有许多种强大能力。

桩子从可与黑夜融合的一身黑衣之中召唤而出。既然不是从地面冒出,就可以不用担心偷袭──但以吸血鬼的怪力掷出的桩子,理所当然地可超过音速。

「啧,很烦耶……!」

「红」骑兵跨步近身,迅速化开这些桩子。在绝大多数使役者里面,应该没几个人能在速度上胜过他吧。而且无论骑乘与否都不改此一事实。特洛伊战争的大英雄阿基里斯无论生前死后,都没有遇过能在速度上胜过自己的对象。

虽然不及「红」骑兵,但「红」枪兵也非常敏捷。从方才起,他便将射出的桩子悉数击毁。

但是──量产出的桩子其中一根,终于缠上「红」枪兵的脚。威力媲美宝具的桩子贯穿他的脚背。当枪兵打算将之抽出时,动作因此停了一拍。

吸血鬼以天生的超常怪力打飞枪兵。只是这样,枪兵就被打飞到整个人撞上墙壁。虽然损伤轻微,但面对只凭蛮力便可压倒自己的吸血鬼,枪兵无法掩饰惊讶之情。

「红」骑兵反射性看向枪兵撞上的墙壁。这么一来,吸血鬼像早就算准时机一样袭向骑兵。彷佛要吸取骑兵的血将之化为眷属般露出尖牙。

「红」枪兵掷出手中神枪加以阻挠。

「──执著、怨愤,或者该说是妄想吗?既不是魔术师,且再也不是英雄的你已经谁也不是了。变成『不是任何人的你』想必非常痛苦。怪物,别留下你的遗憾,快点消失吧。」

确实如同「红」枪兵所言,怪物的痛苦绝不寻常。

所有自我整个消失的感觉。连对人类来说可算是根本的自身名字,听起来都很像其他人的感觉。

自己是谁、自己是什么──这些都在渐渐消失。

这样的他仍能够保持自我,全仰赖第二道令咒给予的命令之赐。尽管被六位使役者包围,感觉即将丧命,但吸血鬼仍高声怒吼:

「……哈、哈哈!我拒绝!我还不能死,我还不能被杀!不,在获得大圣杯之前,我不会死!」

当箭贯穿他的身体,他就立刻化身为雾气或蝙蝠,甚至是巨大的猛犬呲牙裂嘴。他能自由自在地变换形体,一身怪力与利爪不仅击毁魔像,甚至时而会以有如空间跳跃的敏捷行动撕裂弓兵们。

──但这边可是六位使役者同心协力抢攻,的确不可能陷入劣势状态。从整体来看,状况可说是裁决者率领的使役者这方有利。毕竟他们只要争取时间就可以了。只要天色转亮,吸血鬼的力量就会骤减,也会变得更容易收拾吧。

问题在于吸血鬼仍打算往大圣杯所在的位置前进。尽管正在作战,但主人达尼克第二道令咒的命令,以及达尼克本人的意志,让吸血鬼拘泥著大圣杯。

如果他获得了大圣杯,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呢?他想要对累积了六十年的魔力漩涡许下什么愿望呢?如果他还残留一分理性,想必他的愿望是穷究魔术的极致──也就是到达根源吧。

但若连这点理性都不剩,那么他的愿望就会充满破坏性了。

──毫无疑问是这样。

而裁决者有预感是后者,他将会向大圣杯许下毁灭愿望。当然大圣杯有可能未能完全启动,因此无法完成实现愿望的功能,但裁决者没有愚蠢到寄望这样的机会。

六位使役者明确区分前后卫,很有效率地持续作战。

『有机会。』

聚集于当场的使役者应该都如此确信吧。虽然缓慢,但使役者们攻击的速度开始压过吸血鬼自我疗伤的速度了。即使幻化为雾气,「红」枪兵【迦尔纳】的「魔力放射」所产生的火焰仍不给他机会逃跑。

吸血鬼朝所有人投射憎恨的目光并不断进攻。「红」骑兵挺身上前防堵了这些攻击。然而──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而且没有前兆。「红」阵营所有使役者都一脸苦闷地跪地,停下动作。

「唔……怎么……回事……!」

「是主人吗……?」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们的存在突然变得很薄弱。而吸血鬼没有放过短暂的空档,一个跳跃往大圣杯奔去。

「──慢著!」

裁决者与「黑」弓兵【凯隆】同时奔出。裁决者从方才起一直感受到的寒气,是害怕吸血鬼实现愿望吗?

裁决者甩开这些念头,专注在追赶以猛烈势头狂奔的吸血鬼背影上。幸好从这里感觉得到大圣杯的魔力,不至于跟丢他。

但是──好快!

「『黑』弓兵,请你牵制他!」

听到裁决者指示,弓兵不发一语且不减速地拉弓搭箭,连续射出五箭。这五箭全数刺进吸血鬼的脚和腰等部位,但吸血鬼却化身为蝙蝠。

吸血鬼的速度虽然略略减缓,但牵制无法奏效。「黑」弓兵甩了甩头,专注在追赶上。

「……『黑』弓兵,你知道方才『红』阵营停下动作的原因吗?」

「不。我原本以为是令咒的效果截止了──但看来不是这样。」

「黑」弓兵能感受到一股有别于来自主人魔力供应的力量。这应该就是令咒带来的増幅效果吧。

裁决者也介意这部分。难道是主人不同意协力作战吗……?不,如果是这样,应该会优先传达给使役者。那样子看起来就像──

抢先在前的蝙蝠突然接连被打落。某种收缩过、细如丝的光从走廊深处的远方连续射出。

「唔……完全不在乎我们死活吗!」

这么做毫无疑问会牵连正追赶吸血鬼的裁决者等人。射出这些光线攻击的「红」刺客【塞弥拉弥斯】应该根本不在乎这些吧。她似乎认为有她在就足以解决事态。

这就是大意。蝙蝠们再次变回吸血鬼的模样,尽管全身被撕裂得皮开肉绽,但在优先重生双脚的策略下,使吸血鬼得以恢复加速。

与其说他在奔跑,更像是某种柔软的球反覆撞击墙壁往前弹跳那样。尔后吸血鬼发现一道门,只要踏入门后的空间,就可以找到他所追求的东西。释放心中泉涌而出的激情的万能愿望机就存在于此。

──再过不久,我就能实现愿望了。

目前至少有「黑」狂战士【弗兰肯斯坦】、「红」狂战士【斯巴达克斯】和「黑」剑兵【齐格菲】三位使役者收纳进小圣杯了。「黑」剑兵虽然因为发生怪异现象而再次被召唤,但也还有两位。如果是小规模的愿望──也就是并非要求改变世界的程度,应该可以强行启动大圣杯,并实现愿望。

增加我的肉体、增强我的肉体、填补我的肉体。如果是这点程度应当不成问题。

达尼克‧普雷斯顿‧千界树,他已经开始认为这个名字属于他人了。

但这个男人理解追求圣杯到最后的结果,就是自己现在在这里。所以──高兴吧,达尼克。你的愿望马上就要实现了!

毫不犹豫地打开门,出现了期望的场所。以日晒砖搭建而成的宽广楼梯就在眼前直直往下,一座超巨大结构【Giga Structure】彷佛要穿破最上层般屹立当场。

被蓝白光芒填满的万能愿望机──是冬木的大圣杯。

「──啊啊。」

吸血鬼不仅超前大多数使役者,甚至超前裁决者,抢先来到大圣杯之处。接著只消强制启动大圣杯,实现自己的愿望……

「达尼克‧普雷斯顿‧千界树,到此为止了。」

有人站在通往大圣杯的楼梯途中。那不是使役者,所以吸血鬼判断对方是主人,决定予以杀害。

但制止的声音令吸血鬼反射性停下。原本若能一气呵成解决对方就好,但那声音里有「某种东西」勾住了吸血鬼的注意力。

「……是谁?」

鞋跟「喀」的声音让吸血鬼反射性地缩起身子。一股寒气窜过,本能告诉自己不能与眼前的某人打照面。那是炸弹,而且导火线已经点燃,不用几秒钟的时间就会毫不客气地引爆。

挡在吸血鬼跟前的是一位褐色肌肤的少年。他脸上带著稳重笑容,严厉地宣告:

「或者该说你是他的残渣吗?我很佩服你的执著之心,但原本就不能把圣杯交给你了,遑论堕落成吸血鬼的你。」

爆炸了。就算忘记自己的名字,达尼克也有绝对忘不掉的过往记忆。以魔术师身分倾尽全力作战的那场第三次圣杯战争──他绝对不会忘记成为一切开端的那场战争。

所以才惊说。

「……怎么可能。」

「哎呀,达尼克,以你来说这台词真是太过正经又平庸呢。既然你都活下来了,『那我还活著』应该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吧。」

「怎么可能!不可能!为什么!『为什么你在这里』!为什么你还活著……?」

少年耸耸肩,以轻佻的态度回应:

「──当然是因为我以『红』阵营主人的身分,参加了这场圣杯大战啊。」

对吸血鬼来说,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少年也不管瞠目结舌的吸血鬼,继续朗声说道:

「达尼克,我就在等这一刻到来!冬木的大圣杯『属于我』!魔术师,或者说吸血鬼,或者你两者皆非──我绝对不会把大圣杯交给只会导致世界毁灭的你!」

这句话让下意识束缚吸血鬼,名为恐惧的枷锁解套。

「……笑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激怒的吸血鬼准备踏出一步加速──狼狈地跌倒。

「嘎、咿……?」

仔细一看,才发现某种尖锐的物体刺进了膝盖。这是代理人爱用的投掷式概念武装──「黑键」。

「你是吸血鬼。很遗憾的,吸血鬼虽然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但代价就是必须背负许多弱点。例如不习惯阳光曝晒、对圣印没有抵抗力,以及──无法对抗黑键这种主要用在净化上的武器。」

没错,少年所言甚是。如果是代理人的黑键,想必是非常适合净化死徒的概念武装吧。

但这威力太破格……不,太「异常」了。

褐色少年冷然、俨然地唱和:

「哎呀,与追赶著你的她【裁决者】相比,我根本不足挂齿吧。只是个不足挂齿,甚至不被认同的『假圣人』罢了。话虽如此,我仍拥有力量粉碎现在的你。」

红色圣骸布摊开,银刀飞舞。刺在周围的黑键封杀了吸血鬼所有反击,少年一把擒住吸血鬼的脸。

少年的气势大变。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主人,而是不一样的某人。没错,这是过去跟自己召唤出来的使役者互相厮杀的──

「好了,无名吸血鬼啊──祷告的时间到了。」

「我杀之,我活之,我伤之,我愈之。无人可避我手,无人可逃我眼。」

惨叫发出,手脚摆动挣扎。

但那只手就像万力一样夹紧吸血鬼的脸。

「击破吧。我招来败者、老者。委于我、习于我、从于我。给予休息。勿忘歌唱、勿忘祷告、勿忘我。我轻盈,使之忘却诸多负担。」

迅速冲上楼梯,急驰在走廊上。与肌力什么无关。这是信念,也是信仰的激烈冲突。

那么彻底化身为吸血鬼的「某人【Unknown】」,自然无法匹敌他有如钢铁般坚硬、有如利剑般锐利的信仰。

──每一句话都在削减吸血鬼的存在。眼见方才原本还在伸手可及处的大圣杯渐渐远去,让他觉得无比悔恨。

「不可伪装。以报复回应谅解、以背叛回应信赖、以绝望回应希望、以黑暗回应光明、以死亡回应生命。」

昏暗却一尘不染的眼眸。吟唱内容如利刃悉数刺入吸血鬼体内,这是人类绝对做不到的破格洗礼吟唱。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自己偏偏要被他杀害?如果对手是使役者还可以接受,如果是主人只能表示遗憾。但这「太难以理解了」,被陨石砸中头部死亡还比现在的这个状况好理解。

「休息于我手。注油印记你罪。只有死亡才可获得永生────在此宽恕。道成肉身的我宣誓。」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圣杯、我的幻想【梦想】!孤的圣杯!孤的希望【梦想】!得不到、得不到、得不到!

吸血鬼被砸在门上。少年一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态度一意向前奔驰。门扉粉碎,少年顺势踏入。那里是个礼拜堂,穿过中廊后──在神的跟前,少年以甚至可说带有怜悯的眼光,宣告最后的圣言【Holy Word】。

──但是,为什么呢?

「上主,怜悯我们【Kyrie eleison】。」

过往是虔诚信徒的领主,以及过去是魔术师,最后变成谁也不是的「无名怪物」身上开始「咻咻」地冒出白烟融解。不光是肉身,连存在本身都开始融解。

留下怨愤的呻吟、绝望的残喘后,吸血鬼一点残渣也不留地彻底升华了。不论是拯救故国的英雄,还是统率魔术师们的族长都已亡故。

过去的王死去,现在的王高唱凯歌。

这时追赶吸血鬼的裁决者等人踏入礼拜堂。

「在这里……………………?」

两人很凑巧地在礼拜堂这个非常合适的地点见面了。在中廊融解的吸血鬼已无声无息升华,他的灵魂应该回到理应所在之处了吧。

吸血鬼身旁静静地伫立著一位少年。少年有著褐色皮肤,类似银色的白发,在牧师法衣外披著红色圣带与斗篷。

看到他的瞬间,裁决者「明白了一切」。

「……怎么、可能……」

就因为她明白才倒抽一口气。别闹了,不可能。眼前的少年是──「使役者」。不,是使役者本身还好。主人本身是使役者虽然偏离规则,至少还是有可能发生的状况。

问题在于他的职阶。不是剑兵、不是弓兵、不是枪兵、不是骑兵、不是狂战士、不是术士,更不是刺客。

「──『此次的』裁决者,你好。」

「……竟然是第十六位使役者……?」

连一向冷静沉著的「黑」弓兵【凯隆】都无法掩饰惊讶之情,而急忙追著他们赶过来的「红」阵营使役者们也有同样反应。

他们以为是主人之一的少年,确实显露出使役者才有的灵格。

「凯隆,我不是第十六位,第十六位是你身边的裁决者。严格说来,我是『第一位使役者』。」

「刺客的主人……你对我们的主人做了什么?」

少年对怒气冲冲发问的「红」弓兵【阿塔兰塔】咯咯笑了笑,举高手臂卷起袖子。所有人看到他的手,都抽了一口气。

「红」弓兵、「红」枪兵【迦尔纳】、「红」骑兵【阿基里斯】、「红」狂战士【斯巴达克斯】、「红」术士【莎士比亚】、「红」刺客【塞弥拉弥斯】──加起来总计十八道令咒。

「我很和平地获得主人们转让主人权与三道令咒。不用担心,在我已连接大圣杯的现在,根本不需在意让各位现界所要消耗的魔力量。」

「很和平地──?」

少年点头回应这不知来自谁的嘀咕,瞥了「红」枪兵一眼说道:

「毕竟『红』枪兵是个擅长看穿他人谎言的英雄,所以我必须尽可能不说谎,且事情还得在我的安排下进展才行。为此我才会特地透过主人下达命令。没错,主人们没有说谎。他们直到现在,仍认为是在自身判断下给出指示……」

「──原来如此。我感觉到的、神明警告我的对象就是你啊。」

「这可难说,我压根没打算忤逆神啊。」

不用想也知道,召唤贞德‧达鲁克的过程从一开始就很有问题。必须借用他人身体的附身召唤,原本以为是因为已召唤出前所未有的十四位使役者之故,但仔细想想就知道其实相反。因为若大圣杯判断十四位使役者肯定会造成混乱局面,那么无论如何都更应该以正确的形式,成功召唤出裁决者才是。

而之所以无法完成这点,就在于大圣杯的认知已经混乱。有两位裁决者是绝对不可能的状况。

于是无论要怎么修正后来召唤的对象,肯定都会产生出乱子。然后,这位神父之所以要逃避她的理由,也是因为她是裁决者之故。身为裁决者的特权之一,就是持有这项技能──「真名看破」。

这项技能可以看穿使役者的职阶以及真名,对道成肉身者当然也适用。万一在战场上与裁决者打了照面,少年的计画就要泡汤了吧。

「你是……在冬木举行的『第三次圣杯战争中被召唤出来的裁决者』吗?」

裁决者这番话令在场所有使役者都倒抽一口气。

「是的。在成为他们正式的主人之前要是遇到你,我就难做事了。毕竟你拥有令咒,要是被你发现事情真相,我的一切努力就白费了,对吧?我不会让任何人妨碍我实现梦想。」

少年的声音中不带任何憎恨,但有著坚决的意志,不可能被说服。只要没有杀了他,这个少年就不会罢休──少女如此肯定。

裁决者以紫水晶般的眼眸看向少年,说出他的名字。

「──天草四郎时贞,你的目的究竟为何?」

「这还用说,当然是拯救所有人类啊,贞德‧达鲁克。」

被无法获得回报的人民与追逐其背影的士兵们誉为「奇迹」的少年和少女。

两者无法容许彼此存在,正静静地互相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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