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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圣人的凯旋 第一章

吞下流出的血之后,甜美的铁锈味在口中扩散。损伤并不至严重的程度,但毫无疑问需要治疗。目前的伤势,早已超过可以靠自然治愈能力恢复的程度了。

过去只是过著在魔力供应槽里面浮浮沉沉的人生的人工生命体,现在变成拥有齐格这样特定名字,且不是人类、英灵,也不是人工生命体的奇妙存在。

他不经意看了一下自己的左手背。原本使用令咒之后只会留下些许痕迹后消失,但齐格的令咒只是轮廓变得比较模糊,仍明确地残留在手背上。而且不只这样,他的手甚至以消失的令咒为中心发黑,但并不痛,应该是消耗令咒造成的反作用吧──总之齐格先在心里这样下了结论。

齐格才觉得身体格外沉重,就发现双臂环在自己脖子上的骑兵露出严肃的表情瞪了过来。

「……你是不是有话该对我说?」

齐格想都不用想,已经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我觉得很抱歉。」

「是啊,抱歉,你该抱歉。你这样不就把我的努力都丢到水里了吗!」

骑兵双手揪著齐格的衣领拚命摇晃,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

「你朝著『红』剑兵莫德雷德猛攻然后身亡!之后马上复生!甚至还变成了使役者,现在又恢复成原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啦?你说,你说啊!」

「……关于这点,其实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我为什么死而复生了呢?」

「我说你,这种事问我这个笨蛋也不会有答案啦!你这笨蛋!笨蛋!笨~~蛋!」

大叫了好几声之后,骑兵突然一头撞在齐格的胸口上。他维持脸朝地面的状态低声嘀咕:

「──幸好你还活著,真的太好了。不过你听好了,你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再这样做了喔。知道吗?知道了吗?」

齐格很顺口地对泪眼汪汪凝视著自己的骑兵说:

「不,这点我无法保证。」

「……喔咦?」

眨了两三次眼睛的骑兵马上鼓起脸颊。

「你这是什么意思啦!一般来说,这种时候你就要流泪反省:『对不起,我不该这么乱来,下次不会再这样了。』然后我再原谅你,给你摸摸头才对啊!」

「我就是为了乱来才折回来……骑兵,我还是想拯救伙伴。我想回报那时候慈悲对我的他们。」

「……这……」

「我知道,我其实知道这是个几乎无法实现的愿望。你说得没错,我应该不要回头,去过全新的人生才对。这样我或许也可以获得幸福。」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他还无法在当作这一切「没有发生过」的情况下去过自己的生活。

骑兵听完齐格诉说的内容,不禁夸张地长叹。

「真的、真的、真的,你这个人喔、这个人喔、这个人喔……啊,真是~~!」

骑兵粗鲁地搔搔头,整个人跳起来。齐格已经做好骑兵会生气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停下动作的骑兵却是脸上表情一亮,接著大叫:

「太棒了!嗯,你果然就是这种人!就算你拋弃大家,也不会有任何人责怪你,但你自己却无法原谅自己!我也多亏了你才做出觉悟!那样果然不对!错得离谱,错得无可救药!好!拯救吧!出手拯救吧!」

「……这样好吗?」

「咦,什么好不好?」

「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不管怎么想,都不是其他使役者会容忍的状态。」

「什么嘛,原来是指这档事啊。这种事等碰到再想怎么办就好啦!好,我们走!」

骑兵强行拉起齐格的手臂,准备往正要崩塌的千界城堡去──但他立刻停下脚步。理由很简单,因为有一位魔术师阻挡在两人面前。

「哎呀,被发现了。想来也是,毕竟你在那座城堡里面看到了嘛。」

骑兵觉得很歉疚似的抓抓头。伫立在两人跟前的,是一位戴著强调攻击意味的方框眼镜的冰山美人。那是「黑」骑兵阿斯托尔弗的主人──塞蕾妮可‧艾斯寇尔‧千界树。

齐格心想她应该正怒火中烧。毕竟他听骑兵抱怨过,这位主人塞蕾妮可对骑兵抱持著可怕的非分之想。

但塞蕾妮可却出乎他意料地面带微笑。她一脸陶醉的表情,双手抱胸看著两人。

「呜哇,看这样子,我还觉得她火冒三丈比较好哩。」

听到骑兵这么嘀咕,齐格也表示同意地点了点头。

塞蕾妮可并没有生气。说得更正确点,她已经过了火冒三丈的阶段。她这个人的怒意一旦超过某个点,就会「冻结」起来。

她会分解感情,并将思绪转化成极为合理的状态。只不过,思考的方向性本身并没有改变。她会以一千倍的憎恨奉还所承受的耻辱,以一万倍的残忍奉还所得到的侮辱。

在到达这个阶段的过程中,一切迷惘或犹豫都会消失,这之中甚至包含了损益评估。没错,即使塞蕾妮可命令骑兵撤退,骑兵也无动于衷,打算去守护人工生命体的时候,圣杯大战的胜负就已经从她进行评估的条件中消失了。

她将基于合理性,「准备一个最能让骑兵痛苦的结局」。在这样的状况下,骑兵甚至考虑过自己会死。若只是用令咒逼他自残,这个乐天的骑士肯定不会陷入绝望。

而即使侵犯他也一样,就算慢慢凌迟他到体无完肤,他也只会因痛楚而挣扎吧。但是──只有一个,只有这一个手段可以让英灵阿斯托尔弗陷入绝望。

「欸,骑兵,说说看你的真名吧。」

塞蕾妮可甜美地低语般说道。骑兵尽管对这唐突的提问感到不解,仍老实回答:

「阿斯托尔弗,是查里大帝十二勇士之一喔。」

「骑兵,你错了。听好,你只是从这个英灵身上分离出来的使役者罢了。换个说法,你只是劣化的复制品。不管你拥有怎样的生前记忆,不管你怎么活用了生前拥有的力量,名为阿斯托尔弗的存在早就已经消失殆尽了。」

「……哦~~」

骑兵点点头,认为这说法确实有其道理。虽然很侮辱人,但骑兵本来就是不太在乎他人侮辱的个性。

「好,我是个复制品,那又怎样呢?」

「也就是说,我愿意对英灵阿斯托尔弗表示敬意,毕竟他可是查里大帝十二勇士之一,是留名历史的英雄。但是呢,骑兵,你认为我会对你这个仿造品表示敬意吗?」

「哎呀,我觉得我可以断定耶。不管我是英灵还是怨灵,主人你都不会对我表示敬意吧──」

「或许吧。不过呢,这样你也很清楚了吧?我不认为你是阿斯托尔弗,你只是我召唤出来,非常棒的玩具罢了。」

「……」

看到塞蕾妮可露出冷酷的笑,骑兵迅速架起了手中的骑枪。尽管这完全不是该对自己的主人做出的行为,骑兵仍在脑中对自己发出了某种警讯。

「齐格,你快逃离这里。」

「什么……?」

「别说这么多,快走!」

齐格有点被这样怒吼的骑兵吓到,但还是往后退开准备离去。然而,塞蕾妮可立刻伸出左手臂,秀出上头的令咒。

「第四位『黑』以令咒命令之。『杀掉那个人工生命体』。」

齐格哑口无言,心想怎么可能。他完全没预料到塞蕾妮可竟然、竟然会把令咒用在这么无聊的事情上。

骑兵也一样。没错,状况演变到这个地步,仔细回想一下就会发现,自己的主人塞蕾妮可从来没提过想对圣杯许下的愿望是什么,面对这场圣杯战争的态度也是有些消极──当然她有打算取胜,只是骑兵还是有些在意她跟其他主人相比之下,执著程度比较低这一点。卡雷斯不拘泥圣杯战争胜败的原因还好理解,因为他不想跟亲姊姊菲欧蕾骨肉相残,这很合理。

但这个最有魔术师样子的魔术师为什么不拘泥于获得圣杯呢?

这还用说──「因为她放弃了获胜」。那她为什么会放弃获胜呢?

这也不用多问──「因为她满脑子想著要凌迟骑兵」。

「快、逃……!」

黄金骑枪对准了齐格挺出。骑兵颤抖著咬牙,非常苦涩地压著枪。

令咒──这是主人手上的王牌,是可以撕裂身为英灵的荣誉、矜持、信念等所有束缚的命令执行权。

不管怎么想抗拒,使役者本来就无法违背令咒。但若拥有非常高的反魔力,那又另当别论了。

「哎呀,你挺努力的嘛。」

「……主人,拜托,请你取消命令吧。」

「不要,绝对不要!啊啊,就是这样!我就是想看到你这样!欸,骑兵,你现在很绝望吧?然后你也知道吧,现在你虽然靠著宝具的反魔力勉强处在抗衡的界线上──」

塞蕾妮可再次举起刻有令咒的左手臂,这下骑兵脸上真的变成充满绝望的表情。

齐格也惊讶得说不出话。难道她真的只为了杀掉自己,就要用掉两道令咒吗?这怎么可能…………不,不对,就是有可能。说要杀了自己,其实真正的意义上不只是杀害一个人工生命体。

她的目的是打击骑兵的心,使之绝望。为了达到目的,这位主人会毫不犹豫地做出任何事吧。

「好了,我要用上第二道令咒了。」

「住、手……求求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就只有这个不可以……!」

用沙哑的声音挤出的恳求只造成更加煽动塞蕾妮可虐待意图的结果。像只小动物一样颤抖著泪眼婆娑的骑兵,看起来是那样美丽、楚楚可怜又诱人。

「啊啊,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表情!好棒,棒极了!我就是想看你露出这样的表情!不,『我只想要你这样的表情』!」

这是压倒性的恶意表露。塞蕾妮可根本没想过自己用了两道令咒之后该怎么办,她不在乎圣杯战争的结果如何,甚至不考虑自身的死活了。她只是专心一志地想要──贪恋让自己的使役者陷入绝望而痛苦的喜悦。

齐格无法采取行动,因为只要他准备逃跑,塞蕾妮可就会毫不犹豫地启用第二道令咒吧。在宝具仍有作用的现在,骑兵还勉强可以忍住。充分享受了骑兵绝望表情的塞蕾妮可,暂时只是用第二道令咒威胁骑兵而已。

当然,她大发慈悲的可能性是零。不过至少目前她只是用以威胁,不至于立刻启用令咒。

……然而这只是延后毁灭到来的时刻罢了。塞蕾妮可横竖还是会在十秒,或者二十秒之后启用令咒。

这么一来,齐格就会死在骑兵手下。齐格的「龙告令咒Dead Count Shapeshifter」还没准备好启动第二道。

就算能启动好了,齐格也只能维持变身状态三分钟。若塞蕾妮可用第二道令咒强迫骑兵下杀手,齐格并不知道这样的命令效力会维持多久……恐怕连骑兵和塞蕾妮可都不知道吧。

齐格现在才发现自己已经无计可施。若是向前,大概可以多创造出三分钟左右的有效时间,但就只是这样。那么,要不要尝试看看杀害塞蕾妮可呢?

这么一来,令咒的命令效果应该会自动取消。当然,骑兵得以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因果线也会跟著消失──但这个问题还有一个方法可以应对。

重要的是时机。每一举手一投足都必须很顺畅、很自然地动作。

齐格发现塞蕾妮可根本不关心自己在做什么,便悄悄将手按在腰际的细剑上。他已经没有迟疑的余地了。

动啊、动啊、动啊……………………好!

就在齐格一鼓作气踏出一步的瞬间,塞蕾妮可转头面向他,脸上带著确定自己会获胜的残忍表情。

知道失手了的感觉令齐格全身汗毛直竖,同时产生晕眩跟想吐的感觉,让他无法好好站著,跪倒在地。

「哎呀,效果不太好呢。」

齐格看了看自己的脚边,仔细凝视地面之后,发现可以看到一点点黑色的痕迹。看样子塞蕾妮可用黑魔术设下了陷阱。

「凭你区区一个人工生命体还真敢瞧不起我,你以为可以超越我吗?黑魔术师对敌意跟恶意是很敏感的。在你握剑的瞬间,我就已经掌握到你想做什么了。」

塞蕾妮可揪住因痛苦而蜷缩的齐格的后脑杓,一把往地面砸下去。

「住……手……!」

「骑兵,你安静一点。我会让你送他上路喔。」

塞蕾妮可又抓著齐格的头往地上砸了一次,接著拿出看起来像魔术道具的旧铁钉,打进齐格的右手。非比寻常的痛楚让齐格以沙哑的声音发出惨叫。

「很痛吧?可是啊,我可是比你痛得多喔。因为我的使役者啊,竟然为了你这种『被榨过的渣滓』般的存在而痛苦万分呢!」

齐格承受到的并非只是手掌被铁钉贯穿会有的痛。那种彷佛拿锯子撕扯裸露在外的神经般的剧烈痛楚,就算现在齐格获得了强健的肉体也很难承受。

「黑魔术啊,是一种下流、阴险、恶心、残忍的玩意儿。算算目的只在于给对象造成痛苦的术式,随随便便也超过百种。其实我是很想仔细地一个一个用在你身上,但很遗憾,我没那么多时间,所以就这样放你──」

骑兵借给齐格的细剑挂在他的左侧腰际,因此一般说来,他必须以右手握住剑柄才得以顺势从剑鞘抽出。

但现在他的右手被钉子贯穿,他势必得用左手来抽出左侧的佩剑。加上他现在跪在地上,照理来说无法在这样的姿势下完成出剑动作。尽管如此──尽管如此,齐格仍没有愚蠢到会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以左手摸索配戴在腰部的剑,抢在对方察觉之前毫不犹豫地出剑。瞄准的目标当然是塞蕾妮可的脖子──!

对塞蕾妮可来说,齐格这一招应该完全出乎意料吧。只见她反射性地往后一仰想躲开这一剑。

但既然剑招已出,就可顺势转化为劈砍。要一招,一招取下首级──但是,若想以左手抽出配戴在左方的剑,就必须用反手的方式抽剑。

也就是说,这样的出剑方式跟用右手握剑出招相比,无法攻得那么深入。

「唔……!」

倾注全力的一剑只划破了一层皮。塞蕾妮可急忙往后一跳躲开,并努力压抑自身恐惧般叫道:

「你这个臭人工生命体……居然……居然敢这样对我!」

「齐格,你快逃……快点!」

但齐格拔不掉右手上的钉子,即使他不在乎右手掌穿孔,用力抓著手腕想抽起自己的手,也只换来足以让全身抽搐的剧烈痛楚,就是无法逃离。

「──第四位『黑』以令咒命令之!」

塞蕾妮可的脸因喜悦而扭曲,带著残忍光芒的眼熠熠生辉,简直像野兽的双眼。这是身为黑魔术师的塞蕾妮可平时隐藏起来的本性,只有在她因自身兴趣虐杀人的时候才会表露于外。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骑兵边哭边吼。当然,塞蕾妮可并没有慈悲到会在这时候停手。就在她深吸一口气,准备下达「杀了人工生命体」这道命令的瞬间──

『吵死了啦。』

塞蕾妮可的头随著这句粗鲁的发言消失了。她的意识瞬间断绝,想必连她本人都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从她是处在欢欣的情绪之下死亡这点来看,起码还算是幸福吧。

砍下塞蕾妮可首级的是一位纤细的少女。她将略短的金发简单地绑在脑后,身上穿著运动风小可爱背心跟红色皮夹克,下半身搭配露出整条腿的牛仔短裤,手中握著与那身打扮非常不搭调的巨剑。骑兵马上就发现来者何人。

「『红』剑兵莫德雷德……!」

听到这句话的「红」剑兵低声回了一句「答对了」,露出得意的笑容。「黑」骑兵阿斯托尔弗依然提著枪没有放松,视线充满了强烈杀意与敌意。

但就算沐浴在过去曾被誉为英雄的「黑」骑兵这样的目光之中,「红」剑兵依然保持轻佻的笑容。

「『黑』骑兵,别啦别啦。令咒的束缚还有效力耶,若不在魔力消失之前安分一点,你的身体会去夺走你最疼爱的『这家伙』的小命喔。」

「……!」

这话毫无疑问是事实。若主人没有主动取消令咒的命令,蕴含在令咒中的魔力消耗殆尽之前,执行中的命令会持续下去。目前因为第一道令咒的命令仍在执行,即使塞蕾妮可已经死亡,仍无法将之取消。

但令咒基本上是抛弃式,而且塞蕾妮可也不在可以使用下一道令咒的立场了。因此,只要骑兵持续抗拒,令咒的魔力就会无谓地不断消耗──一旦消耗殆尽,骑兵就可以解脱了。

只不过反过来说,在他解脱之前,即使敌人就在眼前,他也无法采取有效的行动。

「──哼,很遗憾,我没空理你。我们要去那座空中花园,你就像个杂兵一样乖乖窝在这里吧。」

「咦……?」

这出人意表的发言让骑兵和齐格都不禁睁大了眼。「红」剑兵看向齐格──当然,方才跟她厮杀过的齐格因此开始戒备。原本钉在他右手上的钉子,因为塞蕾妮可死亡而消失了。

但少女眼底没有浮现类似战意的情绪……甚至让人觉得她带著几分同情。

「唉唉,真是找麻烦……我要去获得圣杯。如果你们打算妨碍我,我就会砍了你们,就算下次让我撞见,我也是会砍了你们。所以你们还是放弃圣杯吧,那不是适合你们的玩意儿。」

一边搔著头一边这么说的「红」剑兵就这样一副对两人毫无兴趣的样子消失踪影。看来她像是经过这边,然后顺手杀了塞蕾妮可──似乎就是这么回事。

「骑兵!」

「哇、哇、哇!笨蛋,不要过来!要是我杀了你怎么办!」

听到骑兵难得发出的焦躁声音,原本打算接近过去的齐格急忙停下脚步。骑兵的额头冒出汗水,脸上表情显得十分憔悴。持续抗拒令咒的命令有这么难受吗──不,应该不只是这样。

「骑兵……你的魔力够用吗?」

「幸好我被允许可以『单独行动』,所、所以还可以再撑一、下……唔……」

从骑兵口中发出的苦闷声音听来,实在不觉得他没问题。确实,拥有「单独行动」这项技能的话,就算主人输送过来的魔力中断几小时到一天,也还能维持基本活动。

但现在的骑兵必须执行「抗拒令咒的命令」这种平常都不见得能挺住的行为。

也就是说──他必须持续使用属于宝具之一的书本。这样下去别说一天,他应该撑不过几分钟吧……!

「骑兵!」

「我、我不要。我绝对不要喔……!我绝对、绝对不会杀了你。都到这一步了,我怎么可以认输……!就算我会因此消灭……我也不在乎!」

尽管额头冒著汗水,全身发抖,骑兵还是轻轻地露出笑容,很轻易就跨越了对死亡的恐惧。但齐格压根没打算让骑兵送死。

「骑兵,跟我定下契约吧!」

「啥?……喔喔喔,呜哇,危险危险危险!快~~躲~~开~~!」

齐格这没头没脑的提议八成让骑兵一瞬间松懈下来,只见他手中的枪差点就要贯穿齐格的心脏。多亏齐格在危急之际避开,加上骑兵再次控制住自己的动作,才勉强以擦过作收。

「你、你不要突然吓我好吗!你刚说什么,定下契约?使役者和使役者定下契约不是违反规则吗?不对,这从根本来说就不可能吧!」

「……虽然我是使役者,但同时也不是使役者。」

「咦?」

齐格举起刻有令咒的手臂给困惑的骑兵看。

「骑兵,你不明白吗?既然我握有令咒,那我也拥有主人的资格。」

「不、不是。可是──可是,我不能把你拖下水啊。」

「骑兵,或许我只是一个出生不到一年的小孩,同时是一个尽管拥有相关知识,却不懂得怎么加以活用的小鬼。但至少我还知道现在在这里,我该做什么。我要与你定下契约。」

齐格很清楚──骑兵目前正想杀掉自己,但他也知道若错过这个机会,事情就会无法挽回,更知道现况已经不容一分一秒迟疑了。

「……你要在这种状况跟我定下契约?在这种我只要一松懈,就可能像刚刚那样出手杀害你的状况下?」

「我死了的话,你也会死。这就像殉情一样,所以你没必要补偿我……与其要我白白看你去死,还不如我死一死比较痛快。」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既然这样我也不管了!我会跟你定下契约!我会这么做啦!」

听到骑兵这么说的齐格点点头,伸出右手。骑兵咬牙抓住齐格的手。毕竟第一道令咒下达的杀害命令仍强烈地侵蚀著骑兵,他必须花费大量魔力来抵抗令咒的效力。

没时间犹豫了。齐格高声唱出缔结契约的咒语。

「──吾宣告。

汝之身归吾管辖,吾之命运系于汝之剑。

汝若服膺圣杯所依,遵从此理此意,就回应吧。

服从吾,呼应吾语。是否愿将其命运托付予吾!」

「赌上骑兵之名接受此誓言!

阁下为吾主,我乃是──你的使役者!」

瞬间,闪光窜过彼此握住的手。通路强制打开,连结上因果线。

「黑」骑兵获得新的主人,得以暂时继续存在于这片土地上。契约在此,于既是使役者同时是主人的齐格,和发誓与他共进退的骑兵之间缔结完毕。

「……契、契约……成立……了吧?」

「是啊。」

「既、既然这样──离我远一点!」

听到这句话,齐格惊讶地退开。下一秒,骑枪就从齐格的眼前扫过。

看来即使齐格成了新的主人,前一位主人塞蕾妮可的命令仍保有效力。骑兵重重地喘著气,露出安心的表情。

「好、好险……缔结契约的下一秒就杀掉主人……哪有废成这样的使役者啊……」

「想必会千古留名吧。」

「我才不想留这种名!话说,既然契约已经缔结完毕了,你还是早点从我眼前消失比较好喔。啊,不,我的意思是在这道令咒的效力消失之前喔。效力解除之后,我会马上追上去的。」

「我知道了,那我要去千界城堡。现在这个状况,魔术师们应该也无暇顾及人工生命体吧。所以我要再回去一次,确认一下他们真正的想法。」

「了解……只是,你要小心术士。最执著于你的毫无疑问是他,虽说我想他现在应该前往那座空中要塞了──」

齐格点点头表示明白。前往千界城堡毫无疑问会有危险,因为现在的齐格对千界树来说,算是一个非敌非友的尴尬存在。说坦白点,就连齐格本人也还有些犹豫。

他甚至会犹豫究竟该与千界树一族为敌,还是应当与他们寻求融合的共存之道。

说到犹豫的点,人工生命体们的前途也是一项烦恼。就算退出圣杯大战,他们究竟该怎么办呢?为了被杀害而出生、为了被压榨而出生的他们,今后该做出什么选择、该怎么生存下去呢?

这一点齐格不仅爱莫能助,也认为不可以出手帮忙。因为若他出手了,这些人工生命体终究只是遵循某个人的指示行动,依然没有自行思考。

他们应该选择自身想走的路,决定自己的意思才对。即使生命如蜉蝣那样短暂,不,就因为那么短暂──齐格才更觉得不该停止思考。

仰望天空,可以看到足以遮住月亮的巨大要塞。齐格本身并不在乎圣杯,因为他想实现的愿望必须靠自身的力量努力去实现。

然而,现在使役者们应该正在那里互相厮杀吧。最终究竟是谁可以实现什么样的愿望呢?贞德‧达鲁克──裁决者会怎么裁定使役者之间的战斗结果呢?

裁决者会对参加这场圣杯大战感到悲伤吗?或者会感到愤怒?

抑或是……她或许会认为这已是既定的命运而接受吧。不管怎么样,齐格依稀有股预感──

「我应该会被骂吧。」

齐格这么嘀咕完,静静地呼了一口气。

§§§

「红」刺客塞弥拉弥斯打造的空前绝后大宝具「虚荣的空中花园Hanging gardens of Babylon」,目前强行夺取大圣杯并将之收纳其中的空中要塞,正被凝结般的沉默包围。

互相瞪视的少年与少女。有著褐色皮肤、银色头发的少年脸上虽然露出稳重笑容,却以带著几分邪佞,让人感觉到不祥气息的眼神看著少女。

另一边的少女有著雪一般的白皙肌肤与金色秀发,正紧紧抿著唇──并以带著熊熊燃烧般火光的眼神直直瞪著少年。

可以确定的事只有一件,这两人都认定对方为不共戴天的对象。两人都是使役者,且职阶都是裁决者。

从原本负责管理圣杯战争的裁判──也就是裁决者竟然有两位的这个时间点开始,作为一场圣杯战争来看,就已经处于异常状态了。

而且这裁决者还以「红」方主人的身分参加了圣杯战争。

「天草四郎,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就这么想要圣杯吗?」

「那是当然。跟我信同一位神的你应该明白吧?」

「不要闹了……你应该很清楚,冬木的大圣杯并不是信徒们知道的那个圣杯。」

裁决者一副不容对方扯谎的态度逼向四郎。这时伴随著嘲笑声实体化的是四郎的使役者──「红」刺客,塞弥拉弥斯。

「──哈,若是这样,也没必要这么宝贝地守护这圣杯吧。」

「『红』刺客……这就是你的企图吗?」

听到裁决者直截了当的问题,「红」刺客愉快地「咯咯」笑了。

「原来如此。的确很有可能是吾拐骗、教唆纯真的主人,将他拖到邪恶的道路啊。但很遗憾,吾乃使役者,使役者便必须遵从主人吧?」

「刺客,我们的主人怎么了?」

身穿翠绿衣裳的「红」弓兵阿塔兰塔上前逼问。她的眼神如野兽锐利,彷佛要一鼓作气咬碎刺客的喉头。

「你是想问前任主人吧?」

「红」刺客很平常地这么说完,「红」骑兵阿基里斯立刻制住打算冲出去的弓兵。话虽如此,「红」骑兵的表情也充满了敌意,甚至到吓人的地步。

「不用担心,他们还活著。我说过了吧?他们是在非常和平的过程中将身为主人的权力转移给我。他们就在似梦似醒之间,深信已经在圣杯大战获胜。所以我们别吵醒他们,不然就『太可怜了』。」

四郎这番话让「红」弓兵和骑兵几乎同时采取了行动。弓兵立刻搭箭放出,骑兵的枪则锁定了四郎的喉头。

但「红」枪兵迦尔纳和刺客同时防堵了这两波攻击。枪兵徒手抓下射出的箭,刺客用左手挡下骑兵的枪。当然,她不是单纯伸出手,如同黑色鱼鳞的装甲在她的手臂上展开。

骑兵的枪虽然将装甲粉碎,但也就此被阻挠了。

「──唔,竟然可以如此理所当然地贯穿神鱼的鳞片啊,不愧是阿基里斯,阁下真是受神眷顾的神之子啊。」

「红」刺客绷著脸,摩娑淌血的手臂。

「哼,要是我认真,不论鱼鳞、手臂还是你的脸都会被我刺穿。」

「想来是呢。然而骑兵,你刚刚的举动可是一种自杀行为喔,毕竟你现在的主人是我。」

骑兵耸耸肩回应四郎这番话。

「我可不记得有同意更换主人。就算根本没有见过主人一面,但背叛主子这种事我可不干。」

「这只是看法不同罢了,你并没有背叛喔。」

骑兵咂了嘴并退下。另一边的弓兵则逼向抓下自己放出的箭的枪兵。

「枪兵,你为何出手妨碍?你该不会认可这家伙是主人吧!」

「──严格来说,他确实是主人,我也没有认同过更换主人。但你也太急躁了,在放箭之前不是该先把真相问个清楚吗?」

听到这句话,「红」弓兵也不情不愿地收手。

「枪兵,谢谢你。」

听到四郎道谢,枪兵头也不回地说:

「不必道谢,我本来就不是为了你才这么做。说起来,凭你的能力,无论要躲开或接下方才的箭都不是难事。不要什么事都指望我。」

「……哎,是这样没错。」

四郎苦笑著耸耸肩,然后重新面对裁决者。

「──在此提出我们的要求。这场圣杯大战几乎等于已经分出胜负,除了刺客之外,『黑』阵营的使役者只剩下三位。」

「是四位。剑兵、弓兵、骑兵、术士──」

四郎听到裁决者这样指论,稍稍敛起表情。

「把剑兵算进来应该不太合理吧。照我看来,他能作战的时间顶多几分钟罢了。」

「……即使如此,剑兵还是确实存在。」

四郎只是微微笑了笑便不再反驳。不过连说出这番话的裁决者本人脸上表情都是一阵苦涩。

「黑」剑兵──真名齐格菲,主人是一位人工生命体。但严格来说,他并不是一位完整的使役者。他只是透过「附身」在人工生命体身上才得以现界的极为稀有的存在。

而且现界的时间只有短短一百八十秒。因此,四郎并不重视齐格这个存在──相反地,裁决者认为他非常重要。

「也罢,无所谓。『黑』刺客──虽然目前依然行踪不明,但之前发生的连续杀人案件应该就是了吧?不管怎么想都不觉得那一组是正常的主人和使役者。既然无法联手作战,那也先排除在外。好了,『黑』弓兵凯隆,在这样的状况下,你打算怎么做?」

「……也没什么打不打算的。从现在这个状况来看,可以认为裁决者是站在我们这边,加上『红』你们那边使役者们似乎也没那么团结。既然这样,我不认为我们有多不利。」

弓兵这番话绝对不是在逞强,他有他的根据。至少他不认为现阶段「红」方使役者会全数杀出来攻击「黑」阵营,因为他们对主人四郎所抱持的不信任感更是强烈。

「──原来如此。那么,『黑』术士,你又如何呢?」

「……这个嘛,以我的立场来说,我不能理解你们为何不一举杀过来消灭我们『黑』阵营。毕竟裁决者手中的王牌令咒对你不管用,加上姑且不论弓兵和裁决者,要是我被你们盯上,想必很快就会被打倒吧。既然如此,我就在想……『这之中一定有什么想对我们说出的相关事项』。」

这句不能听过就算了的话令裁决者和「黑」弓兵开始警戒。

「术士……?」

但脸上戴著面具,一身蓝色打扮的「黑」术士无动于衷,只是直直地面向四郎。

「──亚维喀布隆,你说得没错。我其实是想劝降你。」

四郎很乾脆地说出「黑」术士的真名,但这部分已经没什么好惊讶的了。四郎身为裁决者,虽然没有能用在参加圣杯战争的使役者身上的令咒,但还是拥有另一项特权「真名识破」,所以他早就知道在场所有使役者的真名。

「但若是如此,没有杀掉我还能启动圣杯吗?必须消除的使役者数量已经够了?」

「这点没问题,我比谁都了解这个大圣杯。你不用担心,我的愿望和你的愿望绝对不会重叠,理应可以分别实现。不过,前提是你的愿望和我推测的一样──就是了。」

「我有一个条件。」

「请说,我会尽全力配合。」

「我不介意更换主人为你,但可否将我原本的主人罗歇‧弗雷因‧千界树交给我发落?」

「意思是?」

「我不准你危害到他。」

原来如此──四郎点点头表示理解。这时「红」刺客塞弥拉弥斯愉快地笑了。

「喔喔,这可是个挺了得的使役者嘛,竟然会拿自己当作交换条件以确保主人的安全──」

「术士,你该不会──」

「黑」弓兵的声音如结冻般寒冷。「红」骑兵阿基里斯很清楚这是他怒不可遏的证据。术士不管弓兵的发言,径自来到四郎跟前。

「那么,请把手给我。」

「恕我戴著手套。」

「黑」术士毫不迷惘地伸出自己的右手。四郎握住他的手,开始吟唱以重新缔结契约。

「术士,别这样……!」

「黑」弓兵放箭想制止,但「红」枪兵出面接下这招。枪兵以手中神枪将之弹开,刺进屋顶的箭伴随巨响爆炸。

「红」枪兵直直看著「黑」弓兵说道:

「在圣杯战争中,主人透过供应魔力以及手中的令咒得以差使英灵,但我们使役者也有选择主人的权利。虽然我不清楚他术士的主人是什么样的人……但大贤者啊,他的选择还是该获得相应的尊重吧。」

「红」刺客绷起脸抱怨:

「『黑』弓兵,你胆敢伤了吾之花园啊。凭你的能力无法破坏花园,只会徒劳无功罢了。」

「黑」弓兵叹了口气,心知果然还是无法挽回。仔细想想,这一切都有脉络可循。

「黑」术士的确非常忠实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制造魔像。但反过来说,他也毫不关心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

不管是这场战争最终结果如何,或者他本人是否能获得圣杯……所以这样的发展或许是可以预料到的。

「天草四郎时贞,我认可你为我的主人。」

「黑」术士很乾脆地舍弃与罗歇‧弗雷因‧千界树之间的契约,成了言峰四郎──天草四郎时贞的使役者。

「事不宜迟,我命你包围他们。」

「遵命,我的主人。」

「黑」术士维持处之泰然的态度,稍稍动了右手手指。

下一秒,数尊魔像踹破礼拜堂大门杀进来,这些都是集「黑」术士能力大成的精选魔像。以青铜、铁、土块打造的东西有如生物般充满跃动感。

然后,这些魔像以非常灵敏的动作包围了两人的上方、左右与身后。既然「红」使役者们群聚在前方,「黑」弓兵和裁决者现在就是瓮中之鳖了。

「老实说,我虽然非常不想采用这种卑鄙的做法──但裁决者,你就是碍事。麻烦你跟『黑』弓兵一起消灭吧。」

随著四郎冷酷地宣告,「黑」术士一个弹指,魔像们便凶猛地扑了上去。

「──!」

「黑」弓兵拉弓搭箭,裁决者则以圣旗迎战魔像。两者的实力虽然都不至于输给魔像,但由「黑」术士直接操控的魔像,其动作灵巧与精准的程度甚至能与一流的使役者并驾齐驱。

「弓兵、枪兵、骑兵,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也能投入作战──不过两人身为英灵的尊严应该不允许这么做吧。枪兵,你呢?」

「……我没兴趣非难卑鄙小人。如果必须在这里打倒他们,那就打倒。不过神父,你的愿望并不会实现。」

「红」枪兵虽然架起枪,但他的视线并没有看著「黑」弓兵和裁决者,而是注视著方才被魔像们打破的礼拜堂大门。

裁决者刺穿魔像的喉咙后,迅速调整好姿势。

「弓兵!」

接著呼唤「黑」弓兵。他也理所当然般点点头,迅速往后方跃开。这时「红」刺客高高举起右手。

「────」

虽然吟唱甚至短暂得不满一节,但这里可是「虚荣的空中花园」内部,在这里架构起来的魔术全都属于大魔术领域。光之剑刃的目标当然不是裁决者,而是集中在「黑」弓兵身上。

这时,一道红色闪电冲了进来。

「什么?」

突如其来的伏兵让除了枪兵以外的所有「红」阵营使役者都难掩惊讶之色。如一阵迅风冲进来的「那个」迸发红色雷光,只消一挥手中巨剑就将两尊魔像一刀两断──!

「……来了吗?」

「红」枪兵迅速向前一踏步,以手中神枪往前突刺。但剑兵以巧妙的剑术化开这一刺后,爬上对自己做出反应的魔像,将巨剑砍进其头盖骨部位。

「『黑』弓兵,原来刚刚那一箭是为了这个吗……!」

「红」刺客瞪向被打穿一个洞的天花板。「黑」弓兵方才朝「黑」术士亚维喀布隆射出的箭,原来并不是为了阻挠他们定下契约。

那枝箭是为了以夸张的声音与魔力告知我方目前的位置才射出。为了让「她」不迷路,直接往这边过来,必须这么做。

「……原来如此。」

四郎理解状况后,露出淡淡的笑容迎接闯入者。

最初见面时戴著的头盔早已卸下。闪耀的金发、充满野性的眼眸,以及──轻佻的笑。

「原来『红』剑兵是你啊。终结光辉荣耀的亚瑟王传说──反叛骑士莫德雷德。」

「哈!你别一副装熟的态度叫我的名字啦!」

「红」剑兵哈哈大笑,并随心所欲地挥舞手中巨剑。「红」刺客咂嘴大喊:

「剑兵!你打算背叛吗?」

「你傻了啊?背叛的是你们吧!不就是你们玩弄奸计『想杀了我的主人』吗!从那个时候开始,你们毫无疑问就是我的敌人啦!」

勾勒出弧线的劈砍随著霸气十足的话语而出,在礼拜堂内疾窜。这彷佛画出界线Borderline的一招,将四郎与裁决者等人完全分隔开来。地板遭到破坏,木屑与石片飞散周遭。

接著,某样东西从离礼拜堂很远的地方掷了过来。残存的魔像虽然反射性地挥舞拳头接招,但那之中似乎藏有某种机关,立刻喷出大量白烟,迅速填满了礼拜堂。

「唉,烦啊……!」

「红」刺客震怒。

「弓兵、剑兵,撤退!快点,动作快!」

「黑」弓兵和「红」剑兵不发一语表示同意后,便动如脱兔般迅速逃出礼拜堂。

「四郎,我们追。」

「不,这个请交给我办吧。」

「黑」术士上前,也不在乎不知所措的其他人,让一尊魔像扛起自己,转眼间就从礼拜堂消失了。

「那么,就交给他处理吧。」

「没问题吗……那家伙可是术士耶。」

「不管他多有实力,对面同时有裁决者、剑兵和弓兵在的话,怎么想都觉得他会被打倒。」

「……他或许想证明自己吧。」

听到四郎低语,刺客不禁歪了头。

「要证明什么?因为加入咱们的阵营,想展现力量给咱们看?」

「刺客,不是这样……他只是想证明自己打造的魔像是最棒的存在。这之中并没有他对自己的执著,有的只是单纯的信仰罢了。」

与工匠有决定性的不同。工匠会将自我灌注在自己打造的东西上,那会是灵魂、信念、荣誉以及技术。

「黑」术士亚维喀布隆则献出了不一样的东西,即是信仰,就是人们「因为相信而仰望的东西」。因此,这之中没有灵魂、信念,他只是默默地不断打造魔像罢了。

「黑」术士之所以加入「红」阵营,只因为他想追求「最佳」。而这样的他打造出的宝具──才是在某种意义上就算说它犯规也很合理的对军宝具「王冠‧睿智之光」。

亚维喀布隆让自己搭乘的魔像加速。若是靠自己的双脚追赶,即使花上一百年也追不到。但用这个方法,就可以在不会疲劳也无须焦急的情况下持续追踪。

好了,首先该联络现在应该正陷入混乱的前主人。亚维喀布隆发出念话,联系上罗歇。尽管两人之间的主从关系已经断绝,但透过利用魔术道具的方式,仍可轻易进行远距离对话。

『罗歇,你听得见吗,罗歇?』

『老──老师?太好了、太好了!没想到你还活著!』

尽管透过念话方式,罗歇动摇的程度仍非常显而易见,而且含著泪水。想来也是,毕竟以他的立场来看,他可是突然被使役者中断契约,也无怪乎会这么慌乱。

『到底发生什么事──』

『我没办法详细说明,但请你放心。就算是现在,你对我也是很重要的存在。在接下来的作战,我想将一项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好、好的,老师!我要做什么呢?』

「黑」术士靠在一尊魔像上,于空中花园滑行,并以念话呼唤前任主人罗歇。

『不好意思,我想请你帮我把「炉心」从工坊中带出来。启动宝具的时机似乎终于到来了。』

『……我明白了!』

罗歇慌忙说完就切断了念话。好了,若「黑」弓兵回到城堡,罗歇或许就有机会知道术士已经叛逃。

──但即使如此,罗歇恐怕还是会来到自己身边。

术士对这点很有自信。就算罗歇确定自己已经叛逃,但如此崇拜自己的少年一定还是会过来吧。

术士不禁对有这种念头的自己苦笑。讨厌人类、讨厌小孩的自己,竟然在最后的最后必须相信他人。

所谓人生就是讽刺与背叛的连续。想要实现梦想,就会面对非常巨大的障碍──然而,亚维喀布隆尽管悲观,却没有放弃继续向前的脚步。

既然被召唤成为使役者,现在的他就站在无比接近梦想的领域。所有卡巴拉信徒都梦想著、所有持续打造魔像的人们都期望抵达的场所。

对「黑」术士来说,不论敌我双方,甚至连自己本身,早就不是他需要顾虑的存在了。

§§§

「红」剑兵不知不觉间从两人跟前消失了,裁决者则与「黑」弓兵凯隆一同往千界城堡奔驰而去。

「『黑』弓兵,现在『黑』枪兵弗拉德三世与其主人达尼克已经消灭。以现阶段而言,我们应该可以认为『黑Noir』与『红Rouge』对立的构造已经完全崩解了吧。虽然我并没有打算站在『黑』阵营这边,但我想协助你们。」

「黑」弓兵也同意正在急驰的裁决者所说的话。如她所说,目前的状况早已脱离将会是哪方阵营获得圣杯的阶段了。

「没问题。既然达尼克以那样的方式消灭了,继任的指导者将会是我的主人。若她理解了现况,我想她应该会同意吧。话虽如此,尽管有你裁决者加入,我方仍明显处于不利的状况呢。」

「现在无论如何都得阻止『红』阵营……不,天草四郎时贞的行动。」

圣杯即使必须采用附身这种形式,也无论如何都要强行召唤裁决者出来的理由就在这里吧。

他并不是为了满足个人欲望才抢夺了大圣杯,他是打算使用那个圣杯做出「更可怕的事」。

『这还用说,当然是拯救所有人类啊,贞德‧达鲁克。』

少年的眼神毫无犹豫。

若他只是痴心妄想,那还好办;若他只是陶醉于梦想,痴人说梦,那也还好办。

但那毫无疑问是单纯地吐露出事实。他有计画、缜密地安排,并反覆再反覆地思考……直到最后得出的这番话。

透过圣杯战争收集英灵们的魂魄,并可藉此启动的冬木大圣杯──天草四郎时贞打算用恐怕连打造大圣杯的艾因兹贝伦、远坂、马奇里三大家都无法想像的方式来加以完成。

「拯救所有人类……」

「裁决者,你认为他──那个名为四郎的少年所说的话是真的吗?」

「嗯,我认为是。我也明白他想实现这个愿望,必须获得圣杯作为实践的手段。只是,我无法预测他这么做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所谓拯救全人类只是空话。不管怎样的圣人、君王、国家,都不曾实现过。幸福与不幸是等量放在天秤的两端,只要有人获得幸福,就会有人获得同样分量的不幸。

当然,若在极为狭小的范围内,或许有可能达到人人幸福的目标。例如在故事中才出现的小世界,或者一个家族、一个集团、一个国家的范围之内。

然而,当这样的世界愈巨大──不幸的存在就会非常具体地增加。

「尽管如此,他仍斩钉截铁地说了,说他要拯救所有人类。我想他恐怕会用上我们想也想不到的方法。」

「……问题就在于那是否为真正的拯救了吧。」

这个问题的答案当然早就知道了……世界上不可能存在那样的救济。不,应该说「不可以存在」。不可以仅凭藉一个人的思想、行动来拯救所有人类。

「『红』剑兵怎么办呢?」

「若我跟你弓兵在那个地方被消灭,事情就等于完全按照四郎的想法走。我想她应该是讨厌这样才采取了行动──但她究竟会不会与我们合作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那个剑兵对自己很有自信呢……裁决者如此自言自语。想来也是,她可是终结了亚瑟王传说的反叛骑士莫德雷德。

「我们该认定其他使役者都加入了对面阵营吗?」

「……我不确定,毕竟『红』骑兵阿基里斯和弓兵都是自尊心很强的英雄。然而,现在他们的主人是四郎,既然四郎手中握有令咒,他们也无法做些什么吧。」

「红」枪兵是印度的大英雄迦尔纳;「红」弓兵是在希腊神话中最优秀的女猎人阿塔兰塔;「红」骑兵是留名历史的英雄阿基里斯;而「红」刺客则是亚述的女王塞弥拉弥斯。

以及另一位裁决者,被誉为奇迹之子的天草四郎时贞。还有当时并未现身的「红」术士,也毫无疑问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吧。

除此之外,「黑」术士也归顺了对面的阵营。传说中的卡巴拉信徒,世界上最优秀的魔像工匠亚维喀布隆。

同时连大圣杯都被抢走了。这著实是压倒性地被逼上死路,焦躁感也随著时间过去节节攀升。即使如此,也不能弄错该做的事的先后顺序。首先最该做的事情,就是让「黑」阵营这边也认清目前的状况。

§§§

不妙、不妙,那绝对不妙啊。狮子劫界离以与他外表相反的灵敏迅速的奔跑动作,与「红」剑兵一起尝试逃离空中花园。

「啊~~混蛋,果然没有天天在过年的啊……!」

「嗯?主人,没必要这样抱怨吧!」

「当然要抱怨吧!妈的,使役者当主人这种犯规已经比扯铃还扯了,遑论他是个裁决者?还是从六十年前第三次圣杯战争中幸存的?啊啊,烂透了!」

并肩狂奔的「红」剑兵哈哈大笑说:

「哈哈哈哈哈,不觉得这样也好吗?挺好懂的。总之当所有人都是敌人就好啦!」

「一点也不好!总之我们有必要先跟『黑』那帮家伙联手啊。然后,那位手握旗帜的女骑士看起来是真正的裁决者……」

所以对方当然也会认定我方不是敌人吧。就是因为这样,狮子劫才让「红」剑兵介入那一片混乱的状况之中。

地面开始摇晃,看样子空中花园开始上升了。

「好,主人,我们撤了!」

「喂,你给我等────」

剑兵不等狮子劫回话就将他一把扛起,也不给他机会制止,就使用「魔力放射」的技能,一个跳跃逃离了上升中的空中花园。

这可不是利用跳伞下坠这么简单。真要说的话,比较像是被弹射架射出去的感觉,有点类似抓在以音速飞行的飞机外缘。

「你、啊、这个、太乱、来、啦──!」

「哈哈哈哈哈!别怕,没事啦,相信我呗!」

「我对你的信任以现在进行式直线下滑啦!」

耳中响起尖锐的耳鸣。狮子劫当机立断吞了一粒能暂时让身体变强健的药丸,强行压下自身的恐慌状态。不过,这样的措施也只是求个心安罢了,要是剑兵一失手,肯定会造成惨案一桩。

剑兵将速度从次音速减缓到时速两百公里左右后降落──虽然降落时带来的冲击都被剑兵在地面上滑行的动作抵销,但彷佛被重量级拳击手一拳打到的感觉还是传到了狮子劫的腹部。

剑兵哒、哒、哒地小跳步蹬踏地面,随后速度彻底减缓,剑兵和她身上扛著的狮子劫平安落地。至少身体方面没有大碍,不过精神可是受到重大创伤就是了。

──还以为死定了。

要狮子劫说最直接的感想就是这个。狮子劫在心里发誓,下次要再入侵空中花园的时候,一定要带可以让人在空中飞翔的道具去。

被「红」狂战士斯巴达克斯扫倒相当数量树木的伊底尔森林,位在其最北边的湖泊就是约定好的地点。

罗歇‧弗雷因‧千界树让驰骋用的魔像全速奔驰,因喜悦而全身发抖。他手中握著圆筒状的巨大钥匙。这就是「炉心」,也终于到要用上这个的时刻了。

A级对军宝具,最棒的魔像──「王冠‧睿智之光」。过去老师只是抽空打造出来的魔像,就已经用上超乎自己想像的技术、术式与材料。

被这样的老师用「绝对」一词形容的魔像,罗歇只是一介魔术师,却有幸得以亲眼拜见。

若说这样不足以欢喜,那还有什么事值得欢喜呢?少年只是单纯遵照指示不断向前,眼中已经没有圣杯战争了。只要自己的使役者能启用宝具,那个瞬间对他来说便是获胜了。

「──老师!」

「黑」术士保持一如既往的态度,站在填满清澈湖水的湖边稍稍点了头,迎接直直奔来的罗歇。

「这就是『炉心』,没错……吧?」

「非常好。」

「太好了。不过老师,这个『炉心』应该是很久之前就打造完成了吧?之前之所以都未启用它,是有什么原因吗?」

「黑」术士保持沉默,并未回答罗歇的疑问。他胡乱将罗歇交给他的「炉心」往地面一插,接著蹲下将双手浸泡在湖水里。

「……老师?」

「黑」术士伸出食指抵在嘴唇上,以手势示意罗歇「安静」。罗歇连忙用双手摀住嘴巴。

就这样,在寂静无声的湖泊前,「黑」术士开始朗声吟唱。

『生于大地母亲,吞噬风知性,填满水生命。』

那是要将生命注入土块之中而献给上天的祈祷词。

『挥洒火焰以除病。不仁将粉碎己之头骨,义将引导己身之血化为清净。』

这些土壤、这些树木、这身躯、这一切都是献给天主之物。只有这位对名声、权力毫无兴趣的男人才能创造出来的极致神秘。

『云山般的巨大身躯如岩石坚硬。拥有守护亿万人民、统治亿万人民、支配亿万人民之面貌。』

那早已是不该被界定在宝具这范畴内的奇迹结晶。

『汝乃土块也非土块。汝乃人类也非人类。汝为伫立乐园者、统治乐园者、引导至乐园者。汝为我等之梦想、我等之希望、我等之爱。』

将受难民族的信仰形象化的产物。

重现主的奇迹──「扮演著毁灭世界的角色之人偶」。

『拥抱圣灵רוח之汝名为────「初始人类亚当」。』

原本平稳的湖水开始「啵」地冒出水泡。「黑」术士亚维喀布隆跟罗歇利用打造士兵魔像的空档,暗中持续制作这玩意儿。

一开始打造时,罗歇以为这单纯只是个体积庞大的魔像。约有十五公尺的身高虽然著实巨大,但也不至于大到夸张的程度。就算只凭罗歇一个人的本事,大概花个五年也能打造出这样大小的魔像。当然,他能重现的部分只有尺寸而已,在品质这个层面上完全没得比。

即使如此──这依然算不上稀有。罗歇是没有亲眼看过,不过据说某个魔女持有的魔像大小足以与此匹敌,甚至在这之上。

罗歇推测若考量到神秘的古老性带来的影响,那尊魔像应该较为优秀。虽然打造此魔像使用的材料都很昂贵,但也尽是些随处可得的玩意儿。硬要说的话,就只是它们都是些依然活著的天然材料吧。

然而,罗歇看到魔像还是不得不惊叹。

这尊魔像打造的基础概念就已属异常了。不,若以「他术士」的角度来看,这样做的出发点才是再正常不过吧……

「这就是『最忠于原型的魔像』……」

说来所谓的魔像到底是什么?从普遍的认知来看,它们就是以某种魔术手段打造出的人造生命体,但这样的解释方式有一半正确,一半是错的。

魔像意指「胎儿」或「无法成形之物」。意思就是主在创造人类亚当时使用的秘术。

捏土塑形打造外观,吹送气息使之成为生命。然而,许多魔术师就停在这个阶段。想来也是,因为再往前的领域属于卡巴拉信徒们毕生的心愿,并不是凭著一股半吊子的决心就能涉猎的地方。再加上愈是在钻研魔像这个领域深入,就愈会发展成与魔术师们追求的魔像相异的存在。

最棒的魔像就是「重现亚当」。

他是引导于受难时代忍辱负重的人民前往乐园的王,也是他们的守护者。

巨大的手臂从湖中伸出,原始材料是石头、泥土和树木,不仅全都是有相当历史的玩意儿,也是没有加工用在城墙或木材上的自然材料。据说达尼克为了收集到这些材料,花了他三成的资产。

有著古城般风貌的上半身终于完全出现后魔像便停止了动作。没错,魔像能做到的动作只有这样。若没有浸泡在这座湖里,此尊魔像甚至连动都无法动一下……不过那也是截至目前的状况。

「那我们来安装『炉心』吧。主人,你准备好了吧?」

「是!」

§§§

齐格看了看半毁的城堡,心情也跟著黯淡下来。在瓦砾堆的缝隙间可以看见的纤细手臂似乎是人工生命体的──齐格看到那条手臂好像抽搐了一下,连忙奔了过去。

「喂!」

齐格出声之后,那条手臂又有了些许反应。彷佛在索求什么一般手掌朝上,齐格认定那是在寻求救助后,将手放在压著人工生命体的瓦砾上。他使用的魔术只会破坏施术的对象,并不会对压在其下的某人造成进一步的冲击。

魔术回路加速,完全理解了瓦砾组成分子的齐格迅速将之粉碎。用魔术的过程顺利得不得了,压在人工生命体身上的重物无一幸免地化为尘埃……但他还是慢了一步。

「啊────」

如果自己以全速奔跑过来,是否就救得了她呢?这不太可能。

如果在被瓦砾压垮之前予以保护,是否就救得了她呢?这假设太愚蠢了。

若真心想救她,就必须由她自己做出选择──做出不要投入作战的选择。

「得救了,谢谢你。战斗结束了吗?」

应该是在瓦砾击中头部时失去了大半的视力,只见她双眼浑浊,往奇怪的方向伸出手。

瓦砾虽已粉碎,但很不幸的,似乎是走廊的烛台贯穿了她的腹部。再加上可能是「红」狂战士斯巴达克斯放出的那一剑余威直接命中,让她的双脚消失了。

痛觉不是原本就没有作用,不然就是她将之截断了。她只是淡漠地向齐格询问自己是否已经完成了使命。

「……嗯,结束了。」

听到齐格这番话,她呼了一口安心的气。这样的举止实在很有人味。

「──那么,我得回去打扫了。啊,不过,我这样会弄脏地板呢,这真是太糟糕了。我得快点换上新衣服,拿起扫把代替战斧斧枪,但在那之前,更重要的是要先止血。」

齐格很平静地压抑情绪──没有让双手发抖,紧紧握住了少女的手。

「不,你别担心,就让我来处理打扫的工作吧。毕竟发生了这么严重的状况,你好好睡一下。」

「这样吗?」

少女的声音透露出安心之情。

「──老实说,我是真的觉得有点累了。如果能拜托你,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不好意思,我要休息一下,请在五个小时之后叫我起来。」

「……你再多睡一点吧。」

「人工生命体应该只要睡五个小时就够了,但我的身体似乎相当疲劳。我是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想打瞌睡的……感觉──」

少女一副很困倦的样子阖上眼,回握齐格手的力量愈来愈小。这段期间,齐格拚命思考有没有什么自己可以做到的事。

但不管怎么想也不可能有什么事可以做。之后,少女的手完全没了力气,齐格只是稍稍放松自己的手,她的手就这样滑落下去。

齐格站起来,转过身子。继续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自己还有需要完成的使命。去完成这项使命才能好好地超渡她──

「你居然特地为了我们跑回来,真是守规矩得可悲呢。不过,谢谢你,多亏了你,我才得以获救。」

齐格惊吓地转头,并再次握起了少女的手,测量脉搏。但少女这次就真的彻底地气绝了。

看样子她在途中,或者是从一开始……就看穿了齐格的愚蠢行径。齐格甚至连安慰少女,让她在美好的梦中安心好走都办不到。

……自己真的非常无能。

尽管如此,她在最后的最后还是出言道谢了。尽管她觉得齐格守规矩到可悲的程度,仍说自己获救了。

齐格强忍下差点要压垮内心的悲伤与愤怒之情,内心只专注于拯救一事。要解放人工生命体们,需要的不是力量。力量只会带来压抑效果,真正需要的是话语。

战况陷入一片混沌,使役者们也均已出击。至少只要还待在这座城堡的不是刺客一类,齐格应该都有办法察觉。

齐格从被破坏的城墙入侵城堡,走廊以赋魔的蜡烛这样精心的装置作为照明设备,但也似乎因为之前「红」狂战士那一击,几乎全部损毁了。

齐格直直地走在昏暗的走廊上,几乎感觉不到伙伴们──人工生命体的气息,让他有股揪心的感觉。难道刚才自己送走的她已经是这里残存的最后一人了吗?

「有人在吗!」

一片安静……尽管齐格知道千界树的魔术师们还在这里,但这片宁静仍让他觉得恐怖,于是他又喊了一声:

「有没有人在啊!」

……接著竖耳倾听。对方可能是魔术师,但现在的自己已经是主人,与对方拥有对等的权限。或许千界树的魔术师并不想认同,不过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在力量的强弱关系上,现在的齐格是跟他们对等的存在。再加上齐格还拥有「黑」剑兵齐格菲的力量。

他毫不畏惧地向前迈进。即使如此,内心还是有股难以言喻的不快感。当他自问为什么时,答案很快就出来了。

「……这里是我的出发点。」

在走廊上走著走著,齐格就想起来了。没错,当时的自己往这条走廊的反方向走过去,身上一丝不挂,踩著跌跌撞撞的脚步──虽然内心害怕,还是持续向前。

当时的恐惧仍深植内心。尽管除了一副臭皮囊之外什么都没有,却连要交出这臭皮囊都舍不得,只是不断、不断地往前。

至于现在……现在没问题了。虽然有种不快感,但那是因为反刍过去的痛苦回忆所造成,并不是有恐惧产生。

「声音──是从那个房间传出来啊。」

那里是过去齐格诞生的地方,也就是设置魔力供应槽的地下室。他原本是为了供应魔力而被打造出来,照理说应该就会在同样的状况下死去,却偶然获得了个人意志。

或者可说,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齐格抱著这样有些达观的想法,推开了地下室的门。

「──什么啊,原来入侵者是你啊。」

一位人工生命体拿战斧对著齐格,其声音有些熟悉。

「……你是……」

记得她是齐格第一个搭话,并率先逃离战场的人工生命体。

「我接受你的建议,从战场撤退回来……只能说我真的很幸运。那最后一击的威力真的不是我们可以抗衡的。」

对方收回战斧。周围的供应槽里还是有许多人工生命体载浮载沉。他们稍稍张开的眼中不见一丝生气,心脏确实在跳动,但没有思考回路。他们不是活著,只是存在著……不过,他们也跟过去的齐格一样寻求帮助──只要有契机,他们一定会觉醒。

「快点把他们──」

人工生命体制止了打算接著说「释放」的齐格。

「你冷静点,我已经派人准备道具了。」

接著马上有两位人工生命体带著几个应该是用窗帘做出来的应急担架过来。他们还带了一些可以用来擦身体的床单和衣服。

「因为没有指定具体数量,我们就尽可能准备。」

赶来的人工生命体少女似乎是跑过来的,呼吸有些急促。她看到齐格之后睁大了眼,还挑了眉瞪过来──好像在生气。少女伸手指著齐格说道:

「既然活著就告诉我们你活著啊,笨蛋。」

「对啊。」「正是如此。」

跟少女一同前来的人工生命体少年,以及原本就在场的少女齐声表示同意。齐格因为突然被批评而傻住,但稍微思考之后就想了起来。

「你们该不会感觉到我死去了……所有人都这样?」

三人点点头,一股苦涩的感觉涌上齐格的心头。千界树打造的人工生命体之间会由一种微弱但类似主人与使役者间的因果线彼此连接,这应该是因为大量生产才获得的能力之一。这些人工生命体虽然缺少个人特质,但不管人在哪里,都不需要特地透过念话的形式就能把「死亡」这种重大情报传递出去。

其实对于缺乏个人特质的他们来说,并不需要这样的能力。自己以外的某人死了,不过是统计数字的变化罢了。除了一个人,除了成功逃离这座城堡的唯一人工生命体──也就是齐格之外。

他们缺乏个人特质,也仅拥有非常迟钝的情感。尽管如此,起码还是会想支持打算逃脱的齐格。

当齐格平安逃离的时候,他们内心究竟有多么喜悦呢?而当他回到战场却丧命的时候,他们又有多么失望呢?

「……不好意思。」

「无妨,总之你也来帮忙,我们要准备释放他们了。所有使役者都出动的现在乃是最佳良机,若我们的主人来到这里──」

所有人工生命体的目光都集中到齐格身上,齐格点头表示明白。能对抗魔术师们的恐怕只有自己了。

「我明白了,危急的时候我会出来挡……释放大家吧。」

──一旦开始动手,就会发现这工作意外地轻松。用战斧击碎供应槽,并取下吸收魔力的机械,接著拿床单擦拭过身体,帮他们穿上衣服后放到担架上。若要论不会手忙脚乱,冷静地完成工作这点,拥有最佳资质的人工生命体确实可以完美执行任务。

「要送到哪里去呢?」

「总之先送到我们的房间吧。那个房间很大,比较容易一起照顾。医疗组那边应该还有生还者,叫他们过来看诊一下,至少比我们这些战斗员或打杂的好。」

「明白了。好,准备移动。」

两位人工生命体抬起担架。

「啊……」

「患者」彷佛想吸更多空气一样嘴巴开开合合,但无法发出声音,从未运用过的声带彻底生锈了。齐格轻轻握住对方的手,祈祷对方能听见自己的低语。

「放心吧……已经没事了。」

担架上的人工生命体点点头,原本僵硬的表情放松了几分。

从他的角度来看,是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被丢出供应槽。就算反覆释出「救救我」的讯息,会混乱也是当然。

「……是说,不好意思,麻烦你们在运送过程中尽量跟他搭话,起码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

两位人工生命体理解状况后就一边跟他说话一边把他抬出去。后来,残存的战斗用以及在城堡待命的打杂用人工生命体接连现身,投入协助的行列。

一开始就在这间地下室的人工生命体举高战斧,俐落地下达各种指示。齐格负责握著被释放的人工生命体的手并呼唤对方使其安心的工作。

「已经没事了。」「放心吧。」「不用担心。」

虽然没有一个人工生命体能出声,但看看他们的脸就知道他们想说什么──默默在场执行拯救工作的人工生命体们可以明确体会到。

从供应槽救出的不只有活体,应该是被压榨再压榨之后遭到舍弃的牺牲者也接连出现。他们恐怕都是在此次大战中被「消耗」掉的吧。

他们则没有使用担架,而是用擦身体的床单直接包起来。如果事后可以祭拜就好了──齐格想忍住涌上眼角的东西,却无法忍住。

其他人工生命体的情感比较淡薄,所以某种程度还能承受。不过齐格或许被英雄的心脏与自己曾经死而复苏的经验影响,感受到一股强烈撼动内心的悲伤,才导致泪腺无法承受。

手持战斧的人工生命体轻轻戳了他的肩膀。

「要哭是没关系,但现在先忍一忍吧……非正规的,有东西要来了喔。」

这下齐格也发现一股暴风的气息从走廊直冲过来,看来……不是使役者,应该是魔术师,很明显与我方处于敌对关系。

「除了战斗用的都先退下!」

手握战斧或铁制烛台的人工生命体们遵从方才那位人工生命体的指示上前。相对的,负责打杂的人工生命体则一边持续手中的工作一边转往房间深处。

门被粗鲁地打开,齐格等人与处于应战态势的魔术师们相对。来者有三人,带头的是过去曾杀害齐格的戈尔德,他身后的两人则是菲欧蕾跟卡雷斯这对佛尔韦奇姊弟。齐格心想:来人意外地少呢。姑且不论才刚被「红」剑兵莫德雷德杀掉的塞蕾妮可,没想到连达尼克和罗歇都不在。

但无论如何,这三位毫无疑问是难缠的强敌。齐格振作精神,瞪向戈尔德,而戈尔德则微微打颤。从他脸上的表情很明显可以看出他不是在害怕,而是怒火中烧。

「……你们在干什么?」

「看就知道吧……释放他们。」

听到齐格平淡地回答,戈尔德发出低吼声。菲欧蕾或许看出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于是操作轮椅挡到戈尔德前方……考量到魔术方面的实力,她应该是这三人的领袖吧。

「──人工生命体,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做?」

冷淡的声音以及魔术师会有的态度,当中不包含怒气,她只是平淡地想揭露真相。

齐格回应:

「被榨乾魔力之后就这样死去,太悲惨了。」

「这不就是被打造出来的他们该扮演的角色吗?」

「但也没必要永远扮演这种被强迫赋予的角色。」

「……慢著、慢著、慢著!」

戈尔德再次介入,他表露出明确的敌意逼向齐格。

「你……你就是那个被骑兵包庇的人工生命体吧?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妨碍我们!要拯救人工生命体?别闹了!是我打造你们!所以我当然可以决定你们的任务!你负责供应魔力!你负责打杂!你负责作战!早就定案了!『这是已经决定好的』!」

「你不必这样大吼……我很感谢你打造出我们,但可以告一个段落了。应该没有什么他们可以做的事了吧?」

戈尔德退缩了,菲欧蕾再次开口:

「那么,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老实说,你们──尤其是战斗用人工生命体也活不了多久,几乎没有可以去做些什么的时间。」

「……」

手握战斧的人工生命体们垂下头……他们当然对此有自觉吧。他们跟打杂和供应魔力的人工生命体不同,既然被打造成专门负责作战,所以作战能力──也就是肌肉力量和魔力等都很优秀,却得背负寿命很短的代价。

就是压缩生命,只为驰骋沙场的生物。

「……唉,是没错啦,现在确实没什么可以让这些家伙做的事情了。」

「卡雷斯。」

姊姊菲欧蕾制止弟弟卡雷斯继续嘀咕。即使他说的是真话,还是有不可以认同的事项。卡雷斯耸耸肩,别过脸去。

「战争还没结束。那边的人工生命体,你应该在方才那一场战斗中化身为剑兵了,也就是说你──」

「我不是你们的伙伴,我只是来拯救他们而已。」

「不对!如果你是『黑』剑兵齐格菲,我就是你的主人!」

戈尔德逼上前,揪起困惑的齐格的衣领拚命摇晃。

「剑兵,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自残!而且还是为了区区人工生命体!如果你不想作战,那你根本就不是什么英雄!当我的使役者让你这么不满吗?回答我,齐格菲!」

戈尔德一口气把想说的话说完,就无力地颓丧在地。

「……很遗憾,我拥有的只有剑兵的外表。我不知道他是基于什么想法把心脏给了我,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不满。」

「是我不对吗?但我确实很混乱,那是一个很混乱的状况啊!可是,要是他能跟我说哪里不好,我也会退让啊!我、我──」

「你胡说什么啊,是你叫他闭嘴的吧?那他还有什么办法?」

人工生命体都开始戒备──来者是使役者「黑」骑兵阿斯托尔弗。或许因为三位魔术师都是亲戚,他们已经察觉塞蕾妮可被杀害了。

「骑兵,你的主人……」

「咦?现在的主人是齐格喔。」

骑兵若无其事地丢下炸弹,并大跨步来到齐格身边。也无怪乎菲欧蕾等人脸上都止不住抽搐,毕竟骑兵因为持有书本宝具,拥有A级反魔力,现代的魔术师根本动不了他一根汗毛。

「是说,可以了吧?至少这些人工生命体都没有继续作战的意思了。既然这样也是无可奈何,不是吗?」

「……这可不成。」

菲欧蕾用力抓住轮椅的扶手,以冰冷的目光瞪著骑兵。从她的角度来看,骑兵确实有背叛的嫌疑。杀害塞蕾妮可的,说不定就是使役者──?

「因为如果只是城堡的攻防战还好说,但现在连圣杯都很乾脆地被抢走了啊。」

也不知道骑兵是不是看出菲欧蕾的状态,只见他耸了耸肩回话:

「……这……」

魔术师们都一脸沉痛地垂下头。没错,是否真的还有方法可以逆转这个状况呢?象徵千界树的圣杯被夺,而且前来夺取的是一座浮在空中的要塞,是千界城堡完全无法比拟的神话时代的奇迹──毫无疑问的宝具。

「所以说,呃──戈尔德先生?你确实对他说过『不要开口说话』吧。齐格菲的真名要是泄漏出去确实很致命,但在这种情况下要他闭嘴,就等于『你是外行人,即使下达的作战指示错了,你也得遵守』的意思喔。这样就算有问题,他也无法指论啊!」

「唔唔唔」地低吼的戈尔德垂下肩膀。若要说哪里不好,从第一项指示开始就全都错了。不,从他误认为主人和使役者之间的关系跟一般的主人和使魔一样开始,就已经错了。

「我──我过于害怕齐格菲的弱点太有名了,我怎么也无法相信那样一位英雄。我想说他可能会像生前那样,落得被刺中背部的可耻下场。」

挤出来的叹息,正是他终于愿意面对自身失败的瞬间。

「……戈尔德叔叔。」

「菲欧蕾,别说了,释放人工生命体吧。我们失败了,留在我方阵营的只剩下弓兵和术士。若刺客如你所说,那也没什么希望吧,我实在不觉得可以指望一个疯狂的杀人魔。」

戈尔德以疲惫的声音说道。菲欧蕾瞪了齐格一会儿──接著瞪了在他身边手握战斧的人工生命体几眼,最后看向软弱地蜷缩在房间深处的人工生命体们,不忍卒睹似的别开双眼。

「……我明白了,就解放人工生命体吧。随你们想做什么都行。」

这句话让手握战斧的人工生命体们安心下来,连忙前往照看在房间深处的人工生命体。

「所以说,姊姊,我们该怎么办?要派出使者向魔术协会投降吗?」

「怎么可能。虽然我释放了人工生命体,但并不代表我们败了这场圣杯大战啊。」

菲欧蕾以毅然决然的表情强调还没彻底失败。

「我听达尼克叔叔说过,术士的宝具是A级对军宝具。如果是这样,就应该还有很多继续作战的方法。」

「不过,只靠这个──」

「你安静。」

菲欧蕾竖起食指让弟弟安静下来,接著靠近齐格。她露出微笑并伸出手。

「──既是骑兵的主人,也可以模拟性地召唤剑兵的人工生命体啊,你有没有意思协助我们呢?」

「脸、脸皮真厚!这行为真的超不要脸耶!」

听到骑兵指谪,菲欧蕾耸耸肩,露出悠哉的表情回应他的抗议:

「哎呀,没的事。毕竟我们可是让步释放了人工生命体,当然会想索取些什么作为报偿。若是身为骑兵的主人,同时可以让剑兵附身的人工生命体,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不行不行不行!齐格今后要过著悠哉的和平生活!不会受到任何人指使,也不会被任何人究责,只是和平地──」

这时齐格的手轻轻放在骑兵的肩头上。

「……骑兵,我无所谓。既然已经成为主人,当然早有觉悟要投身于争夺圣杯的战争之中。」

「可是──」

「而且,我有点介意。感觉这场圣杯大战──不单纯是『黑』与『红』的对立。」

「咦?」

「就是裁决者。她被召唤出来这个现象本身,似乎就代表著可能发生了某些奇怪的状况。」

「难道不是因为这场圣杯战争是大战──由七位对抗七位,原本并不可能出现的规模所致吗?」

齐格点点头回应菲欧蕾的指谪。

「嗯,确实。但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当圣杯战争有可能导致世界崩毁时,裁决者就有机会被召唤出来。这是我直接听她说的。」

若如同菲欧蕾所说,裁决者只是因为七位与七位对立而被召唤出来,那事情还算简单。这样圣杯大战就是由「黑」与「红」双方阵营互斗,然后裁决者负责裁定这之间的胜负关系。

「嗯?齐格,好像有使役者往这边过来了喔,人数是两位。」

「……嗯,我也依稀感觉得到。」

「是不是弓兵和术士呢?」

菲欧蕾立刻送出念话。如果使役者已接近到可以察觉的距离,应该能进行念话。如她所料,弓兵立刻回应了。

『弓兵,你没事吗?』

『是。枪兵与其主人达尼克一起被杀害了。』

尽管菲欧蕾已经透过「灵器盘」得知现况,但像这样听弓兵亲口说出来,一股无计可施的绝望感仍紧紧揪住她的心。

『……这样啊。』

菲欧蕾微微咬唇。既然身为领袖的他已死,现在自己就是指导者,必须振奋起来才行。目前这股无法忍受的不安在弓兵回来之后应该可以消除吧。

『还有,术士叛逃了。』

『……咦?』

『亚维喀布隆叛逃到「红」阵营去了,现在正准备启用宝具。术士的主人罗歇阁下有在那边吗?』

「卡雷斯!去找出罗歇,现在就去!」

「……知道了!」

因为姊弟之间对彼此的了解,让卡雷斯也没产生任何疑问,立刻动身找人。

「人工生命体,不好意思,虽然我才刚说你们可以随意,但我还是想拜托你们,麻烦去搜索术士的主人罗歇。记得要整座城堡滴水不漏地找遍!」

菲欧蕾非比寻常的态度让人工生命体们体会到事态紧急,于是他们也点点头,跟著卡雷斯之后行动。

『他不在这里,虽然我已经请人去找了……』

『主人,你有听过达尼克阁下说明术士的对军宝具「王冠‧睿智之光」的详细状况吗?』

『我听说那是一尊巨大魔像,要启用必须准备「炉心」。除此之外就──』

『成为「炉心」的是魔术师。』

菲欧蕾说不出话了,弓兵平淡地继续说下去。

『当时,术士原本预定拿戈尔德阁下来做「炉心」使用。我是从达尼克阁下那儿听说的,所以错不了。』

『戈尔德叔叔……在这里。』

『那么,术士选来作为「炉心」的,应该就是他的主人罗歇阁下了。要成为「炉心」的魔术师并不是谁都好,需要评估魔术回路、魔术刻印的品质,还有成为「炉心」者的精神状况以及单纯的适性问题──恐怕最适合的就是罗歇阁下。』

『但是……原本来说罗歇是主人,不可能这样,才想用戈尔德叔叔替代吗?』

菲欧蕾不知道,自称齐格的人工生命体其实也是「炉心」的候选人之一。从术士执著的程度来看,恐怕是看出齐格有跟罗歇同等,甚至在那之上的资质了吧。

『但罗歇跟术士──』

没错,身为主人的罗歇打从心底尊敬、崇拜术士。想来也是当然,术士可是超越被誉为打造魔像的天才少年,立于顶点的人物。尽管罗歇是主人,但他还是尊称术士为「老师」,打从心底仰慕他……

不过──

术士到底是怎样看待罗歇这个主人的呢?

抱持好感?对于自己受到尊敬感到愉快?把他当成自己的小孩看待?

即使上述假设都是肯定,那这些足以让「黑」术士亚维喀布隆舍弃他终其一生的梦想吗──?

『我快到城堡了──』

与弓兵之间的念话突然不通了,事情唐突得彷佛原本连接的缆线被切断。骑兵突然变了脸色大叫:

「……还有一位使役者过来了!」

巨大的「某种东西」打在地下室,地板「轰」地震动,天花板丑陋地凹陷,石片纷纷掉落下来,彷佛这里位在太鼓内部。不论地板、天花板、墙壁,全都发出轰隆声响震动著。跟太鼓不同的点在于,地下室在设计时并没有考量到被砸的可能性──所以一旦被砸就只能毁坏。

「所有人快逃!」

骑兵当机立断,一鼓作气扛起所有蜷缩在地的供应用人工生命体。齐格等人也扛起剩下的人工生命体,跟在骑兵后面。

菲欧蕾踢开轮椅跃起──同时启用背后的连接强化型魔术礼装Bronzelink Manipulator,利用伸出的四条手臂,以异常的速度逃离地下室。

菲欧蕾从一楼走廊的窗户跳出──在那里看见了。她表露惊愕大叫:

「该不会是宝具……『王冠‧睿智之光』……?」

看一眼就可以理解,那个──那尊魔像跟她至今看过的所有魔像完全不一样。层级跟罗歇的魔像和「黑」术士打造的魔像士兵都「太不相同了」……!

§§§

罗歇根本搞不清楚。

「老、师……?」

他真的不知道,无法理解这一切──也「不想理解」。被术士一把拎起脖子随意地丢出来。被丢到魔像的胸口位置,接触到的瞬间,融解的石头与土壤便困住了罗歇。他清楚知道自己确实被放进魔像体内──「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那个,老师,这、这是──」

「……主人,你不懂吗?都到了这一步,好歹也该理解你就是『炉心』了吧。」

罗歇打从心底敬爱的术士竟满不在乎地这么说……因为他说得满不在乎,就表示他真的不在乎。

没什么、没什么,这没什么了不起,只是枝微末节────────不对!

「老师,为什么!老师,为什么、为什么?炉、炉、炉、『炉心』?为什么我要变成那种东西──!」

「当然是因为你是一个适合作为『炉心』的魔术师。达尼克虽然要我用戈尔德将就将就,但既然状况演变成这样了,直接拿你来用也没有问题。」

「你在说什么?可、可是!可是!我!是主人!是老师你的主人!」

「没错,原本我无法将你用作『炉心』,但方才『红』的主人向我提议了。所以,我已经不再是你的使役者了吧……我啊,觉得『黑』阵营获胜也好,『红』阵营获胜也罢,我对胜负本身不太有兴趣。」

「什、么……?」

接受了──────「红」阵营主人的提议──────背叛──────对胜负没兴趣──────有兴趣的──────只有魔像──────

「若说我对圣杯也没兴趣,则是谎言。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启动这尊巨人,这究竟能否实现卡巴拉信徒的夙愿──成功仿造初初始人类亚当?我是为此回应召唤,为此而生。很幸运地,『红』阵营的主人接收了我,既然这样,拿你当『炉心』自然比较好。」

罗歇‧弗雷因‧千界树在近代的魔术师中,与魔像之间的适性之好乃是顶尖等级。所以他才能召唤出亚维喀布隆,所以──才最适合担任「炉心」。

「不、不、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这样!住手!住手!住手!啊、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正在融解」。构成罗歇‧弗雷因‧千界树的肉体正被融解成泥糊状。而且这并不是单纯的融解,而是以细胞层级进行融合。略显脏污的木头与石块正融解成泥,融解、融解、融解──

这样的恐惧让罗歇惨叫失声,不断挥舞手脚挣扎。不,他只是想挥舞手脚,但早已没了四肢的知觉。下半身与双手直到肘关节的部位,已经彻底被融进了魔像内。

「老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尊敬老师!也崇拜老师!可是,为什么……!」

原本默默执行手边工作的「黑」术士突然回过头来。

「──我想你应该很理解我。」

「咦?」

「……亚维喀布隆,别名所罗门‧伊本‧盖比鲁勒,是哲学家、诗人、卡巴拉教徒。天性厌世、讨厌人类、体弱多病,患有皮肤病──差不多是这样吧。」

罗歇保持沉默,想听他继续说下去。他究竟隐瞒了什么重大的秘密呢──

「不好意思,你虽然很期待,但不是这样。我孤独、讨厌人类,才打造魔像给自己把玩。最终的目标虽然演变成想透过这种方式仿效主,梦想却在途中破灭。」

这是多么平凡的人生。

这是多么平凡的存在。

有一位怀抱梦想的人类无法实现梦想。追究到底,也就是这样的一段人生──

「果然,不管他人怎样认为我痴心妄想,这依然是我该实现的愿望,就算为此要做出牺牲也一样。」

「牺牲……」

「……尽管弹劾、批判我吧。你确实尊敬我,也崇拜我,我也觉得你对我抱有的感情很令人愉快,这之中绝对没有虚假。」

──然而,你思考看看。

「我讨厌人类又厌世,因为讨厌跟他人对上眼而戴起这副面具,因为皮肤脆弱而紧紧包住全身。『你为什么会相信我没有做好抛弃你的打算呢』──?」

「啊────」

这句话让罗歇体悟了,自己跟他无论如何都无法互相理解。身为使役者的他没有理解自己是无可奈何,但「自己也没有完全理解他的一切」。

自己知道的只有他是打造魔像的天才而已。

罗歇认为其他事情都无关紧要,所以一直漠不关心。不论是他讨厌人类的想法、他的病痛、他对魔像抱持的看法、作为信徒的夙愿,罗歇没有关心过其中任何一项。

所以会有这样的结果也是非常理所当然。只是没有互相理解的主人与使役者最终失败了而已──

「不……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救我!救我……谁来救救我,来人、来人啊啊啊啊啊啊!」

谁都好!拜托,谁都好,请快点来救救我!我不奢求什么,我反省了,对不起,原谅我。但我应该求谁原谅?我到底做了什么?啊,等一下,拜托、拜托,请等一下。我好怕、好可怕,不要,我不想成为魔像,不想,我虽然想打造魔像,但根本不想成为魔像啊────────

因为不需要心,所以将之涂白。

罗歇拥有的魔术回路、魔术刻印、令咒全都成了驱动「王冠‧睿智之光」的资源。

最后罗歇忽然闪过一个──就这个状况来说相当讽刺的念头。

那是关于术士亚维喀布隆想打造「初始人类」的讽刺的念头。

『老师明明讨厌人类,跟我一样觉得纷扰的人类世界很讨厌,但这个人为什么──想打造人类呢?好奇怪喔。』

罗歇依然存命于现世,但并不能算活著。他的心被抹灭,他的脑与肉体已经在魔像内部融解。

同时,获赠「炉心」的魔像双眼发光,从湖水中抬起的腿气势万均地踏上大地。术士不禁感叹:好美啊。

尽管是由木材、石头、土壤创造出的人工物体,但那彷佛直接将伟大的自然纳入体内的样貌,确实值得人们以美丽赞赏。

然后,最初的「奇迹」发生了。踏上的大地彷佛赞颂巨人般开始高歌,长出草木。巨人接触到的树木立刻结出果实熟成,掉落于大地,并立刻增长出树木。

不仅如此。

原本应被千界树结界排除在外的鸟兽也不知从何处出现,彷佛具有趋光性的昆虫那般轻飘飘地被巨人吸引,毫不犹豫地攀附在上。

这些鸟兽连一滴血都不留地分解──变成纯粹的能量被巨人吸收。它们自愿这么做,没有知性的野兽们都非常渴望能依附它。

再加上包含大地在内的周遭环境都活化起来,空气中开始飘出一股淡淡的甜美蜂蜜香气,只是透过呼吸将之纳入肺部,就会被一股压倒性的幸福感填满。

「啊啊──这就是乐园伊甸。」

没错。这就是许多卡巴拉教徒追求的至高无上的魔像──其终极型态,拥有只是存在就能将世界改写成乐园的力量。

也就是「自律式固有结界」,这才是「王冠‧睿智之光」的真面目。

只要这尊巨人存在,便会持续改写世界吧。而被改写后的世界名为「乐园」,是过去神所赐与,初始的人类们亚当与夏娃生活的土地。

「好了────我的魔像啊,让我们开始拯救世界吧。战斗、杀戮、将之消灭,建构世界的乐园吧。这么一来,无聊的战争会结束、无聊的社会也会结束。」

亚维喀布隆登上魔像的肩膀,开始朝千界城堡进军。魔像轻易跨过陡峭的悬崖,踏上半毁的城墙,睥睨魔术师与使役者们。

§§§

「黑」阵营的主人与使役者们就这样与巨人相遇了。站在巨人肩上的,就是方才很乾脆地反叛到「红」阵营的「黑」术士──亚维喀布隆。

「──嗯,原来没有人死啊。」

「术士……!」

听到菲欧蕾发声,站在魔像肩膀上的术士轻轻点个头,然后挥了挥手。

「骑兵,还有那位是成了剑兵的新使役者吧。看你们还好真是太好了。」

「混涨东西,你别闹了!术士,你这是在干嘛!」

「……应该就是背叛了吧。」

听到戈尔德嘀咕,齐格和骑兵都以愕然的表情看向术士。当然,率先愤怒地对术士怒吼的,就是骑兵了。

「术士!你背叛了……?背叛了我们吗!你是说你背叛了自己的主人吗?」

术士一脸平常地点了头。

「若要问我是不是背叛──我想至少我辜负了期望吧。」

「不要玩文字游戏朦混!」

「我没有蒙混的意图……不,说得也是,这边就让我贯彻邪恶的角色吧。我确实背叛了你们成为敌人,而且我要消灭你们,以这至高无上的宝具『王冠‧睿智之光』拯救世界。」

术士的宣告让骑兵更不放弃地进逼。

「你是笨蛋吗!光凭那种木偶怎么可能拯救世界啦!」

……骑兵这番话充分表现了他完全不畏惧神明的心态。齐格尽可能不去看术士脚下的那尊魔像,而且不光是齐格,菲欧蕾和戈尔德也一样。

『那么神圣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恐惧之情,也不是觉得他很强悍,比较接近觉得他很美,而且不只是普通的美。就像是神创造出的美丽事物,自出生以来便奠定荣耀的唯一生物。

……若说想俯首称臣可一点也不夸张。只是看著他就会涌出一股明确的败北印象。

「──你真不敬啊,难怪会被说成理性已经蒸发。」

只有骑兵一个人毅然地挺身面对。他并不惧怕魔像,直直瞪著驾驭魔像的术士。

然后,骑兵自信满满地挺胸宣告:

「没错!所以我完全不怕!不管你想强调你打造出了什么,『说穿了不就是一种宝具而已嘛』!」

这句话让齐格不再紧张。骑兵说得没错,那只是一种宝具,说穿了只是术士打造出来的玩意儿。

「──说得没错,因此我没道理要犹豫该不该放箭。」

从空中传过来的这番话,让术士回头──但太迟了,这位术士没有方法能挡下以音速射来的箭。

紧急之下架起的单薄防卫轻易遭到粉碎,虽然箭的前进轨道略微偏开,仍扎实地贯穿术士的肩膀。

「唔……!」

箭随著一声痛苦的呻吟拔出。射出此箭者不用说,当然就是菲欧蕾的使役者,同时是千界树最后的希望──「黑」弓兵凯隆。

「弓兵……!」

菲欧蕾发出欢欣之声。尽管弓兵已经来到附近,却没让任何人感觉到自身气息,应该就是为了这一击吧。

「算你勉强捡回一条命了啊,术士。但下一箭一定会收拾你。」

「哼,弓兵,你要锁定我吗?这也好,但──」

术士按著肩膀面对弓兵。他受到的伤害很大,说穿了术士这个职阶本身就不适合打贴身肉搏战,遑论亚维喀布隆生前可是一个体弱多病的人。

「是啊,我想就算收拾你──那宝具也不会停下吧。」

听到弓兵这么说,术士不禁歪头。

「既然这样,为何要瞄准我?」

「这还用说,叛徒愈早清掉愈好。」

「……这做法很不合理,我没想到你会在愤怒情绪驱策下采取行动。」

叹气────────射箭。第二箭与第三箭几乎同时射出。

术士没有以魔术架设防卫,脑部与胸腔被箭贯穿。尽管他摇晃了一下,差点从巨人肩膀滑落,还是勉强撑住了。然而弓兵知道,那已经是致命伤。

「弓兵,很可惜,我的任务已经全部结束。既然这宝具已经启动,我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术士说谎了。可以的话,他希望能看看这宝具带来的乐园是什么样子。他当然有遗憾,而且可多了。然而──既然已经承受了致命伤,这也无可奈何。

而且,嗯,弓兵说得没错。

不管怎么辩解,自己都是为了达成自身愿望背叛了主人。这项事实不会改变,且持续留下一种不快的感觉,挥之不去。

所以,亚维喀布隆决定了。

爽快地接受背叛这条罪名的报应。死是术士剩下的唯一赎罪手段,除此之外没什么可以给的了。若要说有,也只剩「他亚当」,但术士不可能将之交出。

为了让他诞生,术士牺牲了一切,甚至包括自身的主人。

所以──他唯一做不到的,就是在此宣告结束。

「『睿智之光』!剩下的交给你了。若是你,想必……想必可以在这片大地上创造乐园!拯救世界、人类以及我们的子民吧!」

直到最后的最后,「黑」术士亚维喀布隆仍没有卸下面具、露出肉身,如同方才那些鸟兽一样融解在魔像体内。他的志向乃是成为自身宝具「初始人类」的养分。

「什、么……?」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

周围的魔术师和使役者都不禁愕然。

……或许因为吸收了使役者这种拥有庞大魔力的存在,只见魔像的力量立刻增强。他看了看周围的魔术师和使役者,将目光停留在菲欧蕾身上,举起右手──现出武器。那是一把散发冶艳黑光的剑。

「……!」

菲欧蕾僵住了。这尊巨人方才丢过来的是明确的杀意。看样子这尊巨人理解弓兵的主人就是她……!

「不妙,快逃!」

骑兵揪起菲欧蕾的肩膀,以崩毁的城墙为立足点,毫不犹豫地往下一跳。

千界城堡东边是一整面悬崖峭壁,如果从城墙往下跃,就会摔落一百多公尺。

「你有因应坠落的对策吗?」

面对菲欧蕾的猛烈抗议,骑兵露出一个充满自信的笑容。

「当然有喽!好了,来吧──鹰马!」

鹰马划破天空飞来,菲欧蕾和骑兵则坐上了鹰马的背部。尖锐的声音穿透云霄──但是……

「……哎呀?这家伙状况不太好耶。喂──加油喔──!」

就算拍拍鹰马的脖子,它也只是一副怨恨的表情看了骑兵。

骑兵忘了先前自己冲进空中花园的时候,曾受到「红」刺客塞弥拉弥斯魔术的强烈攻击──在无计可施之下,只能强行让鹰马撤退。

尽管气喘吁吁,鹰马为了主人再次一飞冲天。下一秒,黑色的剑从他们身后划过。

「哇哈──!这还真快耶!主人,你要小心别被他盯上喔!」

仍打算追击的巨人停下动作,往背后挥剑──冲撞、巨响、空气震荡,魔力残渣在周围交错飞散。

巨大的石剑──黑曜石之剑被挡在少女的头盔之前。站在城墙上的是裁决者,她脚下的石地板在刚才那一记的余威之下毁了一半。

「……竟然是『初始人类』……『黑』术士还真留下了棘手的玩意儿呢。」

该惊讶的是裁决者的力量,还是尽管正面接下魔像这一剑却没有折断的旗帜呢?不管过了几秒、几分、几小时,裁决者贞德手中的旗帜都不会再让黑曜石剑靠近头盔一分一毫。

「裁决者,就这样撑住!」

当然,弓兵不会放过这个空档。使出浑身解数的一箭从拉紧的弓弦射出。巨人因为刺进眼球的箭而退缩了一下。

接著一声大喝──黑曜石剑弹开,裁决者狂奔而出──跃起,并扭转全身,将画出螺旋线条的圣旗打在巨人膝盖上。关节粉碎,无法承受的巨人往后方一跃逃开,跳下悬崖,落在地上。这下戈尔德、卡雷斯和人工生命体们就暂时安全了。

但这么一来,裁决者就必须单独面对巨人。

弓兵紧接著拉满弓准备射出下一箭,动作流畅、自然且迅速。凡是跟战斗有关的事项,弓兵的脑中就不会有同情二字存在。他接连瞄准应该是眼球的部位,夺走对方的视力,并采用不断从安全的地点放箭这种单纯、效果超群且狠辣的战术。

然而「黑」术士寄托希望的这个巨人可不是一般的魔像。

「什么……?」

尽管膝盖跪地,巨人还是一一打落飞来的箭。光是这样就值得赞叹了。尽管他身形巨大,但即使是使役者也很难击落完全消除气息的弓兵所射出的超音速飞箭,连「红」骑兵阿基里斯在第一次交手时都被弓兵彻底封锁了行动。

没想到巨人竟然在挨了一箭的情况下就能掌握弓兵的攻势,并击落飞来的箭矢。接著,巨人做出更惊人的行动。一跃而起的巨人拉开与弓兵之间的距离──并且拔出插在眼睛上的箭,而他的伤势很明显正在痊愈。

「治愈……魔术……?」

裁决者一脸沉痛地否定不知是谁吐露出的惊讶话语。

「不,不对。我想……那恐怕『是来自大地的祝福』。」

身为自律固有结界的「初始人类」只消存在便可将周围环境改变成异世界。

在乐园不会有人流血,也就是说,箭伤「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要快点打倒他!一旦这一带环境全都变成乐园,『他就会变成不死之身』!」

没错,对「初始人类」来说,这块绝望的大地还没成为乐园。所以才能用箭伤害之,但那也只有短暂的时间。只要作为乐园的力量持续增加──也就是只要巨人持续存在于世上,他的恢复速度就会三级跳地上升。

也难怪「黑」术士愿意将一切托付给他。面对绝对长生不死且强攻不下的大巨人,人类根本没有可以获胜的方法吧。

不,说不定──连使役者都无法。

裁决者躲开巨人挥下的一击,趁空档刺出圣旗。这一刺原本就无法刺中胸口,因此瞄准了伸出来的手臂。

但迅速收回的大剑挡下了这一刺。如此一来,裁决者只能不断振作自己因为面对巨人太神圣的样貌而松懈下来的精神,继续执行「拖延时间」战术。

没错,她的行为都只是拖延时间,裁决者没有能收拾他的决定性手段。

……虽然有一个,但那也是禁忌的一招,至少不是适合在这时候拿出来的方式。

焦躁不断加速,裁决者拚命压下这股情绪,挥舞旗帜化解剑招。

菲欧蕾看著眼下这般情境喊道:

「唔……骑兵!你有没有可以收拾他的宝具?」

「抱歉,没有!号角和书本应该不会有效,枪也没办法给他多少损伤。唯一可以依赖的只剩下鹰马──但因为它受伤了,无法使出全力攻击!就算能进攻,也无法担保可以获胜!应该说不可能啦!」

菲欧蕾咬牙。这样的话,只能拿出弓兵的宝具了。虽说弓兵的宝具属于对人宝具,但威力与刚才射出的那几箭完全不是同一层级,而是如字面所述的一击必杀。如果连这宝具都无法收拾──

不,不要犹豫。菲欧蕾警惕自己,合理地思考,现在只剩这个方法了。

『主人,请给我指示。』

弓兵的念话也来催促菲欧蕾做决定。

『……嗯,弓兵,解禁你的宝具。不过还是至少再花个一分钟,评估过能不能确实收拾之后再下手。』

弓兵理解主人的指示后,以他那双看过无数英雄、枭雄和魔物的眼睛冷酷地盯著巨人。

『巨人的原始材料是木材、石头、土壤,以及作为「炉心」的魔术师。弱点当然在「炉心」这个心脏部位,只要拥有能一击贯穿这里的力量,或许就能打倒…………不,不对。』

弓兵那对看遍森罗万象的眼睛甚至可以分析、掌握巨人的内部构造。心脏确实是巨人的重要器官,从魔力的流动来看,这点无庸置疑。

但更有问题的是脑与双脚。那巨人比起人类,更像使役者,头部也有灵核存在,即使能射穿心脏,也会因为头部还有灵核,无法立刻致命。

更何况更大的问题在于那双踩在大地上的脚。那尊魔像可以从脚底吸收由大地传递而来的大量魔力。

因此若要完全粉碎「王冠‧睿智之光」,必须有三股力量。

第一,能确实破坏头部灵核的一击;第二,能完全破坏心脏部位「炉心」的一击;第三,能将其双脚扯离大地的一击。

『不可能。』

如果只需要一击,弓兵总有办法完成。算上现在已经变回人工生命体的那位少年,就可以再加诸一击。但无论如何都凑不到三招。

裁决者──不,裁决者必须负责应付黑曜石剑挥出的连续攻击。就是因为有她贯彻防守,巨人才会有破绽出现。一旦她转守为攻,那三招之中就可能有一招被巨人挡下。

想要再多一个人,只要再有一个拥有必杀一击的英雄────不,确实有!

「裁决者!我们还需要一位使役者!这一带除了我们,应该还有使役者!」

裁决者巧妙地化解巨人挥下的黑曜石剑,同时接受了「黑」弓兵凯隆的提议。看来他应该有什么对策,而且也已经判断出还在这附近的使役者是谁。

裁决者举起圣旗,高声宣告:

「『红』剑兵!以我真名贞德‧达鲁克之名,要求你前来参战!你应该不至于在声音传不到的地方,速速前来!」

沉默只消一瞬。

接著在场的魔术师与使役者都观测到庞大的魔力漩涡,钢铁骑士从被扫倒的树木后方现身。齐格整个僵住,来者就是刚才曾一度杀害自己的使役者……「红」剑兵。

虽然她不在巨人与裁决者交战的范围内,但已卸下头盔,面带桀傲不驯的笑容。

「裁决者,我来啦。所以,想要我干啥来著?」

「请你去问──弓兵!」

旗帜跟剑强碰之后,较不坚固的黑曜石剑粉碎。然而或许剑也被认定为「初始人类」的持有物,只见其立刻开始重生。无穷无尽的耐力、无穷无尽的治疗能力,而且随著时间前进──将有可能变成永不受损。

「……哼,是你啊?」

「虽然不可能──让过去一切付诸流水,但至少先暂时忘了吧。现在应以攻下那个为优先。」

「我知道啦,咱们好好相处呗。那边的人工生命体!你应该也没问题吧?」

「红」剑兵呼唤齐格,露出彷佛在消遣他的笑容──齐格见状先深呼吸一口气,选择了忍耐。

「我无妨!」

「齐格!我也需要你帮忙,你有办法再让齐格菲现身一次,并解放宝具吗?」

面对弓兵的问题,齐格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背。使用第二道令咒……从那时候到现在过了一段时间,刚变身之后出现的那种致命感觉已经淡去许多。

「没问题,也可以使用宝具。」

「等等,主人!弓兵!你想让我的主人做什么啦!」

骑在鹰马上于天空盘旋,不断干扰巨人的「黑」骑兵阿斯托尔弗出声抗议,但齐格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了。

弓兵以念话对两人说明。

『为了一举消灭他,需要拜托两位使用宝具。「红」剑兵,请瞄准头部;齐格,你瞄准心脏。我会射穿那巨人的脚腱,请抓准他的脚离开地面的瞬间出手。』

『话说,如果失败了会怎样?』

『这尊魔像会变成再也无法打倒的存在,整个世界都会随他所欲吧。至少,罗马尼亚这个国家将会变成异世界。』

「黑」弓兵一派轻松地说出严重的后果。若没能一击收拾,且若三人之间的时机掌握没能完全配合,就会陷入他有可能复苏的危急境地。

不仅不能失败,也不能等待绝佳机会到来。首先必须从自己创造绝佳机会开始。

『可恶,这么一来只能拿出真本事了啊。』

『了解,我会判断变身的时机。』

「裁决者,首先要靠你。我们需要你开出一条路,接著由我将之拓开──最后则是这两位下手粉碎。」

「我知道了!那么──」

「哎呀,裁决者,你等一下!」

就算是裁决者,面对巨人的剑招也不可能轻松应对吧。只见她因为随时处于使出全力的状态,疲劳的汗水已经从额头滑落。

巨人并未停止猛攻,只见他一个跨步斜劈──裁决者以旗帜尖端化开,强行改变剑路轨迹,让他的剑只能以劈开大地做收。

「我、现在、很忙耶……!」

「红」剑兵尽管理解状况,仍游刃有余地哈哈笑并说:

「我记得裁决者保有可以命令各使役者的令咒对吧?」

「是、是这样、没错……!」

「那──给我那个,两道。」

裁决者听到「红」剑兵这么厚脸皮的要求,不禁说不出话,弓兵和齐格也因为她这么不要脸的要求而哑口无言。

「不、不、不可以!我不可以将这令咒转让──」

「可以吧?裁决者手中的令咒应该跟主人的令咒没两样啊。」

「但两道真的不行!最多只能一道……」

「好,成交!那就一道,给一道令咒来!」

「什……唔……!」

……不用说,这是先提出过分的要求,遭到拒绝后强推真正要求的基本谈判手法。裁决者不仅完全被这个手法骗了,还主动提出优渥条件给对方。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回头给你,现在先……!」

「红」剑兵听到这番话,朝天高举巨剑克拉伦特,并以威风凛凛的态度高声宣告:

「好!弓兵,抓好时机!人工生命体,快点变身啦!让我们在三分钟之内收拾这个巨人!」

「为什么会是你在指挥啊?」

「黑」骑兵的指谪非常合理,但「黑」弓兵和齐格都没有余暇跟他一起吐嘈。

因为「红」剑兵已经准备解放宝具了。

「──红雷啊!」

「灿烂闪耀王剑克拉伦特」随著嘎啦嘎啦的电子杂音变换外型,在憎恨驱使下扭曲,化身为邪剑。

齐格看著这光景,也举起左手宣告:

「──以令咒命令我之肉体。」

肉体产生变化,卷起限定世界。法则遭到扼杀,仅有三分钟时间──这般奇迹降临在名为齐格的人工生命体身上。

近距离目睹的戈尔德和卡雷斯都说不出话。

「『黑』──剑兵齐格菲。」

为了得到一百八十秒的结晶时间,又消费了一道龙告令咒。

接著轻松架起屠龙圣剑「幻想大剑巴尔蒙克」,立即准备解放宝具。

裁决者和弓兵见状,互相使了个眼色。从现在起,以秒为单位的时间计算将变得非常重要。

裁决者在巨人跟前高举圣旗,一边化解巨人的劈砍一边渐渐将其引入弓兵的射程范围内。但巨人──「初始人类」也绝不愚笨,虽然他肯定没有战斗经验,但这个缺点也在陆续过招之中补强。

巨人以猛烈的加速度接近超越一流战士的英雄,出剑的方式也渐渐产生变化。

裁决者──开始被压制了。

「唔……!」

这般猛攻足以令人联想到雪崩或海啸一类的天然灾害,或者暴风,而且那是「调整过的天然灾害」。精准而分毫不差的连续攻击──甚至每一下的威力都强得只要有一点闪失,就足以将裁决者的身体一分为二。

此景连一旁观战的使役者和魔术师们都彻底心寒。符合巨大身躯的臂力与不符巨大身躯的精细技巧。若只有一股蛮力,英雄便能化解;若只有技巧,英雄便能承受。

一般英雄确实无法抗衡融合力量与技巧的「初始人类」的剑击。

可是裁决者仍坚持著。即使她只能化招,即使她不断承受足以消耗全身精力的劈砍,她的手臂仍然没有无力发抖。

所有在场的人都觉得可怕,而且不是觉得巨人可怕。巨人的强确实令人惊讶,但不是畏惧的对象,所有人都体悟到真正可怕的是裁决者。若是原本实力就能压倒巨人的英雄还好懂,例如对「红」骑兵或「红」枪兵这般大英雄来说,要正面与巨人分出高下应该是很轻松的一件事。

裁决者绝对不足以压制「初始人类」,她的力量比巨人小,甚至连技术都差一步。现在的她只是孤立于暴风雨中的细小树木。

然而即使如此──即使如此裁决者还是绝不退缩,有如在黑暗中走钢索,而且是不管退后一步或回头一下都会立刻死亡,失去平衡会立刻死亡,错过前进时机也会立刻死亡,但她仍勉力继续走著。

可是──无法制造空档。弓兵要能同时射穿巨人的脚,就必须制造出即使是转瞬也好,可以让巨人忘记弓兵存在的状况。

「齐格、『红』剑兵莫德雷德……你们有办法插手吗?」

那就只能靠三个人去制造出空档。虽然这么一来掌握时机的难度会往上翻个数倍,但现在必须以「制造空档」为最优先。

「……行啊,就上吧~~」

「红」剑兵说完就放射出魔力,藉助此力攻了过去。

齐格不发一语地点点头,以「黑」剑兵的身分举起幻想大剑奔出。

「区区一尊人偶嚣张个屁啦!」

巨人用令人惊奇的方式躲开以流星般的速度冲刺而去的「红」剑兵的攻击。

「什────么────!」

巨人以可怕的速度跃起,来到远远高过「红」剑兵的位置,接著挥舞黑曜石剑。

「红」剑兵咂嘴,拿手中的剑防堵劈砍。尽管她挡下这一剑,却无法在空中抵销劈砍本身的冲击力道。

彷佛被砸向地面似的下坠,「红」剑兵紧急扭身以双脚落地,却还是损伤惨重,铠甲各处出现裂痕。主人狮子劫立刻开始治疗,不过再度于大地站稳脚步的巨人打算乘胜追击──!

「退下!」

齐格要保护「红」剑兵般上前,幻想大剑和黑曜石剑伴随著彼此威猛的怒吼,互相冲撞。

「唔……!」

承受巨人可怕臂力的齐格皱起脸,彷佛打造出这尊魔像的术士所抱持的信念的重量就这样压上来。

齐格承受这股重量。

自己是否有资格承受的念头瞬间闪过脑海,但他还是苦撑著。

裁决者迅速赶到,一记重击打在巨人手腕上。齐格抓准巨人手腕粉碎、力量减弱的机会,以全身力量推回巨人。

手腕瞬间重生完毕,巨人立刻重整态势。这强大的再生能力只能令人惊叹了。

巨人身为救世主,同时背负了引导受难众生的任务。只是存在就足以改写世界的无上巨人是品尝了禁忌果实,获得睿智之光者──

巨人获胜的条件太容易,只需要持续存在就够了。光是这样,就一分一秒地踏入无法掌控的领域之中。

相对的,我方则明显处于劣势。直接投入作战的四位虽全是英雄,但他们获得的攻击机会仅有一次。

一旦错过就无法获胜,尤其齐格的问题最是致命。他能变身的时间只有短短三分钟,巨人只要撑过这三分钟便可,只要等弓兵焦急地出手攻击便可。

「黑」术士亚维喀布隆恐怕已经弄懂了齐格的变身,以及那之中的机关吧。他的知识就这样继承给了巨人。

他知道召唤出「黑」剑兵这项奇迹只能维持短暂时间。

所以巨人才会贯彻慎重的攻势。那并不是因为他消极,而是纯粹的战术运用。

焦躁愈发强烈──但不死之身的心脏齐格菲告诫齐格。

你没有做错,你的选择绝对没有错,因为下达指示的是培育了许多英雄的大贤者,而那位贤者依然只是保持沉默。

那么,这样的战法就没有错。齐格非常信任那位弓兵。

自己没有空也没有余力,更没有权利迷惘。现在弓兵寄望齐格的,就是大口喘气地奔驰──只是这样而已。

齐格举起剑与之正面抗衡。对手的巨大根本不足为惧,齐格身边有一位明明比自己娇小许多,却能毫不留情地打倒自己的艳红骑士。

与她相比,区区固有结界的巨人算得了什么……!

齐格以暴风般的剑术砍杀巨人,扯出无数伤口,将之击溃。他完全不退缩,只是一股劲儿地上前再上前。

巨人无法承受他的猛攻,退后了一步。此举终于让裁决者抓到天大的好机会。

『就是现在……!』

绝妙的瞬间此时降临,圣女猛力踏步,随著战吼朝上一挥圣旗──可谓使出浑身解数的一记命中黑曜石剑。

巨人一个摇晃,失去了平衡。

「黑」弓兵凯隆搭起两枝箭,拉紧弓弦,将大量魔力灌注于箭上。两枝箭同时射出,两枝箭同时射穿巨人的脚。

身为活生生宝具的巨人已经理解自己被锁定了。

也理解现在正处于生死交接的界线。

同时理解只要能防御弓兵的剑,就能掌握胜利。

巨人不怕死,但若赋予他的任务无法完成,他就会反抗到底。

超高难度的狙击──「黑」弓兵凯隆毫不紧张地轻轻点了头,放箭。

至尊且原始的巨人咆哮。他很明白自己将会失去双脚其中之一,但能避免两者皆失。只要在几秒内复原完毕,他们就无计可施了──!

蕴含庞大魔力的两枝箭划破黑夜急驰。

一枝确实贯穿了巨人的脚踝,并将之破坏。然而,巨人的精神打从一开始就全部集中在一枝箭上。超音速的箭带著等同飞弹的破坏力逼近巨人。

巨人领悟到无法挥剑打落箭──挥剑的轨迹跟不上箭的速度。

但巨人的思考非常合理,这当中不包含什么觉悟,只是有必要就去做罢了。

「怎么可能……!」

惊愕的话语究竟是由谁发出的?弓兵射出的箭直接命中巨人的左臂。

手臂被扯得粉碎四散,但如此牺牲获得了相应的回报。这样弓兵就没能满足同时粉碎两边脚踝的胜利条件。

而且若巨人看见远方的弓兵所在位置,就会察觉到他的目的吧。

「术士,你的巨人确实有机会改写世界。拯救受难的众生,将之引导到乐园吧。」

弓兵平淡地,彷佛毫不介意自己的箭没能射中般嘀咕。

巨人开始自我修复,只要还有一只脚立足大地,这个世界就会祝福「初始人类」。

「但就连获得睿智的你都会误判一件事情。理性蒸发的那个英雄『就算面对真正的神』也不会惧怕。」

巨人的膝窝感受到一股冲击,仍存在的那条腿轻轻浮起。在巨人渐渐产生出来的思绪之中增添了一种名为惊愕的感情。

背负亚瑟王传说结局的反叛骑士。

培育优秀英雄的千古无双弓手。

为了拯救故国挥舞旗帜、驰骋沙场的圣女。

经历众多冒险成就屠龙大业的最强剑士。

每一位都是优秀的大英雄──但不可以忘记,还有一位英雄在场。

「好了……剩下交给你了,主人!」

能力弱小,志气却无比高尚的最佳骑士,因为理性蒸发而无惧一切神魔的英雄。

乘坐幻马鹰马遨翔天空,以黄金骑枪打倒敌人的骑兵──其真名为阿斯托尔弗。

骑乘鹰马时利用「一触即摔Trap of Argalia」进行的冲刺攻击直接命中巨人的膝窝,虽然对巨人来说这只是像蚊子叮咬的一记攻击──但那巨大身躯却以骗人般的不自然态势轻飘飘地翻滚在空中。

插图021

不,说得精确一点,他就像踩到果皮滑了一跤般跌倒了。

原本这就是可以强行让触及的对象跌倒,既滑稽又致命的概念武器。

不管对方是使役者,还是尽管身为宝具却能自立的「初始人类」,也毫不例外。

浮在空中的瞬间,就无法接收来自大地的恩惠。为了创造这短短几秒的空档,大贤者精心安排了彻底的计画。

计画必须单纯且令人惊奇,太过复杂的计策只会被憨直的高墙击倒。

可说从骑兵救出弓兵的主人菲欧蕾时,计画就已经开始执行了。在场所有人都在认为他们已经脱离此战场的前提下行动。

在这个时间点,他们已经完全从巨人的脑海里消失了吧。考量到他必须应付的这四位,也确实没有余力分配精力来注意骑兵的举动。

因为「黑」术士对骑兵了解不深,才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骑兵很弱,没有能一击毁灭巨人的武器。但他能毫无顾忌、轻松地趁虚而入。因为这个骑兵连神也不怕──!

然后,剩下就是两位英雄上场的时刻了。

「黑」剑兵齐格菲有如凶猛野兽般缩起身体后一举跳跃。

「红」剑兵莫德雷德一口气放射魔力,如枪弹袭击而去。

红色闪电奔驰。

「红」剑兵的直觉告诉自己不可错失此一良机,全力解放了「魔力放射」。主人虽然可能会抱怨,但只要获胜他应该就会忘了吧。

先前受到的屈辱要加一万倍奉还。瞄准脑部,对「初始人类」怀抱的诸多敬畏早已转化为憎恨。

人造生命──只会执行接收到的命令的人偶怎么可以阻挠自己?

所以「红」剑兵憎恨巨人。憎恨、同情──但还是憎恨。

「王剑啊!」

呼应「红」剑兵的憎恨,赐予王的剑;显示王之权威的名剑染上憎恨,进而扭曲。

「──原来如此。说穿了,你就是个人造生命魔像。」

齐格心想:没错,因为这「初始人类」身为宝具,拥有足以改变世界的美妙力量。但他的目的不是出于自身意志培育下的产物。

也不是他的选择,更不是他借用来的东西。

他的目的只是「黑」术士亚维喀布隆所赋予,现在他还没有想调整的念头。

噢──既然这样,自己齐格就非获胜不可。

自己比这尊巨人进步一些,自己不是为了被赋予的目的行动,而是终于怀有自身创造出的宝贵希望,拥有觉得就算舍弃生命也无所谓的崇高愿望。

想拯救伙伴──令人傻眼的单纯、明快,且渐渐扩张的愿望。

因为那个人给了自己力量,足够用以拯救不管怎么挣扎都无法得救的他们。

所以不能输。

所以要获胜。

很巧地,这与圣杯大战中两位剑兵互相冲突的光景相同,不过有一点与当时不同。两把剑瞄准了同样的目标。「黑」术士投注毕生所学创造出的无上宝具「王冠‧睿智之光」。

不需要配合呼吸步调。既然已经配合过一次,只需回想起当时的感觉便可──

「幻想大剑巴尔────」

「黑」剑兵怒吼。

「向崇高的父亲Clarent────」

「红」剑兵激昂。

黄昏光芒与红色极光重叠,编织出复杂的光彩。周遭的人们都只能为这压倒性的美丽光景屏息。

说不定连「初始人类」也一样。

由石头、树木、土壤打造出的人偶甚至朝那美丽的光芒伸出手。

然而,那是屠龙者与灭英雄者两名大相径庭的剑士剑兵所掌握,攻击一切的毁灭之光────!

「────天魔失坠蒙克!」

「────掀起反叛Blood Arthur!」

放射的红贯穿魔像头部。

膨胀的黄昏完全破坏了魔像的「炉心」。

从裁决者高举旗帜、弓兵射箭,到骑兵绊倒对方之后不到短短三秒钟的时间。一切的一切就在这瞬间结束。

「爆头啦,木偶小子。想要乐园去其他地方找。」

「红」剑兵竖起中指大笑。

周遭的树木比魔像崩解更快开始枯萎,大地已无法成为乐园,而理应不死的「初始人类」也灭亡了。

「好耶!」

「黑」骑兵阿斯托尔弗朝天振臂欢呼,魔术师们吐露安心的气息。

齐格看著此景,认为自己暂时算是完成任务──并因为自己可以继续实现愿望而感到安心。

铠甲解除,无论无力感还是疼痛,他都不太介意。

「齐格小弟!」

裁决者奔过来,齐格举起右手表示没事。但或许因为举起右手的动作太过虚弱无力,反而让裁决者更加不安,她有如扑到齐格身上般摸索著他的身体。

「……你没受伤吧?」

裁决者再次确认。齐格心想她真的很容易操心──开口回答:

「是还有点隐隐作痛,但也只是这样……我没事。」

「男生说的没事都不太值得采信。」

齐格无法反驳。

但总之裁决者应该是接受他没事了。她接著双膝跪地,双手交握,朝渐渐消失的巨人祈祷。那究竟是为了悼念「黑」术士的灵魂或成为「炉心」的魔术师灵魂,还是悼念尽管出生却无法获得生存意义的胎儿魔像呢?齐格不得而知。

不过──他觉得祈祷的裁决者很美。

感受到美丽的同时,也有种惹人疼惜的感觉。齐格知道祈祷传不到任何地方,倚赖神明不会有一丁点好事发生。

而她自己应该比谁都清楚这点,世上并不存在能藉由祈祷拯救的事物。

然而裁决者还是祈祷著,名为贞德‧达鲁克的圣女祈祷著。

齐格心想总有一天要问个清楚她究竟是对谁祈祷。

──战斗告一段落,原则上成功消灭了「黑」术士与其宝具,但现况也确实难以说是好转了。

「裁决者,吾主表示有话想跟你说。」

「黑」弓兵凯隆对正在祈祷的裁决者这么说。

「还有『红』剑兵,你也是。」

「只能聊聊,合作免谈。」

「这样就够了,但我想我们可以共享彼此的情报。无论是你还是你的主人,应该也没能完全掌握在那座空中花园发生的所有事情吧。」

「红」剑兵露骨地咂嘴,转向背后,简单与自己的主人狮子劫通完念话。

「OK。对了对了……他说别忘了在今天之内支付报酬喔。」

「报酬……噢,我手中的令咒是吗?」

听到这番话,裁决者不免面露愁容。话虽如此,既然都答应了也无可奈何。至少还留有一道,可以防止最糟糕的状况发生吧──裁决者无奈地垂肩,答应履行约定。

狮子劫界离似乎在意外接近的位置观战不消五分钟就到场了。迎接他的是使役者『红』剑兵莫德雷德和裁决者,以及「黑」弓兵和其主人菲欧蕾。

「喔,是菲欧蕾‧佛尔韦奇‧千界树啊,昨天才见面啊。」

少女一脸平淡地想回应举起手笑著的狮子劫……但表情有些僵硬。这方面她实在无法像身为佣兵的狮子劫切割得这么乾脆。

「……嗯,我也很惊讶会在这么快、这么意外的状况下再见到你。」

「唉,别这样说啊。这场圣杯大战从圣杯被强行夺走的那瞬间就进入第二回合啦,我和你们不是敌人了。」

「至少现在不是。」

「对,至少──现在不是。」

彼此呵呵笑了。菲欧蕾隔著墨镜可以非常确定,这个男人的眼神根本没在笑。

不过其实狮子劫也有同样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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