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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圣人的凯旋 第二章

空中花园已经开始移动,将大圣杯收纳在腹部,持续飞翔于黎明的天空。四郎藉由裁决者的知觉能力体悟「黑」术士亚维喀布隆已经消灭。他的愿望似乎没能实现。

总之,这么一来对面也有余力重整态势了。

「接下来他们要整理情报与准备追踪,至于追踪时间──应该差不多三天吧。」

「意思是他们会花三天追上?」

「对。当然这是在裁决者能说服千界树的魔术师,并将残存的使役者统整起来──这样的前提下。」

说不定千界树会因为畏缩而一状告到魔术协会。以魔术协会的立场来说,一定想不到会有这种状况吧,毕竟他们应该也想要那座大圣杯。

「──好了,既然这样,差不多该解释一下了吧。我会依照你的答案,决定要不要取你项上首级。」

『红』骑兵阿基里斯将枪尾顶在石地板上,一脸严肃地询问。他说要取首级可不是闹著玩的,若四郎的回覆令他不满,无论成功与否,他肯定会攻击那名少年。而且糟糕的是,这样的距离下即使四郎想启用令咒也根本来不及。不,跟距离无关,只要「红」骑兵将四郎纳入视野之内,那么「这就是间距」。他恐怕能在瞬间缩短间距,瞬间砍下四郎的首级。

另外还有一人,就是已经将箭搭在天穹之弓陶罗波罗斯上的「红」弓兵阿塔兰塔。她应该也会在评估过四郎答案的下个瞬间,决定要不要毫无顾忌地一箭射穿他的脑门吧。

待在墙边静观其变的是「红」枪兵迦尔纳……但很明显地,他也并非完全服从于四郎这方。

尽管如此,四郎还是只能老实托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毕竟打从一开始,他就不认为能利用谎言瞒过他们──尤其是瞒过迦尔纳。

「我会老实全盘托出。」

「好,你的目的是什么?」

「这点跟我回答裁决者的一样,即是救赎全人类。我是为此需要大圣杯,也因为需要才获得了它。这跟各位相同,是『为了撑过这场圣杯大战』所必要的。」

「红」骑兵和弓兵的眼光飘向枪兵。迦尔纳身为施予的英雄,所有言语中的辩解与欺瞒都逃不过他的法眼。这样的他朝骑兵和弓兵微微点了点头。

惊愕──困惑,看样子四郎是认真地想救赎人类。众人无法以「这只是疯子的笑话」一笑置之,于是再拋出一个问题。

「……主人们现在在哪里,又是什么状况?」

「你们无法知觉吗?五位主人齐聚在这座花园内的某个房间……原则上,应该还维持人类的外表,毕竟使用了那种『毒』。」

「──你这家伙。」

使役者们的目光一口气集中在刺客身上,但她仍带著一如往常的艳丽笑容,正面回应这些目光。

「这是当然,要是主人们擅自行动,咱们可就头疼啦。不管再怎样优秀,说穿了只是区区魔术师,这些满脑子想著胜过他人的家伙只会碍事罢了。」

「就只想到自己这点来看,你们也是半斤八两吧。」

刺客听见枪兵的嘀咕后不快地皱眉,四郎则露出苦笑。

「所以,你打算把我们当棋子利用,最后直接切割吗?由你一个人担任主人,说穿了就是这么回事吧。」

「没的事。只要不与我的愿望正面相冲,各位仍可尽力实现自身的愿望──那么,身为主人,我想反问各位,能告诉我各位奢望圣杯奇迹的理由吗?」

这番话让三人陷入沉默,面带尴尬地眼神交会后──骑兵才叹了一口气开口:

「我的愿望与生前相同,『像个英雄行动』……只有这样。」

「你对第二人生没有留恋?」

「不算没有,在这个世界存活生根很有魅力,但要这么做──还是必须以我能像个英雄行动为大前提。」

阿基里斯向母亲发过誓。

要作为英雄而生,并作为英雄而死。即使获得第二人生,这点也不会改变。阿基里斯认为这点不可以改变。

他完全不后悔过去自己做过的所有英雄事迹、所有恶行,以及背叛诸神的行为……应该说他对人生并没有什么留恋,也不想摆出什么圣人君子的样子。他身上有太多太多个人的私利私欲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过以大英雄阿基里斯来说,这愿望可真平凡啊。」

「女王,你少多嘴。没错,我的愿望很平凡,但不论你们的愿望有多高尚,我也不打算退让喔,毕竟我这个人就是满身欲望啊。」

「红」骑兵与刺客互相瞪视,而四郎这时开口安抚两人:

「愿望不分贵贱。至少对你来说,即使要打倒他人,你也想实现自身愿望,而且这也跟我的愿望没有冲突。你只要能像个英雄行动,并打倒我的敌人便可。为此我将供应魔力给你,并且会使用令咒。」

「你的敌人跟我的敌人不一定一致喔。」

四郎耸耸肩说道:

「若你判断不一致的时候,就尽管放过对方,甚至出手帮助对方都无所谓。但我只想强调一点,『黑』弓兵凯隆应该在敌方阵营吧。」

「……啧。」

骑兵咂嘴──但他的杀气减弱了。与「黑」弓兵分出胜负,乃骑兵在此次战争中的目标。

「其他还有吗?」

「还有一个……但等其他人的话都问完再说就好。」

骑兵这么说完,将手中的枪放在脚边。他维持站姿,没有俯首称臣,表态自己虽不认可四郎为主人,但至少眼下没有敌对的意思。

「接著换我了。让吾主服毒虽令我相当不悦……但也没办法,我认同你为主人。」

「大姊,这事可以用『没办法』打发吗?」

骑兵傻眼地问,弓兵则以很平常的态度首肯。

「当然,在目的为胜过对手的圣杯战争中,直接中计被下毒的一方乃自食恶果。主人应该小心谨慎行事,直到我被召唤出来为止,所以连这点都怠忽的堕落主人不要也罢,光是还活著就很值得庆幸了。」

弓兵所言虽残酷,但也是真理。一出生就被抛弃,在母熊养育下长大,后来被猎人们带走的少女活在「争夺生存资源」的单纯世界里……而这样的少女,只有一种怜爱的对象。

「我的愿望是『创造让所有孩子都得到爱的世界』。创造被父亲、母亲、他人所爱的孩子长大成人后同样去爱小孩的循环。无论谁想妨碍我实现愿望,我都不会饶恕。」

「──话说弓兵,阁下先别不悦啊。那是否为不可能成真的世界?」

刺客这么提问,弓兵以蕴含些许怒气的口气说道:

「所以才需要愿望机,才需要圣杯不是吗?如果连这点程度的愿望都无法实现,还算什么圣杯呢?」

四郎露出淡淡笑容点了点头。

「说得也是,只是这点程度的愿望不可能无法实现。无论形式如何,圣杯都会实现你的愿望吧。然后,我的愿望也可算是你的愿望的延伸。」

「……救赎全人类吗?」

「是,你觉得呢?你想否定、弹劾我的愿望也无所谓,我会终止与你之间的契约,你可随意与他人重新缔结契约……要跳到『黑』阵营那边也无妨。」

──他没有说谎。

至少在弓兵眼里看起来是如此。弓兵还有一项疑问,但这点恐怕骑兵和枪兵也一样。因为这是必须在最后才提出的问题,所以留到最后再问。于是弓兵先把话头转到枪兵身上。

「枪兵,你呢?」

倚著墙的枪兵以神之眼静静凝视著四郎,身为英雄的举手投足非常令人震慑。四郎有种全身被剥光的感觉。

然后,枪兵静静地开口:

「……确实,主人虽然更换了,但下定决心召唤我出来并请求我协助的,毫无疑问是这些主人其中之一。然后,尽管我的主人肉体濒临毁灭,仍不放弃追求圣杯。那么,我要做的只是继续挥舞这把枪。那就是我的愿望,也是给被召唤出的我的报酬。」

「──阁下言下之意乃继续服从前任主人吗?施予的英雄啊,阁下还真令人傻眼。此乃愚蠢的抉择啊。」

刺客或许把他的话当成表态敌对之意,立刻打算杀上去。但四郎以眼神制止了刺客的行为。

枪兵毫不畏缩,只是淡淡地宣告:

「……随你怎么说,但亚述的女王啊,你这是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一把枪罢了。」

在场除了四郎,所有人都哑口无言。从圣杯获得相关知识的众人非常清楚这位稀世大英雄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若有其他人说出同样的话,他们会愤怒吗?会嘲笑吗?会说谦虚过头只会显得没出息或假惺惺吗?

……刚才那是打从心底的真心话,是真的这样认为,如此确定才说的话。

「──那么,我能请求你协助吗?」

「虽然定位有所改变,但敌方要来抢夺圣杯这点仍然不变。那么,我的枪就会负责打倒敌人。」

看样子他并不打算敌对。刺客有些自讨没趣,放下准备使用魔术的手。

「……嗯,隶属这方阵营算是我本人的愿望,对我来说也比较方便。我将以全力烧毁打算抢夺圣杯者。」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稍稍动摇。

「红」枪兵迦尔纳的愿望。原来这个乍看之下没有任何私欲的枪兵也有想寄托圣杯的愿望吗?

「──那是与『黑』剑兵齐格菲再次交手吗?」

「没错。第一次与那个男人交战时,他如此请求我了。」

那是永不歇止的交剑,不会结束的拚搏。

神枪迦尔纳不断创伤不死身龙鳞,幻想大剑齐格菲则不断砍在理应无法伤及的黄金铠甲上。

这并不是凄惨的互相残杀,也不是藏招的怠惰比试。彼此只是纯粹使出全力,而那天秤则奇迹似的保持在平衡状态。

黎明前的几个小时几乎等于转瞬之间。

四郎稍稍皱了眉,但决定什么都先不说。没错,若与「黑」剑兵再战就是枪兵的愿望,那么这愿望早已无法实现了。

因为他死了。现在作为「黑」剑兵存在的,不过是一介人工生命体罢了。

但告诉枪兵这点又如何?他或许也已经知道了。

「──假若『黑』剑兵来到这座空中花园,我承诺一定会让他前往你所在之处。」

四郎这么说完,枪兵便微微点头示意感谢。这并非虚伪,毕竟那位也确实算是「黑」剑兵……至少外表看来是。

虽然产生了些许罪恶感,但要是说破了之后枪兵撤回前言就头痛了……当然,这位慈悲为怀的大英雄应该不至于做这种事。

「那么,最后一点,由我代表三人提出质问。言峰四郎,你打算利用这座圣杯,『以什么样的方式救赎全人类』?」

没错,这才是三人心中最重要的问题。毕竟裁决者站在对手那边,而且是我方先出手攻击了理应处于中立立场的裁决者。

裁决者是为了遵守圣杯战争的规则或防止世界因圣杯战争而毁灭,才被召唤而出的存在。以此次圣杯大战的状况来说,原因除了后者外不做他想。

也就是说,圣杯判断四郎的愿望「很危险」。

「……说得也是,若这部分没有说明清楚,不保证不会招致不必要的误解。比方误以为我是在那边嘻嘻笑的使役者的傀儡,完全没有想要拯救人类──之类的。」

「红」刺客塞弥拉弥斯听到这话,显得有些闹别扭地别过脸去。

「那么,就在此说明利用这个大圣杯救赎人类的具体手段吧。」

就这样,天草四郎时贞开口了。这是在他层层叠叠了疯狂念头与思考之下终于得到的答案。无论旁人怎样看待、怎样指责,他都不打算修改这个答案。

§§§

──以上就是我与弓兵遭遇到的状况。

裁决者说明完毕后,一阵苦闷沉重的静默流过。除目击此一场景的『黑』弓兵凯隆以外,众人脸上都带著可谓愕然的表情。看来要跳脱这样的情绪需要花上相当时间吧。

尽管千界城堡已经半毁,仍保有许多空房。目前众人集合的地点是给一族使用的会议室。里头的椅子因为冲击而东倒西歪,天花板的吊灯也落下碎了满地,但菲欧蕾立刻将之修复完毕。

然而即使有菲欧蕾和戈尔德的本领,也无法修复半毁的城堡,只能慢慢花时间一步步修复。

卡雷斯突然看了看在场所有人,想到原本以为可以侍存的主人──如达尼克、塞蕾妮可、罗歇都已经死亡,自己却活著这点实在太神奇了。他原本认为如果有主人会阵亡,第一个肯定是自己,而且单纯只是因为实力不够。

或许就是因为有这个先入为主的想法,卡雷斯仍觉得现况不太有现实感。究竟是因为自己见识过压倒性的力量展现,或只是仍无法从「黑」狂战士弗兰肯斯坦,也就是自身使役者的死之中走出来呢?

也有可能只是无法接受刚刚听到的那些状况吧。卡雷斯心想这也无可厚非,毕竟裁决者说的那些内容实在太可笑、太超乎常轨,而且──太可怕了。

「……另一位裁决者,天草四郎时贞,是吗?」

菲欧蕾总算勉强挤出声音。原本她的声音就显得轻柔纤细,说这话时的声音更是小了许多,但或许因为房内原本处于一片沉寂,结果这句话还是清楚明确地传到所有人的耳中。

「而且那个……所谓的另一个裁决者,还手握『红』阵营每个使役者的三道令咒对吧?」

裁决者一脸沉痛地点头回应卡雷斯的提问。

「没错,我想那番话应该不是谎言。他举起的手上散放出来的光芒,确实属于令咒所有。与他并肩作战的『红』骑兵阿基里斯、枪兵、弓兵这三位即使并非出于本意,也不得不服从四郎吧。」

他不仅握有令咒,也拥有身为主人的权利。也就是说,这几位使役者若没有透过他供应魔力,甚至连实体化都有困难。拥有「单独行动」技能者可能不在此限,但毕竟还是有其极限。

「可是,这三位加上他原本的使役者不就有四位了?而且从刚刚的话听来,他原本就已经网罗了一位,这种事有可能发生吗?」

卡雷斯站起来大声说。主人跟使役者可说是成双成对的比翼鸟一般。

四郎却打破这个逻辑,甚至跟五位使役者缔结了契约,根本无法相信他精神正常。

说起来在做到这点之前,应该就会落得所有魔力枯竭而死的下场。

「我记得他有说从大圣杯获得魔力。只要能连接大圣杯,凭藉储存起来的魔力,要供应这些使役者应该绰绰有余吧。」

「也就是说──像我们利用人工生命体供应魔力那样,将魔力通道切割开来吗?」

裁决者点头回应戈尔德的发言,他应该不至于将一切都托付给大圣杯。身为主人的权利,也就是决定是否供应魔力的权利,毫无疑问握在四郎手中。

「……说到天草四郎,是远东的大圣人吧。弓兵,能否请你说明一下?毕竟我们实在没有那么熟知他的事迹。」

弓兵开口回应菲欧蕾的要求。

「主人,明白了。天草四郎时贞,是距今约五百年前──在远东国家日本一个名为岛原的地区,策划了大规模叛乱的主谋少年。」

「少年。」

「是的,毕竟他享年只有十七岁。」

听到十七岁这个年纪,卡雷斯不禁毛骨悚然。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个跟自己同年纪的英灵。

弓兵简单陈述了名为天草四郎时贞的男子的历史。

他并没有创造什么华丽的战果。虽说引发大规模叛乱,但那之前的日本就是各国互相争夺、不断发生凄惨战事的战乱时代。

天草四郎在战争结束,日本终于统一为一个国家之后没多久诞生。

比以往都沉重的税赋、因气候不佳造成的歉收、压迫在日本不被认可的异教信徒──这些状况重叠在一起,在最糟糕的时间点引发了火苗。

化为火药库的岛原之乱,成为史上最大规模的农民叛乱行动。据说动员人数高达三万七千,其中有两万人是非战斗人员的平民。

「而统率他们的,就是被誉为救世主的天草四郎时贞。」

据说这位十六岁的平凡少年自出生以来就实现了许多奇迹,例如治好眼盲的少女、走在水面上──并且信仰神,开始传播教义。

当各地零星发起的叛乱开始聚合的时候,也无怪乎民众会拱天草四郎担任领袖。因为他们就是那样相信神──相信天草四郎。

「但是,他们势如破竹的气势很快就中断了。」

据守在原城的他们一开始创造出打败杀红了眼的幕府军的战果,后来却因为粮仓受到攻击而失陷,除了一个内贼以外的三万七千人全数死亡。

不是英雄、不是圣人,尽管拥有创造奇迹的力量,结果少年连一个人也无法拯救,抱憾而亡。

「……照这样听来,不太像是多可怕的使役者。」

「这个嘛,若论力量,应该远不及我们这些英雄吧……但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可怕。」

弓兵想起在礼拜堂面对众多使役者时,毫不犹豫说出自己是何方神圣的四郎。在只要有一点差错就会与所有使役者为敌的那种情况下,他竟然没有丝毫动摇──甚至脸上始终带著微笑。

当时在场者以裁决者贞德‧达鲁克为首,包含凯隆、亚维喀布隆、阿基里斯、阿塔兰塔、迦尔纳……即使除去身为他的使役者同时也是共犯的「红」刺客,投射在他身上的压力应该绝非寻常。凯隆同意裁决者的说法。

「没错,我也……认为那个裁决者很可怕。不是指力量或技术层面,而是他那纯正的信念很可怕。」

那不是用坚定二字可以形容,简直像拥有极限密度与质量的天体黑洞Black Hole,是个只凭信念就把所有人类、所有英灵牵扯进来的怪物。

他没有疯狂。若只有疯狂,无法拥有那样程度的信念。

领导将自己当成神景仰的三万七千人,而这些信徒却惨遭杀害的领袖天草四郎时贞──他究竟在那片战场上看到什么、感受到什么、发了什么誓呢?

无论是活在战乱历史的贞德‧达鲁克和阿斯托尔弗,还是活在集合了众多英雄的神话时代的凯隆,都无法看透这些。

「……总之,我们先不要拘泥在这点上吧,关键还是在他究竟盘算著什么才是。」

「黑」弓兵点头同意裁决者这番话。

「四郎想利用大圣杯做些什么。可以确定他并不打算复仇,也不是想改变历史──让死者复生。」

「请问,为什么你知道这点?」

裁决者回答菲欧蕾的问题。

「因为他很明确地说过,他的目的是救赎人类。」

「救赎?也太愚蠢了吧──」

见戈尔德嗤之以鼻,「红」剑兵莫德雷德不禁叹息。

「胖子,蠢的是你啦。就是只有那座圣杯,才有办法轻松实现那听起来愚蠢到极点的愿望啊。」

「这……!」

菲欧蕾先劝阻愤慨的戈尔德之后才出言反驳:

「不过……我想叔叔说得确实有理,那座大圣杯说穿了只是魔力的累积。确实,它可以实现绝大多数的愿望,可以省略各种理论、各式过程,直接造成结果,但反过来说,就需要足以被省略的过程存在。」

齐格忽然想到什么般询问裁决者:

「……意思是说,就算许下救赎人类这样的愿望也没有意义吗?」

「是的。假设只对大圣杯许下『请拯救人类吧』这样的愿望──当许愿者没有具体手段的时候,愿望就会到此为止吧。既然方向性不明确,愿望就无法实现。」

「那么,若四郎这个人知道了具体手段呢?『先不论那是否真的是救赎』。」

齐格的问题让裁决者吃了一惊似的倒抽一口气。

「这种情况下……我想就会实现了。」

「可是,那种手段应该不存在啊。」

卡雷斯摇头否定菲欧蕾的意见。

「姊姊,我认为问题不在这种手段是否存在,而是在于那个叫四郎的人『认为自己知道』救赎人类的方法吧。」

「呃──」

菲欧蕾听不懂卡雷斯所说,愣了一下歪了歪头。

「主人,是这样的。按照方才所说,只要许愿的人不知道具体的实践方式,那座圣杯就无法实现愿望,对吧?反过来说,只要许愿者知道手段,圣杯就会启动。而问题在于四郎知道具体的手段,且该手段对人类来说是一场灾祸的情况。」

如果不知道具体手段,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但如果言峰四郎知道手段──即使那对大多数人类来说是一种错误的方式──圣杯就有可能启动。

「……也就是这么回事吧?假设有个男人要许愿成为世界第一的魔术师,而那个男人想采用的是『杀光所有实力在自己之上的魔术师』这种烂透了的手段,圣杯也会让他实现愿望吗?」

狮子劫的发言让众人沉默,这时「红」剑兵露出有些不敢恭维的表情问道:

「主人……你的愿望该不会就是这个吧?」

「……不是喔,拜托你不要一副看到鬼的表情好吗?所以说,裁决者小姐,我的推论如何?」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当然,前提是这个人完全不知道除此之外的任何手段。」

这时齐格忽然想起一件事。

「裁决者,既然你已被召唤出来,就表示──」

没错,召唤裁决者的条件之一,就是发生了世界可能因为圣杯战争而陷入危机的状况。那个叫四郎的男子夺走大圣杯,想实现救赎人类的愿望──该不会他想到的救赎手段,对世界来说就是一种危机呢?

「……应该是吧。无论如何,说到底一个裁决者差遣使役者,并想藉由圣杯实现愿望这件事本身早已是没有议论余地的脱序行为了。」

「那么──」

「靠聚集在这里的主人和使役者来阻止他……没有异议吧?」

千界树的魔术师们虽都颔首允诺,但实际上身为主人的只剩下菲欧蕾一人。卡雷斯、戈尔德的使役者已经消灭,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狮子劫界离呢──

「哎,我赞成阻止言峰四郎……不对,天草四郎,毕竟以我的立场来说,不处理这件事也不是办法。剑兵,你没意见吧?」

「红」剑兵以略显闹情绪的眼神点头同意。

「没啦。虽然我很想跟那边那个剑兵分出高下,但在这种情况下也没办法啦……而且那帮人确实讨人厌,特别是刺客。」

「那么──」

狮子劫点头同意菲欧蕾。

「至少在打倒那帮人之前,我不介意暂时处于协力作战的态势。不然想缔结自我强制证文Self-geis Scroll也行……当然是彼此都要喽。」

所谓自我强制证文,是在魔术师社会中效力最强大的咒术契约。无论生前死后,都足以束缚彼此的灵魂使之有效,甚至按契约内容有可能延续到子子孙孙身上。

菲欧蕾思索了一下狮子劫的提议,接著摇摇头。

「我相信你,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

「黑」骑兵阿斯托尔弗拉了拉齐格的袖子,并对转过头来的少年嘀咕:

「欸欸,你……真的要作战吗?」

「嗯,要。」

齐格以斩钉截铁的强硬口气回覆。老实说,他并不在乎四郎这名男子搞出的相关谋略计画……只是在这样的过程中,已经丧失了诸多性命。

人工生命体、使役者、主人──都有丧命。有人是在接受的状况下陨落,但也有人是抱憾丧命的吧。

齐格并不打算说什么要为这些人报仇,毕竟他没有这样的资格,再加上四郎并非复仇的对象。

但无论如何,自己获得了权利,包括身为主人的权利,与作为使役者而战的权利。那么,就必须与这场圣杯大战牵扯到最后,即使要付出自身性命作为代价──这也是他的义务所在。

「……我是觉得你主人不要跳进来搅和比较好啊。」

「黑」骑兵不知为何显得有些不满地嘀咕,「红」剑兵傻眼地说:

「这家伙怎能不出面作战?他可是剑兵耶。」

「他不是剑兵,是我的主人。我的主人不是名为齐格菲的英雄,所以我不会再让他身陷那样危险的处境……那种状况真的够了。」

这番话让场面如同刚才那样陷入沉默,但现在的沉默气氛与刚才不同。

过了一会儿,「红」剑兵莫德雷德才小心翼翼地点破:

「我说你啊,刚刚是不是泄漏了他的真名?」

「黑」骑兵听到这话,歪头回应:

「咦?你们不知道吗?」

「不知道啦!这样说虽然不太好但很蠢耶!你真的很蠢!」

「……刚刚那状况真的无法反驳呢。」

「黑」弓兵凯隆叹气,戈尔德嘀咕:「……果然我的作战方针或许没有错。」卡雷斯抱头,菲欧蕾则看向远方。

「『黑』骑兵,那个,刚刚那实在有点超过。」

与裁决者的指谪一齐投射过来的非难目光让「黑」骑兵也不禁退缩。只见他两手手指交缠,一脸抱歉地面向自己的主人。

「啊,唔,呃……不、不好意思喔。」

「嗯?啊,我是不介意啦,毕竟就算泄漏出去也不会怎样。应该说,『红』剑兵都知道我的宝具名了,难道不知道我的真名?」

「红」剑兵「啊」了一声摀住嘴,看样子她是忘得一乾二净了。

「咦?啊,呃……只是当时打得正激烈,所以我没注意啦!噢,对啦,现在冷静下来想,解放宝具时确实有听到圣剑巴尔蒙克之名。可恶,这样听起来我才像个蠢材耶。」

「话说剑兵,我有发现喔。」

「主人闭嘴啦,扁你喔。」

「红」剑兵狠狠瞪向满脸得意的狮子劫。

「总之骑兵,不好意思,但我要作战。身为一个主人,我决定要与你并肩作战,而且这么做也可以回报裁决者的恩情。」

听到这句话的裁决者带著复杂的表情点点头,骑兵则露骨地鼓起脸表示不满。

「……哼~~」

只不过──齐格看看左手背,上面刻划了黑色的异样令咒,而且皮肤的一部分正渐渐变成浅黑色。方才他确认过,自己的胸口和背部似乎也有这样的颜色逐渐扩散……问题在于用完最后一道令咒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透过令咒,披上这层外皮之前所感受到的可怕事物,毫无疑问会引发某种致命的现象吧。说起来,虽然有令咒后援,但齐格本身就是处于一种非常奇迹的状况。

要是用光令咒,就算死亡也不足为奇。但是……齐格自我分析,即使如此应该还是会用掉吧。若使用了令咒能成为他们的助力,齐格当然乐于用掉最后一道。

齐格心想:这样还真讽刺。自己是为了活下去才逃离那座供应槽,却在不知不觉中思考死亡,并接纳了它──

「……齐格小弟,你是不是在想什么奇怪的事?」

裁决者突如其来的话语让齐格连忙摇头否认。裁决者虽然嘴上说「没有就好」,仍眯细了眼瞪著少年。

姑且不论成为齐格使役者的骑兵,不知为何连裁决者在与他相遇之后都一直想让他远离圣杯大战的战火。

然而即使如此,齐格还是在这里决定投身于作战。这是无可避免的命运,更重要的是出于他本人的意志。

总之,确认完所有人的意愿之后,菲欧蕾提出下一个问题:

「接下来是关于今后的安排。首先要了解他们往哪里去。裁决者,你能知道吗?」

裁决者说了句「很遗憾」后摇摇头。

「利用空中花园的力量挖出大圣杯并强行抢夺这个做法本身就很出人意表了。为了救赎人类,需要圣杯这点是还可以理解──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往哪里去,但可以追踪。我的召唤型态让我跟圣杯有特别强的连结,只要知道大概的地点应该就不会遗漏。」

说起来,空中花园本身就蕴含了充足的魔力,加上「红」使役者们都在空中花园上待命,裁决者应该不缺追踪用的目标素材。

「他们正利用空中花园移动。毕竟那是个体积如此庞大的玩意儿,所以行动相当迟缓。若只考虑双方之间的距离,要追上并非难事──」

这时裁决者开始吞吞吐吐了。这也是当然,如她所说,要追上的确并非难事。但问题在于追上之后该怎么办。空中花园一如字面所述,是浮在空中的存在。

从地上不管怎样追都无法抵达。假若想一举跃上──搭配令咒的力量应该没问题,但把令咒用在这种地方实在浪费。

「我想我的鹰马应该飞得到喔。」

「能载著所有使役者上去吗?」

「啊,这不可能。毕竟没有连战车一起拉来,后面顶多再载一个人吧。然后我也不要跟除了主人之外的其他人双贴。」

「废柴骑兵,不要一脸正经八百地说蠢话啦。」

「红」剑兵带著冰冷的目光吐槽羞赧地笑著的「黑」骑兵阿斯托尔弗。

「无论如何,应该很难仰赖宝具长时间移动。而魔术这边,与其说不适合一口气移动这么大量的人,不如说投资报酬率不划算,会对施术者造成过于沉重的负担。所以是不是直接包机一类的就好?」

「嗯~~……那边那个弟弟说得确实有理。」

「大叔,不要那样叫我。所以,哪里有问题?」

听到「大叔」这个称呼,狮子劫绷起了脸,但看到「红」剑兵在一旁忍笑的样子,就决定保持沉默。要是继续拘泥在这个话题上,只是自讨苦吃罢了。

「对面可是『有弓兵在』啊。」

「啊~~……说得也是,确实是这样啊。」

这回答让卡雷斯搔搔头,低吟出声。

「红」弓兵阿塔兰塔。身为希腊神话中知名女猎人的她,一旦察觉有使役者飞近,想必会出面迎战吧。

「……说得也是啊。可恶,就算退一百步来说,我们真的能接近空中花园,在那之后该怎么办才是问题吧。」

既然有弓兵这个炮台,那能不能搭飞机接近空中花园本身都有危险了,遑论「红」骑兵莫德雷德手中的三头马车也能在空中自由穿梭。

「而且飞机基本上承受不了使役者的攻击吧。」

「不过──我们只有这个方法了。如果有什么很强大的魔术道具则另当别论,但那么厉害的飞行用道具,恐怕要价也是天文数字。」

而且即使用上魔术也不保证能防御弓兵的攻击。在使役者凶暴的力量跟前,无论魔术和科学其实都没什么差别。

「起码飞机还有比较便宜这个优点。」

「……我会想想该怎么应对『红』弓兵,总之该先弄来一架飞机吧。」

菲欧蕾这句话基本上先决定了下一步要做什么。不论是要包机还是采用其他方式,都得找出能在空中飞行的手段──并藉此追上空中花园。

「那我们先去休息了,因为还得与其他族人联络现况。各位,若想休憩,请不用客气,尽管使用城堡内的空房。那么晚安了。」

菲欧蕾、「黑」弓兵与卡雷斯一同退出会议室。淡淡的橙色光芒从崩塌的城墙洒了进来。

「……已经天亮了呢。」

漫长的一天即将结束,但菲欧蕾没有空闲休息,她必须向四散各地的一族报告现况,尽快决定下一任千界树的族长。

本来接任的族长只要达尼克一句话就可以敲定,但他在还没安排好接任者的情况下就这样死了。尽管离大圣杯只差一步,似乎还是跟使役者一同消灭了。

千界树的历史几乎等于达尼克‧普雷斯顿的历史。不论好坏,他就是拥有率领族人的领袖魅力。

这或许是出于他个人的欲望。想抵达根源,或者荣耀、名誉,想复兴一度坠入谷底的千界树一族的威望。

菲欧蕾做得到吗?不,就算想这些也于事无补。首先得做好该做的事──但要从什么地方开始著手──

「啊──姊姊,飞机该怎么处理?」

「我们还有足以采购的资金,我想应该没问题──」

「不是这个意思,是对策。」

「哎呀,原来是指这个?这个嘛……弓兵,你有没有什么对策?」

「如果只有弓兵或骑兵其中之一,那就还有方法应付。虽然方法单纯,应该也会被看穿──」

「黑」弓兵先声明完之后才揭晓他想到的「对策」。那确实是单纯得令人傻眼的做法,但也的确很有用。

而──这样的话,肯定也只能应付一位,因此还剩下一位。若能想出对付另一位的方法,就可以追上那座空中花园吧。

问题在于追上之后。

追到空中花园之后,是否有办法以现有人力对抗──菲欧蕾垂下了眼。目前「红」剑兵莫德雷德这位稀世英雄加入了我方阵营。

但对方阵营可谓「糟透了」。

希腊神话中最优秀的女猎人,阿塔兰塔──「红」弓兵。

古印度史诗中赫赫有名的大英雄,迦尔纳──「红」枪兵。

特洛伊战争中最强大、最有名的英雄,神与英雄所产下之子,阿基里斯──「红」骑兵。

目前仍成谜,就连在空中花园一战中都未露脸的某人──「红」术士。

亚述女王,身为最古毒杀者,同时是大魔术师的塞弥拉弥斯──「红」刺客。

以及──偏离正道的裁决者,这场圣杯大战中首屈一指的异端,天草四郎时贞。

每一位都是赫赫有名的英豪。而对菲欧蕾来说,还要加上一个头痛的问题。

「主人,您请先休息,明天再开始联络族人便可。」

「咦?可是……」

「姊姊,弓兵说得没错,联络他们也没什么益处。他们不可能出力帮忙,顶多就是出一张嘴挖苦你什么的,只会搞得心情很糟糕而已。」

「……是这样吗?」

菲欧蕾听到卡雷斯和弓兵齐声称是,也在茫然的思绪中点了点头。既然弓兵都这么说了,那应该不会有错。

「那我先告退了。呃,早安……不对,晚安。」

菲欧蕾轻轻点头示意,关上房门。卡雷斯目送她离开之后,开口询问「黑」弓兵:

「弓兵,你不进房吗?」

「毕竟是女性主人,我认为还是尊重一下隐私比较好。基本上,只要她没有要求,我就会在这里化为灵体。」

卡雷斯在内心赞叹:真不愧是凯隆。他在野蛮的半人马族之中,可说几乎是唯一的例外。

「话说卡雷斯阁下,我想请教一件事情。」

「问我吗?我是无所谓,要问什么?」

老实说,卡雷斯没有自信能回答凯隆的问题。正当他心里因误会而担心著若被问起哲学性的难题该怎么回答时,凯隆淡淡地提问:

「在你看来,吾主菲欧蕾小姐是否足以成为千界树的族长呢?」

以非常平静的语气说出。

却是威力惊人的炸弹。

「什……!」

这问题太不可思议、不合理又莫名其妙,将卡雷斯一口气打入混乱的漩涡中。没想到「黑」弓兵贤者凯隆──竟会怀疑自身主人的能力。

「等、等等,等一下,弓兵,你刚刚这问题是──」

卡雷斯慌张地看向菲欧蕾刚才关上的房门。「黑」弓兵为了让他冷静下来,便说:

「请不用担心,主人已睡了……但若你不放心,我们就换个地方说话。」

「……那个,我也累了耶。」

卡雷斯也是,经历了自己所有的使役者遭到消灭,以及被「红」狂战士斯巴达克斯强大的一招连累,非常累人的一天。

但弓兵仍微笑著说:

「照我来看,卡雷斯阁下仍相当有精神。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能否劳烦你呢?」

虽然口中说是劳烦,实际上是强迫中奖吧。卡雷斯搔搔头,叹了口气。老实说,弓兵的观点绝对没有错,卡雷斯的确还保留了一些体力。

「……可恶,好啦。弓兵,我们走。总之,到瞭望台上应该就可以冷静地好好说话吧,毕竟也要天亮了。」

我也很累耶,真是够了──卡雷斯口吐抱怨,踩著完全不让人觉得他有哪里疲劳的脚步,跟弓兵一起离开。

§§§

杂乱堆积的书本是成堆的资料山。他动著笔,一步也没有离开书房,持续在工作。在作家之间一致认为化为英灵后最方便的部分,就是不需要进食与上厕所吧。

偶尔也会碰到像这样被召唤到现实世界的幸运机会。但是,有幸遇上这么有趣事件的作家就寥寥可数了。

暂停写作,站起身子。主人四郎的说明差不多要结束了吧。虽然使役者们有可能因抗拒而发起叛乱──但应该不至于出现这样的结果。

一如所料,走到花园一看,三位使役者并没有特别做些什么,只是在欣赏流逝的单调风景。

「嗨,各位!」

「红」术士莎士比亚开朗地出声打招呼,骑兵和弓兵却是板著一张脸回应他。枪兵则丝毫没有表情变化,只是轻轻地颔首示意。

「……你早就知道了吗?」

骑兵不悦地说。术士夸张地张开双手,朗声唱读:

「『我们的本质原来也和梦到的一般,我们短促的一生是被环绕在睡眠里面We are such stuff as dreams are made on, and our little life is rounded with a sleep.』……事情就是这样,嗯,我当然早就知道了。」

「那家伙,『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关于这点嘛,很难说。不觉得他究竟是正常抑或疯狂只是枝微末节的问题吗?吾等之主──天草四郎时贞乃走过充满苦难与绝望的道路,最终得到这样的结论。那么,吾辈就只要排除万难,协助他实现了。」

「术士,即使我知道你脑筋不太正常,我还是要问你。你为什么要协助四郎?」

听到弓兵提问,术士口沫横飞地大声喊道:

「这『当然是因为很有意思』啊!他可是要拯救所有人类,而不是想拯救某人这么狭隘啊。拯救所有人类,就是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六十亿人口。而且他不是普通的圣人,跟那些一路行善积德,打算只靠祈祷拯救他人的无聊家伙不一样!他曾投入战争,并且战败──凄惨地被夺走一切!没错,他应该很恨!恨那个杀害了三万七千人的统治者!恨那些只会看著这一切发生的人!但他却不恨!不仅如此,他甚至认为这些都是该拯救的对象!所谓拯救所有人类,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而他也理解这点!这样的苦恼、这样的烦恼,真是悲剧一场!也因此──他非常有意思。那么,当然该放逐无趣的主人吧。因为吾辈不是侍奉主人者,而是侍奉故事者啊!」

弓兵和骑兵都傻眼了,没想到这术士脑筋不正常到这种地步。他对故事的执著程度远远超过任何人。

「红」术士莎士比亚说的这些毫无疑问是他的真心话。也就是说,他只因为无趣就能将主人拋下,只因为有趣就能侍奉一个人。

要以无法原谅为由弹劾他很容易,但就背叛主人这点来说,弓兵和骑兵也一样。

说来,莎士比亚在英灵这项分类之中也属极端异常──他是个作家,是透过在书桌前写故事的方式获得信仰的「怪物」,跟仅靠自身勇气、力量与智慧声名大噪的英雄相比,的确是差距甚远的存在。他很弱,几乎没有身为一个术士该有的能力。若是一个稍微有战斗能力的主人,甚至拥有超越他的力量。

尽管如此,他仍选择贯彻自身信念。这样的信念并不高洁,甚至不算出色的表现,真要说的话,比较接近失心疯般的执著。并不是要赞赏──但到了这种程度,的确不得不认可。

「总之,这么一来我们『红』阵营又再次团结起来了。虽然狂战士已战死,但既然他都那么活跃过,也就够了吧。问题在于剑兵这边──」

「红」剑兵,突然介入战斗,而且协助陷入危机的裁决者等人,后来就那样逃离的使役者。透过四郎的裁决者特权技能才总算得知了她的真名。

圆桌武士之一,为亚瑟王传说带来终结的反叛英雄──莫德雷德。

「那家伙应该会投靠『黑』阵营吧。既然『黑』刺客直到现在依然没有现身,就先将之略过──目前对面有裁决者、『黑』弓兵、『黑』骑兵,以及『黑』和『红』剑兵,战况是五对五。」

「弓兵,你有算上吾辈吗?」

「没有。你希望我算上你吗?」

「不,吾辈反而认为没算上正好。作为一名使役者,吾辈真的太弱了!」

见术士这样得意,弓兵忍不住傻眼地叹息说:「这值得炫耀吗?」看到两人这样互动,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枪兵开口:

「值得夸耀的事物每个人都不同……对这位术士而言,不持有武器且力量弱小的部分反而值得夸耀吧。而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与狂奔的笔代替了那些特质。」

「没想到大英雄迦尔纳竟分析起吾辈了,真是倍感荣幸啊。」

术士恭敬且夸大地低头示意,但因为脸上带著愉快的笑容,使他原本显得绅士的举止彻底泡汤了。

§§§

登上爬梯后,来到千界城堡的瞭望台。周围被石墙环绕,随处开著放箭用的箭孔。

如果采取一般攻城手法,就可以从这边射穿密集地聚集在城门口的敌军。但很遗憾,这次的对手是使役者──是在历史或神话中留名的英雄们。

……尽管如此,万万没想到那个「红」狂战士会这么「夸张」。

卡雷斯以略带敌意的目光看向「黑」弓兵,少年的脑海里现在充满悬念。驻留在这座城堡的所有人类及使役者都抱持著敬意对待的大贤者凯隆,竟然对达尼克继任者菲欧蕾的能力表达异议。

──是否足以成为千界树的族长呢?

卡雷斯心想:这是当然。除了她以外,还有谁适合?但卡雷斯仍压下反抗之心,以冷静的声音询问:

「所以,弓兵,你说姊姊怎么了?」

「……你似乎误会了。我个人非常认可菲欧蕾小姐为我的主人,如果她命我去死,我将乐意遵从她的指示。」

弓兵苦笑著这么回答。看来尽管卡雷斯告诉自己要冷静,却仍隐藏不了透露出的敌意吧。

总之,听到弓兵说认可家姊为主人,卡雷斯稍稍放松了肩膀的力道。

「……既然这样,你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在我可以想到的范围内,拥有足够实力得以继承达尼克叔叔之后的,也只有姊姊了啊。」

除了菲欧蕾之外的候选人则是若要说意外也的确令人意外的戈尔德。虽然塞蕾妮可、罗歇等人也原则上放在候选名单之列,但两人学习的魔术知名度都略低,所以这两位仅列在候选名单上……反正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毕竟他俩都已死去。

而卡雷斯自己根本甭提。即使排除菲欧蕾是他的亲姊姊这点,无论实力、品味,菲欧蕾都非常完美……至少即使失去达尼克,千界树一族也不至于立刻颓倒。

「……确实,以实力来看她非常完美,但在精神层面上呢?」

「你是指姊姊或许讨厌魔术师吗?这不可能……不,其实我没有当面问过她,但她本人并不讨厌魔术啊。」

「我不是指这方面,而是菲欧蕾小姐……我的主人『是否有杀人的觉悟』呢。」

瞬间,卡雷斯的话哽在喉头。

弓兵略微沉下脸──他似乎就是担心这点。

「这、这什么意思……当然有吧。实际上,她不是与狮子劫界离交手过吗!」

「是的。虽然我并非亲眼目睹主人的所有作战过程,但我认为她面对强悍的魔术师对手,算是打了一场漂亮的仗。然而,我也这么想,如果当时主人获胜了,她『真的能毫不在乎吗』?」

「这、个──」

卡雷斯说不出话,无法顺利说出口。如果当时,姊姊杀了人──

即使那是敌人,她真的能承受吗?

「打算作为一个魔术师的想法与主人本身的想法,我认为这两者似乎是乖离的。卡雷斯阁下,我认为若是你,在当时应该可以分得很清楚。我认为你确实清楚投入作战、杀害他人是身为魔术师的宿命。然而──」

「你认为……姊姊做不到?」

──虽不明显,但卡雷斯也依稀感觉到了。

这与天真,或者说温柔……这类的情绪不太一样。因为太过坚持走在魔术师的道路上,即使内心发出惨叫,也只是加以忽略。

只因为她认定这不符合魔术师该有的作为。就因为菲欧蕾是个优秀的魔术师,才能压抑这些情绪,表现得像个魔术师。

然而,这不过是身为一个魔术师的逻辑驱策她这么做,是被写入脑中的程式如是判断。

「就因为是个卓越的魔术师才没有人察觉吧。主人她──内心抱持的伦理价值观非常有人情味,已到了超乎想像的地步。」

没错,很有人情味的伦理价值观。伤害、杀人不是可以容许的行为,欺骗、教唆他人也同样不可原谅。

当然,魔术师也是在情非得已的情况下才会动手杀人。然而换句话说,就是「如果碰到情非得已的情况」,魔术师当然也会考虑杀人。

无论是怎么不像样的魔术师,心里应该都早有觉悟,一旦碰到这类情况就得把法理人伦抛诸脑后。卡雷斯也一样,至少在他参加圣杯大战的时间点,他心里已经能容许各种杀人或违法行为了。

当然,他并不想被杀害。虽然这听起来很独善其身,不过他一点也不想被杀。然而以一介生命体来说,这种想法理所当然,并不该被责难。

「这是我个人的看法,主人是否从小就读过很多文字典籍?」

「啊──父母有说过,跟一般小孩比起来,她很早就开始习惯阅读了。」

「所以才会这样吧,主人多少有种以阅读一篇故事的感觉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只是要当一个『卓越的魔术师』就没什么问题,但若要她担任一族之长──内心可能很快会产生纠葛,变得扭曲。」

要以千界树族长的立场行事,即代表有时会被迫做出无情的判断。例如要判断必须舍弃一族中的某人时。

一开始应该不会有问题,毕竟菲欧蕾不是会独自做决定的类型。她应该会听取长老们的意见,思考并整理状况,仔细评估后才加以裁定。

然而──随著这样的过程,她的内心会出现纠葛。杀害毫无罪恶的婴儿,将之作为材料发展魔术理论的魔术师会受到赞赏;放过目击魔术的一般人类就必须视为罪行──她会因魔术师与人类之间的矛盾痛苦不堪。

当卡雷斯想以「不过」反驳的时候,忽然想起过去。因为姊姊表现得太痛苦,他也尽可能不去回想的一段忌讳的往事。

「……怎么了吗?」

面对弓兵提问,卡雷斯犹豫了一下才决定坦白一切。他是导师凯隆,绝对不会做出对姊姊无益的事吧。

「以前,我们家养过一条狗。」

「狗吗?」

那是非常非常遥远过往的事。原本在三代之前还是由女仆打扫的宽敞洋房,变成由母亲召唤出的低级灵负责。然而,这么做仍无法避免洋房本身的颓朽。

两人就是在各处损毁、气氛显得凋零的洋房内出生成长──这是发生在成长过程中的一件小事。

「嗯,是老爸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乖巧野狗。老爸应该是想让我们利用它学习降灵术,但老爸因为有急事就出门了,我和姊姊无可奈何,只能负责照顾狗。」

弓兵可能多少猜测到这段故事的结局了,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点头示意。

「那是一条迟钝、悠哉的狗。姊姊意外地很热心照顾它,尽管自己双腿不良于行,还是花费了大把心力帮它洗澡,用喜爱的梳子帮它梳毛,那可是她自己在用的梳子喔。接著购买教养书籍,研究起饲料。我问姊姊为什么要做这么多,她用觉得很不可思议的表情回答我。」

『因为,我们要疼爱宠物才对啊。』

卡雷斯停了一拍,继续说:

「姊姊并不理解连我都懂的道理,但我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随口应声,让状况恶化下去。我明明知道却没有告诉她,真的是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一件事。」

「那条狗,应该是被当成实验魔术的对象遭到杀害了吧──」

卡雷斯点点头,轻轻踢了一下石墙想排解烦躁之情。

「过了一星期左右,老爸边赔罪边笑著回来。老爸拖出那条狗,并在我和姊姊眼前示范若降灵术的附身『失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看到皮肤翻起惨叫不已的狗,姊姊整张脸都僵了,紧紧握著轮椅的扶手,甚至整只手都发白了。」

菲欧蕾知道如果摀住耳朵就会挨骂,如果哭泣也会挨骂,所以她只能看著这一切发生。

「过了一分钟左右,狗死了。老爸让低级恶灵附身上去,肉体失控而亡,并告诉我们要是不注意也会有这样的下场。然后姊姊微笑著回答老爸:『是,父亲,明白了。』姊姊很优秀,所以很轻易就导出在这种情况下的最理想解答。」

卡雷斯不悦地嘀咕:真是太恶心了。

「主人在那之后怎么样了呢?」

「作为一个魔术师,姊姊真的优秀。她没有当场哭泣,也没有吐。只不过那之后,我俩一起为那条狗挖了一个小坟,埋葬它的时候,姊姊一边道歉一边痛哭。」

在那之后,菲欧蕾就再也没提起那条狗,并且把与狗有关的一切都丢了。或许该说幸好,之后父亲再也没有在菲欧蕾面前杀生了。

然后,父母都没有察觉菲欧蕾的变化,注意力应该都被她的才能吸引了。

父母没有发现她有好一段时间无法吃肉,会不断呕吐;没有发现她没办法一个人睡觉,必须握著卡雷斯的手。完全没有注意这些小细节,只知道赞赏她实行降灵术不再失败的成果。

她之所以不再失败,是因为打从心底恐惧。

似乎不是因为害怕失败后会像那条狗一样,而是害怕一旦失败便会想起那条狗。

就像许多人的人生有各式各样的心理阴影,这件事其实没有给菲欧蕾的人生带来过多影响。

菲欧蕾没有发疯,没有烦恼地自残,只是很平常地以一位魔术师的身分学习,活了下去。后来她也变得能吃肉,可以一个人睡了。

或许因为卡雷斯自己也尽可能不要想起这件往事,所以他也差点要忘了。

然而,如果、如果,菲欧蕾并没有忘记这件事,还有──若这件事依然深深烙印在菲欧蕾心里。

「……姊姊或许无法承受。」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部分。毕竟这牵涉到我离去之后才会发生的事,也不能随便找人透露──以现况而言,一旦开始追踪空中花园,就没有余力跟人说这件事了。」

他说得确实没错,菲欧蕾会不会成为千界树族长,是打完这场圣杯大战的事。这件事也可说跟战争结束后就会回归「座」的弓兵毫无关连。

「你为何要特意提这个?」

「引导迷途的孩子是教师的职责,所以这是理所当然。不能因为成了英灵,就怠忽生前的职守。」

「──唔,原来如此。」

不愧是教出许多英雄的人类──不,半人马,说出口的话分量就是不一样。对了,据说凯隆在天性野蛮的半人马族中也是例外地深思熟虑,有著稳健的性格。

「……所以你才会被召唤出来吧。」

才会被这位活在魔术师群体中却拥有人类般温和性格的少女召唤。

或许是认为这位在暴力群体中负责引导人们的半人马最适合这名少女吧。

「卡雷斯阁下,一旦我不在了,主人能依赖的只剩下你了。」

「我明白……我会好好跟姊姊谈这方面的事情。如果她决定不再当魔术师,那也无妨。如果她依然要以魔术师身分成为千界树的族长……我会从旁协助她。」

听到这番话,「黑」弓兵凯隆安心下来般将手放在胸前。

「卡雷斯阁下,非常感谢你……我最遗憾的一点,就是没有足够时间教导你。」

卡雷斯耸耸肩说:「没关系啦。」毕竟凯隆不是他的使役者,要求这么多只会遭到报应。

「弟弟就是跟随在姊姊身后的生物,这是自古以来的惯例。」

「是吗,是这么回事吗?」

看弓兵睁大了眼确实有点有趣,卡雷斯不禁「咯咯」笑了出来。

「就是这么回事。」

弓兵似乎很感佩地点了两三下头……卡雷斯没听说过他有姊姊,所以他应该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吧。

「原来如此,真是让我学到一件好事了。这个世界果然很有意思,还有许多值得学习的事物……我就此失陪了,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会在方才那儿待命。」

「好,辛苦啦。」

卡雷斯挥挥手,他还想在这里待一下子。

「那么最后,我觉得幸好『黑』狂战士弗兰肯斯坦的主人是你。我想她本人也这样认为吧。」

卡雷斯连忙回头──但弓兵已经化为灵体消失了。

「……呿!那家伙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师呢。」

卡雷斯并不会因为这一句话就获得救赎。无论如何,让她白死了的这项事实都重重压在卡雷斯身上。而弓兵这番话只是单纯的臆测,即使他身为大贤者,也不可能知道狂战士的真心。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弓兵还是无法不这样说吧。

「哎,也好啦。」

虽然这番话没有任何保证,仍给卡雷斯的内心带来些许慰藉。从她死后一直虚张的声势在此脆弱地瓦解。

「……可恶,好想睡觉。」

倚靠著石墙的身体无力地缓缓滑落、倒下。

卡雷斯这下总算能睡了。在意识断线的瞬间想起这里是瞭望台,但无比疲劳的脑部拒绝驱动身体。

会议结束,菲欧蕾等人退出房间后,狮子劫界离、「红」剑兵莫德雷德两人没有逗留在城堡内,准备动身回到藏身处。

「好了,先告辞啦──我是想这样说啦。话说裁决者小姐,麻烦你兑现一下之前讲好的约定喽。」

「……原来你记得。」

裁决者叹口气。狮子劫和「红」剑兵两个人都露出奸诈的笑容,令裁决者不禁想起难怪人们常说「宠物和主人一个样」。

「我明白了。那么,我会将一道令咒转移给狮子劫界离。拥有主人身分的狮子劫界离,你同意转移令咒吗?」

「当然同意。来来来,尽管动手吧。」

狮子劫说著伸出左手。裁决者轻轻握住他的手,嘀咕两三句类似圣经里面的语句后,原本在她手臂上的一道令咒便转移到狮子劫的身上。

「咦,就这样喔?真没意思。」

原本兴致勃勃地看著程序进行的「红」剑兵脸上浮现失望的表情。

「这只是转移令咒,你期待什么浮夸的视觉效果啊?」

「我等你之后把剩下那一道也给我们,掰啦。」

说完,「红」剑兵便跟著主人狮子劫界离离去。她真的是有如一场风暴的使役者。或许因为光是在场就带著异常气势的剑兵离开了,会议室陷入一股奇妙的虚脱状态。

留下的是裁决者、齐格,以及齐格的使役者「黑」骑兵阿斯托尔弗。

「呼……啊,对了,齐格小弟,可以打扰一下吗?」

齐格点点头,靠近过去。裁决者轻巧地抓起他的左手臂,确认令咒的现状后,稍微收敛表情。原因不用说,就是因为那「没有消失」的令咒吧。

「最开始的那一次,以及打倒那个巨人时变身那一次,你合计应该已经变身两次了,没错吗?」

「嗯。」

「……令咒是马奇里设计的魔力结晶体,因此一旦失去,基本上应该会消失。」

「但它没有完全消失。」

「对,没错……虽然我很在意这部分,但更重要的是你只剩下一道令咒。所以,我会把我拥有的令咒转移两道给你。」

「是原本属于『黑』剑兵齐格菲的令咒吗?」

「是的。我之前也提过,我持有的令咒各有两道能分别用在每一位使役者身上,齐格小弟你既是名为齐格菲的使役者,同时是一位主人,我想毫无疑问可以使用。」

说完,裁决者再次执行刚才的程序。确实如她所说,左手顺利凑到三道令咒,找回原有的光辉。

但皮肤上的暗沉没有改变。齐格没让另外两位知道,但推测胸口和背部应该也呈现较为暗沉的颜色吧。

「……裁决者,是说,这个真的没问题吗?」

「老实说,我也不确定。包含展开超过百次的亚种圣杯战争,齐格小弟是过往一次也没出现过的型态的主人,同时是使役者。我也没有在你身上发现的这种黑色令咒的记忆,只不过──」

接下来的话语,裁决者刻意含糊其辞,齐格本人也多少有感觉到,这些黑色令咒不可能是正常的产物,一定是某种扭曲、某些错误的存在。

但是──即使如此,因为有这些令咒,齐格才能披上齐格菲的外皮,投入作战。

「谢谢你。还有三次机会,我会尽全力加以活用。」

「……是两次。齐格小弟,听好了,你绝对不可以使用最后一道令咒。」

裁决者露出极不寻常的严肃表情告知齐格。

「为何?」

「因为,你不觉得这很不祥吗!令咒真的不可能会像圣痕Stigma那样留下痕迹啊!齐格小弟,你知道吗?你现在的状态真的是奇迹喔,而且我想应该是『有代价的奇迹』。那些令咒,会从你身上夺走某些重要的事物。」

「……我没有什么值得被夺走的东西,跟这样的奇迹呈现并不相配。」

「即使如此也一样!唉……骑兵,要麻烦你也监视他了。」

裁决者这番话让从刚刚开始就想插嘴的骑兵两眼发光,不断点头,并用右手比出一个V字手势高声宣告:

「我知道,交给我吧!我会尽全力看护主人!等等……这不是看护吧,该怎么说,呃……监禁?」

「你为什么没办法直接想到护卫这个词呢,骑兵?」

「大概是被前任主人影响了吧。」

「齐格小弟,你也是一个主人了,要好好抓紧骑兵的缰绳啊。」

「我知道,我是知道……」

就算抓紧了,或许也于事无补吧──齐格虽想如此抗议,但觉得会被两人责怪,只能忍下来。

「好了,齐格小弟,你打算如何?我预定先回镇上一趟,毕竟我欠教会人情……」

裁决者说著解除身上的铠甲,英气瞬间从她身上消失。虽然高洁与清廉的气氛依旧,但不禁觉得有些害臊的齐格别开了眼。

「我──嗯,留在这里应该比较理想吧,我打算随意借用一间房。」

老实说,这里对他而言很难算是有什么美好回忆的地方,但这里仍是他诞生的场所。虽然已经半毁,不过安全性高,受到奇袭的可能性也低。更重要的,即使他回到镇上也无处可去。

「这样吗?那么如果有什么事情,请尽管用念话呼叫我。尤其若你发现身上有什么异状产生,一定要报告。你还没吃饭吧?那么,我觉得你先吃饱比较好,现在你已经是很普通的生物,肚子饿会很难受喔。这是我的亲身经历,绝对错不了。还有──」

「你、说、够、了、吧!」

裁决者的话排山倒海而来,让齐格连喘气的时间也没有,而「黑」骑兵用双手推开裁决者。

「骑兵,等一下,我还有话必须跟齐格小弟……」

「明天再说就好了吧?好啦好啦,快点回去回去!我们也经历了很多事情,快累死了耶,你真是的!」

骑兵以天生的怪力不断推开裁决者。

「等一下,不要这样推我……齐格小弟,要好好睡觉喔──!等你醒了之后我会再过来!那么,晚……」

在听到她口中最后的「安」之前,门就被一把关上。

「真是的,她是你妈还是谁吗?」

「你这个问题谁不好问,偏偏问我,我也很伤脑筋啊……不过,这样没关系吗?」

齐格想像离去的裁决者身影,心里产生些许不安──她会不会又因为肚子饿而半路倒下?

「没关系是指什么?」

「……没什么。」

仔细想想,这对裁决者来说似乎是很致命的情报,于是齐格决定把这股不安压在内心深处。没关系,她起码可以撑到住宿地点吧,应该。

「是说骑兵,我打算睡了。」

「好,那我们回房去吧。去我的房间就可以了吧?」

「……不,我们分房睡也没问题吧。」

既然目前没有危险,就没必要睡同一间房。那么,比起需要顾虑彼此,分房不是比较乐得轻松吗?更遑论对方是骑兵。齐格虽然这么想,但「黑」骑兵坚持要同房。

「我知道了,那就打扰了。」

「啊哈哈哈哈,别在意别在意。来,走──走──走──!」

就像方才对待裁决者那样,骑兵不让齐格发表意见,推著他的背走。两人就这样走进分配给塞蕾妮可的房间,骑兵让身上铠甲灵体化,抱住齐格之后往床上一倒。

床的弹簧以柔和的感触包住两人,这一瞬间,齐格身上涌起一股强烈的疲劳。骑兵在他身边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地咯咯笑著。

「啊啊──还活著。」

说完,骑兵将手放在自己胸前,之后挪到齐格胸前。

「还活著、还活著、还活著!啊哈哈哈哈!」

他看起来是打从心底觉得愉快地笑著,齐格也渐渐比较有明确的实际感受。

从这里逃脱、折回、战斗,然后现在──还在这里。最值得优先提起的重点,当然就是自己还活著。

同时,身体突然窜过一阵寒气,感觉某种类似蛞蝓的可怕物体在脏腑内爬动,恶心得想吐。

他知道,这就是恐惧。

在战场上完全没有感受过的恐惧,到了这时候才反扑而来。冰冷的手接连不断纠缠在身上。

──你为什么还活著?

这不是哲学问答,而是单纯的疑问。「就算死了也不奇怪」──不,应该是非死不可才对。

与使役者互相残杀;与巨人对战。他已经不想去数自己在这一天究竟跨越了多少死线。

不住颤抖。

「……!」

「啊,来了来了,OK,没事没事!听好了,你还活著!然后,我也活著!现在只要这样就很好了!」

抬起上半身的骑兵笑著这样说,并握住齐格的手。

这样的鼓舞勉强拉住了齐格的意识,温热湿滑的恼人汗水被床垫吸收,差点冻僵的身体逐渐恢复温度。

「……不好意思,我没事了。」

「是吗?哎呀,我生前也有过同样的经验啊──!那时候确实是那个,在我找回理性的时候开战,让我自觉平常觉得没什么的每一项行动,都是『因为我的理性坏光光了才做得到』,真的好可怕唷!我在帐棚里面盖著毛毯,一个人不停发抖呢。」

骑兵笑著详细说出过往的回忆,那绝对称不上雄壮──甚至以一般骑士来说,绝对是想彻底隐瞒的历史,但「黑」骑兵阿斯托尔弗似乎没有这方面的矜持。

「睡著的时候觉得可怕得无法承受,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吐了。哎呀,睡著的时候吐真的很恶心耶──!嘴巴里面好酸、嘴唇好粗糙──啊,那时我吃的东西是……」

「……暂停,你不必说你都吐了些什么出来。」

「啊哈哈,抱歉抱歉……反正就是啊,刚刚『那种现象』会发生在每个人身上,所以你不用太过担心。不用怕,有我在你身边。你是我的主人,我则是你的使役者……啊啊,没想到我竟然有能堂堂说出这句话的一天,被召唤出来总算有价值了!虽然有点对不起前任主人就是!」

这番话简直有如告白。骑兵以全身表现出喜悦后再次躺下,齐格见他这样,也跟著笑了。

「──我也这样认为。我也觉得,你成为我的使役者真好。」

「哼哼,主人,现在说这话还太早唷──等一切都结束之后,我一定会让你这样表态,让你觉得我是你的使役者真好!」

说完,骑兵脸色一变,突然露出阴沉的表情。

「哎呀,可是,如果被说『你不是很弱吗』……这我无法否认,即使如此,我还是会努力。」

齐格认为骑兵根本不需要悔恨。强、弱、快、慢、硬、软,这些都完全不需要。就算他只是个普通人类──

「你很强,我如此深信。」

没错。

毫不犹豫拯救了自己的坚强,捡起该被丢掉的小石头的温柔。作为一个英灵,这些或许都不需要。真正的英灵应该是指那些不被小石子局限,会顾全大局,拥有懂得舍弃的坚强之心者吧。

……这想必是正确的。至少齐格认为在当时的状况下拯救自己,对骑兵来说是毫无益处的行为。

所以──齐格认为能鼻子一哼笑著拯救这种不起眼小东西的骑兵,是一位值得打从内心尊敬的对象。

齐格这么说完,骑兵笑著摸乱他的头发。看样子他似乎害羞了。

「喵哈哈哈,主人,谢谢你。好了,快睡吧?马上就要天亮了,不快点睡,醒来又是晚上了。」

齐格心想这倒也是,于是闭上眼──周围因为天明泛著淡淡光亮,或许因此让齐格对黑暗的恐惧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骑兵并没有灵体化,保持这样的状态。幸好齐格作为一位主人的适合度超乎一般魔术师,只是要让一个骑兵维持实体化完全不是问题。

这么说来……齐格忽然想起这状况跟上回一样呢。当时是因为床太小而感到困扰,但这张床很大,不用担心会睡到摔下去。

──她现在怎么样了呢?

齐格最后想著这个,意识中断。

抵达教会之后,贞德接受了平稳声音带来的说教。

「早上起来后发现城堡变成那样,我当然很担心啊。因为你出门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了。」

艾玛‧佩崔西雅言如其实,带著忧愁的表情对贞德说道。贞德当然不可能说自己就是当事人,正好在极近距离下被那波攻击锁定,但因为圣旗与信仰的加护而平安无事。

「总之,你之所以没事,想必是基于神的引导。我们一起谢神吧。」

「是,谢谢。」

「话说回来,没想到真的会发生陨石坠落这么可怕的事情呢。」

看样子托利法斯居民都认为那是陨石。暗示本身能避免在城镇引发恐慌,以裁决者的角度来说也是很感谢。

「所以,我今天打算小睡一下之后就回去。」

「哎呀?调查结束了吗?……哎,也是吧,城堡都变成那样了,已经不是说调不调查的状况了。」

「呃……没错,是的,调查已经完成了。」

裁决者这才想起:对喔,自己对她宣称是学生。艾玛略显开心地笑了笑,最后补上一句「不可以因为是学生就乱来喔」。

「那么,晚安。我接下来要准备礼拜。」

「好的,晚安。」

裁决者回到阁楼房间,整个人倒在床上。虽然必须睡觉、进食有些不便──但光是必须这么做,就比单纯以使役者身分降临此世更有「活著」的实际感受。

──天草四郎时贞。

裁决者想起那位少年不受任何事物所动摇的眼眸。那并不是如同小孩作梦,而是胸怀大志的双眼。

在礼拜堂见到他时,裁决者便确定了。

仅靠言语无法阻止他;仅是败仗也无法阻止他,即使歼灭了「红」使役者,夺回大圣杯,他也「不会停下」。

说起来──他打从根本缺少了停止行为的逻辑。若不是完全执行了计画,或者完全停止了生命机能,他都会不断向前吧。

在冬木市展开的第三次圣杯战争,约莫于六十年前爆发。换句话说,这位少年道成肉身已超过六十年,而他仍持续寻求圣杯。

确实,冬木的大圣杯非常特别。若要论有什么能与之匹敌,也只剩下「真品」,也就是神之子的圣遗物,所有人不断追求,至今仍无法获得的神秘。

四郎也是笃信神之子的人之一,才会追求圣杯──不,不是这样。贞德理解他俩所信仰的对象为同一人,而圣遗物当然非常宝贵,却不是该赌命夺得的东西。

不,应该说不可以是这样。值得信仰的对象是神,不是圣杯。而被誉为「奇迹少年」的天草四郎应当不可能不理解这番道理。

归根究柢,虽说是万能的愿望机,仍有其极限。对魔术师而言,这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魔力之涡,同时──是通往「魔法」的路标,的确可视为万能的愿望机。

然而天草四郎并非魔术师,裁决者也不认为他对魔法有兴趣。这么一来,他应该是想利用那庞大魔力引发某种「奇迹」吧……

无论是怎样的奇迹都无法拯救众人。许多圣人、超人挑战这项难题,并粉身碎骨而去。英雄们只能认清事实,进而拯救能力所及范围内的人们。例如弗拉德三世,他毫无疑问是罗马尼亚的奇迹英雄。然而,他或许拯救了本国人民,但对外界──也就是攻入罗马尼亚的鄂图曼帝国来说,他毫无疑问是「恶魔Draǎcule」吧。

要拯救一个人,就会有另一个人陷入危机。

为了救九个人,必须牺牲一个人;或者仅仅为了拯救一个人而杀害九个人。

这就是此世之理,无论怎样的英雄,理应都接受了这样极端无情的伦理,一路奋战下来。

尽管如此,为何天草四郎能毫不迟疑到这种程度?他想到的究竟是多么创新或者多么疯狂的手段呢?如果是疯狂的方法,裁决者当然必须阻止他。

但是────────又或者,如果他的手段其实「正确」呢?

「我要怎么做?」

那个时候,自己会如何判断、如何采取行动?即使知道他的方法正确,也该阻止他吗?或者──

「或者」──

想到这里,裁决者盖上被子。继续想下去,无论如何都会陷入难以承受的不安。

只要是圣人都梦想过的理想。裁决者真的能断定自己贞德绝对不会受到诱惑吗?

不……不可以输。裁决者一边呢喃著祈祷文,一边闭上双眼。

──忽地想起另一位少年。

四郎提出的「拯救人类」是否包含了那位少年?想到这里,原本焦躁的思虑突然奇妙地平静下来。

虽然不甚明确,但裁决者认为四郎的救赎应该不包括像他那样的人工生命体。

既然这样,裁决者就不可能协助四郎执行拯救计画。

一旦确认了此事,少女便在平稳的心情中失去了意识。

§§§

「红」剑兵莫德雷德犹豫著该叹气还是该用别的方式表达,最后觉得符合自己作风的方式还是这样吧,于是一拳槌在地上吼道:

「为什么我们又回到这种地方地下墓穴了啦!」

「红」剑兵以为主人狮子劫界离一定会在那座城堡逗留,但狮子劫坚定地拒绝对方这项提议,乾脆地回到地下墓地。

虽然灵体化就没事了,但剑兵还是想在柔软的床铺睡上一觉,或者不是只能用温水淋浴,而是想好好泡个澡──即使这么做没有意义,但这是很基本的欲望。

狮子劫钻进睡袋里,并回答强烈抗议的「红」剑兵。

「我说你啊,那边可是敌方大本营喔,哪来的笨蛋可以在那里呼呼大睡啊。」

「这……是这样没错啦。」

「红」剑兵一脸不满地坐进睡袋里。

「真拿你没办法。剑兵,你听好了,我们确实答应协助那些家伙,而这么做也是当然,毕竟要是放著让事情继续发展下去,真的会被逼到无法挽救的境地。救了裁决者与「黑」弓兵凯隆也是正确答案,但一起行动与协助不尽相同喔。」

「在字面上没什么不同吧。」

「不同。一起行动就代表露出破绽给对方看,表示『信任对方』的意思。无论怎样误会,都不可以让千界树的人看到破绽。」

「……意思是那些家伙不足以信任?」

「红」剑兵露出疑惑的表情。确实,魔术师是一种绝不轻信他人的存在。既然亲兄弟都有可能互相残杀,那会有这种想法也是当然──

「不不不,是『对方』会变得不相信我们。一旦我们表现出信任对方的态度,他们反而会变得不相信我们。」

使役者歪头,等待狮子劫继续说下去。

「好吧,这样比喻应该比较好懂。假设这里有一只脖子上有项圈的老虎,且有负责养育的专员保证它是一只乖巧的好老虎。然后,你必须跟它一起过夜,而你手上有一把枪。你得跟老虎一起打猎,但很遗憾,到了最后的最后,你跟老虎还是会落得互相残杀的局面──」

「……你意思是说我们是老虎?」

「就是这么回事。我们愈信赖对方,『对方就愈不信任我们』。只要给钱,为钱行动的家伙就值得信任;但人都会担心免费服务的人是不是『迟早有一天会窝里反』。」

这样的情况套用到彼此对立的人身上就更明显,而现阶段狮子劫界离并不在可以向千界树要求金钱报酬的立场。

「所以你才不在那座城堡住下来?」

「嗯,其实呢,我打算跟你商量一件事情,要是在那边就不好说话了。」

看著嘴角上扬的狮子劫,「红」剑兵也勾嘴一笑。

「你早说啊……所以,具体来说打算怎么办?」

「首先,我们会分头行动。只要跟千界树那边说毕竟一起搭飞机移动很危险,他们应该就会接受。我们要抓准『红』弓兵阿塔兰塔或骑兵迎战裁决者等人的空档──」

「「接收圣杯。」」

两人异口同声笑著说。

「哼,没想到主人到了这一步还没有放弃啊!」

听到剑兵这么说,狮子劫突然压低声音。

「……你觉得我这样很没出息吗?」

少女默默地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没出息。只不过──我有些疑惑。之前你说希望对圣杯许下子孙繁荣的愿望,对吧?」

「对,我说过。」

「那是骗人的吧?我不觉得形式这么不明确的愿望可以让人执著到这种程度。」

剑兵突然敛起笑容,以再认真不过的态度,彷佛诉求什么般看著狮子劫的脸。

「──所以,主人,告诉我,你真正的愿望是什么?」

狮子劫稍稍从剑兵的注目下别过脸,接著死心似的叹了口气,然后摸摸怀里,掏出香菸。

「我可以点根菸吗?」

「我很想拒绝,因为会乌烟瘴气,但若你需要抽,我也没办法。」

他听到剑兵说的话后微微笑了笑,接著点了菸。吸满一口烟之后吐在空中。

「……你好像误会我了,但我要声明,我没有说谎。尽管如此,我也没有全盘托出就是。哎,一旦去了空中花园就再也没机会说了,所以趁现在跟你讲清楚吧。」

就这样,狮子劫界离开始述说。

狮子劫家似乎是在几代之前从欧洲辗转来到日本的魔术师,当然,狮子劫这个姓是来到日本之后重新取的。

当时这一家族的魔术刻印已经消失,小孩的魔术回路数量也不足,在这样情况下移居日本,对他们毫无疑问是致命的打击。对魔术师来说,离开魔术基础所在的土地就是如此要命的行为。

不出所料,还没经过一代,这一家出现了剧烈衰退,甚至无法继续成为魔术师。

这样下去不行,会在此玩完,得想点办法解决,想办法,现在还来得及,现在还有可以紧抓魔术这项奇迹的力量在。尽管要把一变成十很简单,但要从零生出一则是无比困难。

所以该怎么办?远离魔术基础的他们已经无法学习新的魔术。

每经过一秒,他们就衰退一些。到了下一代,应该就会变成不足以称为魔术师的存在了。

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以结论来说,狮子劫家选择出卖灵魂。

「你想嘛,很多故事都有这种情节吧,跟交易恶魔梅菲斯特费勒斯定下契约。我们家的祖先就是这么干了。」

当时究竟在日本缔结了怎样的契约,这只有签约的狮子劫当家知道。究竟是让时间回溯还是单纯只是复活,抑或是赋予新的魔术刻印与肉体呢?连这部分都暧昧不清。

目前知道的,只有那拥有如自我强制证文般强大的约束力。而且它完全没有曲解愿望,以非常正确的方式实现。

总之,狮子劫家得以奇迹般恢复权力。魔术刻印复活,甚至发挥了超越全盛时期的力量。差点要消失殆尽的魔术回路品质与数量都顺利增长,狮子劫家就此以极东魔术师大宗之姿复苏。

他们忘了过去所学的绝大多数魔术,相对地学会了死灵魔术Necromancy,但为了成大事还是必须有所牺牲。

──而当然,要实现这样的奇迹:必须付出相应代价。

「那代价就是我。」

结果,那项契约其实是一种诅咒。牺牲未来,优先成就当下……以人类来说这是致命的愚蠢行径,但如果是魔术师这么做也就无可奈何。因为这边所说的未来是「身为一个人类的未来」。

尊爵不凡的魔术师怎么可能顾虑这种事情?未来怎样无所谓,重要的是现在,狮子劫一族是否能以魔术师之姿大成,只有这点重要──

于是诅咒在几代之后确实启动,虽不知道启动契机是什么,有可能是单纯那样设定,或只是像俄罗斯轮盘那样「偶然」发生。

不管是哪一种,总之牺牲的就是狮子劫界离。这项诅咒对魔术师来说,著实是最恶劣的种类。

狮子劫界离无法有后,「绝对」无法。因此,拥有贵重魔术刻印的狮子劫家注定要在他这一代灭绝。

「这什么鬼,找个小孩领养不就结了。」

听「红」剑兵莫德雷德这么说,狮子劫用手指捏起嘴上叼著的香菸,按在地上熄灭。他的脸上在这么做的途中露出奇妙的微笑。

「……嗯,我家族的人也是这样乐观看待。但是当靠著我老爸的关系接收过来的养子因为移植我的刻印就死了之后,也变得无计可施了。」

并不是出现排斥反应而死。那是一个稍微继承了狮子劫家血缘的远亲少女,在移植前的调查也显示她拥有非常高的适合度。

解剖尸体之后只知道原因出在狮子劫界离的魔术刻印。魔术刻印会散发致命毒素,而这刻印只完全符合狮子劫界离的身体,一旦移植到其他肉体,毒素就会立刻发作。

知道此事的狮子劫界离阻止仍打算继续找方法移植的父亲灯贵,放弃了这个方法。他已经认定狮子劫家就到自己这一代了。

狮子劫界离于是离家,堕落成为一位利用魔术赚取奖金的奖金猎人局外人。其实以他本人的立场来说,算是从自出生以来便束缚著自己的责任解脱了。

狮子劫界离认为自己应该会死在战场上。这样就好。如果可以,也希望自己的尸体被切得粉碎。虽然只有短短一百年,狮子劫家还是享受过身为魔术师的荣华富贵,除此之外还奢求什么呢?

但是──狮子劫界离「遇上了」圣杯大战。

若有圣杯的奇迹,想来应该可以消除魔术刻印的毒素,也可以生出继承自身血脉的小孩。

因此,狮子劫界离想要圣杯。

「……哦~~」

狮子劫界离说完,「红」剑兵只吐露了含糊的低吟。

「怎么,剑兵,我可是全盘托出足以称为一族之耻的过往耶,你有什么不满吗?」

「──没啊,说到底你想要圣杯,果然还是为了子孙的繁荣嘛。」

「要是你期望可以听到什么超乎想像的特殊状况或赚人热泪的情节,我也很伤脑筋耶……」

「红」剑兵像泄了气一样速速钻进睡袋里。狮子劫见状,也再度钻回睡袋。

或许因为天花板很低,剑兵觉得有些闷。她有一种世界渐渐要压扁自己的错觉。

为了逃避这股感受,她茫然地反刍方才那段故事。

与某种存在缔结契约,在几代之内繁荣与命定的没落,以及──

「是说,主人,我可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只要是我能回答的范围内。」

「『你还记得死去的养女吗』?」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狮子劫界离低声嘀咕:

「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忘记的。」

低沉且平静的嗓音回荡在狭小的洞窟内。刚才那句话蕴含了之前述说的过往,与一开始告知剑兵想对圣杯许下的愿望之中所没有的东西。

──想要圣杯,并非为了子孙繁荣。

──想要圣杯,并非为了让狮子劫之名流传下去。

──只是为了那不可忘记的事物,想把不能当成无意义的事物变成有意义罢了。

那是宣誓的声音。是为了自身的荣誉,以及即使赌上性命也必须守护的矜持。

「……哦~~」

「你满意了?」

「嗯,满意了。主人──我们来夺下圣杯吧。」

剑兵与狮子劫在黑暗中互相轻敲对方的拳头。看向天花板,再也感受不到刚才那股压迫感了。

§§§

戈尔德很焦躁。虽然不是今天才这样,但以他的状况来说,这回的焦躁也属异常。

「……抱歉,我已经什么也做不了。」

躺著的人工生命体轻轻拍了另一位失意地垂下肩的人工生命体的手臂。

「别介意,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人工生命体彷佛面临死亡的病患那样,以严肃的态度回应。这景象让戈尔德大为焦躁。躺著的人工生命体是被关在魔力供应槽内的类型。

因为一出生就有缺陷,所以无法离开,只能在供应槽终结一生──

『愚蠢、愚蠢、愚蠢!所有人都是蠢材!』

戈尔德咬紧牙根,终于无法忍受地站起身子。

「……!」

或许察觉到戈尔德靠近,人工生命体摆出戒备态势,但戈尔德只是默默让对方退缩,接著蹲在地上,帮躺著的人工生命体把脉。

「什、么──?」

戈尔德轻拍躺著的人工生命体少女的手臂、肩膀及锁骨部位后,理解似的点点头,接著令人工生命体张口。戈尔德从对方不禁张开的嘴里看到喉咙后,嗤之以鼻地说:

「愚蠢至极,你从外观虽然看不出来,但呼吸器官没有发育完全,辅助呼吸用的道具设置在魔力供应槽内部,马上去拿来。」

「咦……?」

戈尔德瞪了困惑的人工生命体一眼,表示自己不会再说第二遍。人工生命体说「我马上去拿来」,接著急忙从走廊跑了出去。

「请问──」

「怎样?」

「为什么?你应该只是单纯把我们当成电池看待啊。」

人工生命体很明白,尽管不像喜好牺牲他们的塞蕾妮可,或者会拿他们当实验道具的罗歇那么严重,但达尼克或戈尔德等人都把人工生命体当成单纯的道具、单纯的电池看待。

「我现在也这样想,只是,混帐,你如果看到很不会打扫的人,也会忍不住想纠正对方吧!我现在就是这样!如果看到拿吸尘器打扫浴室的智障,谁都会很烦躁吧!」

并不是到了会对人类爱开窍的年龄。这跟老经验的工匠一把夺走菜鸟手中的扳手,要对方「闭嘴,看就是了」的行为一样。

「我让你们学会的是治疗外伤和简单抵抗精神支配的相关魔术,再怎么样也没教过你们治疗呼吸功能障碍的方法。没学过的东西,当然不可能会吧。」

「……是这样没错。」

想想确实理所当然。从魔术师的角度来看,要把最基本必须的东西塞进去就已经费尽全力。

「您说的是这个没错吗?」

方才离开的人工生命体回来,双手抱著类似氧气面罩的物品。

「就是那个,给我。」

戈尔德说著像抢劫那样抢过来之后,将点滴针头插进血管,接著把管子接在利用骨头加工打造成的盒子上。

「那是……?」

「辅助呼吸的氧气循环机。好了,戴上这个。」

把面罩戴上口鼻的瞬间,少女的脸孔似乎取回了一些生气。但即使看到此景,戈尔德仍一副觉得没意思的态度说道:

「很遗憾,你一辈子都得跟这个玩意儿作伴了,可怜啊。喂,那边的……算了,那边那个,反正都这样了,你就带我去找其他人工生命体,我想你们应该都像这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吧。」

听到这句话,人工生命体憨傻地眨了眨眼。

「……可以吗?」

「不想的话我也无所谓喔,如果要演刚刚那种烂戏我是不会阻止啦。」

戈尔德仍不忘挖苦,态度尊大地说道。人工生命体有些犹豫,但还是以伙伴的性命为优先。

「麻烦您了。」

「麻烦个头。你们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会还想活下去,就是大错特错啦。」

──听到这番话的人工生命体心想:真想揍他。想必戴著氧气面罩躺在地上的人工生命体也是同样想法吧。

即使如此,仍不改他是救世主的事实。人工生命体露骨地叹气,接连搬运状况逐渐恶化的人工生命体来找戈尔德。

第一个──脸色铁青,毫无血色可言。见对方用手按著腹部,于是调查该处──戈尔德马上理解了。

「大部分内脏已经没有功用,帮你调整成可以用魔术回路替代的方式。下一个。」

「脑的指示颠倒了……你要暂时刻意采取反向思考的方式做事,把右边想成左边、上面想成下面,想走路就想成让手臂上下挥动就可以了。过一个月脑部应该就习惯,即使不用特地去想也可以顺利活动。下一个。」

「肉体开始坏死了,不可能完全治好,只能在体内埋入复原术式。达尼克持有的魔术礼装应该有类似的东西,去他房间找找。啊,等等,除了族人以外的人进去有触发迎击术式的危险性啊……没办法,我去吧。」

这么说完,戈尔德站了起来。尽管除了使役者以外的所有人都累得睡著了,他仍喝下清醒用的药水保持凛然态度,走在走廊上。

一位人工生命体略显慌张地跟了上来。那是最开始跟齐格交谈,现在是人工生命体们实质领袖的少女型人工生命体。

「怎么?礼装很轻,不需要跟著我帮忙啊。」

「我不懂理由,你为何要做到这种程度?」

「我也不懂!这种状况我怎么可能理解!混沌Chaos!混沌Chaos!混沌Chaos!跟魔术统一的神秘相去甚远的世界!使役者、圣杯大战、大圣杯!『都是王八』!那些东西都是假象!」

戈尔德如此大吼,继续走在走廊上。或许因为觉得不耐烦了,人工生命体将手中的战斧抵在他耳边。

「我要你回答。」

「……我说了,我已经『什么都不懂了』。这明明应该是一场争夺圣杯的战争,结果一个叫四郎的莫名其妙的男子从旁把好处整个拿走。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但他居然鬼扯什么要拯救所有人类!我们才不想要那种东西!我们想要的是经过钻研的魔术与召唤出来的英雄所打出的高尚战斗!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不顺利?是枪兵战败的关系吗?是『红』刺客宝具的关系吗?还是……」

「──你逼得『黑』剑兵齐格菲自残造成的?」

人工生命体平静地说道,讲个不停的戈尔德总算住口了。她叹了一口气,缓缓放下战斧。

「……不是我的错。」

「不对,至少『你自己认为都是你的错』。」

「啰唆!区区人工生命体不要头头是道地跟我说教!」

人工生命体毫不在乎戈尔德的反应,斩钉截铁地说:

「是你的错……但不会只是你造成的。每个人都基于自身判断、自身信条、自身愿望而行动,结果造成『黑』阵营败北罢了。即使剑兵跟你之间培养出感情,也不确定未来会不会改变。」

「……但我就是做错了吧。」

戈尔德在充斥著冷冽空气的走廊上如此嘀咕。他缩著背,散发失落情绪,身上已经完全没了尊大气势。

──结果,这个叫戈尔德的男人从一开始到最后都像这场圣杯大战的旁观者。即使他是魔术师、主人,若没有使役者,就无法参加争夺圣杯的战争。

战争就在他如此困惑的途中结束了。如戈尔德所说,「他真的什么都搞不清楚」。

「没错。所以,你该切换想法了。你个性尊大、容易得意忘形,以一个人来说实在无可救药,但以一个炼金术师的角度来看──『还算不错』。」

「……你就不能换个说法吗?」

「我并不想被拿去跟艾因兹贝伦比较。」

人工生命体顺口这么说,戈尔德一脸苦闷地闭嘴了。穆席克家曾一度发展到足以触及艾因兹贝伦身后的程度,但荣华也仅此为止,之后便一路迅速衰退。

「──哼。反正那些家伙接下来会花个几百年专注建构新的大圣杯,在这段时间,就看我穆席克家追上他们。」

这几乎是痴人说梦。失去冬木的大圣杯导致艾因兹贝伦大大衰退,即使如此,他们的技术仍远超过其他。穆席克家他们若不在戈尔德之后连续三代都生出拥有奇迹才能的小孩,就肯定不可能追上。

「……原来如此。既然这样,首先就延续我们的生命看看吧,从这里应该可以诞生一些新的东西。」

然而就算这样,戈尔德似乎还是选择了不放弃这条路。或许因为他天生就是个别扭的人,伸手去抓理应无法触及的星星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行为。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好了,我们没空扯这些无聊的事情。人工生命体,我们去拿礼装了。啊~~麻烦耶,你也像齐格那样取一个容易辨别的名字啦。」

人工生命体冷笑了一声。

「傻瓜,取名字是父母的工作,应该是你要替所有残存的人工生命体取名字吧。」

接著打从心底揶揄般回话。

「……」

「要是你敢随便乱取,我就拿这个斧枪削掉你肚子上的肥肉,自己注意点。」

戈尔德咬牙低哼了几声──很不巧,对方是战斗用人工生命体,虽然寿命设定得短暂,但近身战斗能力与使用魔术战斗的能力可是一等一。也就是说,比制作者戈尔德还强。

「真是一场恶梦!早知道该为了让你们完全服从设下一些限制!」

看到戈尔德夸张地感叹,人工生命体稍稍扬起嘴角。

「凭你的本事做不到这点。放心吧,只要还是伙伴,我们就不会迫害你。」

人工生命体说完,以一副亲昵的态度拍了拍戈尔德的肩膀。戈尔德本想出口咒骂──后来放弃,在心里下定决心,之后要是对方死了,一定要好好耻笑一番。

结果,戈尔德在调整完所有人工生命体之后才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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