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说的都说了,结果三人尽管并非能够接受,仍答应暂时维持现状。
也就是愿意保护空中花园与圣杯不受「黑」使役者的袭击。
只要他们愿意这么做,即使不承认自己四郎是主人也无所谓。
在某种意义来说已经度过最大的难关。英灵们的荣誉心强、想法阴晴不定、高尚且毫不犹豫。当自己报上名号、夺下主人权时,就算遭到诛杀也不奇怪。
「……好。」
他坐在本来是塞弥拉弥斯该坐的王位上,仰望高高在上的天顶。虽然目前还不是可以松懈的阶段,仍然无法隐藏安心。
「──好了,主人,坐在那王位上的感觉如何啊?」
不知何时来到身旁的「红」刺客化为实体。四郎说了一声「失礼」打算起身,但刺客用手按住他的肩膀,接著绕到他身后,在他耳边呢喃:
「无妨,你坐。喏,你成为王感觉如何?想像一下聚集于此的英雄们低头臣服于你的景象吧,不觉得愉快无比吗?不觉得一股成王的荣耀涌现吗?不觉得想沉醉在支配一切的快乐之中吗?」
四郎默默摇头,顺势握住放在肩膀上的手起身。
插图022
「很遗憾,并不会。我果然不适合支配他人,这里还是让你坐吧。」
四郎这么说完,尽管女王露出些许不满的表情,仍坐上了王座。
「……真是无趣。吾主明明可以说出──世界乃吾囊中之物之类的话啊。」
「如果我是这样的主人,只会被你引导至破灭之路吧。你会说出此世不需二王之类的话。」
见四郎一脸若无其事地如此指谪,刺客也毫不觉得抱歉地咂嘴。
「……啧,被看穿啦?」
如四郎所说,在他的计画之中,最终坐上王座的是「红」刺客塞弥拉弥斯。四郎安排计画、实行计画、拯救人们,然后就「结束了」。因为他的目的就是救赎,在那之后什么也没有。
「所以吾觉得都到了那一步,你可以成王啊。」
「……等到了那一步再决定吧。」
四郎笑了笑,说要去看看大圣杯后便离开了。女王的姣好面孔上出现几分忧愁。
「哎呀呀,无欲的人真麻烦。对钱财没兴趣,觉得权力没意义,没想到甚至连女色都无法勾引啊。」
对亚述女王塞弥拉弥斯来说,男人就是玩具。在她的言语教唆下被夺走一切的人真是数也数不清。
而对她来说,所谓的女人只有她一个。当然,为了繁衍子孙的雌性生物有其存在必要,但能作为一个女人行动,自由地玩弄男人,是属于她个人的特权。
──原本她就只能这样活。
她想起了刚出生时的事。虽然不甚明确,但她记得拋下自己,急忙逃往河川的女人身影。
她的母亲──鱼神得耳刻托与叙利亚的男子通奸,怀下一名女孩,而这女孩便是塞弥拉弥斯。
母亲对她说:你是我的耻辱。她确实告诉塞弥拉弥斯:与人类生下的孩子是耻辱。塞弥拉弥斯事后觉得这真是一位愚蠢的女神,明明是你自己无法抵抗男人的诱惑。
于是母亲抛弃塞弥拉弥斯,父亲则遭到倍感羞耻的母亲杀害。但母亲留下了一样好东西给塞弥拉弥斯,继承神明血脉的她一生下来便非常适应被抛弃的水边环境,不只如此,鸽子在听到婴孩的哭声后竟主动前来养育她。
无数鸽子聚集,包住因寒冷而发抖的塞弥拉弥斯,并在喙中装满不知从何取来的牛奶喂给她喝。
塞弥拉弥斯就在不输给任何风雨的鸽子羽翼保护下与取来的牛奶滋润下成长。
就这样过了十年,她被一位男性牧人发现──塞弥拉弥斯被带到了人类世界。但是,塞弥拉弥斯这个人大致已经成形,在那之后成为父母的人教导她的舞蹈或化妆等技巧,仅是她为了存活下去握有的武器、技术罢了。
憎恨女人──即使对方是被男人玩弄的堕落女神也不留情。
嘲讽男人──小看女人,说到底不过是满脑子兽性的他们是该拿来玩弄的对象。
这就是她的哲学,也是她对世界的认知。好了,那么她该怎么解读身为她主人的言峰四郎──天草四郎时贞呢?
「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唉,真是个麻烦的存在啊。」
不会因为冶艳的笑容晕头转向,面对权力诱惑也能明确地拒绝。人类虽然是充满欲望的生物,但那个少年毫无私利私欲可言。拯救全人类可不是能用一句私利私欲打发的事情。
若要说他是不是疯了,那么毫无疑问是疯了。也因此,刺客觉得与那位主人同在正是如此愉快。
如果六十年来的执著能够实现,那也好。
但若力有未逮而堕落了──也很有意思。看看梦想遭到剥夺的圣人将如何绝望,将走上什么样的末路,也是挺有趣的。
「那么那么,究竟是何者较愉快呢?」
「红」刺客愉快地笑完之后消失了身影。她的宝具「虚荣的空中花园」并未被无关的人发现,持续飞翔于罗马尼亚的天空。
大圣杯依旧保持清廉的光辉。将之从灵脉上切除下来时魔力有些泄出,但量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言峰四郎──天草四郎时贞很熟悉这个大圣杯。他花钱向舍弃了圣杯,想尝试透过别的途径抵达根源的远坂,以及家道中落,只以口耳相传的方式向后世传递圣杯情报的马奇里两家,买下相关情报。
虽然怎样也无法从三大家之中唯一未放弃圣杯的艾因兹贝伦家获得情报,但他仍取得了圣杯的架构与机能等相关有用情报。
大圣杯花了六十年岁月吸取魔力,开拓了通往魔法的道路,即是穿出一个通往世界之外的孔洞。
这个世界有所谓的「外侧」存在,而据说万能的力量与一切真理便在外侧。也就是说,这即是被称为「根源之涡」的存在。所有魔术师都以此为目标,但几乎所有魔术师都失败了。
即使将希望寄托到下一个世代,甚至再下一个世代,仍是一条魔术师们打一开始就会被教导「要适时放弃」的绝望路途。
这么说来──在某些典籍中指出,世界也有所谓的「内面」存在。而那里单纯是个异世界,如今为已消失于这个世界的幻兽移居之处。
……总之,圣杯能实现许多愿望这点其实只是其次,其真面目是奉献祭品给过去的英灵们,使之在世界上穿孔的终极魔导器。
剩下的工作还有一个。
一回神,发现自己手上已经冒出了汗。天草四郎时贞这双引发众多奇迹的手,现在已经升华为他的宝具。
「右手,恶逆捕食Right Hand-Evil Eater。」
「左手,天惠基盘Left Hand-Xanadu Matrix。」
话虽如此,这宝具只是辅助用的对人宝具。
右手可利用未来视等能力在战斗方面负责辅助,左手则负责补强自身。这本来并非天草四郎时贞拥有的能力,他的宝具将之以「奇迹」形式显现。
虽然这在各种场合下足以称为万能,但假如四郎是以一般使役者的身分被召唤而出,则会被评为缺乏最终手段的二流吧。硬要比喻的话,拥有不老效果的宝具虽然稀奇,却不是能在战斗派上用场的能力。
然而──就是因为拥有这两种宝具,言峰四郎现在才能做出非常胡来的挑战。
「……我会成功,我一定会成功。『那段十七年与这段六十年』,我会用上所有神经、所有细胞、所有肌肉、所有魔力去做。」
少年背对大圣杯。很遗憾,现在其实并未凑齐他能使尽全力的条件,还差一块拼图,只剩下耐心等待这个部分凑齐了。
……就这样,圣杯大战暂时迎向了终结。千界树坐拥的大圣杯被夺,而这场圣杯大战中心的「黑」枪兵弗拉德三世与「黑」剑兵齐格菲遭到杀害,「黑」狂战士弗兰肯斯坦与「黑」术士亚维喀布隆则从这个世界消失。
「黑」刺客完全与两方阵营敌对──能算是「黑」阵营战力的,实际上只有两位,也就是「黑」弓兵凯隆和「黑」骑兵阿斯托尔弗。
但是,「黑」阵营现在有此次圣杯大战的裁决者贞德‧达鲁克站在同样阵线,还有「红」剑兵莫德雷德算是利害关系一致的同伙。
四位,加上──在危急时可拿来当作王牌使用,还可以用三次,每次可现身三分钟的「黑」剑兵。包含他在内,这边总共有五位战力。
另一方面,「红」阵营不只将领使役者数量,在质这方面也彻底压过「黑」阵营,再加上待在空中花园这极为坚固的自律式移动要塞内贯彻防守。将领数量较少的一方必须包围贯彻防守的要塞,而且这场包围战必须在短期间内分出胜负。
若要单纯计算有利与不利,首先「黑」阵营毫无疑问处于不利状况。
即使知道这些,「红」阵营仍不可能大意轻敌。不管是「黑」阵营还是「红」阵营,使役者都是一群声名远播的神话传说的英雄们。
所谓英雄,是在跨越许多苦难之后才得以冠上的名号。「黑」阵营也毫无疑问会再次挑起决战吧──
──作了一场光辉闪亮的梦。
那是光辉的荣耀,彷佛所有祝福都齐聚于此的仪式。皇太子查理七世凯旋回到兰斯大教堂,正准备登基成为法兰西之王。
此乃全法兰西人民的梦想,也是希望。贞德‧达鲁克突破了奥尔良的包围,在那之后也持续与英军作战。
随后在帕提战役戏剧性获胜之下,终于实现了在兰斯进行登基仪式。
指挥军队的,是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小姑娘」。对口无遮拦的人来说,她只是单纯的象徵,看起来只是摆饰罢了。
但是,跟随她的士兵,每一个人都会反驳相关言论。
──如果只是象徵,那躲在后方挥舞旗帜就够了。但那位少女不是躲在后方,而是来到最前线挥舞旗帜。虽然少女一次也未曾让身上的圣剑出鞘,但确实挺身作战。
……梦境流逝,荣耀渐渐转倒、坠落。
异端审判。被所有人嘲笑、虐待、复仇的那些曰子。
虽然是一段疼痛的经历,但最终这场拷问并没有改变什么。祖国获得解放,贞德我梦想的光景得以实现。
『你确实挺身而战了。』
她毫不厌倦地持续看著这以时间来算只有短短两年左右的时光。听取神谕、投身作战;自己选择战斗,并知道了什么是遭到背叛。就这样,尽管如此,她还是决定战到最后的最后。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会如此──曾经几度如此自问。
『是为了赎罪吗?』
为了补偿──自己帮助杀害敌军这种行为所犯下的罪过?
『是因为想多拯救一个人吗?』
直到旗帜折断为止,内心想拯救的是谁?
『抑或是──』
抑或是,相信这么做乃正确。认识贞德我的人都说神背叛了我。
……我知道一个因为太过绝望而发狂的人。他说神欺骗了没有任何罪过的少女;被神舍弃了──
『你怎么看待他?』
很伤心。他舍弃了主让我很伤心,「我无法让他知道主没有错,所以很伤心」。
贞德我是在知道最终会以那场火刑做结的情况下前往贡比涅包围战的战场。
『为什么在知道结果的状况下,还前往作战呢?』
因为我知道贞德我的死亡并非没有意义,即使没有回报,未来仍会来临。贞德我之死将化为夺回故国的力量,终将止息持续流失的鲜血。
这在历史上,或许只是开始之后并结束的事情。
这在时间上,或许只能拯救少数人的性命。
这在一切上,或许只是没有任何意义、无谓的行为。
『你不这么认为?』
……是的,我完全不这么认为。所以那个时候,被处刑的时候──我也不憎恨任何人、事。
因我已将此身委于主。
『你很坚强。』
谢谢──若没有你协助,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我打从心底感谢与你的相遇。
『最后一个问题。带「那个人」走,真的是对的吗?』
这句话化为尖棘刺入贞德我原本平静的心中,闪过一阵闷痛,这就是我隐瞒了所有人的唯一犹豫。
自豪地自称齐格的少年,生涩与老练并存的矛盾生命体。在所有人都祈祷不要被战斗连累的情况下,仍自愿投入战斗的主人。
贞德知道这感情只是一种感伤,也知道该把他算进战力之中,更重要的是有个声音在低语──他是必要的。那是过往从没有错误,来自天上的进言。
保有「黑」剑兵的心脏,并因遭到落雷劈中,甚至获得了成为使役者的力量。不得不带他上战场的理由就是,必须先让他死过一次后复生才行。
也就是说,今后也持续需要他身为使役者的力量。只有这最后的疑问不是贞德我可以回答的问题。
「我不知道,只有这点我真的不知道。」
提问的少女叹息般陷入沉默。自己也切身体会,她是担心他的安危。
圣杯战争、使役者、魔术──少女蕾蒂希雅接受了各种非现实的事物并旁观。她相信贞德我的话,并将一切委任于我。裁决者的选择就是少女的选择,少女只是原原本本地接受。
……而这样的少女只有一件事情无论如何都无法退让。就是尽管遭到命运摆弄,仍不改变其坚强意志,持续前进的少年。
少女只是担心少年的安危,少年并不知道自己体内有一位少女存在。少年看到的是贞德我,而不是少女。
而贞德我对这点觉得很抱歉。因为比任何人都担心、体恤少年的,其实是这个少女。
『──是这样吗?』
少女一副不可思议的态度询问贞德我。这也难怪,名为贞德‧达鲁克的少女与名为蕾蒂希雅的少女,并不是感觉上「很相似」而已。
她们拥有相似的肉体、相似的性格、相似的出身,甚至连灵魂的颜色都同样。这也就是说,若给予蕾蒂希雅与裁决者同等的知识与力量,她就会「采取几乎一模一样的行动」。
……所以,蕾蒂希雅才会认为贞德我应该是担心、体恤、关照著齐格。
──不过,不是这样,并不是这样。
不期望战斗/然而不可能拋下不管。
希望你不要战斗/然而需要你的力量。
没有说谎/但也没有说出真相。
这之中有难以忍受的矛盾与谎言,她隐瞒了真相,视而不见。
对裁决者来说,有人能与自己并肩而行这般原本绝对不可能有的幸运,彷佛蒙蔽了她的双眼。
她知道自己该拋下他,也肯定他会跟上来吧。
在圣杯大战中,所有事情均有其意义,所有使役者都是必要的宝贵存在。
留有三次,分别一百八十秒「附身」的齐格,毫无疑问是必要的因子。
然后,这个想法就是贞德我德与蕾蒂希雅你之间决定性的不同。
裁决者这位使役者毫不留情地彻底践踏了少女淡淡的意念。
所以,贞德我甚至没有担心、体恤、关照齐格的权利。只能将这样的想法深锁箱底,装入袋中紧紧捆住,放在仓库不起眼的角落。
避免被人发现、避免被人责难。
──作了一场无比厌恶的梦。
母亲对年幼的自己嘀咕。
『亲爱的儿子啊,你将成为骑士,并打倒王。身为我儿的你,拥有继承王位的资格。然而,要是现在被察觉了,王肯定会■了你吧。所以,现在是雌伏的时刻,只能静静等待。』
杂音混入我不想听、邪念进入我不想听、想忽略我不想听。
人造生命人工生命体,出身扭曲的小孩,因此成长得比人类快、老化得比人类快,也比人类早死。在村子里天真玩耍的小孩,跟正在挥剑的自己同样年纪。当他们长成大人的时候,我已经老死了吧。
──真令人羡慕、真令人嫉妒、真令人憎恨。
所以我发誓要成为比人类优秀的存在,因为我必须跑得比人类快,自然该认为自己比任何人优秀。
我在母亲带领下,于暗处偷偷看著王的身影。
勇猛、冷酷、稳健、刚毅。
『那就是你的目标,必须打倒的敌人,必须■掉的王。』
我心想不可能。
因为他完美得甚至让我觉得美丽。其判断、剑术、战术,一切的一切都完美得过于完美。
所以,虽然对母亲不好意思,但我放弃■了他。相对的,我想臣服于他,成为他的剑尖,决心当一个扫除污秽者。
──成为骑士。
转眼间长大成人的我最终获得一个头盔,并且不可在人前摘下。只要知道自己长相的人看到了,一切就会报销。
母亲这样交代,我于是戴上了面具。即使如此,自身的剑术与骑士道精神仍是完美──所以获得王赏赐宝剑,成为骑士。虽然敬陪末座,我仍获得了圆桌武士的资格。
然而,幸福的日子同样转眼即逝。我以骑士身分铲除有害于王的对象,质问对方为何反抗王──并遭到反驳。
『那个王太过完美了。』
蠢材,王就是这样才出色啊。在漫长的历史之中,也未曾有过如此完美的王。
大部分的王都是残暴、傲慢、不逊,将庞大的私人欲望视为人民之喜悦。王是给予人们梦想、夺走人们的梦想,然而一旦自身梦想遭夺,就会一副我不管了的态度离去的灾厄。
『无论谁成为王都一样,人民只会遭到掠夺、进行掠夺。』
骑士王没有私人欲望,只保有必要的东西,没有任何不必要的。他不作梦,也没有任何梦想。
只是为了统一故国不列颠而不断奔走──就是如此纯粹的生命体。
他的生存方式有如打磨透彻的刀刃那般凄美,是我所向往、渴求,尽管认为自己的出身无比可耻,仍想贯彻骑士道。
我能说那是我的人生中最闪耀、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宣告结束的日子很快造访,等不下去的母亲透露了自己的身世。
不只是亚瑟王的仇人莫歌丝之子这么简单。不知是以什么方式获得,总之这人工生命体是亚瑟王的嫡子,也是翻版克隆。
当时的我感到无上欢喜。原来我所渴望的骑士王竟是如此亲近的存在,而自己是继承了他血脉的唯一骑士。
也就是说,自己是唯一有资格「继承」那个骑士王的人。
我告诉亚瑟王一切,包括自己为何配得上成为亚瑟王继承人,一切的一切,而王则以一如往常的平淡态度告知。
「──原来如此。虽说是姊姊的奸计所致,然而你确实是由我而生。但是,我不承认你是我儿子,也不打算给你王位。」
现在提王位可能太急躁了,现在谈论继承人或许太早了。
但是,「不承认我是儿子」这番话深深刺伤了我。
这就是一切的前提,我认为他起码应该会认我,即使因为继承人问题而无法公然认定也无妨。
如果是我俩私下对话,他一定会表达出真心,会称赞我是「值得骄傲的儿子」。只要这样──
「──骑士王啊,你说,你不承认我是你儿子吗?」
我低声说道。
背对我的王讲完,彷佛对骑士再也没了兴趣般漠不关心,只是看著未来前方离去。我充满怨愤的声音显露了自出生以来从未表现过的憎恨。
仔细想想也是当然,谁会承认由仇人莫歌丝强行制造出的小孩呢?从王的角度来看,这小孩的存在简直是诅咒。
所以今后自己将会永远、永远、永远、永远就这样区居最下位骑士,优秀之处不被承认、积极之处不被关心、努力不被重视。
只因为我是莫歌丝所生──只因为这样的理由,「我就不被认同」!
「好啊,我一定会让你后悔说了这句话。」
当时我下定决心,因憎恨而重生的我将贬低父亲的一切,无论是他的功劳、政绩、战果,要让这个王花了十年得到的一切全变得毫无价值。
王你会恨我吧──这也无可奈何。
王你会惩罚我吧──做得到就试试看啊。
王你会看我吧──为了能面对彼此,我将舍弃一切。
漫长的不列颠之战即将宣告结束,跨越重重困难,统一的国家终于要在骑士王的率领下开始运作。
战争为骑士带来荣誉,为人民带来贫穷与苦难。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将要结束,没想到不祥的动静接连降临。
王不动声色地打算处理一连串的问题,但他内心应该难过得快发疯了吧──没错,我如此想像,忍不住窃笑。
把当代豪杰湖之骑士兰斯洛特与亚瑟王之妻格妮薇儿有染一事大肆宣扬的不是别人,就是我。
亚瑟王没有成王之器,甚至连妻子都被人抢走了──我放出这样的谣言。我教唆对王有所不满的骑士们,同时持续忠诚地臣服于王。
从王的角度来看,想必觉得诡异吧。自称儿子的骑士至今仍忠诚地臣服自己。
啊啊──我非常能够理解王有多苦闷,而亚瑟王多半在此犯下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致命错误。
亚瑟王为了讨伐叛徒骑士兰斯洛特,决定远征法兰西,而受命留守的理所当然就是我。
这结果说当然也是当然,我透过其他骑士跟大臣宣扬自身优秀之处,而更重要的是,能够执行政务的骑士只有自己这点,甚至连宣扬都不必。
王任命我摄政后,前往法兰西。对于即将前往讨伐过往最信赖的湖之骑士,在他心中有多么烦闷呢?
我推测在法兰西──与兰斯洛特的战争应该会拖上不少时间,于是很快放出亚瑟王战死的假消息,并召开紧急会议,促使众人认同摄政的我足以成王。
从宝物库取得证明王之地位的大剑「灿烂闪耀王剑」的我,在坎特伯里举行加冕仪式,尽管仅是形式上,我仍成为了王。
接著向格妮薇儿求婚。
「你胡说什么,可笑。」
我笑著对表现出如此冷淡态度的格妮薇儿说:
「可笑的是『你们之间的夫妻家家酒吧』。」
我这么嘲笑完,取下头盔。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瞬间格妮薇儿脸上僵掉的表情。
求婚原本就不是真心的。只是,这样王会更加憎恨我吧。这样就好,憎恨吧,恨我吧,更加恨吧。
理所当然,谎言被拆穿,亚瑟王立刻从法兰西回到故国不列颠。原本我在谎言穿帮的时候就该被杀了,毕竟虽说是留守,我闹出了这么多事情,肯定是该处刑的对象。但被我威胁、被我劝阻、被我教唆的人们全都站在我这边。
这可能是我很懂得怎么劝说,不过更根本的原因在于,王其实到处引人不满。因为王太合理、冷酷,「只要有必要」,无论是谁都能加以舍弃。
他们说跟王相比,我是一个相当有人情味的骑士。愚蠢也要有限度,我从未喜欢过除了自己的任何人,人类是一种只有会说话这个优点的畜生。
不管是天真的小孩还是大人,这点都不会改变。只要丢块肉过去,人类想必会立刻开始争夺。
我之所以不会杀害人类,只是因为我并不憎恨人类。尽管觉得成群的小虫很令人烦躁,但我并不会憎恨。
所以我只按照我想做的方向去做,从没替跟随我的人著想,只是径自行动。但很神奇地,他们居然说我很有人情味。
──想尽可能多拯救一个人的王,被人类咒骂不懂人心。
──完全没想过要帮助人的我,被人类称赞体恤人心。
可恨,我反叛并不是为了你们,只是为了我自己。
想跟随我就跟吧,我才不管你们。我才不想管忘了那么为你们著想的王,只知道摇尾巴结我的你们。
就这样,最后之战展开。尽管在多佛的一战败北,被对方登陆成功,但我仍消灭了疲惫不堪的高文。
经过几次小规模对抗后,我终于在卡姆兰之丘与王对峙。在这个时间点,先不论谁会获胜,这个国家的命运几乎已经决定。
尽管如此,王仍表现得彻底冷酷。
我在战场上不断呼唤父亲之名,而每喊一次杂兵就围攻上来,于是我将之击溃。
杀、杀、杀了又杀,我突然想: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从他人的角度来看,应该会觉得这整件事都很愚蠢吧──谁管你。
如母亲所预言,我将成为毁灭国家的大罪人吧──谁管你。
因为一己之恨就连累国家上上下下众多人──谁管你、谁管你、谁管你!
「亚──────────瑟──────────!」
骑士王总算回应这呼唤──最后的一对一对决于此展开。
……尔后分出胜负,王的圣枪贯穿我的胸膛,我败了,不,我胜了吧。
结果,王所获得的一切都经由我手彻底报销。
所以就是这样,看著我,憎恨我吧。认为我的名字可憎至极、不想听见,扭曲脸部表情怒吼吧。
然而,结果从一开始直到最后,王甚至不认同我的存在。
翠绿眼眸冷冷地确认我已死,并在这个瞬间立即转身,没有凭吊、没有流泪,甚至没有憎恨。
插图023
我突然体悟了。
──啊啊,原来如此。
──人类说得确实没错。
──「王不懂人心」。
承认吧,王直到最后都是完美的王,但就是因为这样才可恨。完美的王啊,尽管你完美,你执政却是种种不顺。
「我做得到」,我能做到王做不到的事情。父亲啊,若说你是完美的王,那我就要超越你。
啊啊,希望以后还能有一次,一次就好,给我机会吧。让我像过去的王那样拔出选定之剑吧。拜托,拜托了,一次就好──
──作了一场不可思议的梦。
在大地上奔驰。无限拓展的翡翠色草原充满无暇的美丽。景色流逝而去,尽管知道这是场梦,双腿的感觉却无比真实。
奔跑。
我在奔跑。
只是一心一意地直直向前,甚至发出丢脸的声音。我从未想过靠自己的双腿奔跑竟如此爽快、如此刺激。
风景瞬间切换,最终我来到一处山脚下的洞窟。啊啊,等等,我确实知道这座山。没错,山的名称叫皮立翁。在这座希腊著名观光景点的山洞里,住著一位声名远播的半人马。
半人马名为凯隆,是教育出许多英雄,全希腊最值得夸耀的大贤者。
来到这里,身为凯隆主人的我也理解了,这是使役者的过去。因为跟使役者透过通路连结,会发生像这样在睡眠途中读取他记忆的状况。
当然,这可以刻意将之切断,但觉得切断很可惜的我反而调整了意识等级,使自己更沉浸于其中。这是我不习惯的行为,所以花了不少时冈──但今后只要作梦就能看到凯隆了。
能看到我所不知道的他。
接近洞窟后,就看到一位少年奔了过来,见他口中喊了「老师」,应该是凯隆的学生之一吧。
少年轻快地跳上旁边的岩石,就这样俯视凯隆,以带著某种期待的表情宣告:
「老师,去打猎!我们去打猎吧!」
「不可以。」
凯隆的回答显得太不在意,少年立刻嘟起嘴。看少年这样,我忍不住轻笑出声。
少年很美,或许该用眉清目秀形容,散发一股不像男生也不像女生的中性氛围。尽管如此,他的说话方式与举止毫无疑问属于「男孩子」。我也有一个弟弟,所以我很清楚。
「喜欢打猎很好。考虑到你的将来,练好打猎技术当然更好,但是,你的目标并非成为一个猎人,而是英雄吧?人们不会认可只懂得暴动的人为英雄。除了要能阅读文字,若不学点音乐及礼仪,只会让你自己丢脸。」
凯隆如此劝诫,似乎仍无法消除少年的不满。只见少年板著脸,「嗯嗯」地低吟。他知道凯隆讲的都是正确的道理,所以没办法耍任性。尽管如此,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对他来说又不是什么值得兴奋期待的状况。凯隆见状,带著苦笑对少年说:
「──话虽如此,一整天窝在洞窟里对你来说也是无法忍受的痛苦。那这样,我们折衷一下,你在今天之内记住所有剩下的文字,并刻在石板上。如果在入夜之前可以完成,我就会教你在夜晚作战的方法。」
「咦,真的吗?」
「虽然有点危险,但你应该没问题。当然,最基本的条件是你得在傍晚之前记住所有文字喔。」
少年当然不会反对。凯隆露出笑容,将手放在欢欣鼓舞、到处乱跳的少年头上。少年害羞地笑著,没有反抗。
我觉得羡慕,同时受到冲击。我曾听说凯隆有妻子和女儿,但他的妻女应该都是接近神的存在,而这位少年毫无疑问充满人类会有的光辉。
不过,将手放在少年头上的凯隆举止就像一个疼爱小孩的父亲。
「好了,『阿基里斯』,我们该开始上课了。」
──阿基里斯。
我惊讶地心想:怎么会。但凯隆确实叫他阿基里斯──而被唤作阿基里斯的少年没有否认。也就是说,那个少年的确是「红」骑兵阿基里斯。
就是那个恐怕在这场圣杯大战中最知名的大英雄阿基里斯。
没错,阿基里斯的父亲英雄珀琉斯与其妻子海之女神忒提斯曾为了争夺阿基里斯而对立。
忒提斯想让阿基里斯完全成为神,但珀琉斯主张既然阿基里斯生为半神,一旦使他完全成神,就等于消灭了身为人类的阿基里斯。
最终,忒提斯接纳了珀琉斯的意见,但同时她也离开珀琉斯和阿基里斯,回到自己的故乡海底去了。
就算拿小孩阿基里斯当两者之间的桥梁,神与人类要一起生活还是很难。
珀琉斯决心将年幼的阿基里斯交给自己的老友凯隆,因为阿基里斯是英雄与女神之间产下的孩子,在珀琉斯所知范围内,凯隆是最优秀的教师。
凯隆爽快地答应老友请托,彻底教会了这个才华洋溢的少年各种事物,包括文学、音乐、诗词、道德、礼仪以及狩猎和战斗技术、骑术,甚至医术。
对年纪小小就不得不与父母分开的阿基里斯来说,凯隆正是严格又温柔地守护少年的父亲角色。
……或许因为这是场梦,过往转瞬便过去了。
阿基里斯渐渐成长茁壮,原本生疏的枪术甚至将达到神技领域。只要让他骑上马背,他便能在草原上无尽地纵横,以那双飞毛腿跨越所有障碍。
当然,在知识方面他也相当完美。他只需要在野外观察一轮,就可以找出能食用的野草和树果,也充分理解受伤时该采取什么样的手段应对。
作为一个英雄该怎样待人处事以及在宫廷内的礼仪等也是完美,而令人惊讶的是,当时的阿基里斯可能甚至还不到十岁。
在这个时候就被凯隆宣告「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教你了」的阿基里斯,究竟是怎样的人物呢?
总之,道别的时候到了。凯隆和妻子凯瑞珂龙一起目送即将踏上旅程的阿基里斯离去。
「老师、凯瑞珂龙师母,谢谢你们送我。」
「阿基里斯,你要保重,小心别生病了。」
凯瑞珂龙眼中噙著泪水,紧紧抱著阿基里斯。如果说凯隆教导了阿基里斯许多,那么或许她是教导了阿基里斯一心一意倾注爱情有多么可贵吧。
「不用担心,我会努力发挥,不辱凯隆学生之名。」
此番话非常踏实,并不是像鹦鹉学舌那样重复别人讲过的话,而是自己思考过后以正确的话语说出口。
……才十岁就有这种表现,让人充分理解他明明年纪还小仍被誉为英雄的理由。看到这样的阿基里斯,凯隆最后将手放在他头上。
「阿基里斯,你很出色。但是,你刚刚的表现是在我们或珀琉斯以外的人面前才该有的道谢方式。你不需要勉强,因为你──已经是英雄了。」
听到这番,阿基里斯略显惊讶,同时点了点头,接著急忙转过身,用手臂抹了抹眼睛。凯隆和凯瑞珂龙则慈祥地看著少年这样的举动。
「那么,老师,我走了!」
成为英雄的少年直到最后都没有让人看到眼泪,踏上了旅程。在那之后,诚如凯隆所说。阿基里斯成为出色的英雄,在各方面都极为活跃。
但也如同其母忒提斯的预言,阿基里斯因在特洛伊战争中过于暴虐的行为,遭到太阳神阿波罗追究,被借助了阿波罗力量的帕里斯射穿全身唯一仍是「人类」的脚跟部位后,接著射穿了心脏。身受致命伤的阿基里斯在大闹一番之后死于战场上。
这是熟悉阿基里斯的每个人都知道的一段故事。没错,阿基里斯在那之后再也没有机会和凯隆见面了。
如同阿基里斯迎接了悲壮的生命结局,凯隆也是死于非命。
所以两人这次道别等于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面了。
当我察觉这点时,不禁愕然。凯隆与阿基里斯之间确实存在亲爱之情,那是他们身为父与子、兄与弟,以及家人的明确羁绊。
那么,现在正打算撕裂他们之间情感的是什么?
不用说,正是圣杯──圣杯大战。换个说法,不就是身为主人的菲欧蕾我吗?
不对,即使作为使役者被召唤出来时并不知情,但在那之后他们曾交手过两次。
──「并不是我的错」。
然而,那是因为他们是使役者──若不服从主人的命令,就会受到令咒强制,甚至被断绝提供魔力而亡的奴隶Servant。
──「我让他们亲子互相残杀」。
不过,弓兵应该能接受这点,如果他不愿一战,应该会告知我。
──「你对他一无所知」。
我应该知道,我应该知道,我对他根本……!
我遮住双眼,希望能从梦境中醒来。即使肤浅、滑稽,我仍选择了逃避。
──作了一场自由的梦。
那位骑士似乎喜欢在天空遨翔,若问为什么,则会得到在空中可以自由往上下左右移动这个答案。
……难道是觉得能前往的方向愈多愈好吗?
总之不用多说,那位骑士非常自由。尽管生为英格兰王之子,却全面拋下王位之类麻烦的事情。
简而言之,应该是个会被人觉得讨厌的家伙,但因为天生好个性,每个人都很喜欢这位骑士。
天生不会遭人怨恨、天生能与人亲近,而且靠的不是聪明才智,而是不知该说天真、憨傻,还是莽撞。总之,就是这样的一个骑士。
骑士没什么欲望,总是很随性地把从敌人手中夺来的贵重物品赠与他人。骑士不懂绝望,因此被可怕的魔女阿厄琪娜变成一棵香桃木。
……不过骑士处之泰然,悠哉地等待总有一天会有人把自己变回来。
骑士总是会因为某些小地方疏忽导致失败,与强敌对峙也偶尔会战败──偶尔会战胜。若论强弱这方面,骑士的能力平庸,但若论经历过时冒险的质与量,其非凡的成就不是一般骑士能够望其项背。
虽然勇气十足,但很弱小,数度经历挫折,却一次也没被打垮。
他的死也是很乾脆明瞭。在隆塞斯瓦耶斯隘口战役中,面对突如其来的背叛,查里大帝的勇士们仍持续奋战。
尽管如此,战况是四十万大军对上两万,当一个人必须面对二十名士兵前仆后继的状况延续下去,无论是怎样的勇者都撑不了多久。
骁勇善战的勇士接连倒下──而这位骑士也在这些倒下的勇士之中。他叹口气,想往空中伸手──接著露出笑容,停止了。
那是没有任何后悔的满足笑容。骑士泡在从身上流出的血泊之中,尽管受到渐渐迈向死亡的痛苦所折磨,仍打从心底觉得愉快。
只是,如果。
如果即将死去的自己能许下最后一个愿望──
『啊啊,好想再去一次那里喔。』
对骑士来说,那是最美好的一段回忆吧。据说地上没有的一切事物均存在的无尽头世界,没有任何人看过的异次元另一端Beyond。
这或许只是临死之际意识迷糊中脱口而出的话语,不过这是正确的愿望,该被实现的念头。
那么,身为主人的我想实现阿斯托尔弗的愿望。不管其他人抱持著怎样高洁的愿望也一样──
世界瞬间扭曲,那是一段不留下任何所谓梦境与深层意识等精神层面的安全地带的跳跃。在这可怕的强大力量掌握下,被拖了出来。
皮肤火热得快要灼伤,身体却有如从体内往外冻僵一般。那么,在这里的当然就是──「那个怪物」吧。
根本无法别开目光,也无法拿起武器抗战──不需要这么做。我理所当然般知道。
我知道总有一天得面对它,我早就知道它的真面目为何。在声名远播的大英雄齐格菲的众多冒险事迹之中,最有名的一段「屠龙」故事。
据说齐格菲手握幻想剑巴尔蒙克,前往挑战邪龙法布尼尔。没有什么故事比这更适合英雄了吧。
咽下唾液。
虽然这是一个广大无比的洞窟,但同时又有种「难以言喻的狭窄压迫感」。理由有二,一是占据洞窟一半以上面积的财宝。只需抓一把,就能保证一辈子富贵荣华的宝藏山。
而另一个则是整只俯卧覆盖在那财宝山上的黑色质量。尽管身形完全与黑暗融合,仍能感受到那股可谓异常的沉重压力。那股压力刺激著想像力,黑色鳞片、火焰舌头、蛇般的双眼、毒气──然后,一切的一切都非常强大的完全生命体。
这恐怖强烈到甚至觉得不可思议,内心竟然没有因此崩溃的程度。或者是其实已经彻底粉碎了,所以根本没有自己已经崩溃的认知呢?
那是只允许一条生命存在的场所,也就是说,除「邪龙法布尼尔」以外的所有生命都将死绝的场所。
现在在这里只让人感到无比可怕,即使想逃,双脚也像被定在地上动弹不得。一动就会死,甚至觉得「看到就会死」的念头有如常识。
龙张开下颚。
更恐怖的是,龙果然是生命体,既然已经达到这种层次,要什么都不吃地活下去应该并不难,这条邪龙纯粹是为了玩弄其他生命才进食。就像持续玩弄老鼠的猫、慢慢消化青娃的蛇──这类的捕食者Predator。
恐怖缓缓灼烧皮肤。若这是梦,之后会醒来。但眼前的景象──真的是梦吗?
如果在这里被吃掉,可以保证自己还是能醒来吗?
若无法便只能一战,但肯定无法战胜。如果手中有一把剑,起码还能选择自杀……
「……什么?」
这时我察觉我的右手握著一把剑,我的手臂戴著护手,然后醒悟──看样子现在的我似乎是「齐格菲」。
那么就能一战──心里怀抱著类似这样的渺茫希望,可以不别开目光,直盯著这条恶龙看。
龙停下动作,膨胀而出的杀意收缩,转化成谨慎观察事物的眼眸。我紧紧握剑,甩开些许犹豫──一举奔出。
法布尼尔瞬间摆出应战态势,随著足以捏碎我灵魂的咆哮,人与龙之战于焉展开。
砸在周遭的火焰游涡瞬间点亮整片黑暗,但那肯定不是正确的光,而是为了显露地狱而出现的地狱之火。
在不知道该如何攻击的状况下,只是一心一意地挥著剑。尽管每一剑都灌注了全身的力量,却几乎没有「砍中」的感觉。
彷佛无数虫子钻过背部的恶寒让自己反射性地滚倒在地。接著一条尾巴粗鲁地从头上挥过。
苍蝇与人类……不,差距更甚于此吧。只要擦到一下,就无关自身幸运与否,肯定会毙命。
大声怒吼以转移自身恐惧,往身体一刀,再转朝尾巴一击。屠龙者感觉是那么遥远,自身死亡却是如此贴近。
──不可能赢。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实际上真的觉得不可能赢。立于众多幻想种顶点的怪物,这就是所谓的龙种。能吐出火、冰或毒气,强壮程度超过城堡,而且那些利爪能轻易撕裂钢铁,尾巴一挥,甚至连钻石都能加以粉碎吧。
但是,我的身体齐格菲确实收拾掉这条龙了。那么,没道理我打不倒它。
……照理来说是如此,然而我完全看不到任何通往胜利的道路。龙爪连同胸甲撕裂我的胸膛,身上的铠甲就像纸屑那般粉碎,从胸口喷出鲜血,身上的肉大举被刮走。
这可不是痛这个字眼就能打发的感觉,我感受到的是一股决定性的丧失。这致命的重大打击,满溢而出的痛楚究竟有多剧烈,只需听那阵完全无法想像是自己发出的尖锐哀号便可明瞭。
眼前一阵朦胧──法布尼尔为了给我更进一步的打击而采取行动。我在足以让意识远离的强烈痛楚作用下,软弱无力地挥剑。
这一剑当然直接被弹开,被打飞的身体在地上打滚,遭到火焰灼烧。声音早已沙哑,甚至连低语都办不到。
肉体根本就是在生存本能或除此之外的某事物强行驱策下行动。那某事物拚命告诉我不得不这么做。
我抬起脸──与异形团块对峙。口中软弱地嘀咕「不可能获胜」,明明可以找出成堆失败的理由,但获胜的理由却只有「现在的自己是齐格菲」。
不──或者是说……
恐怕就连齐格菲都陷入苦战、绝望,寻找著些微光明,在激战后最终才得以成功讨伐这条龙。
但是,只模仿了他外表的我──或许会跟那时候败给「红」剑兵莫德雷德一样,无法战胜这条龙。
我颤抖著抹掉身上的血,尽管确定自己无法战胜,仍站了起来。龙的眼神冷酷,不管我有没有战下去的意志,它都将在几秒后扑上来吧。
以双手握剑,强忍胸口的剧烈痛楚与不断流出的血液。因为我是用双手握剑、用双腿跳跃,不管头或胸口受到多严重的损伤都无关。
自己也很清楚……这其实是很空虚的抵抗,但脑中莫名地并未浮现「逃跑」这个选项。
心跳因恐惧而剧烈,膝盖因恐惧而颤抖。眼泪流个不停,是因为自己一命将绝而悲伤吗?
尽管如此,还是──不能「逃跑」。龙张开下颚,自己发出不像样的声音,整张脸皱起,但双腿仍然往前,一股脑地往前。锁定的部位也很暧昧,在不知该瞄准什么部位攻击的情况下举高剑。
不过来不及,迸出的火焰如同洪水裹住全身的速度更快上许多……!
然后,眼前又是一暗。
当我回过神,一脸忧郁的裁决者面孔呈现大特写。
看样子我顺利从不是梦境也不是现实的那个世界逃脱出来,我呼著安心的气,仍有一股心脏被一把掐住般的不安感觉。
最后那团火毫无疑问杀死了「那一边」的我吧。那么在当时,「这一边」的我怎么样了呢──
§§§
──犯规。
那个魔术师惨叫。也难怪,因为眼前有一名使役者,同时有一名疑似该使役者主人的女性。目前圣杯大战打得如火如荼,所以不管在哪里看到使役者应该都不奇怪。
但──自己并不是主人。
这个使役者堂而皇之地入侵自宅,并事先关闭所有警报。不仅如此,还把自己给「■■」了,完全不留任何抵抗余地。
别开玩笑了,难道忘记圣杯战争的原则了吗?我并不是主人,只是一介魔术师,怎么可能与使役者交手。
犯规,这样违反规则。裁判在哪里?快点惩罚这个使役者和主人啊,更何况自己和圣杯大战根本没有直接关系,只是负责支援的人。
喂,有听到吗?我抗议,强烈抗议。声音沙哑、意识远去,好奇怪,为什么会这样──就在这么想的时候,那位魔术师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胸口。
胸膛开出了一个大洞,心脏遭到贯穿。虽然试著利用魔术刻印强行复苏,但仅靠已经衰退的自家刻印,光是延后死亡造访的那一瞬间就无暇顾及其他了。
──啊啊,也就是说,看样子我会死。
这项事实促使脑部损坏,因为太过恐惧而失去意识。一旦断电之后,就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确认魔术师已死,使役者说道:
「欸,妈妈主人,这边住起来应该很舒适吧。」
「这个家很漂亮呢。不过杰克,不可以哟,这里是魔术师的家吧……如果联络网遭到破坏,一定会先调查出问题的地方。」
母亲温柔地提醒杰克使役者,少女则率真地点点头丢下尸体。这里的地理条件很不错,但另找地方似乎比较妥当。
两人搜刮走一些必要的物品之后,准备往其他地方移动──就在此时,发现了过去闯入的家中都没看过的珍奇物品。
「哎呀,是钢琴呢,我都不知道原来魔术师也会弹琴。」
那是放在一个小房间内的平台钢琴。房间周围的墙壁较厚,可看出这间房应该有改装成隔音间。墙壁上刻有几种术式,并设置了魔导器。从这些安排来看,这位魔术师似乎在研究以声音为媒介的魔术。
说起来,对连魔术师都不是的主人──六导玲霞来说,这些安排毫无意义,重点是这里有一架钢琴。
「妈妈主人,你会弹吗?」
「以前很常弹喔。」
那是她的父母还在世时的事情。虽然有些怀念,但她并不想回到那段时光。玲霞认为自己配不上那么幸福的生活。
掀起琴键盖一看,这架钢琴虽常被使用,但也有确实好好保养。杰克兴致盎然地看著琴键,轻轻用食指戳了一下。
清脆的声音「咚」地回荡于房内,杰克似乎喜欢这音色,于是又敲了琴键好几下。
「杰克,我弹几支曲子给你听吧?」
「……可以吗?」
杰克抬起脸,眼中闪烁著异常兴奋的光芒。玲霞要杰克去关上门后,坐上椅子。
接著将手放在琴键上──思索著有什么曲子适合女儿她。尽管如此,玲霞本身会的曲子也没多少,现在仍有自信可以弹好的的曲子更是屈指可数。
「我说杰克,你有没有想听什么?比方说悲伤的曲子、快乐的曲子,什么都好。」
「嗯~~……我想听温柔的曲子,不要悲伤,也不要快乐的。」
母亲玲霞嘀咕了一声「这样啊」,接著想到适合杰克的曲子,将手指放在琴键上。
「那么,这首曲子应该最适合你。」
玲霞开始演奏钢琴。如她所说,这曲子的旋律非常温柔,并不悲伤,但有点揪心的感觉;并不快乐,但可以感受到一点安心感。
杰克听得出神,询问这首曲子的名称。
「梦幻曲,是童年即景的第七首曲子。」
「梦幻曲?」
「记得曲名是采用了德文的『Träumerei』,即『梦』的意思。」
天真的小孩沉睡作梦。知晓所有善恶的大人作著回想自己过往的梦。这两者之一,或者两种解释都正确──总之玲霞认为这首曲子非常适合杰克。
杰克在钢琴旁边作梦般──聆听著玲霞编织而出的音色,让玲霞甚至不想结束弹奏曲子。
结果,同一首曲子她弹了三遍。
「还想再听呢。」
「等我们稳定下来,我可以尽情弹给你听喔。」
玲霞温柔地摸摸提出要求的杰克的头。
这是──当那片草原处于激战时,在托利法斯镇上发生的事情。
§§§
裁决者在教会的阁楼房间醒来,大概睡了五个小时。或许因为睡得够久,她的思绪没有任何窒碍,非常清晰。
她仔细打扫过这借住的房间后,刚好来到午餐时间。她向艾玛提出愿意帮忙,两人于是一起做炖菜。
当裁决者不断搅拌开始冒出香气的大汤锅,在一旁烤面包的艾玛突然说道:
「贞德,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是,请说。」
「你相信主吗?」
这离谱的问题让裁决者瞪大眼睛回过头。艾玛面带困扰的微笑,等待少女回答。
「……我当然相信。」
「信者才会获得救赎,这是在人间常被拿出来挖苦的一番话。换句话说,不信者将无法获得救赎吗?也不打算救吗?」
「关于这点,应该是大前提就错了……怀抱在大灾难来临之前就想被提的愿望,便是一种傲慢。」
与欢喜之人共同欢喜,与哭泣之人共同哭泣,这才是作为信徒的前提。
「──是吗?这果然还是『跟你没有获得救赎有关吗』?」
厨房突然被沉默笼罩。
听艾玛这么说,裁决者看著汤锅,默默地摇头。
「不,跟我自己没有关系。而且,火刑并不是因为神没救我,那只是──『我选择了自身命运』得到的结果罢了。」
炖菜终于完成了。
……艾玛似乎是奉命监视千界树一族的圣堂教会监视者。只要有动静便加以呈报,若没有就在教会当个普通修女。虽然不轻松,但在她开始负责这项任务的二十年来,千界树一族都没有什么像样的动静。
而监视对象突然在几个月前采取行动。族人从世界各地聚集而来,漏夜举行仪式,运送大量资源入城,且明显有使用过强大魔术的气息。
然而尽管艾玛联络圣堂教会,却没能及时应对,导致在圣杯大战开打之前,圣堂教会都无法介入。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我一开始以为你是千界树的魔术师,毕竟这座城市真的没什么观光客。后来收到联络之后,我也吃了一惊呢。」
「唔,若你以为我是魔术师,怎么还收留我住下来呢?」
「哎呀,这个跟那个没关系吧?这间教会永远为有需要的人敞开大门啊。」
艾玛露出高尚的笑容,裁决者也跟著笑了。
「我也可以问一下吗?你为什么不惊讶呢?」
「我原本就不认为在托利法斯这座小镇能有像样的教会存在。先不论其他魔术师,千界树是靠广布血脉得以存活下来的一族。」
话虽如此,裁决者也不是一直怀疑艾玛直到刚才。
「应该说,即使你是圣堂教会的成员,而且知道我是谁──这也不构成问题。」
裁决者负责维持圣杯战争的秩序,换句话说是监督官。虽说此次圣杯大战的监督官单方面协助「红」阵营,但刚来到托利法斯的裁决者也不可能掌握到这个部分。而到了现在,她已完全掌握现况,也知道那是言峰四服独断造成的失控。
「所以说,艾玛,你们究竟知道多少呢?」
「大概只知道我方派遣的监督官已经失控这点吧。」
艾玛表情和善地回答。
「这样吗……嗯,若是这样就没问题。圣杯大战属于我的管辖,所以我会处理。」
裁决者瞬间闪过请圣堂教会协助的念头,但如果他们在这时候介入,恐将招致更混乱的局面。天草四郎时贞绝非被认定为圣人,但考量到他隶属于圣堂教会,不排除将演变成同样组织之间的斗争状态。
「哎呀,是吗?不过老实说或许该感谢你这么做。毕竟我们现在跟魔术协会也起了一些争执。」
裁决者心想:这也合理。按照「红」剑兵莫德雷德的主人狮子劫这男人所说,魔术协会也是以高昂的价格雇用了自由魔术师,在准备万全的情况下投入作战。
却没想到会遭到监督官背叛,而且这是对方打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魔术协会当然觉得面子扫地。如同狮子劫所说,若不是目前还算是合理范围内的牺牲──也就是说,牺牲的不是自由魔术师的话,协会或许已经正式采取行动了。
「那么魔术协会与圣堂教会基本上还是保持观望态度,不会采取行动吗?」
「……这个嘛,我想这样认定应该没问题。我们认为不需要如此拘泥在虚假的圣杯上。光是这项认知,就会让我们觉得言峰四郎竟如此执著于想获得所谓可实现许多愿望的那个圣杯,实在令人遗憾啊。」
艾玛肯定地答覆裁决者的问题,这让裁决者安心地呼了口气。虽然希望对方能出马协助,但真的干涉又很麻烦。这场圣杯大战的混乱状况真可谓异常。
「也是,我们其实没有完全掌握状况,要在派遣的监督官背叛的情况下介入──只会招致无谓的混乱吧。」
「请你们按兵不动就好……那个,我可以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嗯,什么事呢?」
「你为什么要泄漏自己的真实身分呢?虽然不至于因为这样就起争执,但你应该也不需要表态。」
「哎呀,贞德,你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哟。」
裁决者歪头,艾玛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说:
「贞德‧达鲁克,你是为这个世界带来光明的伟大圣女。有想跟这样的人说说话的念头,难道是错的吗?」
听到这番话,裁决者睁圆了眼。
「呃,啊,唔……这么说来,的确是这样呢。只是……说伟大的圣女、给世界带来光明什么的,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裁决者害羞地低头。确实,自己的本名还算为世人所知,不然也不能作为使役者被召唤而出。
但是这样当面听到对自己的崇拜之情,实在不知该如何反应。
「世上的人们知道你的奉献无不流泪,也都感到愤怒。即使你并非刻意想做些什么,但你的行动仍触发了某些事物,我认为这部分值得自豪。实际上──我就是知道了你的事迹,才决定成为修女。」
裁决者跟艾玛开心地聊了一段时间后,才总算离开教会。虽然不舍,但也不能一直在教会逗留。
话说回来──裁决者想起不舍地挥手道别的艾玛,心想留名后世还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和率军解放城镇时,受到镇上居民欢迎又不太一样。他们是将解放故国、在战争中获胜的梦想托付给我。
不过,艾玛不是。她知道贞德‧达鲁克最后的下场,对贞德这个存在抱持某种──类似信仰的情绪。被处以火刑烧死的圣女……这似乎就是流传后世的「贞德‧达鲁克我」的标准形象。
『你为世界带来的影响远超过你自己的想像喔。』
艾玛是这么说的,这或许值得骄傲,但──觉得有点不对。
当裁决者发现这一点时,稍微陷入了忧郁的情绪中。
所谓有影响,自己的存在「也确实给这个世界带来了灾难」。
她摇摇头──虽然不能忘记这件事,但也不需要太烦恼,于是切换想法。
那些事情都已经结束了。即使被烈火烧尽,或许如果能跟他说说话就好了,或许能够安慰他。
但这都是在遥远的过去已经结束的事情,无法解决,也无法交付给未来。
即使如此,那位伟大的元帅后来变成那样──仍让人无比遗憾。
裁决者重振精神,造访千界城堡。从时间来算,与这些人道别后还没超过半天,但黎明时分常有的那种阴郁气氛已消散不少。
来到城门前,人工生命体开门迎接。
「是裁决者阁下啊,请问状况有什么剧烈变化吗?」
人工生命体的眼神略显锐利,手中握著战斧──是那位负责指挥人工生命体的领袖少女吧。
「不,并不是这样……」
「啊,你是来看齐格的状况吧。请跟我来,我为你带路。」
「……其实也……可以算是这样?」
确实,没盯著他会有点担心。裁决者觉得齐格非常知性、温和──话虽如此,他也是一旦觉得「要这样做」就会一股脑蛮干的类型。
然后他的使役者又是公认的乱来莽撞骑士,阿斯托尔弗。
「她不是负责限制,而是让他运转起来的那一个吧。」
不是煞车,而是后燃器,不仅会容许齐格做出莽撞的举止,还会在那上面添柴火的使役者。
就在裁决者茫然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引路的人工生命体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也差不多到其他人工生命体该起床的时间,所以我要换班去睡觉了,就此失陪。」
「谢谢你。」
目送人工生命体离去后,裁决者重新面对门板。试著敲了两下,但没有回应,难道还在睡吗?裁决者犹豫了一会儿才战战兢兢地打开门。
老实说,房间很乱。脱下来的衣服到处乱丢,还有好几支喝光的红酒空瓶。石墙上某些部分还有粉碎的痕迹,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呢……?
房间中央有一张较大的双人床,盖著被子的齐格整张脸埋在枕头里面睡觉。
「原来还在睡啊……」
裁决者出声嘀咕,他仍睡得安稳。没看到骑兵,但知道人就在附近,所以应该是灵体化了吧。
「唔……」
或许因为原本是人工生命体,齐格的脸跟城内的大多数人工生命体一样,属于偏中性的感觉──硬要说的话比较偏女性,脸上看不到一根胡渣。
这么说可能会让齐格有些不开心,但他们真的有种人造物的美。
如果说「黑」骑兵阿斯托尔弗是如清纯绽放的花儿般美丽──那么像齐格这样的人工生命体,就是仔仔细细琢磨的精粹宝石,两者间并没有孰优孰劣之分。
……齐格睡得很熟,或许该让他继续睡到自然醒。
之前是两个人都累到极限,勉强在狭窄的床上睡去,所以就算他现在一个人占据一张双人床,这点程度的小奢侈也是可以被允许的吧。
平稳的呼吸就在这之后突然变化。
「……齐格小弟?」
齐格无声无息地皱起脸露出苦闷表情,皮肤白得像大量失血的人。他的生命力瞬间虚弱得连裁决者都不禁吓出冷汗。
「齐格小弟!」
裁决者急忙上前摇晃他的肩膀,并呼唤他的名字。待重复两次之后,齐格才倏地睁开眼。
「……是裁决者啊?」
齐格以沙哑的声音低声说,将手朝她伸过去。裁决者急忙抓住这只手。尽管软弱无力,但发现齐格回握了自己的手让裁决者安心下来。然而即使如此,仍不改目前状况严峻的事实。
「你还好吗?我帮你治疗──」
「不,我只是作了一场恶梦,只是一场梦而已,我没有外伤吧?」
齐格这么说罢,将手放在过去的英雄、现在自己的心脏上……确实如他所说,冷汗消退,身体也渐渐恢复血色。既然没有外伤,一旦他说自己没事,看起来也的确像没事的样子。死神已经远离,他的灵魂在这里。
「真的没事吧?并不是被施了类似诅咒的魔术一类──」
「裁决者,不是这样,这不是魔术……并不是魔术。」
齐格仍将手放在心脏上面如此嘀咕。既然不是魔术,那是什么?正当裁决者想这样提问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协调之处。
睡在床上的齐格已经抬起上半身,换句话说,只有剩下的下半身,也就是腰部以下整条腿的部分还盖在被子下面──不过感觉这部分的隆起「特别长」,并不是错觉。
「齐格小弟,骑兵上哪去了?」
「噢,骑兵的话──『在这里』。」
齐格掀起被子,就看到「黑」骑兵紧紧抱著他的腿。尽管闹出那么大的骚动,但看她睡得那么熟的模样,实在与保护主人的使役者相去甚远。
然而,比起这个──
「……齐格小弟,这片惨状是怎么回事?」
裁决者发出前所未有的低沉声音,那是与进入备战状态非常相似,足以震撼五脏六腑的低音。如果是伙伴,想必会受到声音中的勇猛鼓舞──但若是敌人,就会因为其雄壮而颤抖吧。
齐格觉得奇怪,为什么现在的自己听起来好像是后者?
「这个……应该是他睡傻了脱掉的吧。」
齐格瞥了一眼乱丢在床边地上的衣服。骑兵在入睡时确实换上了应该是塞蕾妮可为他准备的睡衣。尽管想过只要灵体化就好了,然而一旦齐格这么说,骑兵就会哭诉「你觉得我不在比较好吗?」之类的话。
齐格欠缺魔术师相关知识,但毕竟是以魔术回路为核心打造的生命体,魔术回路的品质堪称一流。
因此,要持续让骑兵实体化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不是说这个。」
「是。」
好可怕。
先不管这个,齐格推测裁决者介意的是骑兵几乎半脱了睡衣。睡衣的扣子全部解开,露出白皙腹部,睡裤也已经滑到脚边,看来应该是下意识脱掉的。
嗯,确实这状况有些不堪入目,甚至可算是半裸了。总之,应该叫他起来比较好。
「骑兵,起来了。」
「嗯?嗯唔。」
骑兵发出小猫般的声音,缓缓起身,裁决者见状不禁惊呼一声后倒抽一口气。骑兵眯细了眼瞪了周围一圈之后,才像是察觉了什么般点点头──
「嗯。」
然后又睡下去。齐格无可奈何,只好扯著他的耳朵把他拉起来。
「软烂使役者,快点起来。」
「才不软烂咧!我可是坐拥许多宝具的能干使役者啊!」
反应超级戏剧性。起身的骑兵开始挥舞双手,做出强烈的抗议运动。
「骑兵,早安。」
听到这句话,骑兵「呵呵」笑著挥挥手。
「啊,这不是裁决者吗?早哟──……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要说有,的确是有,但可以先不要管那个,容我说句话吗,骑兵?」
「嗯,什么呢──?」
裁决者先清咳一声,接著伸出手指指责骑兵。
「骑兵,那身不检点的打扮是怎么回事?」
「咦?喔喔,竟不知不觉脱了衣服……这样很不检点吗?」
裁决者点头如捣蒜,骑兵先「唔」了一声,一举脱下整套睡衣──立刻换装完毕。
「复活啦──!」
「骑兵,不要穿著靴子踩在床上啦!」
「干嘛啦,很啰唆耶,有什么关系,又没有弄脏……大概没有。」
「……所以说,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就是……你会跟齐格睡在同一张床上!」
这回换骑兵露出搞不懂问题重点的表情,将头歪了九十度。
「因为齐格是我的主人啊,然后我是齐格的使役者对吧?」
「可、可是啊,就算这样也没必要睡在同一张床上吧!」
「──你不也跟他睡过?」
骑兵以平静的声音说道,裁决者整个人僵住,先是有如金鱼张口闭口一会儿后才转而面向齐格。
「……你跟她说了?」
齐格有些困惑地颔首。
「我想说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不应该说吗?」
「啊,不,那个,也没什么──」
裁决者有些忿忿地看著齐格。
「我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对吧──主人?」
奇妙的是,骑兵的笑声听在齐格耳里只显得无比空虚。应该说,瞪著裁决者的骑兵眼中完全没有笑意,究竟是为什么呢?
「……唉,我也相信才过这么短的时间,你们应该不至于做出什么亏心事啦。」
「不过明天会怎么样可就不保证喽。」
骑兵挑衅般笑著瞪了过去,裁决者也一脸正经地瞪回来。
「……烦请你们注意不要做出违反善良风俗的事情。」
「明明是英灵也要注意这个?这世上有很多全裸使役者耶。」
「即使是英灵也一样!遑论齐格小弟还是个小孩,当然是身为使役者的你该正经一点吧!」
「主人才不是小孩!他是个可以自己判断、自己行动的出色成年人!而且你又怎样!一大早连门也没敲就闯进我们的房间,不觉得羞耻吗!」
「我敲过门了!是你自己睡昏头!而且现在已经中午了喔!」
裁决者和骑兵持续对峙。这时齐格举起手,希望能劝两人冷静下来,却完全被忽视,让他有些伤心。
「……总之,烦请不要轻举妄动。」
「我拒绝!跟主人一起睡可以让我更有斗志!」
「哪有这么恶心的斗志啦!」
「哎呀,感情纠纷吗?」
──一道声音突然传来,裁决者和骑兵同时回头,就看到弓兵从门后露脸,并用手掩著嘴嗤嗤笑著……以他来说,这样的反应或许相当罕见。
「才、才不是感情纠纷……别说这些了,齐格小弟,我想重新跟你确认一下刚才的状况。『黑』弓兵凯隆,我也需要你提供看法。」
「……刚才?主人,你怎么了吗?」
「嗯,是这样──」
齐格说明方才的「梦境」,当他说到胸口被挖开的时候,骑兵急忙扯破他的衣服,确认上面有没有伤势。而齐格当下立刻用手遮住变黑的皮肤部分,因为他觉得要是这时候让大家看到,只会徒增混乱。
「太好了,我还想说要是主人受了致命伤该如何是好。」
「我觉得扯破衣服真的有点超过。」
「骑兵……你为什么老是……老是这样……」
裁决者忍耐头痛般按著眉心,弓兵则完全不介意这些,开始分析齐格叙述的梦境。
他拥有希腊诸神授与的知识,要分析梦境并非难事──但是……
「我先声明,我无法明确判断。应该说,齐格,你毫无疑问是世界上独一无二,在过去的圣杯战争历史也是从未有过的存在。」
弓兵先表示齐格的案例完全是未知领域。
甚至无法用稀少来比喻,而是如字面所示的唯一,没有其他相同存在。
「你因为『黑』剑兵齐格菲的心脏得以活下来,又因为『黑』狂战士弗兰肯斯坦使用的宝具复活。问题关键在于你的心脏,本来当『黑』剑兵离开这个世界时,你的心脏也会跟著消失,但因为与你的魔力和魔术回路连结,变成一种『道成肉身的状态』。」
艾因兹贝伦的人工生命体著实是高级品,以他们的技术,甚至能打造具有自我管理能力的圣杯容器,也就是拥有「小圣杯」机能的人工生命体。尽管戈尔德‧穆席克‧千界树也察觉到这样的可能性,但达尼克命他打造的人工生命体并不需要这样的功能。
即使是打造成用过即丢的人工生命体,在构造方面还是设计成能容纳「容器」,只不过并未持有可容纳使役者那般庞大灵魂的空间。
千界树的人工生命体甚至容不下一位使役者,但若只是器官的一部分,而且是被赋予填补原本失去的器官的功用,同时当龙血这样的不死象徵被注入体内时──所有原本不可能的事都有办法变成可能。
「我想你的梦境毫无疑问是『黑』剑兵造成的影响吧……问题在于那是否真的『只是』一场梦。齐格,你自己怎么认为?你感受到的那些,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齐格默默摇摇头。
「──不,我想不是。那不是梦,在那之前体验的才是梦境。」
接著齐格瞥了骑兵一眼。就算是骑兵,应该也不喜欢自己的过往被随意张扬吧,而且那也不是说了会有帮助的内容。
「既然如此,我认为应当可以将之当作一种不好的预兆。这只是我的推测,你──或许正要『成为』齐格菲。」
「成为齐格菲?」
「英灵的心脏这样压倒性的存在正在侵蚀你,这应该不值得惊讶吧?说起来,在那种情况下身体无法承受,侵蚀会引发崩溃,你会如字面所述,『由体内开始毁坏』。」
「可是──照我看来,心脏目前维持正常的机能。」
「裁决者,你忘了吗?他可是曾经『变成了』齐格菲喔。」
这句话让裁决者一脸苦涩地点头。
「你说得没错……那样的附身只能算是奇迹。」
「何止奇迹。齐格,你确实两度让齐格菲附在自己身上吧?总计大概经历了多少时间呢?」
「变身一次可以维持三分钟,这就是极限了。」
「那么,就是那三百六十秒侵蚀了你的身体。我无法得知你今后可以活多久,但齐格菲的三百六十秒应该可以比得上你的一辈子。你最好想成每让齐格菲附身一次就会更接近死亡一步。」
「龙告令咒」──如字面所述,那是死之宣告。若能补充令咒,确实可以让齐格菲多附身几次。
但每附身一次,名为齐格的存在就会崩毁──且无法复原。
「意思是别再让他附身了?」
裁决者介入回答齐格的问题。
「这么做会比较好吧。齐格小弟,身为主人的你投身作战并非明智之举,战斗就交给使役者,希望你能以一位主人的角度采取行动。」
「但我们需要『黑』剑兵的力量吧。」
「……」
场面陷入沉默。裁决者别开眼,骑兵则揪著齐格的衣服不肯放开。
「而且,事情也并不一定就像弓兵说的那样。很有可能只是我误会,那真的单纯是一场梦。」
「不过……!」
弓兵介入仲裁。
「关于这点,就算我们决定怎样也无济于事,关键只在于他有没有意愿要使用令咒罢了。」
裁决者心想:弓兵说得没错,这个问题的关键就看齐格本人的意思。他要在接受弓兵的忠告下仍决定使用令咒吗?他打算不管未来将会如何,仍选择往前吗?
──这连问都不必,他「一定会选择」,必须让他选择──不!绝不能让他选!
「那么,我先失陪了。还有,吾主有事想与裁决者和骑兵商量。稍晚一点也无所谓,总之麻烦二位来会议室一趟。」
弓兵离开后,气氛硬是变得更为尴尬。裁决者和骑兵都心知肚明。
不管怎样发誓、限制、强制,一旦时机到来,齐格一定会召唤齐格菲来附身吧。
即使揍晕他,或让他口含衔枚、将之五花大绑也没用,既然这样,索性让他永远沉睡──当然更不可能。
「你们是不是在想一些很偏激的事情?」
齐格向投以忧愁眼神的两人问道。
「没有。」
「没啊。」
两人同步摇头否认,齐格从床上起身。
「……这个问题应该没办法解决吧。裁决者、骑兵……我很感谢你们的好意,也知道不应该忽视你们的心意。」
但是,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
「抱歉,我打算去看看人工生命体他们的状况,麻烦你们去找魔术师吧。」
裁决者和骑兵面面相觑,接著一同叹息。
「我知道了。」
「了解。主人,你不可以随便乱跑出去喔。要出去之前记得说一声喔。」
「我又不是小孩子。」
两位使役者一起离开房间,前往会议室并牵制般瞥向对方。
「……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才好咧~~」
结果,不让齐格变身的方法只有一个,让状况变成不需要他变身就好。以压倒性的力量作战,击溃敌人……如果能做到这点,也不必这么辛苦就是了。
「能不能善加利用你持有的令咒?」
裁决者摇摇头否定这个想法。
「令咒对应各使役者的职阶,原则上算是变成一种类似『钥匙』的状态。也就是说无法挪为其他颜色、其他职阶所用。如果可以,我早就动手了。」
「为什么要搞得这么麻烦啊,一般令咒不是不管怎样的主人的哪种令咒,都可以直接挪给其他主人用吗?」
骑兵说得没错,所以一般圣杯战争才会由监督官保管令咒,甚至有因为改变规则而作为报酬赠送出去的案例。
「因为不能保证我不会变成太执著于某位使役者就刻意将令咒全数挪给该人使用的裁决者。这是为了预防最糟糕的状况发生。」
「我还是希望能设想到现在这种状况就是了。」
「现在这个状况一般都不会设想到吧。」
说起来,圣杯大战本身就是很异常的状况,系统会担忧更低机率的事情发生也无可厚非。
但不幸中的大幸是对手四郎那边虽几乎凑齐了「红」阵营每个职阶的三道令咒,但这些令咒对「黑」阵营并不管用,而且他手中并未握有「红」剑兵莫德雷德的令咒,他不可能透过令咒约束我方使役者。
「话说,菲欧蕾找我们有什么事啊?」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跟要前往空中花园所必须安排的飞机有关吧?或者她已经掌握攻略的线索之类。」
「如果是后者就好了──」
「很遗憾,事情没这么顺利。」
集合地点是跟昨天同样的会议室,菲欧蕾带著有点疲惫的脸露出笑容,「黑」弓兵凯隆如同管家随侍在她身边,卡雷斯则站在离她一步的位置。
「飞机这边请再给我一点时间,目前预定会在三天之内抵达。」
「唔,真可惜。所以,有其他事情吗?」
「是的,其实是关于『黑』刺客的问题。」
「……这么说来,直到最后『黑』刺客都没有现身呢。我还以为是千界树这方为了暗杀主人而令其待命。」
菲欧蕾摇头否定裁决者的说法。
「说来丢脸,刺客的主人似乎被抢走了使役者。」
「喔喔,真的很丢脸耶。」
骑兵对忧愁的菲欧蕾直接说出感想。裁决者想起四郎曾提及「黑」刺客的事,记得当时他是说──
「我们只能确定一点,就是刺客已经失控了。」
卡雷斯将报纸丢给裁决者和骑兵,拿到报纸的裁决者露出苦涩表情。
罗马尼亚的开膛手杰克Jack the Ripper,至今仍未掌握真面目。
「『开膛手杰克』……」
「喜欢炒作话题的新闻大标有时候会道出真相。讽刺的是,被他们以开膛手杰克称呼的杀人魔,是『绝无虚假』、『真正的』开膛手杰克。」
「……你们召唤了开膛手杰克作为刺客吗?」
裁决者皱眉,菲欧蕾垂肩回应:
「是的,族人魔术师相良豹马认为原本应召唤作为刺客的哈山‧萨瓦哈已经来到极限,于是在最新颖的刺客开膛手杰克身上找到了出路。」
每当包括亚种在内的圣杯战争开打时,主人之间会确定几项战术。基本上必须最优先打倒其主人且严加戒备的对象,其实不是包含剑兵在内的三骑士,而是刺客。
若不是能让使役者随侍在侧,几乎不可能防范活用「断绝气息」进行的偷袭。但是,若为了保障安全而将使役者安排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内,又会在与其他使役者对峙时衍生别的问题──被牵扯进战斗的可能性会非常高。即使是英灵,要在保护某个对象的情况下作战,依然会陷入压倒性不利的局面。
即使使役者没死,一旦陷入动作遭到封锁的状态,很明显会败北。话虽如此,要因此支开使役者也是愚蠢。
再加上必须随时戒备刺客会趁两位使役者专注于战斗时执行暗杀。
有一段佳话是某次亚种圣杯战争,刺客的主人仅花三天就结束了该次圣杯战争。因此,主人们都会发疯似的强化戒备刺客的措施,毕竟会召唤出来的刺客大名早以广为人知。
哈山‧萨瓦哈──中东传说中的暗杀教团首领,也是成为「刺客Assassin」一词来源的人物。但是,历史上自称哈山的人总计有十九位。
在召唤刺客时,通常会从自称哈山的十九名对象中召唤一位出来……虽然也有可能召唤除他们之外的刺客,但机率非常低,基本上可以忽略。
总之经过许多次圣杯战争,十九位哈山别说本名了,连宝具的效用都已泄漏出去。
即使如此,哈山‧萨瓦哈仍非常可怕,被他们突破防范对策而遭杀害的主人不计其数。
但是,因为采取了防范措施而得以击退哈山的机率也飞跃性地提升。最后演变成召唤出刺客的主人不是获得圣杯就是死,一翻两瞪眼的赌博──这已经是参加亚种圣杯战争的主人间会有的认知。
但是,哈山会作为刺客被召唤出来,毫疑是「刺客」这个词成为触媒。因此,如果能在追加咏唱上做一些变化,透过加入非属于哈山的触媒,想召唤出哈山以外的刺客也绝非不可能。
例如四郎就是召唤出了塞弥拉弥斯作为「红」刺客──
「在决定要召唤哪个英灵为『黑』刺客的时候,相良豹马重视的是相关情报多寡这个层面,才看上了最新英灵开膛手杰克。」
「确实,那位杀人魔可是英国最大的谜团,甚至连他是男是女都无从论定。」
「咦?杰克不是男的吗?」
卡雷斯摇头否定骑兵这番话。
「开膛手杰克当初曾被称为开膛手吉儿Jill the Ripper,因为他下手的对象都是女娼,而且对方几乎都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遭到杀害。不过,犯人是女性这个推论似乎很快就消失了……一般来想应该是男人没错。」
「我想应该是过往的圣杯战争中从没有被召唤过的刺客,也无法想像宝具会是什么。但问题在于『黑』刺客──」
「是的,相良豹马在执行召唤前有与我方联络,在那之后就断了一切消息。当初我们以为是魔术协会的某人打倒相良豹马,强行夺走『黑』刺客──」
菲欧蕾看了一眼裁决者和骑兵手边的报纸。
「照那篇报导来看,『黑』刺客已经抵达罗马尼亚,并且做出非常不合魔术师原则的行为,于是我们前往调查。」
而弓兵和菲欧蕾在当地目睹了「黑」刺客与「红」剑兵对决的场面。
虽然菲欧蕾想抓准机会──锁定两者交手的瞬间,但「黑」刺客只受了轻伤,逃离战场。另一方面,「红」剑兵和「黑」弓兵则激战了几回合,结果平分秋色。
「……唉,我现在才在后悔,自己当时太注重『红』剑兵,导致忽略了『黑』刺客这点。」
对当时才刚失去「黑」剑兵齐格菲的千界树一方来说,必须最先打倒的就是「红」剑兵。
「当时主人的判断很正确,是没能顺利收拾的我有问题。」
弓兵这么安抚叹息的主人。卡雷斯也同意弓兵的说法。
「总之以结果来说,没有收拾『红』剑兵莫德雷德是不幸中的大幸,也没什么不好。后悔已经过去的事情也于事无补啊,姊姊。」
虽然是结果论,但就是因为当时没收拾「红」剑兵,裁决者和弓兵才能活到现在。
「……然后刚才驻扎于托利法斯的族人传来线报。就在昨晚,我们与『红』阵营交手之前,潜伏在镇上的魔术师们似乎失联了。失联的人有十位,而且几乎都是尽管不算一流却仍相当干练的魔术师。」
尽管没被选上成为主人,这十人里面有几位的能力在卡雷斯之上,也是拥有悠久历史的魔术师家族。如果是跟魔术协会的魔术师交手,还是有很多方法可以取得联络,然而却没有联络──想来应该是无法联络吧。
「裁决者和骑兵,我想拜托二位的是──」
「讨伐『黑』刺客,是吧。」
裁决者制止般说道。点头同意的菲欧蕾的眼睛正谨慎地窥探裁决者的状况。
「原来如此……菲欧蕾,你在意的是这会不会与我身为裁决者该扮演的角色抵触,是吗?」
「是的,没错,毕竟是要出面讨伐特定使役者。」
「你请放心,『黑』刺客已经连累了许多毫无关连的人类。即使是普通的圣杯战争,在那个时间点也已经是必须处以严重罚则的状态。」
说正确一点,是对连累了许多毫无关连的人类──而且还闹到台面上所必须给予的惩处。
但是,因为被选为裁决者的使役者不同,也会有无论是不是闹到台面上,只要连累毫无关连的人类,就必须加以惩处的人存在。
贞德‧达鲁克便是这类其中之一。她会严格判定圣杯战争的「外」与「内」,面对打算从内跨越界线来到外面的对象会毫不留情,而打算从外面侵入内侧的对象则会尽可能以稳健的方式加以排除。
「附带一提,可以搜查与讨伐『黑』刺客的时间,只有在飞机抵达此地前的三天内。在那之后,我们必须将一切资源投入追踪『花园』。」
「换句话说,就是『如果想在三天内出发,就出手帮忙吧』的意思吧?很诈耶!」
骑兵边贼笑边嘀咕,菲欧蕾则一脸毫不在乎地说:
「我们家的家训就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啊。」
「无妨。但我希望能不要让齐格小弟参加,可以吗?」
「……确实,我听说那个人工生命体只能再让『黑』剑兵附身三次,确实不需要把这仅剩的三次浪费在『黑』刺客身上。」
裁决者悄悄呼出安心的气。如果让他参战,他肯定会让「黑」剑兵附身吧。必须尽可能减少他使用令咒的机会。
「谢谢,那么就由我、骑兵和弓兵出面……若可以,也希望一度和对方交手过的『红』剑兵能参战。」
菲欧蕾露出尴尬的表情。
「……这个案子,我不太想拜托『红』剑兵和其主人狮子劫界离。」
「咦,为何?」
听到骑兵单纯的问题,菲欧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时卡雷斯看不下去,于是出面解释:
「说穿了,『红』剑兵的主人狮子劫大叔是魔术协会的人。如果让他参与讨伐『黑』刺客的工作,就必须把我们的状况告知对方……哎,虽然我觉得他应该多少察觉到了,但毕竟我们还是要顾及面子问题,并不想欠他人情。」
「而且对方并不是在场三位使役者无法处理的对象,我也曾经──」
弓兵很难得说到一半就停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不懂是怎么回事。
「弓兵,怎么了?」
「主人,你知道『黑』刺客的参数吗?主人应该亲眼看过刺客对吧。」
「呃,这…………」
菲欧蕾闭上眼,应该是想回想参数吧,但她立刻一脸困惑地看向弓兵。
「对不起,我不清楚。好奇怪,应该有读取对方的参数才对…………哎、呀?」
这时菲欧蕾惊愕地以手掩嘴。
「不,不只不清楚对方的参数,我和主人都目击了刺客的样貌,却『连对方的长相都不记得』。」
「……这是刺客的既有技能或宝具的效果吧。」
「这个嘛,就像『红』剑兵装备著可以隐瞒真面目的头盔,『黑』刺客就算拥有可以隐瞒真面目的『某物』也不太奇怪。」
「红」剑兵的宝具效用能暂时隐瞒真名,一旦解除宝具也就不介意露出真面目了。
若是普通的圣杯战争,通常只会在要给对手使役者最后一击的状况下使用宝具。一般来说都会采用将风险压到最低、持续隐瞒真名的战术。若是在一对一且其他主人无法目击的状态下,就会非常难缠吧。
……但「黑」刺客的情况可不一样,与其说她隐瞒真面目是基于战术层面,更该说这其实是开膛手杰克的生存之道。
尽管有许多不利搜索的因素,她却是在至少杀害了五名女娼的情况下,完全不留任何线索。再加上还有一个运气糟糕透顶的插曲。当时的警察署长因担忧引发人种问题,把可能可以作为证据的涂鸦消除了。
并非隐瞒真面目,而是隐瞒这个行为本身才是与杀人魔的主体性相连。
「战斗中并没有什么不自然之处。我想应该是当我们认知刺客消失之后,我们获得的情报也跟著抹灭。」
「那么,我们只是知道『黑』刺客的真名为开膛手杰克,其他包括外观、能力,遑论宝具什么的都不知道吗?」
听到骑兵的话,菲欧蕾只能面带忧愁地点头。
「没错,这或许──是一项意外困难的任务呢。」
「不过姊姊,我们也不能放著刺客那家伙不管吧。」
「是这样没错……一般认知来说,所谓的刺客,是只要能撑过其突袭就容易打倒的对象,但要主动找出刺客并加以打倒却很困难。更遑论目前没有任何情报,会变得更加困难。」
「也就是说,我们必须从寻找开始著手……这样对吧。」
「白天就开始搜索吧,我们会准备现代服装,避免各位太引人注目。」
「嗯,我没问题。」
裁决者因为穿著蕾蒂希雅的便服,基本上没问题,只需要切换就好。
「啊,我想要衣服!最新流行的款式,还要骚包的!」
骑兵挺出身子跟上话题,但菲欧蕾以略显冰冷的眼神看过去说道:
「……那个,我们不是去玩的喔。」
「我知道、我知道!……唔,真想带主人一起去啊──」
「骑兵?」
如果方才菲欧蕾的眼神只是略显冰冷,那现在这声音绝对堪称降至冰点。
裁决者的眼神有如冰柱刺在身旁的骑兵身上。
「我想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不可以连累齐格小弟。」
「呃,可是反正现在才中午,到傍晚为止应该可以当作出去玩──」
「不可以玩。」
「就小玩一下……」
「一丁点都不行。」
提案立刻被乾脆地驳斥,骑兵对裁决者没得商量的态度感到不悦,于是趴在桌上。
「骑兵看起来突然没了干劲呢。我开始有点担忧了,应该不是想太多。」
「喂,拜托你们了……」
姊弟傻眼,弓兵则露出苦笑。
「那么,我和卡雷斯去别的房间换衣服吧。」
「我们的衣服呢?」
「我会请人工生命体拿过来。对了,关于提供弓兵魔力,暂时会由我和卡雷斯分担这项工作。」
将戈尔德安排由人工生命体供应的魔力切换为以卡雷斯为主提供,不足的部分则由菲欧蕾补足。在出现主人间对决场面的可能性降低的现在,这么做也不会造成太多负面影响。
而人工生命体这边,虽然有点受到形势所逼,但他们获得在这座城堡的居住权,代价就是必须负责执行日常生活的杂事。
「这样很好,这样才是理想的主人与使役者间的关系。」
「谢谢。」
菲欧蕾显得有些骄傲地微笑,弓兵则和卡雷斯一起走在走廊上。
「想请问一下,卡雷斯你供应了多少比例的魔力?」
卡雷斯心想弓兵这问题真讨厌,只能略显不悦地回答:
「就算用上我所有魔力,大概也只能帮忙供应你两成左右吧。总之你当成是备用电池比较好。」
「原来如此,难怪我会觉得联系感有些薄弱。」
见弓兵一副理解状况的态度,卡雷斯更是不开心了。
「可恶,不要你管啦,这方面姊姊是压倒性地强啊,不论魔术回路的质、量,以及相对应的魔力储备量。如果说我是一个塑胶油桶,她可就是石油工业区。」
「唔,卡雷斯有胜过主人的地方吗?」
「有……我比她懂电脑。」
弓兵本来想说:「身为魔术师,这能算是优点吗?」但还是刻意保持缄默。毕竟男人有时就是即使逞强也不想认输。
裁决者他们等了一下,人工生命体们便接连走进会议室,手中抱著尺寸是骑兵可以穿的当代风服饰。
「大致上都拿过来了,但我不负责管适不适合的问题喔。」
「OKOK,没问题!哎呀──这件好可爱,那件也可爱,等会穿了请主人帮忙看看好了!」
「戈尔德叔叔现在怎么样了?」
「天明时表示自己的工作已经做完,又开始喝酒了。虽然很感谢他拯救了我们的性命,但还是对他的态度有些敬谢不敏。」
人工生命体一致点头表示同意。
「……我会请他之后注意一点。」
菲欧蕾觉得很抱歉地回覆。
「那么,请两位更衣。」
「咦?你呢?」
「菲欧蕾你不去吗?」
面对骑兵与裁决者的问题,菲欧蕾困扰地微笑,看了看自己的双腿。
「毕竟我的脚是这样,要在白天进行追踪调查有困难。但若能使用魔术,情况就不太一样了。」
菲欧蕾藉由应用降灵术的连接强化型魔术礼装来补强自己不方便的双腿,但这并不是可以在大白天拿出来用的礼装。
「而且,即使在自己的房间也是可以进行分析工作。」
「原来如此,那就是我们成为你的手脚执行调查了。」
「是的,我会派一位熟悉魔术的人工生命体跟随你们。」
菲欧蕾说完,留在当场的人工生命体对两位使役者低头示意。那是一位少女型人工生命体,脸孔跟齐格相似,但留著一头长发。
「我叫爱琪雅,请多指教。」
骑兵和裁决者与对方握手表示善意。
「探查使役者的气息、残渣与其他线索的工作交给二位,魔术相关的探查则由爱琪雅负责。我打算透过念话听取汇报之后,再加以分析。」
这里是千界树管辖的托利法斯,虽然安插了许多老练的魔术师,但这些人也没有本事追踪或是发现使役者。
目前刺客就算已经跟主人一同潜伏在这座城市也不奇怪,如果能在白天找到某些线索──最理想的状况,当然就是能直接找出主人了。
§§§
「她杰克」潜伏著。
原本就因为身形瘦小,哪里都钻得进去,只要穿上「母亲主人」在布加勒斯特购买的衣服,搭配「断绝气息」,甚至可以完全融入大多数的人潮之中。
话虽如此,但因为托利法斯是一座小城市,观光客不多,再加上随处都有魔术师监视,无法随意采取行动。尽管如此,「她」已经在昨天残杀了十位魔术师。
她现在跟母亲分头行动,因为两人都分别找到了绝佳的藏匿之处,短时间内并不打算离开。说实在的,她是按捺下想要玲霞弹钢琴的情绪──因为她擅长埋伏,也很擅长忍耐。
敌方使役者总计三位──或者四位。「黑」弓兵凯隆、「黑」骑兵阿斯托尔弗以及一位不是「黑」的「某人」,而问题的关键在于「黑」剑兵齐格菲。他一下子在、一下子又不在,是有点难以捉摸的状态。
「她」与那外表和行为举止相反,慎重地行动。对她这个生来就像是特别强化了杀人的怨灵集合体来说,杀人并不是工作,也不是嗜好,硬要说,杀人才是她存在的理由,同时是生存动机。
就像每个人都要证明这点,她必须透过杀人行为来证明「我确实存在于此」。
她慎重地,只是无比慎重地等待时机到来。
真正下手的时间总是在夜晚,即使再怎么评估错误也不会赌上自身性命。关键在于有多少机会可以下杀手,而「她」又选出了这之中的多少个机会。
战斗必须一对一进行,但杀害必须单方面才行。考虑到这点,与「红」剑兵莫德雷德之间的战斗对她来说也算是意外状况吧。
「……我果然算是打输了吧。」
虽然光是回想就令人烦躁,但当彼此面对面时,「她」毫无疑问确定自己会输。
自己的一击甚至无法切断她的喉咙,而她的一招就能让自己尸首分家。
虽然这是参数的差距、战斗状况的不利因素、身为英雄的格调不同,以及其他诸多因素全都对自己不利所致──但「她」认为,并非完全没有机会可乘。
参数的差距,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弥补。只要在夜晚断绝气息,将不会有任何人察觉自己。
而「她」很清楚,只要杀害主人,无论对方是怎样的英雄都不值一惧,对杀人魔自己而言,无论是魔术师还是女娼──都一样是猎物。
非常悠哉地「呼啊~~~~」打了个大呵欠的,是「红」骑兵阿基里斯。
「好闲喔。」
「真的很闲。」
回话的是「红」弓兵阿塔兰塔。毕竟他们待在飞行于空中的花园里,也无法外出。才过了半天,两个使役者就已经闲到发慌了。
「很无聊吗?」
成为两位使役者的主人的言峰四郎领著他原有的使役者「红」刺客塞弥拉弥斯前来。
「算是吧。我们先当作『黑』那帮家伙三天后会抵达就可以了吧?」
「关于这点,我想对方必须准备能追上这座空中花园的『马匹』才行──依状况不同,可能会花上更多时间。」
「红」骑兵和弓兵一齐发出不满的声音,刺客则叹气著嘀咕:
「不过就是短短三天,耐不住性子难道是在前线作战的英雄本性吗?」
「你想找架吵,我随时奉陪啊。」
四郎出面安抚互瞪的两人。
「好了好了,两位,别吵了。我这边有一件事情想拜托弓兵。」
「……唔?」
被指名的弓兵困惑地板起脸。
「我想请你出马当斥候侦察『黑』阵营的状况,虽说这任务原本该由拥有『断绝气息』的刺客担任──」
四郎瞥了刺客一眼,刺客则略显不满地「哼」了一声别过眼去。
「喔,虽说是刺客,不过毕竟是『这个样子』嘛。」
「甚至会不会断绝气息都很可疑,也没办法啊!」
两位讪笑的态度令刺客更是不悦地瞪了过去。四郎一边安抚刺客一边对弓兵说:
「于是,我想最适合担任斥候的应该就是你了。」
「呃,我──」
「很遗憾,我可以断定在场的所有成员之中,应该没有比骑兵更不适合担任斥候的英雄了。」
四郎表情温和地一举推翻「红」骑兵的意见。
「嗯,但我要怎么回来?」
「既然我是你的主人,精神层面上就会彼此连结。只要能用念话呼唤你,便可使用令咒将你召回。不管对面的裁决者怎样命令你,我都能以令咒封杀。」
魔术师使用的「空间转移」是一种几近魔法的神秘,对没有学过洗礼咏唱以外的魔法的四郎来说,当然是一种不可能的范畴。
但只要有令咒便不足挂齿。
「因为这点小事使用令咒好吗?」
「无妨。因为我继承了其他主人的令咒,跟作为裁决者被召唤而出的她不同,能将所有令咒集中使用在单一使役者身上。我手上握有狂战士的份,所以在这边用上一道也没问题。」
换句话说,无论拥有多强大的反魔力也无法反抗他。
「嗯,只要可以排解无聊就无所谓──当当斥候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那么,就麻烦你了。」
「红」弓兵轻轻颔首,立刻化为灵体,抹去了气息。
「我说主人啊,有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派给我做?」
「……对了,术士好像在招募助手呢。」
「驳回。」
话说这边所谓的助手,是要从书堆中选择指定的资料,只为了摊开资料书籍给术士看就必须一直站著的工作。
「不然你去跟枪兵简单练几招如何?」
「这也驳回。」
「──喔,没想到堂堂阿基里斯这般勇者,也会选择避战啊。」
刺客或许是想报复方才被揶揄而愉快地笑著说,骑兵则不悦地「哼」了一声回答:
「我说啊,跟枪兵怎么可能只是『简单练几招』,一旦交手,我们都会战到获胜杀了对方为止。」
「不能控制自己只出五分力吗?」
「面对印度数一数二的英雄却只出五分力也太失礼吧,我认定只有要跟他厮杀的时候才会交手。」
刺客理解状况后便不再讪笑。身为女皇也专长权谋术数的刺客无法理解两人的想法。不过即使从自己的角度来看,他们拘泥的点都是些无聊的小事,也不该加以取笑使对方不悦。践踏英雄的尊严是愚者的行为。
「唔……考量到事有万一,若骑兵离开这里确实会有些困扰,但你现在正无聊得发慌是吗?」
「如果主人要陪我练招,我就可以只出五分力。」
──骑兵出言挑衅。见他边笑边说,看来他自己也不是很认真当一回事。世界闻名的大英雄阿基里斯跟东方的小英雄天草四郎时贞之间的功勋、出身等差距都太大了。
在刺客瞪视下,骑兵正想说「我开玩笑的」时──
「可以喔,反正在大圣杯稳定下来之前,我也没什么事做。」
场面瞬间冻结。骑兵和刺客一时之间都无法理解身为主人的他回应的答案。
「刺客,你应该有让龙牙兵使用的枪或剑吧。把那个借我们,总比我们都用自有的武器好。」
「……等、等等、等等,你疯了吗?」
「这个嘛……要问我是不是疯了,我自己也不太有信心呢。」
四郎很平常地这么说,将手伸往刺客。骑兵原本因这意料外的状况而默不作声,后来突然放声大笑。
「喂喂、喂喂喂!主人,你傻了吗?就算你是英灵,居然说想跟挑战了整座特洛伊的我交手?」
这话并非嘲弄,而是在道出事实的同时包含了怒气。骑兵虽然知道关于天草四郎时贞这个英雄的详情,却不清楚他的战斗技术。只不过,他有自信自己所经历并一路战胜下来的战争,比任何人的都严酷。
如果拿四郎当对手,很可能会与他的自尊抵触。
但四郎平淡地接受骑兵的怒气,握起刺客准备的剑后,将枪扔给骑兵。
「如果我损害了你的尊严,那我道歉,但要是这么做能排解你的无聊……我随时愿意奉陪。」
四郎架起剑,骑兵先是露出不满的表情,转头看向旁边──
瞬间。
钢铁碰撞。
完全没有准备动作的这一枪有如子弹,而接下这枪的四郎反应速度著实令人瞠目。
骑兵稍稍呼出略显佩服的气息,接著一转已经刺出的枪,重新摆好架式。
「──你居然能化解刚刚那枪啊。好,就跟你玩玩吧。」
「……烦请手下留情。」
「这我不保证喔,毕竟我活到现在,使枪时手下留情的经验寥寥可数啊!」
骑兵跨步过来的时间甚至连转瞬都不到,在四郎的脑袋理解之前,一枪就已经穿了过来。
四郎不是用脑,而是身体做出反应,勉强化解了这一枪。
于是,玩闹程度的厮杀于焉展开。
§§§
托利法斯这座城镇,尽管邻接罗马尼亚首屈一指的重要城市锡吉什瓦拉,但过去都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发展,想来今后也会是如此。
普雷斯顿──改名为千界树前的达尼克一族,看上这里有罗马尼亚最一流的灵脉经过而定居于此。当然,这么优秀的灵脉不可能没有别人发现,尽管经历过相当程度的厮杀争夺,仍无人能敌过当时正处于极盛时期的普雷斯顿一族。
普雷斯顿在取得支配城镇的权力后便积极采取行动。他们不是选择默默守候他人打造出来的城镇,而是积极参与其中,将城镇打造成理想状态。
不起眼、不在歴史上留名,尽管与邻近的锡吉什瓦拉相似,却因交通不便,必然导致观光客人数稀少。虽然灵脉本身极为优秀,但这里设置的强大包围网足以让外来魔术师无法下手。张设的结界甚至灵敏过头,说到底即使与魔术无关,这座城镇本身就对来自「外界」的人非常戒备。实际上,圣堂教会的监视者艾玛‧佩崔西雅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才终于排除了戒备。
托利法斯完全是一座受到魔术师支配的城镇,如果将并非魔术师的相关人士计算进去,这座城市总人口的两成以上都或多或少与千界树有关系。
当然,在此次圣杯大战中,这些人也收到相应指示。即使城镇治安本身良好,但镇上的气息却显得剑拔弩张。
千界树之长达尼克也倒台了,但知道这点的人不多──也不知道这场圣杯大战往奇怪的方向扭曲了。
菲欧蕾为防情报泄漏,于是隐瞒了一切。说起来,这件事早晚会被魔术协会知道……但现在必须最优先解决的问题是圣杯大战。
『潜伏在托利法斯的十位魔术师失联了。』
裁决者和骑兵带著擅长魔术的人工生命体,在菲欧蕾提供的情报下,决定先回溯他们留下的痕迹。
托利法斯分成被城墙包围的老城区,与城墙外的新市镇。虽说是新市镇,但这边的建筑物也是从排除了鄂图曼帝国以后开始建造,同样有几百年以上的历史──
裁决者、骑兵以及爱琪雅负责新市镇,弓兵和卡雷斯则负责老城区。原则上目前的计画是一行先按照这样分别前往魔术师潜伏之处,摸索失联的理由并找出相关线索。
「那我们先去探查第一个人吧,往离这边最近的魔术师家出发!」
骑兵干劲十足地举高拳头,裁决者觉得有些丢脸地保持距离,爱琪雅则一脸冷静地看著托利法斯的地图,也就是说没人理骑兵。于是他露骨地鼓起脸,放下举高的拳头。
「应该就是卡尔‧雷克萨姆了,从这边往前走两百公尺左右的路左转。」
三个人……严格来说大多是骑兵闹哄哄地走在没什么人车经过的路上,不要五分钟就抵达第一个搜索地点。
雷克萨姆家属于老旧的石造房屋,呈现单纯的立方体外型。如果是开放式的房舍,容易造成魔力流失,所以对不乐见魔力流失魔术师来说,这种封闭的构造乃属理想。
爱琪雅使用菲欧蕾交给她的万能钥匙,解开内部嵌入了术式的门锁。虽然那一旦发现不法入侵行为便会启动魔术警告位在托利法斯的族人──但若之前侵入此处的是刺客,应该不会有任何影响。
房内状况如从外观推测的质朴,可以看到客厅、厨房、浴室,寝室八成在二楼。裁决者觉得这间房子里面缺乏色彩,一般来说人类住在一栋房子里一二十年,都会让房子染上一些自己的「色彩」,但这幢屋子完全没有给她这种感觉。
简直像饭店客房,有种整齐划一的氛围。如果不是刚搬来──就是房屋主人的「色彩」体现在别的房间了。
「……嗯~~不觉得有股血腥味?」
一踏进房子,骑兵就动了动鼻子如是嘀咕。裁决者也尝试闻了闻气味,却没感觉到血的气味。
「我是没有闻到──」
「是我的错觉吗?」
「……我想或许不是。」
爱琪雅这么说,组织了一小节魔术。那是很单纯的「感知」魔术,目标是血。于是淡淡的蓝色光点浮现,强调出残留的血迹。这样就可以看出房内到处都沾了血迹。
「啊啊,原来对方有『彻底打扫过啊』,难怪这么难以分辨。」
「……我认为光是这样就能察觉的骑兵非常厉害。」
「别说这个了,裁决者,你不觉得──天花板也有血迹很惊人吗?」
骑兵指了指天花板,裁决者也板著脸点头。这幢房的天花板还算高,既然血都能溅到这种地方,恐怕──
「不是砍掉,就是砸烂了脑袋吧。」
「从喷出来的血迹范围如此大来看,应该是切断了颈动脉吧。像这样……头往后仰的状况。」
裁决者仰望天花板,做出按著喉咙脚步踉跄的动作。
「……演得挺生动呢。」
「可以不必特地表演,用口头说明应该就够了吧。」
骑兵和爱琪雅的吐槽令裁决者红著脸,清了一下喉咙。
「我、我只是想让你们更容易理解而已。话说回来,要打扫这些血迹应该很累人吧……难道是利用了魔术打扫?」
「如果是,应该会留下使用了魔术的痕迹……但这里没有。」
「明明是魔术师家耶。」
「就因为是自家,才更会严格订定可以使用魔术的地点。屋主魔术师不会在这里使用魔术,而是厨房,应该顶多就是解剖仪式用的小动物一类。」
「好像有地下室,会不会是那里?」
察觉地下室存在的人依然是骑兵,看样子他是从踩在地板上传回的些微声音分辨出来的。
「原来你不光是鼻子,连耳朵也很灵敏啊……」
裁决者佩服地嘀咕,骑兵则得意地挺胸。
「因为这两种感官在战场上都很重要啊──」
地下室入口设置在客厅角落被书柜挡住的地方。或许因为来回推动附轮子的书柜很多次,在地板上也留下了摩擦痕迹。
「请等一下,保险起见,让我使用解锁魔术──」
爱琪雅出言制止要将手放在门把上的骑兵,但骑兵当然不可能听进这样的忠言,只见他「哼」一声一举往上拉开了门。
「打开了──」
骑兵说完,踩著轻快脚步冲进地下室。
「……刚刚有没有什么魔术启动了?」
「有是有,但因为骑兵的反魔力强大得可与剑兵匹敌,所以也是白搭。」
现代魔术师无法伤及骑兵分毫,但潜入的「某人」应该是慎重地解锁了魔术吧。
「好耶,发现尸体!」
骑兵者这番话让裁决者等人急忙冲进地下室。
地下室跟地上的俭朴生活空间天差地远,到处堆满了魔导书,地上也有淡淡的魔法阵痕迹。从天花板垂挂下来的,则是药草与化为木乃伊的小动物尸骸。
然后,房间中央可见一具人类尸体,这具尸体算「新鲜」,血的气味也较浓。
「看样子这边的魔术师专门研究黑魔术。」
爱琪雅检查了一些小东西后说道。裁决者和骑兵将趴在地上的尸体翻过来,同时皱起眉头。
「心脏被挖掉了。」
「脖子以上如裁决者所推测,只是切断了颈动脉啊──话说血的气味明明这么强烈,为什么都没有人提及啊?」
爱琪雅回覆骑兵的疑问。
「我想应该是利用魔术隐匿了气味吧。黑魔术一般都会发出相当难闻的恶臭,所以若在镇上使用,很难不像这样遮蔽……所以若将尸体藏在这里,无论散发多难闻的臭味都不会往外泄漏。」
「我觉得比起这个,更重要的问题是心脏……菲欧蕾说过,照报纸的报导来看──『黑』刺客开膛手杰克的作案手法都是会挖出受害者的心脏。」
骑兵点头同意。
「没错没错,因为心脏对我们来说跟脑部一样都是灵核所在之处,若能食用接近那里的部位,确实可以补充大量魔力。」
「可是──看尸体这样痛苦的表情,事情可能并不单纯。」
「被割喉而亡的人不是这样吗?」
「我们使役者确实是噬魂者Soul Eater,但会因为生前的喜好而偏爱不同情绪。这样看来,杰克应该『特别喜爱恐惧的情绪』。」
「哎,毕竟是连续杀人魔啊……」
一行将处理尸体的工作交给千界树,继续巡视新市镇。下一位拜访的魔术师施威特‧科切夫同样于自宅身亡,不过他的状况跟前一位有决定性的不同,就是尸体除了心脏之外的许多部位都遭到破坏,甚至无法保有人形。
「真惨。」
骑兵傻眼。
「……明显有逼供的痕迹呢。」
裁决者冷酷地说。
「从手臂的生命反应来看,几乎大多数的伤势都是在死亡前受到的。他并不是死后才被分尸,而是苟延残喘直到被大卸八块。」
虽然没了脸,但从尸体上受到的伤来看,可以很清楚得知他体会了多么大的痛苦与恐惧。
绝对不会有人出手拯救,即使有也只是增加牺牲者。
「可是,这样的逼供行为有什么意义呢?」
裁决者的低语让两人歪头。
「不是因为──这样很好玩吗?」
「确实有些杀人魔喜好拷问,但加诸此人身上的拷问已远远超过享受快乐的程度。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方才的尸体几乎没有拷问的痕迹,只用了割喉并挖出心脏这样单纯的杀害手法,但这具尸体却出现了彻底凌迟的痕迹,落差太大了。性别、年龄、人种、职业、技术──可能因为这些不同所导致,或有更不一样的『什么』造成原因。」
「所谓『什么』是指?」
爱琪雅发问,裁决者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黑』刺客几乎毫无疑问已经抵达托利法斯。当然若有人可以身兼连续杀人魔和魔术师身分,那又另当别论了。」
「问题在于刺客现在到底躲在哪里呢。」
虽然这座城市不大,但人口还是有将近两万,每个人都知道这阵子的不祥骚动,所以静静躲在家里。即使动员所有在地的魔术师,也很难进行地毯式搜索,而且若随意追查导致行迹败露,只会让对方躲藏得更加隐蔽。
「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我猜应该可以发现同样状态的尸体。」
裁决者的预言说中了。
虽然每一具尸体的心脏都被掏空,但拷问的严重程度分别非常明显,不存在中间值。有的尸体已经被肢解成肉块,也有除了心脏之外只受了轻伤的尸体。
裁决者一行花了几个小时调查镇上的魔术痕迹,却没有什么理想的收获。
爱琪雅一早便以念话与菲欧蕾联络,但根据菲欧蕾调查的结果,性别、年龄、人种的差异似乎并非影响拷问程度的原因。当然,比方男女之间还是存在差异,但这并不影响拷问行为的严重度。
「应该还有三位失踪的魔术师──」
「卡雷斯大人应该会去确认这三位的状况。我们要不要与他们会合,整合目前收集到的情报呢?」
「说得也是,也去那边的家看看好了。」
将魔术师的尸体交给千界树处理后,三人往下一个点移动,打算与卡雷斯会合。
「下一个点在老城区里面。」
在爱琪雅带头之下,两人走在石板地上。镇上一片宁静,偶尔可见的稀少人影都戒备著三人般离得远远的。以目前的状况考量,甚至要感谢他们这么做。
「不过呢,都是些看起来很熟悉的建筑物呢……如果在美国纽约举办圣杯战争,就可以在现代化的大楼里面一决胜负了。」
听骑兵如此嘀咕,裁决者露出僵硬的笑容。
「我说,光是想像在那种大城市发生圣杯战争就够让人胃痛了,麻烦不要。」
要怎么在那座大城市里打圣杯战争啦。
「不过啊,这年头圣杯战争不是到处开打吗?既然这样,我想纽约迟早也会变成战场嘛。而且大概根本无法做好隐匿工作什么的──裁决者就会被召唤出来喔──」
裁决者一脸苍白,同时摇摇头与手表示不要。
「不不、不不不,请不要做这么恐怖的想像,我绝对不要!」
「哈哈哈,裁决者,命运是很可怕的喔。我肯定你迟早──会以裁决者的身分被召唤到不是纽约就是伦敦、东京之类的地方展开的圣杯战争,然后必须执行乱七八糟的裁判工作。」
裁决者大概是经由这番话进行了具体的想像,只见她一副怨恨的态度对骑兵说:
「……骑兵,你这个人挺坏心眼的耶。」
「会吗?我只是表达明确的推理结果罢了。」
骑兵掩著嘴「嘻嘻嘻嘻」地笑著。裁决者见她这么笑,忽然说道:
「你该不会其实是想跟齐格小弟一起逛街?」
骑兵突然停下脚步,转过来的脸上泛著些许红晕。
「那、那又怎么样嘛。」
「──不,没什么。原来如此,我就想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唔,看你一脸理解的样子,我就觉得莫名火大耶,真是的!」
形势突然变成骑兵找起一脸平淡的裁决者麻烦,听见背后传来这番对话的爱琪雅一个转头就说:
「两位,我们就快到了,麻烦之后再放闪好吗?」
「……这并不是放闪。」
「真要说的话,应该算是关于所有权的问题吧。」
爱琪雅露出一副很想说「不是一样吗?」的表情。
卡雷斯并不喜欢尸体。如果只是看到,还不至于那么难受,问题在于──气味跟声音。这次的气味是一种像是烤过的肉的气味,并非恶臭。然而,就因为「不是恶臭才有问题」。
平常用餐时会出现的气味跟恶臭混杂在一起飘散,真的只能用惨烈形容。
「你还好吗?」
「还好,没事,但是……我先去吐一下。」
卡雷斯跑到厨房流理台,将早餐吃下去的培根呕了出来。为了补充体力而选择肉类为主的餐点真是糟糕透顶的判断。
「可恶,我决定了,暂时不要吃肉。」
用杯子里面的水漱口后,总算清空胃部暂时平静下来的卡雷斯再次回到地下室。
「卡雷斯阁下,这里的魔术师──」
「亚维‧迪凯尔,跟我一样专攻召唤术……本事比我好,应该是主人候选之一吧。虽然本事没得挑剔,但只能说运气不好。」
卡雷斯确认了从达尼克书房带出来的魔术师名单,同情地叹了一口气。话虽如此,卡雷斯也不觉得他被毫无道理可言的命运束缚。很遗憾,魔术之路就是如此残酷,而他走上了一条最糟糕的路线,只是这样而已。
「烧死的尸体啊……」
「没有发现魔术痕迹,应该是用了这个──」
「黑」弓兵凯隆指了放在地下室的塑胶油桶。卡雷斯拿开摀著鼻子的手帕,忍著想吐的感觉,闻了闻土的味道,就发现里头混了汽油味。
「难道是洒了汽油之后点火烧了?」
「嗯,但如果是刺客做的,这真不像刺客会采用的方式。」
「应该说,这么做不太有意义吧。刺客应该可以徒手杀了魔术师,为什么要刻意烧掉呢?」
「卡雷斯阁下,你突破盲点了。」
「黑」弓兵就像老师那样竖起一根食指。
「啊──……虽然被称赞不是坏事,但我的脑力大概就到这里了。你怎么看?」
「目前的状况还不够让我有看法,因为我们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刺客做的。情报一,『犯人』烧毁了魔术师。」
「黑」弓兵说著把像胎儿一样蜷缩成一团的尸体翻身成仰躺,接著慢慢拉开双腿,然后指著贯穿胸腔的洞说:
「情报二,『犯人』挖出了心脏。」
「那就是『开膛手杰克』做的了,报纸也有写到她无一例外都挖出了心脏。」
「可能性暴增了呢。但是,这么一来就跟情报有些抵触。我也读过报纸的报导,上面应该从未提及『犯人』烧毁尸体的记述,能确认一下吗?」
「……你等一下喔。」
卡雷斯掏出手机,离开地下室,打了一通电话。过了五分钟后,他带著困惑的表情回来。
「我从潜入锡吉什瓦拉警察署的人那里问到了。每一具尸体的心脏都被挖出来,所以死因是这个或因呼吸困难造成的窒息──不管是哪一个,都代表就算已死,还是会将心脏挖出。然后,之前从未发现烧死的尸体或被肢解成肉块这种过度拷问的痕迹。」
「唔……」
弓兵看著尸体,思索这项情报。卡雷斯也尝试思考了一下,但他根本无法得知传说中的连续杀人魔Serial Killer开膛手杰克脑子里会想些什么。
顶多想到虽然职阶是刺客,但会不会像狂战士那样也保有狂暴技能。
「弓兵,在吗──?」
「是我们,我们已经调查过位在新市镇的魔术师了。」
裁决者和骑兵前来会合,还有一个擅长魔术的人工生命体──爱琪雅也同行。
「状况怎么样?」
「尸体全部位在兼作为工坊的地下室……这个也很惨呢。」
裁决者摀著嘴看著尸体,这番话让弓兵和卡雷斯面面相觑。
「你们那边检查的尸体也是吗?」
「啊──有的是心脏被挖开死了,有的是被弄成五花人肉三十克多少欧的状态,很多种。」
听取骑兵等人收集来的情报后,弓兵更加仔细地开始思考。
「所以说,分成有受到严厉拷问跟没有的,这样吗──」
「这又怎么了吗?」
卡雷斯困惑地询问,弓兵歪了头回答。
「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之间找不出任何必然性。」
「不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吗?」
「不。虽然关于『黑』刺客的记忆消失了,但我还记得当时遇到她的状况。我和主人趁著『红』剑兵莫德雷德与『黑』刺客交手的机会,打算一举打倒她们而放箭,但我两边都失手了。『红』剑兵转而迎战我,『黑』刺客则当场撤退了。」
撤退──也就是「理解现况对自身不利所做的转进」。
「刺客不是狂战士?」
「嗯,从报章报导来看,她从布加勒斯特移动到锡吉什瓦拉,再从锡吉什瓦拉移动到托利法斯的途中虽然杀害了几十人,却完全没有目击者。这不是因为她收拾了目击者,而是打从一开始目击者便不存在。」
「……就是说擅长隐匿。」
「原来如此这些魔术师也是因为受到千界树这边掌握,才会这么快被发现吧。如果他们是魔术协会那一边的人,应该就真的找不到了。」
卡雷斯和裁决者表示佩服般彼此点头。
「所以,这惨烈的拷打确实有其意义在,问题在于我们该怎么查出她的用意──」
「……只要重播残留思念不就行了?」
听爱琪雅这么提议,卡雷斯张嘴「啊」了一声。召唤术里面确实存在一种魔术,可以重播过去在场曾存在的意念。
「卡雷斯阁下,这有可能吗?」
弓兵、裁决者、骑兵以及爱琪雅的目光都投射过来。
「啊──嗯,这个嘛,应该……大概、或许、可以吧。」
「你真没出息,对自己有自信一点啊!你可以!你一定可以!大概!」
「我、我知道了!我做、我做就是了!不要把脸凑过来!」
骑兵的鼓励让卡雷斯吓得瞪大了眼猛点头,然后打开橱柜,从中取出几样魔道具。
「呃,所需材料……都有呢,我知道了,我试试看。麻烦你们都先离开地下室,我要集中精神。好了的话我会弹指,听到之后你们就可以下来了。」
使役者和人工生命体面面相觑后,先离开了地下室。卡雷斯先呼了一口气,接著面容紧张地看著烧焦的尸体。
……重播残留思念并不是太困难的魔术,那是一种捡起烙印在此处的「声音」的魔术,比起召唤恶灵或低级魔兽,实在不值一提。
虽然不值一提,但卡雷斯本人很不擅长这重播思念的魔术。因为当施术者重播这些残留思念时,一定或多或少会与当时的状况同步。
技术好的魔术师虽然可以调整同步与遮蔽痛觉之间的平衡,但这方面卡雷斯实在很难说做得好。也就是说,若要尽可能正确地掌握残留意念,即使不需要照单全收,他也必须承接受害者相当大部分的苦痛。休克死亡的案例在召唤术者之间算是众人皆知的状况,是刚踏上这条路的魔术师常会发生的意外。
专攻降灵术的菲欧蕾应该也能使用类似的魔术,但为了这点事就特意把在城里的她叫过来也太丢脸。
幸好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乃黄昏时分,尽管不如深夜,但不同于白天,波长将比较容易稳定下来。
「……好,来试试吧。」
卡雷斯下定决心,打开橱柜里面的小瓶子的瓶盖,滴了一滴具有刺鼻气味的液体在手背上,接著舔一口。舌头麻痹,头晕目眩。
「准备同步。」
声音里带有感情,而感情有时会感染在物质上。但是,最容易感染的不是别的,正是尸体。留在尸体上的意念将会不断反覆死前的轮回,当然随著时间过去仍会消失,但愈是凄惨的死亡就愈会留下强烈的意念,甚至感染到无生物家具或建筑物上,这就是形成鬼屋的机制。
这次的状况,受害者死亡到现在有没有超过一天都很难说,而且死状凄惨。这具尸体的意念毫无疑问会留在现场吧。
「进行同步──时形倒流。」
回溯时间,肉体融解,只有精神回到过去。这时,卡雷斯的额头突然冒出汗水,「好热」……这是正在燃烧的感觉,被放火烧著。
「时形倒流,加速──停止,重播。」
在倒转一些之后开始重播。卡雷斯命令肉体弹指,使役者们便再度回到地下室。
他们看到的是坐在木头椅子上闭著眼睛的卡雷斯。骑兵本来想出声搭话,但爱琪雅阻止了他,低声说:
「要开始了。」
热
啊叽嘎
救救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卡雷斯痛苦地惨叫,但爱琪雅仍阻止打算冲上去的骑兵。
「不要紧,这只是重播残留思念而已。」
「真、真的吗?这小弟看起来非常不妙耶。」
「……我想应该没问题。」
「……吃!……了!…………用…………!」
惨叫之间断断续续夹杂著对话,弓兵将脸凑过去,集中精神在听觉上。
痛楚有如雪崩席卷卡雷斯。他连忙想截断这超乎想像的痛苦,却无法妥善控制精神。小时候,他使用魔术时曾差点失控。那是常见的意外,只记得当时承受了非常剧烈的痛楚。
不,但是,这真的如字面所述,是「超乎想像的痛苦」。最糟糕的是尽管这痛苦如此剧烈,思考却无比鲜明。给出这些痛苦的那方充分理解了人体结构。影响给予痛苦的关键在于点、量、手法,以及给予方式所带来的视觉效果等四点。
『……要……吗……?』
「谁要招供啊」的信念不到一秒就消失无踪。
『……要招供吗?』
我说,我都说,我什么都会说!所以快点抽出这把小刀、快点把这根针从手指里拔出来,好痛、好难过、好痛苦。
『……要……告……』
不,杀了我吧!拜托!「让我解脱吧」!我无法忍受,虽然痛楚令我无法忍受,但自我存在崩毁更令人无法忍受!
说人是灵魂的生物什么的根本胡扯,只要把内外都乱搞一通,这样的存在便早已不是人,而是怪物!拥有脑的肉块说穿了还是肉块!可恶,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住手住手住手住手「请不要捏著我的心脏」!
『……要不要告诉我?』
我说的话就让我死了吧!拜托……拜托了。
『……告……吧……』
啊啊,原来如此,难怪你在这过程中保留了我的眼、鼻、耳朵和舌头。眼睛必须看到拷问过程;鼻子必须闻到这股恶臭;耳朵必须听到你的问题;有舌头才能说话!
好,我说,我说。没问题,「如果是我就可以回答她的问题」。太好了,我真是幸运,所以快点回答问题吧。
『……只有……这样……?』
就是只有这样但有这样就够了吧所以拜托不要不要不要不要那是什么那是什么这是什么好臭好臭好臭好臭好臭好臭好臭好臭不行不行不行那个只有那个拜托────
燃烧。
之前感觉到热度的是自己的血流。但是以科学方式提炼出来的汽油,搭配工业制造品火柴所带来的极度正确物理性热量,将「真正的热度」刻划在他的身上。
「……………………卡雷斯阁下!」
「黑」弓兵凯隆这声呼唤总算让卡雷斯醒过来,浑身冒出的汗水湿透了衣服。尽管解除同步就会立刻消除,但两条手臂上仍残留了骇人的烧伤痕迹。
「……啊啊,可恶,同步太深入了。」
那是足以致命的痛楚,而这具烧死的尸体甚至体验了在这之上的痛楚。为了逼供严刑拷打,且在迅速获得解答之后泼洒汽油点火。光是这样就已经是非比寻常的痛苦了,拷问者竟然还「活生生将这个人的心脏挖出来」。
尽管因为火烧让人「失去所有判断能力」,还是能判断自己失去了内脏。那瞬间究竟有多么令人绝望呢?
他在严刑拷打下步向死亡、在烈火燃烧下步向死亡,最后因为心脏被挖出来而惨遭杀害。
「……所以?知道了些什么吗?」
「很遗憾,我只知道刺客是为了逼他说些什么才加以拷问。只是被拷问的魔术师途中嘀咕了一些令我在意的内容。」
「是什么?」
「『如果是我就可以回答她的问题』。」
「……我带来的清单呢?」
爱琪雅递出清单,接下的卡雷斯迅速翻阅,突然变了脸。
「我去联络姊姊。」
卡雷斯取出手机,冲出地下室。城堡里面没有设置市话,菲欧蕾和卡雷斯虽说是魔术师,但仍旧是年轻人,很轻松就能学会使用手机。
电话响了一声,菲欧蕾就接听了。
『怎么了?』
「姊姊,你手边有没有魔术师清单?」
『你在说什么,我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声音透露出傻眼。卡雷斯忍下焦躁,再度询问:
「没错……但我手上这份只有写每个人专攻的范围和擅长的术式对吧。」
『除此之外你需要什么吗?』
「我想知道城堡的防卫机制跟哪些人有关连。」
『唔,这很难知道。不过城堡的结界大部分是达尼克叔叔设置的,除此之外就是戈尔德叔叔和塞蕾妮可了。』
「在我们一族之中的召唤魔术师Summoner亚维‧迪凯尔有没有涉猎?」
『你等一下喔,我现在正在整理达尼克叔叔的遗物,记得确实有相似的清单──啊啊,有了。』
「迪凯尔负责什么?」
『保养负责城堡警卫的低级恶灵。』
听到这句话,一股令人全身发毛的恐惧感贯穿卡雷斯。「警卫」,也就是城堡关键的魔术防御。不管是走廊或是房间内,要塞内部都张设了警报结界。
说起来,昨晚入侵城堡的齐格原本就是内部人士,所以警报当然不会作用。但如果跟千界树没有瓜葛的人必须入侵的时候──
「也就是,迪凯尔知道解除城堡警卫的解除戒备暗号对吧?」
『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但这又……』
「老姊,现在立刻逃离城堡,『刺客很有可能在那边』!」
『咦?你到底在说什────────』
卡雷斯大喊的瞬间通话就切断了,他急忙看了看液晶萤幕──并不是没有讯号。接著他尝试使用念话联络──这个方法也失败了。
「弓兵!快化为灵体回去姊姊那边!」
听到卡雷斯这么说,弓兵只消一个点头就立刻消失。爱琪雅等人吃惊地看著卡雷斯奔了出去,接著也连忙跟了上去。
「欸,发生什么事了啊?」
骑兵这么问,卡雷斯边跑边回答:
「刺客逼供出来的情报是潜入城堡的方法!拷问的残酷程度之所以有差异,取决于对象是否知道城堡警卫相关情报!面对知道的对象,她就会『很仔细地问出想知道的情报』!」
来到这一步,裁决者等人终于知道刺客属于连环杀人魔中最棘手的类型。她不仅拥有无论如何就是想杀人的特性、擅长湮灭证据,甚至可以安排能完全获胜的战略。
棘手,无比棘手。尽管无谋,但那个杀人魔是真心打算打倒所有使役者,而且是利用打倒主人这种刺客最擅长的战术……!
「这……」
「骑兵,你也快点赶过去!你的主人也有危险!」
骑兵连忙点头后化为灵体,裁决者则转眼间已超越卡雷斯,加快速度往前奔。
如果是使役者的脚力,不用五分钟就可以回到城堡吧。但很有可能因为晚这五分钟就造成致命的结果,卡雷斯只能祈祷最后那番话有正确传达给姊姊。
他早已忘了方才那些拷打体验所承受的痛苦,只是一心一意地奔跑──
§§§
清脆的声音在中庭响起,长度约与战斧相当的木制长枪与仿造双手剑的木剑彼此剧烈冲撞。
尽管不像铁制品那样会迸出火花,两把武器之间的冲突仍蕴含了敌意。
齐格「呼」地短促呼一口气,打算果敢地杀进她的怀里。枪与剑的攻击范围有差,出招的速度也不尽相同。
尽管是双手剑,攻击范围仍不及战斧。因此,他必须先以冲刺展开这一招攻击。但对于手持战斧的战士来说,这是常套手段,很轻松就被预测了。
人工生命体觉得无趣地呼了一口气,旋转战斧迎战,接著往后退开拉大间距,漂亮地化解了齐格逼近过来的杀招。
戈尔德为身为战斗用人工生命体,同时是领袖的她取了「图儿」这个名字。
木枪直接命中齐格的侧腹,他被战斗用人工生命体特有的怪力打飞出去。
图儿眼见此景,将木枪立在土地上说:
「我说啊,我们已经打了一个小时,你差不多该死心了吧?」
「……」
起身的齐格默默地捡起剑,脸上表情显得有些欠缺霸气。
「你身上确实有剑之英灵附身吧,而且因为那个心脏,让你虽然身为魔力供应用的人工生命体,却拥有破格的生命力。但战斗能力只是一般,平凡、平庸,没有特别值得一提之处。」
「被这样点破,还真有点失落……」
看到齐格这样无力垂肩,图儿笑了。
「基本上,你不可能打赢我这种专为战斗强化设计的人工生命体,更别说要面对使役者了。」
「……嗯,但我有必要在最前线作战。」
「如果你打算以这个模样作战,还是老实点放弃或者躲起来吧。所谓使役者,是在你就算花上百年锻炼也无法到达的领域的怪物们。不管看起来多么弱小、多么可爱──依然不改他们是专门强化了斗争与杀戮的存在这项事实。」
无论是「黑」骑兵阿斯托尔弗、裁决者,都是能以一敌百的强者。即使是稳重的知识分子「黑」弓兵凯隆,一旦让他握起弓,也会立刻变为无比精确的狙击手。
世界上拥有为数众多信仰的英雄分灵,为了在圣杯战争取胜而受到召唤的极小却最大的奇迹,这就是使役者这类存在的真面目。
「我想我理解。」
「是吗?反正这轮不到我多嘴──」
对话突然中断,两人茫然看著选来作为练习场的中庭。一直到昨天还美轮美奂,「黑」狂战士弗兰肯斯坦常来摘花的花园已经凄惨地遭到成堆瓦砾压垮。
……尽管如此,余晖将一切染成橘色的模样有种虚幻感,让齐格觉得著实美丽。时间来到傍晚,使役者们应该再过不久就会回来了吧。如果他们能掌握到关于刺客的情报就太好了。
「我就不客气问了,你什么时候会死?」
齐格态度平常地问出口。
图儿也显得毫不介意地回答:
「老实说,大概剩下两个月到三个月吧。」
齐格只嘀咕了一声「这样啊」,又把目光转往中庭。齐格心想:在她死之前,应该会持续扮演这种角色吧。
「……话说,我好像没有跟你道谢。」
图儿突然这样嘀咕,唐突得令齐格不禁歪头。
「道谢?」
「对,道谢。多亏有你,我们才能得救。因为你来到这里、因为你逃跑了、因为你想要逃跑,我们才能获得自由,也可以像你一样逃离──并投入作战。」
图儿很自豪似的说道。
「哪有……」
接续的话语不安定地摆荡,就这样消失。做出选择的是他们,齐格只是稍微推了他们一把而已。
他很清楚这点,虽然很清楚──
「我可以自豪吗?」
「我认为可以喔。」
图儿说完笑了……接著突然看向天空嘀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温降低,起雾了。也流了不少汗,先回城堡里吧。」
就在图儿跟齐格一起折回城堡的途中,她突然脸色苍白地倒地。齐格正打算上前关心时,也突然觉得一阵晕眩,膝盖跪地。
「这什……么……?」
齐格立刻察觉,那是某种渗透肌肤的可怕东西。是雾,这阵雾绝不是自然现象!
「快进去里面!」
齐格勉强起身,抓著图儿的肩膀强行将她拖进城内,接著一甩门板关上,并拍打图儿的脸颊。
「喂,你站得起来吗?」
「……别管我,去照顾其他人……!」
图儿虚弱地说完便闭上眼睛。冷汗瞬间窜过齐格的背,不过看来她只是昏倒而已。
齐格按照图儿所说,呼吁在城内的人工生命体们「不要出去」,并打算出去救在外面的人工生命体。
但他光是将手伸出窗外,就有一股令他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痛楚窜过──看样子不准备一些对策就这样出去,无疑是自杀行为。
「喂,人工生命体!这、这阵雾气是什么鬼?」
听到陷入错乱的戈尔德如此大喊,齐格也在焦躁驱使下吼了回去:
「你都不知道了,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啊啊,可恶,是使役者吗……还是魔术协会那帮人……?」
「戈尔德!喂,戈尔德‧穆席克‧千界树,这座城堡里面有没有可以截断毒素的魔术礼装?」
齐格抓著戈尔德的双肩猛摇,他才总算恢复冷静。
「在寻找凯隆的触媒时有发现阿拉克妮的布匹……!应该收在仓库里,跟我来!」
仓库里塞满了被认为在现阶段的战争派不上用场的东西。据说是由阿拉克妮编织出的挂轴破片。毕竟是进贡给神的贡品,能防止一定程度的秽气。
齐格用戈尔德取出的那块布掩住口鼻后,在后脑杓打结。
「你听好,虽然可以靠这个方法正常呼吸,但眼睛就没办法防范喔!」
「嗯,我知道……!」
齐格知道外出晾衣服的人工生命体们在屋顶上,于是奔上楼梯,来到户外。
雾气已经浓得非比寻常,简直像一切都笼罩在一层纱之下。齐格膝盖跪地,爬行著挥舞双手,一边祈祷能摸到三个人工生命体其中之一,一边不断摸索。
痛楚每过一秒就增强几分,视野每过一秒就缩小一些。好像全身都要融解的感觉著实可怕──让人感觉无比恐惧。齐格不断要自己冷静点,自己的心脏可是「屠龙英雄」的心脏,不管碰到什么状况都不可能停止跳动──!
过了一会儿,齐格的手臂碰到人工生命体的身体。幸好,她们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而集合起来,所以齐格很快就发现剩下的两人。
「振作点……!」
感觉对方没有回应。倒在地上的人工生命体共有三位,齐格不知道该先救谁,只能先扛起两人。虽说人工生命体因缺少肌肉,较人类轻,但他还是顶多只能扛起两个。
一起来就觉得一阵头晕。因为眼睛没有保护,视野立刻变模糊。他时而以手帕擦眼睛,勉强保有一定程度的视野,并将两人拖回城内。当里头的人工生命体接下两人之后,他立刻折返救援。
还有一个人。齐格再次回到雾中──这回不光是视野,连方向感都开始出问题了。
只不过在几公尺的距离间折返,但足以令人发疯的痛楚就不断由外往内刻划。
感觉脑袋与脊椎都被烧过的针突刺搅拌似的。
每吸一口气,肺部就有种灼烧的感觉;每呼一口气,喉咙就被压迫一次。几乎只能靠摸索的方式爬行前进,并一边祈祷一边吐出诅咒地向前。
手碰到柔软的物体。已经不能再爬了,只好强行站起摇摇晃晃的身体,灌注全身力量扛起最后一人。但一回头,只看到满满的雾气、雾气、雾气──
(……可恶。)
齐格咬牙,仰赖依稀的记忆勉强沿著路前进。皮肤整个被融成溃烂,贯穿全身的痛楚实在骇人,甚至有血从眼球流出。
「……这边!在这里,快点!」
顺著人工生命体微弱的声音,齐格拚命拖著身体向前。伸出去的手被某人抓住──并强行被拉了过去。冷水一举灌在齐格与他扛回来的人工生命体身上。
疼痛马上获得舒缓,接著再用毛巾按住之后就妤解到思考能力得以恢复的程度。
「这样应该所有人都回到城内了。」
听到人工生命体平淡的声音,齐格先喘了一口气,接著问:
「大家都没事吗?」
「你最后扛进来的人工生命体……已经死了。」
这句话让齐格转头看向扛过来的人工生命体──啊,原来如此。确实如她所说,齐格拚命救回来的人工生命体已经气绝。
「……可恶!」
他遮住脸,原本就快剥落的皮肤就这样一片片掉下来。
「但一开始的两个人得救了,都是你的功劳。」
人工生命体这样安慰,但齐格只是诅咒自己的无力。这时一阵尖叫,接著是玻璃破裂的声音传来──齐格立刻站起来。
刚刚的声音不是人工生命体。充满强烈感情的声音……应该是菲欧蕾发出来的。
「我去。」
「喂,你等等……!」
齐格静不下来,把痛楚什么的都拋诸脑后,只是一心一意地往前奔。他心里有股愤怒,也有股无法拯救大家的遗憾。
等他回神,发现已经不再觉得痛,视野也变得清晰许多。反正只要冲进雾气,又会开始痛了吧──但现在齐格只关注这股怒气。
不管对方是魔术师、使役者,或者任何人,都一定要打倒。
§§§
「喂?卡雷斯……?」
通话切断,菲欧蕾看了看液晶萤幕,上头显示没有讯号。虽然才刚到傍晚时分,但周遭天色感觉突然暗了下来。
对魔术师来说,直觉是很重要的能力,也是一种才能。菲欧蕾的直觉已经敲响剧烈的警告。直到方才为止的平稳时光早已结束,现在已是一瞬间的判断就将决定生死的激烈战场。
周围没有任何人,刚刚人工生命体帮她送了红茶过来,但很快就退下了。然而说到底,即使那个人工生命体留下,也因为不是战斗用的,无法做些什么吧!
(啊啊,真是的,我要冷静啊!)
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用拳头敲敲额头──找回冷静。
(首先该做的是装备魔术礼装。这里是叔叔的书房,我的礼装则放在自己的房间。所以我该先回房去,而且若是在我房间的工坊里,就设有很多防范措施。好……)
她小心翼翼地留意轮椅发出的嘎吱声响,缓缓离开走廊。从达尼克的书房到她的房间距离约三十公尺,既然不知道刺客是否已发现自己,就无法使用魔术。
冷静点,慢条斯理地──但要尽快。只不过是短短三十公尺,而且是平常理所当然经过的走廊。
走廊非常安静,平常稍微可以听见的人工生命体之间的对话或使役者吵闹的声音都已不复存在……这也是当然,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使役者全都出去,且人工生命体的人数大幅减少。
没什么好奇怪,这条走廊理所当然会一片寂静,并不奇怪。
然而──
(觉得车轮的嘎吱声似乎比平常大声。)
(觉得走廊好像没有打扫乾净。)
(觉得走廊好像变长了。)
(觉得走廊好像比平常昏暗。)
(觉得好像从哪边飘来了血的那种独特腥味。)
(快点、快点、快点──)
这时突然「当!」一声,让菲欧蕾的心脏猛跳了一下。不,不对,这是时钟的声音,时间是十六点,只是某个房间内的大型立钟响了罢了。对手是杀人魔刺客,最擅长无声无息地逼近吧──
菲欧蕾强行忍住想要回头的冲动。如果对方已经潜伏到自己身后,回头确认只是浪费时间。
(我得动动手臂……)
动动手臂,感觉命令从脑部透过神经传导的速度比平常慢。
时钟又「当!」一声响起。对喔,因为是十六点,所以应该会响四声。那这是第二声,第二声?才第二声而已?难怪脚步几乎没有往前。时间被无止尽地拖延。
冷静地……冷静地……当!啊啊,真是的!吵死了,会让人分心!立钟敲响的间隔是一秒,所以这样就过了三秒。
平常是花多少时间走过这三十公尺?如果是全速奔跑……大概要花两分钟吧,房间在这走廊底端的左边,要坐在轮椅上开门非常不方便,所以菲欧蕾早已决定使用开锁的咒文。她只需要吟唱一次就够了。
当!第四声,这声音静下来之后就没什么特殊状况了,只有一片昏暗、一片寂静。
「咦……?」
菲欧蕾惊愕地环顾周遭。好暗,「太暗了」!明明才刚过傍晚时分,天色不可能这么暗!
她转头往设置在走廊的窗外看出去──「一片白」。
「这是……」
虽然周围就像被颜料抹成了一片雪白,但绝称不上明亮。不管怎样看,都只能看到窗外一片白。
这不是下雪……是雾气。
『──几乎所有人类的肺都溃烂──』
『就像吸入硫酸那样──』
『开膛手杰克活跃时的伦敦,工业革命造成的污染正好开始受到重视────』
『雾之都伦敦!』
『雾之都伦敦!』
『雾之都伦敦!』
时间的观念已经从菲欧蕾的脑中离去,她也不管会发出声音,只是尽全力让轮椅往前冲。
在这个时期,托利法斯不太可能起雾。当然,自然现象千变万化,也不可能断言一定不会──尽管如此,认定这阵包围城堡的雾气属于魔术造成的现象比较妥当吧。
还有十公尺。
因为冲得太快,导致轮椅车轮嘎吱作响,但菲欧蕾顾不得这么多了。一想到说不定对方已经来到身后,她根本无法保持平常心。
还有六公尺。
刺客拥有既有技能「断绝气息」。因为这个最适合利用来杀害主人的技能,只要没有亲眼见到对方,就绝对无法看穿对方是否已在自己身边。即使如此,也应该会被架设在城堡内的多重警报结界其中之一逮到才对。
还有两公尺。
然而──
如果──
刺客是根本不在乎那些警报结界的对手──
来到门前。
菲欧蕾停在门前,低语开封Aperio与解锁的咒文。门打开后,推动轮椅──瞬间,她不经意往左方看过去。
这是下意识的动作,她没有感受到气息,也没有任何声音,完全没有那种有人站在自己身后的独特气息传来。这甚至不是直觉,只是她进入了安全区域后,想确认一下至今让自己忐忑不安的「什么」是否真的存在而已。
无论是谁,都希望能确认到追著自己的白色物体只是塑胶袋,敲得窗户铿杂作响的其实是强风。
所以,这真的只是偶然。
没有任何不协调与不自然的感觉,「少女」融合在背景之中,跑了过来动作明明像猎豹那样充满动感,但踏出的每一步都寂静无声。
若要说幸运,就是这条笔直的走廊上没有任何可以让少女躲藏的地方。在惊讶地发出惨叫之前、非欧蕾已经从轮椅上滚下来,抢先跌进房里。
「锁门Claudere!」
门板的防御力能不能撑十秒都是问题,但这十秒非常关键。目标就在桌上,快点、快点、快点……!
「──开封。」
过不到半分钟门就开了,愕然的菲欧蕾回头──总算看清楚少女的样貌。
那是一名少女。而且别说刺客了,她看起来甚至不像使役者。头发缺乏色素,面孔稚嫩,穿著束紧全身的紧身衣,以及──简直没有任何情感的冰蓝色眼眸。
「……为什么……」
「还问我为什么,我刚刚不就说过了?我耳朵很好啊。」
声音有种奇妙的浑浊感。听在菲欧蕾耳里,好像有两三道声音说著同一句话。
「你就是『黑』刺客开膛手杰克……吗……?」
「嗯!」
少女以可爱的动作点了两次头,然后右手转著小刀把玩,小刀上滴著血……看来在来这里的途中收拾了什么吧。
「你是主人对吧?我记得……是『黑』弓兵凯隆的。」
菲欧蕾一脸恐惧地往后退。
少女兴致盎然地环顾房内,菲欧蕾一边后退一边感受到一股不明就里的耻辱。因为比起自己,敌人还对房间比较有兴趣──这代表她不把菲欧蕾当成敌人,而是当成猎物看待,就像自己被偷窥狂看个精光的羞耻。
「不管哪个魔术师,房间的摆设都差不多呢。」
刺客接连用小刀指向物体──调整房内魔力的护符、架设结界的宝石、执行降灵术所用的衣服、刚开始打造的义肢,以及无数魔导书。使魔野兽则以毫无感情的眼睛看著刺客。
菲欧蕾又往后退了一些。房间角落摆了书桌,上面有一个手提箱。
「……『黑』刺客,圣杯不在这里喔,已经被人带走了。」
「我知道哟,是『红』阵营的人拿走了对吧。」
「什……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来袭击这里?」
「先从好处理的地方下手不是常识吗?」
菲欧蕾只差一步就可以拿到手提箱,但要拿起手提箱、打开、将里面的东西穿戴在背上──这期间她究竟会被杀死几次呢?
可是,就这样下去肯定也是死路一条。
「哦──欸欸,你想要那个吗?」
医疗用手术刀插在手提箱上,原本伸出手的菲欧蕾发出尖叫。看来刺客确实看出她打算伸手拿取桌上的东西。
「啊……」
愕然的声音绝对不是演技,因为收在手提箱里面的,的确是她现在所用的最新型连接强化型魔术礼装。
「这是你的宝具重要的东西吗?对不起喔,我不想给你用。」
但是──「这样就好了」。
「是吗?没关系,既然这样我就用这个吧……!」
「……?」
菲欧蕾伸手拿取摆设在外的义肢。她边后退边寻找的是不必打开手提箱便可取得,直接摆在外面的旧型礼装。
「同在Educere!」
出口的话语乃礼装的启动咒文Gate Word,自动感应使用者主人的体温,像蛇一样蠢动之后,转眼间便包覆菲欧蕾的背部,扩张成四只手。
「战火之铁腕Mars!」
一条手臂发射光弹,刺客用小刀砍过去将之弹开。但菲欧蕾已掌握刺客的技能,遑论其真名既然是开膛手杰克,对魔力的抵抗能力应比一般魔术师差──!
菲欧蕾接连以光弹扫射,刺客就站在通往走廊的门旁,只要她一动,自己就会遭到杀害的前提条件仍然没有改变,不能一直留在这个房间──但充斥整片雾气的户外也非常危险。
然而即使如此,只要不踏进死地,就毫无疑问会死。
「全手臂自动行动──目的设定为『摆脱雾气』。」
菲欧蕾说完,以具有些许反魔力效果的手帕掩嘴,接著闭上眼睛。手臂遵从她的命令自动运行,打破窗户玻璃,冲入雾气之中。
「呜……!」
皮肤接触雾气的瞬间有种要溃烂的感觉,尽管眼睛紧闭,仍感受到一股刺痛,隔著手帕吸进的空气既冰冷又刺激。
工业革命之后,伦敦因为伴随工业发达产生的煤烟与频繁发生的雾气混合,造成了空气污染。包含煤烟在内的二氧化碳在大气中产生化学变化,变成硫酸般的雾气。
这就是开膛手杰克「活著时」的伦敦的空气,以及让真面目不明的杀人魔得以引伸的结界宝具──「暗黑雾都The Mist」。
每吸一口气,肺部就有种刺激的痛楚,遭到腐蚀──身体从内部开始融解。但菲欧蕾背上的义肢仍彷佛不把这当一回事,以俐落的动作打算逃出这片浓雾。
无论从速度层面还是距离层面来看,都应该快来到城堡的出口处了。即使如此,还是完全无法摆脱这片雾气,周遭甚至传来「嘻嘻嘻」的讪笑声。
『三──』
这听来天真无邪的声音让菲欧蕾不住颤抖,有种好像在自己耳边呢喃的错觉。
『二──』
倒数计时,想到结束之后自己会有什么遭遇,脑海里只有坏的想像不断浮现。义肢为了寻找出口来来去去,到现在仍无法抵达。
『一──』
尖叫声冲到喉咙,感觉声音好像从背后来,又好像直接当著自己的面宣告一样。
义肢对敌对行为做出反应,自动射出光弹。拥有感测体温能力的这款魔术礼装在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下,是非常实用的战力。
『零。』
但是,面对这个使役者仍毫无意义。雾气乃是她的宝具,只有她能在这片雾气中一如往常地行动。其他使役者的敏捷参数会自动降低一阶,魔术师和人类则会永无止尽地持续受到伤害。
这时传来奇怪的「沙」一声。
那简直不像声音,只表达了事实般,义肢就这样轻易地停止功能,同时菲欧蕾也失去平衡,凄惨倒地。
「啊……!」
义肢虽然努力地想动起来,但既然都已失去平衡,剩下两只手应该也很难说是平安无事。
「那么,掰掰喽。」
杰克朝仍闭著眼睛的菲欧蕾刺出小刀。菲欧蕾应该知道小刀近在眼前,只能发出闷闷的惨叫并呼唤自身使役者。
「弓兵……!」
只要割开喉咙,就会如之前那样安静下来──杰克以俐落的动作将小刀抵在喉咙上,一举划过。
但没有手感,菲欧蕾的身影从眼前消失了。刺客瞬间感受到投射于自己身上的强大杀意,稍微怯懦了。
「使役者……?」
「正是。」
箭射出──但刺客以灵巧的动作在空中飞舞,于附近的高台著地。
「动作真快呢,我以为还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回来。」
「黑」弓兵在千钧一发之际抵达。全力狂奔也绝对来不及,即使放箭也会被察觉杀气的刺客防御吧。
最后留下的手段是令咒,但菲欧蕾无法使用令咒,应该说她甚至想不到要使用令咒。这片浓雾似乎连思考能力都能夺走。
但她还是呼唤了弓兵,不是在思考之余,而是依循本能这么做。
声音传到弓兵耳里。他理解了状况,便不是对著刺客,而是朝菲欧蕾射箭。这一箭上头没有箭族,相对地在箭尖加了能将物体弹飞的术式。
「──那么,这回让我们分出胜负吧,『黑』刺客开膛手杰克。」
「我不要,除此之外还有一位使役者吧,我没有笨到在这种状况下应战。」
口气天真无邪,说话声音有如铃声清脆的少女平淡地分析刺客的状况。而这样的分析极为精确。
「所以说,掰掰。」
只要在雾气之中抹去身影,即使是弓兵也无法追踪。刺客就这样抹消身影──理应如此。
连弓兵和菲欧蕾都无法预测,充满愤怒、使出浑身解数的一击使出。
「咦……?」
也难怪刺客一脸茫然。就在她要完全隐身到雾气中的瞬间,手臂一举被砍下。
不是使役者做的,如果是,刺客应该可以察觉;不是人类,人类无法承受这片雾气的伤害;不是魔术师,魔术师下手根本无法伤及刺客分毫。
「──是谁?」
如果方才的发言因为天真而令人觉得恐怖,那么这句话就只是充满冰冷的杀意。
「……」
沉默的少年以手按著双眼。他看起来并不像能看见东西,也不像拥有能抵抗这片雾气的力量。
但是,他却伤害了自己杰克,「做出让自己很痛的事」。就像那些女人一样、就像那些母亲一样,做出了不可饶恕的事情。
「我要,杀了你……!」
「……刺客,那是我的台词。」
尽管眯著眼,少年仍没被压倒,瞪了回去。
彼此的杀意都快达到沸点,但时间是残酷的。骑兵使役者已经快抵达战斗领域了。
无论怎样怒不可遏,刺客压根都不打算挑战打不赢的战争。
「下次一定。」
刺客就这样随著雾气消失无踪。雾气瞬间散去,天空渐渐变回淡淡朦胧的暮色。
「──得救了。」
「黑」弓兵凯隆这么说,抱起了主人。她看起来没事。真亏她能在单独对抗使役者的情况下存活下来。
「那就是刺客?」
「没错,是开膛手杰克……很遗憾,已经连长相都不太记得了。」
弓兵这番话令齐格愕然。尽管他与刺客正面对峙,甚至被对方说「我要杀了你」──他却「连刺客的长相都不记得」。
战斗结束后会忘记一切有关刺客的情报──这就是刺客的技能「消除情报」。遭到袭击、进行战斗、与之交手之类的记忆虽能留下,但具体的内容却会从脑中消除。
以■■笼罩这座城堡,拿著■■的■■使役者──刺客。
「还有两天,我们必须在这两天内收拾那个刺客。」
齐格也赞成这个方案。有关刺客的事项,他只记得一点。
如果就这样放著她不管,实在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