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这是怎么回事啊?)
「红」骑兵阿基里斯的枪突刺而出,不,应该用击发而出形容更正确。毫不间断的剧烈连击,早就跟机关枪没两样。
时间过了三分钟,在这一百八十秒之间,骑兵持续压制自己的主人四郎。不是彼此抗衡,而是压制。
虽然在刚开始的几招还能反击,但也仅止如此。骑兵轻易看穿四郎的剑招,并使出了必杀三连击。瞄准喉咙、心窝、心脏──这三处要害的突刺,都被四郎在千钧一发之际化解。
这本应是无法化解的连招,是只能用奇迹、神明相助、幸运之类的老套说词解释的状况。
「红」骑兵咂嘴,一脚踢开专心一志地冲过来的四郎,调整彼此的间距后,重新准备一波攻击。然后同样看穿四郎失去平衡的时机,对准要害送出一招──接著又被四郎化解。
骑兵毫无疑问压制了四郎,四郎无法与骑兵抗衡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实。
但四郎不会倒下,甚至连膝盖都没有跪地,也不放弃。
(不不不,这只是玩闹而已啊,不必这样赌气吧。)
尽管骑兵内心这么想,但使枪的气势毫无衰减。
──没错,他有种感觉,如果在这里放水,将会失去自己重视的某种事物。
「红」骑兵无庸置疑是绝对性的强者。
言峰四郎无庸置疑是绝对性的弱者。
对骑兵来说,四郎跟杂兵没什么两样,甚至可以断定只要交手,他有十成的机率会获胜,差别只在花时间或不花时间而已。
可是──四郎一直挑战骑兵,让骑兵甚至怀疑这机率是不是有问题。
(……不,不对。喂,这好家伙该不会──)
骑兵总算察觉四郎的视线,「他并没有看著骑兵」。不对,虽然他确实有把骑兵当成交手的对象看著,但少年的目光凝视著遥远的彼方。
他眼中没有与著名英雄交手的喜悦或恐惧,骑兵对他来说只是障碍、只是该跨越的高墙,仅此而已。
骑的情绪已经超越屈辱或愤怒,满是愕然。
「──暂停。」
「红」骑兵放下枪,挡住仍打算过来的四郎。
「唔……已经结束了吗?」
「……看你喘成这样还真敢说。我说主人啊,你为什么要跟我交手?」
这问题让四郎疑惑地歪头。
「为什么──你不是很无聊吗?」
「但这样对你没有好处。」
「有喔,如果我不在这里放弃,让你看看我的真心,说不定你就会佩服起我。」
淡淡地笑──这并不是王对英雄的那种带著谄媚与污蔑的笑;不是小孩会有的天真崇拜;更不是英雄会对英雄表现出来的信赖笑容。
那是圣人的笑容,稳重地接受眼前的一切──然而不管怎样的绝望都无法打击他。刚才那番话应该不是开玩笑,四郎似乎真的只是想让「红」骑兵佩服自己才与他交手。
──而且最糟糕的是……
骑兵似乎被他那憨直的态度稍稍打动了。
仔细想想,骑兵虽然服侍过贤王与暴君,却从来没有将自己奉献给圣人。
「……是不至于敬佩,但我觉得有些感动,也对你产生了好奇。」
这番话让四郎安下心。圣人的笑容瓦解,少年特有的快活笑容闪过。
「谢谢你。哎呀,真是太好了,不枉费我这样努力陪你交手。」
「好,这是最后一个问题。」
不知不觉,骑兵手上已经从原本训练用的枪换成真正的枪──以世界树日本梣树与青铜打造的爱枪。
而骑兵重新握紧抓著枪的手。这动作让「红」刺客赛弥拉弥斯加强戒备,因为骑兵的举止毫无疑问是带著杀意的提问。一旦答案有虚假,或者答案中包含作为英雄不能容忍的某些事物,他就会马上以手中的枪挖出四郎的心脏吧。
但四郎只是瞥了「红」刺客一眼,让她退下。
「──嗯,请说。」
「吾主天草四郎时贞啊,你……难道不恨吗?」
「你是指恨谁呢?」
「这还用问,当然是杀了你和跟随你的人们的人啊。」
「红」骑兵透过阅读术士书房内的书籍,得知天草四郎时贞的生平以及所经历的一切始末。
因为景仰少年而聚集的三万七千人曝尸在有如地狱的战场上──这将会产生多么深沉的绝望与憎恨啊。
「……那我反问你,如果是你,你会恨吗?」
「当然。就算说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之类的话,『那边』是敌人,『这边』被杀害了会憎恨这一点仍然不变。不管是怎样的圣人君子也一样,遑论你是为了在暴政压迫下愤而蜂起的民众才出面的……所以若说你不恨,我觉得一定是谎话。」
「红」骑兵说得没错,也因此这问话之中包含了「陷阱」。
说自己不恨就是骗人,但承认自己恨的话,救赎所有人类这说法又会变成谎言。那已经是过去的事,已经结束了,所以不影响──要是真的让这种笑话出口,「红」骑兵会立刻出枪吧。
因为这样绝对算不上救赎人类,就只是拯救了刚好活在这个时代的人类。所谓救赎人类应该要如字面所示──前提必须是拯救存在于世界各地、各阶段历史之中的所有人类才行。
「──我过去曾经恨过。」
四郎面对骑兵,没有别开目光。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疯狂,也没有强者的傲气。四郎的眼清澈透明得令人发毛。
「我有过恨神、人类及一切的时候。骑兵,我向你承认,过去我确实痛恨人类,并不是因为自己被杀害,也不是因为同伴遭到残杀,而是痛恨接受这就是历史构造的人类本身。我只是单纯地憎恨有强者、弱者之分,透过彼此吞噬的方式浪费生命并藉此成长的人类。」
这比完美存在的衔尾蛇更恶劣,会用头吃掉尾巴持续成长的怪物大概只有人类了。人类的生命明明如此宝贵地闪闪发光,价值却连尘埃都不如。
重要的是正确的选择吧,而那是比想像中还容易的判断。
十个人里面,保住九个人,舍弃一个人──甚至不至于如此悲剧。因为只要一变成十就好,简单来说不要变成零就好。
人类是以总体的形式增加,以总体的形式成长。不管掉落多少沙子,人类的宿命就是最终会获得胜利。
这么一来,当然听不见单一个体的迫切祈求与悲叹。
「所以骑兵,我舍弃了。『为了救赎全人类』,我舍弃了憎恨他们的心。所以我现在不恨。无论是世界上的谁,我都会拯救,一定。」
说完之后,场面一片静默。
之后,「红」骑兵阿基里斯才缓缓放松自己提著枪的手,当枪化为灵体消失之后,场面的紧张气氛才趋于和缓。
「嗯,好啦,算你及格吧。」
「──小毛头,你在得意地分析个什么劲儿啊。」
「红」刺客狠狠瞪向勾嘴而笑的「红」骑兵。四郎只得安抚两人,化解又紧张起来的气氛。
「既然骑兵得以排解了无聊──我去看看术士的状况吧。」
四郎轻轻示意后离去。刺客目送四郎离开,接著对骑兵投以略含敌意的目光。
「女王,你有意见?」
「还『有意见』呢,蠢材。刚刚提问的时候带著那么明显的杀气──」
「这是当然吧,我可是完全不了解这个主人啊。既然要服从,还是有些事情必须知道啊。」
骑兵「咯咯」笑著,捡起训练用的枪转了几圈。刺客见状,嗤之以鼻说道:
「──喔,所以阁下认同他是主人了?」
「可以啊,反正我该做的事没太大差别。即使如此,我还是有打算表现一下身为英灵的志气的念头喽。」
「真廉价的男人。」
「女王,随你爱怎么说。说起来啊,这件事轮不到我跟主人在谈事情的时候一直在旁边剑拔弩张的你插嘴啦。」
「你……!」
「红」刺客彷佛不知道把平时游刃有余的态度忘在哪了,显得不知所措。
「你是这样吧,因为那是主人和使役者之间的真心问答,一旦随意妨碍会损及主人的尊严──但你早就决定即使惹主人不高兴,该做的时候『还是会做』,对吧?」
「你──说什么傻话。」
「红」刺客大概是因为觉得丢脸而别过脸去,脸颊微微泛著红晕。骑兵见状,确定自己的判断没错,笑得更是豪爽。
「我说擅长策划阴谋,像只追求权力的蚁后的女王啊,你也会摆出意外可爱的态度嘛。」
光弹毫不迟疑射出,虽然只是想教训一下人,威力却大得足以挖开地板。
但骑兵可是堪称世界上最迅捷的大英雄阿基里斯,他轻易躲开光弹后,以轻巧的动作远离刺客。
「那你尽管跟主人相好吧。」
骑兵似乎灵体化了。当然,在这空中花园,只要刺客拿出真本领,便可强行解除对方灵体化,但这么做真的只是浪费力气。
「真是,讨厌死了。」
刺客这样咒骂后马上发现根本不需要这么生气。既然被认为是忠诚的使役者,其实是再好不过。
四郎和刺客之间有缔结主人与使役者的契约,但与其说他们是主从,更像是利害关系一致的同盟伙伴。
四郎想要可以移动大圣杯的「脚」,刺客的愿望则是以「女王」身分君临这个世界。到目前为止,两人之间没有背叛对方的因素存在。在四郎成功拉拢「红」阵营的主人之前,刺客不可以背叛。
问题在这之后,虽说四郎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半,但为了救赎全人类,他还需要这座空中花园一段时间,所以不必担心他会背叛。
然而──大圣杯只是存在就已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魔力之涡。如果能在圣杯上动点手脚,自己就可以活用大圣杯的魔力了吧。
这么一来,将不再有人能够打倒包含这座空中花园在内的自己。没错,对主人四郎来说,他需要刺客;但对刺客来说,主人四郎并非必要的存在。
「……吾在想什么傻事。」
刺客一脚踢开这些念头。现在背叛四郎没有任何好处,因为目前两人之间并非利害关系相对的立场,也没有产生意见纷歧。要说相对的部分──顶多就是彼此的生存态度,而这个部分,女王本身也能够接受。
因为被夺取而知道何为背叛,渴望富贵的少女。
以及因为被夺取而知道何为愤怒,陷入极度绝望的少年之间,彼此的生存方式理所当然会有差异,也不需质问何者为正确。
『那么,当利害关系不一致,当理解到彼此的利益将会对对方有害时,吾究竟会怎么做呢?』
现在导不出答案。刺客叹了一口气,再次回到谒见厅。王座上没有人,无论是声名远播的英雄、像小丑一样的文豪,或者自己的主人都不在这里。
只有一位女王、唯一的权贵──现在这让她觉得无比空虚。
§§§
伦敦 钟塔
「真是的……事情到底怎么了?」
罗克‧贝尔芬邦鲜少表现出如此慌乱的态度,艾梅洛阁下Ⅱ世不禁微笑。
这里是魔术协会本部,也是满怀野心的年轻魔术师们齐聚的最高学府──伦敦钟塔。然后,目前位置乃张设了多层结界的地下礼堂,在必须瞒著学生召开会议,或者与圣堂教会之间进行机密交涉等各种特殊目的的情况下会加以利用。
在这场圣杯大战中,魔术协会为了歼灭千界树一族,雇用了被誉为一流的奖金猎人,并且在短短几天之内便凑齐了足以召唤出高阶英灵的触媒。
根据凑齐这些触媒的降灵科学部长布拉姆‧纳萨雷‧索菲亚利所说,可以断定唯一不满的只有术士的触媒,除此之外过往从未凑齐过比这更优秀的使役者。
到这个阶段还算顺利,但招来圣堂教会成员作为第七位主人的做法反而出了乱子。该名男子失控,杀害除狮子劫界离以外的五位主人,且令人吃惊的是,他甚至夺取了所有人的主人权力。
再加上派遣过去监视的魔术师们提交的报告中提到了更令人吃惊的事──
「他抢走了圣杯?简直不敢相信。」
「但也只能相信了。」
也难怪贝尔芬邦要像个机械人偶那样不断摇头。艾因兹贝伦、远坂、马奇里,建构了「冬木」圣杯战争的三大家。恐怕是在他们的全盛时期打造出来的绝世仅有的神域艺术品──就是千界树持有的圣杯。
而这大圣杯居然被强行夺走,实在难以想像。何况不是在一个可能会遗漏此一行为的混乱时代,加上甚至没有借助任何组织的力量完成。
「比起这个,目前圣堂教会的状况如何?」
布拉姆明显不满地嘀咕。从魔术协会的角度来看,这说穿了就是圣堂教会越权的行为。魔术协会只是按照往常的惯例,招聘圣堂教会的成员担任监督官。
世人已经知道那个圣杯并非原本意义的圣杯。对魔术协会来说,这只是一种礼貌性的行为,因为即使忽略圣堂教会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们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在圣杯战争中,当魔术师们的利害关系激烈冲突时,需要有立场中立的人出面调停。
但此次圣堂教会在圣杯战争中大大脱离原有权限,而且这可不是欠魔术协会一份情这么简单的小事,而是一个没弄好就很可能爆发两组织的全面性战争。
「对他们来说,这个发展毫无疑问也是出乎意料,那些家伙根本吓傻了。虽然有让他们联络看看那个人的亲人,但似乎完全没人知情──」
「也就是说,是那个叫言峰的男人……独自策划这件事情?」
贝尔芬邦怒气冲冲地回话:
「哼,八成又是被使役者的力量蒙蔽了双眼,或者被教唆了吧。那家伙的使役者是亚述女王塞弥拉弥斯,玩弄纯朴的神父跟折断婴儿的手一样容易吧?」
「老先生,你认为是我收集来的触媒的错?」
布拉姆表露些许怒气,贝尔芬邦连忙否认。这时艾梅洛打圆场:
「我们根本无法确认神父是否纯朴吧。就我所知,会想参加圣杯战争的圣职人员都是些让人怀疑他们是否真有信仰心的可疑家伙。」
不过说来应该不会有人这么「脱序」,即使如此,躲藏在圣堂教会暗处的人才的确算不上什么正经的圣职人员。
「──好了,总之圣杯被夺,我们派遣的主人们也遭到杀害。虽然还剩下一个人,但要靠他打倒所有人应该不可能吧。」
万幸的点在于不会产生任何责任归属问题,因为这次的案件完全是圣堂教会的过失。而这点将会变成一大「利多」,在后续的诸多交涉事项将会更顺利进行吧。
「积极介入、消极旁观。索菲亚利讲师、艾梅洛Ⅱ世,你们觉得呢?」
「旁观。」「同上。」
两人立刻回答。贝尔芬邦似乎也是相同意见,一副正如我意的态度点头。
积极介入没有丝毫好处,何况对手握有使役者这种最强使魔,实在不是魔术师处理得来的对象。
「圣杯战争拥有过了一段时间便会自动结束的机制,使役者会消失,那个什么飞行要塞的也会消失无踪。在那之前,我们架设精密的监视网才是比较理想的做法吧。」
「狮子劫界离该怎么办?」
「让他就这样继续参战便可,即使要求他撤退也不会遵守。他顺利打倒所有使役者,夺得圣杯──这种奇迹不可能发生。」
结果,魔术协会的方案决定维持现状。不需要特地跳进火坑捡东西,相对地也不必担负风险。而且从状况来说,或许有机会获得高报酬,因此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回到房间,艾梅洛对会议的结果露出自嘲的笑容。
「──哼,说当然也是当然吧,真是有够软弱的。如果他们是认真想要获得圣杯,那真是糟糕透顶。一开始不认真当一回事,却想要奖品是吗?真不像罗克老头子会有的乐观主义,跟小孩子的玩闹没两样啊。」
艾梅洛阁下Ⅱ世想起十年前发生的让自己被这样称呼的事情。
他经历了一场战争,召唤英灵,与之并肩作战。他害怕、嫉妒对方魁梧的身躯,被对方教训──然后,最后离别了。
他看了看橱柜里面。分别上了物理性、魔术性两种锁的那个橱柜收著一块「布」。虽然那只是一块普通的破布──但对他来说,却拥有超越世上一切事物的价值。
他突然想摸摸那块布而解锁,取出青刚栎制的木盒,轻轻打开。那是一块有些许烧焦痕迹并且磨损过的红布。光是看到这个,十年前那位大块头立刻在脑中浮现。
「哎,我也不是不理解这种心情。虽是经历大风大浪、见过世面的老狐狸,也难免有童心未泯的时候吧……真是的,圣杯战争这种仪式,充满太多这种情怀了。」
光是想起这些,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喔喔,吾兄啊,没想到你竟然有看著一块破布傻笑著自言自语的嗜好啊,难道是崇拜咒物拜物教癖好?天啊,怎么会这样,太令我失望了。」
艾梅洛僵住,发出「叽叽叽」的声音缓缓回头。
一位少女手中端著装了红茶的茶杯,坐在会客用的椅子上。肌肤有如陶瓷白皙,一头秀发则纤细灿烂得让人联想到金丝缕。但是,一对带著强烈火焰色彩,足以吹散这一切飘渺形象的眼睛,正饶富兴味地注视著艾梅洛。
那是一位站著散发出高贵气息,坐著表现出优雅的少女,年纪约莫十五岁。而一尊彷佛仿造女性假人的水银状物体像女仆一般随侍在她身边。
插图024
「女士,你什么时候在那……」
「差不多是你从桌子的抽屉取出橱柜的钥匙,并解除术式的时候吧。」
「我有上锁。」
「她帮我打开了。」
在身旁的女仆型魔术礼装月灵髓液Volumen Hydrargyrum竖起了拇指。一旦有她出手,只需将手指戳进锁孔里面,就可以变成万用钥匙。
「怎么没声音?」
「脚步声这种东西随便用魔术都可以消除,我完全不觉得你会感受到气息。」
艾梅洛Ⅱ世看到少女意有所指地「呵呵呵呵呵」笑著,不禁大大叹息。
她就是「公主殿下」,将某个名号交给过去名为韦佛‧维尔威特的男人并藉此束缚他的亚奇伯家真正继承人──莱涅丝‧艾梅洛‧亚奇索特。
艾梅洛将盒子收回橱柜里,上好锁,并在心中默默决定之后要改掉解锁术式的文句,然后才重新坐回椅子,以学生都怕的三白眼瞪向少女。
「随便闯进别人房间,实在不怎么妥当。」
莱涅丝一副不在意的态度回应瞪视。
「妹妹进哥哥的房间有什么奇怪的?」
「亚奇伯家的人要是因为非法入侵被抓,只会是恶梦一场吧!」
「你安心吧,无论过去还是将来,我都不打算非法入侵哥哥房间以外的地方。」
这已经不能算是满脸堆笑地拒绝,而是堂而皇之的犯罪预告。
「……我头痛得以为自己的头盖骨都碎了。应该负责教导你伦理道德的教师,到底在哪里做什么啊?」
「现在已经下十八层地狱喽。我记得我的教师从地上战战兢兢地偷看地狱时,被你使尽全身力气踹了下去不是?」
「──失礼,我更正一下。尽管是自学,但你的情操教育非常完美,剩下的就是请你学会淑女该有的含蓄。为了我这个主要受害者著想,万分拜托你了。」
少女略加思索之后,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地问道:
「……什么意思?即使你可以为我做的事情无穷无尽,但我应该没有任何需要为你做的事才对啊。」
「你真的很差劲耶!」
「别这样大吼,我会很高兴──哎,别说这些了。刚才看到的那块布,应该是触媒吧?就算用偏心的方式评价,作为魔术师也只能拿到四十分的你可以在圣杯战争存活下来,想必召唤了相当强大的使役者。那为什么没有将这个拿出来用在圣杯大战上?」
艾梅洛不发一语地别过脸去。少女直勾勾地看著他,过了一分钟之后,青年彷佛拗不过般点头说:「你说得没错。」
「确实如你所说,以这触媒召唤出的使役者毫无疑问很强。」
如果将这块布作为触媒进行召唤,恐怕不管在什么样的圣杯战争都能召唤出一流的使役者,即麾下拥有许多英雄的征服王──
但艾梅洛Ⅱ世烦恼过后,决定收起自己手上的触媒,这之中有几个理由。收集触媒是索菲亚利家的长子布拉姆全权处理,如果擅自介入很可能会造成侮辱他的结果──这是第一个理由。
第二个是他担心这位破天荒到极点的英灵究竟会在圣杯大战这样的状况下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如果只是单纯的厮杀也就罢了,这可是七位使役者联合成一方阵营的状况,过去曾有过比这更符合他爱好的圣杯战争吗?
『喔,这状况真是太理想了。好,让我们解决七位对手之后正式朝世界进军吧!』
这不是开玩笑,征服王很有可能会支配世界。担心这种事情发生也是理由之一。
「你担心两家之间的关系以及使役者失控,这样吗?」
「……当然,虽然并非自愿,但现在的我也是一个学派的领袖,并不是能醉心于圣杯大战胜败的立场,收拾善后才是我的工作。不管有没有获得圣杯,都要妥善处理好在那之后的状况,这不才是身为贵族骑士该有的行为举止吗?」
「──你很会说谎呢,对我这个妹妹有所隐瞒并不是好事哟。」
少女这番话直直刺进男子的胸膛。她又问了一次「为什么」,眼中透露出如果没有听到真正的答案,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坚持。
艾梅洛Ⅱ世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好吧,我招,理由非常私人……过去还不成熟的我有一个朋友,而现在的我并不是聪明狡诈得会背叛那个朋友的老人,只是这样罢了。」
如果过去艾梅洛Ⅱ世召唤出来的使役者被别人知道,那在现在这个世界各地都可能召开圣杯战争的状况下,魔术师们一定会想方设法获得这位使役者。
然后会在各个魔术师手中持续流转。魔术师将只因为想利用那位征服王强大的力量而反覆召唤他,这之中没有丝毫对英灵的尊敬……艾梅洛Ⅱ世不想看到这样的未来。
「简单来说,你就是个太天真的小伙子吧。哎,你用一副『我只告诉你』的态度跟我说这种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我可担待不起。然后这是我出于好心顺便给你的忠告,你不认为不是过去还不成熟,是现在也不成熟吗?」
「你这已经不是多嘴,而是很多嘴了啦!」
「唔,如果能善用那个,就可以减少亚奇伯家的负债了耶。」
少女抱怨似的嘀咕。
在亚种圣杯战争多样发展的现在,这触媒的价格绝对呈现暴涨状态。就算低估,至少也可抵掉负债的一半,视状况甚至可以抵掉七成债务。
然而──
「女士,请你记住,如果穷困到必须出卖朋友,还不如乾脆一点从头来过。」
「……唔,意思是叫我自杀算了?」
「这也跳太快了吧。我的意思是要你抛弃家族包袱,从零开始……哎,如果我这么做,脑袋应该会分家吧。这就是重来跟再一次从头来过的差别了。不管怎么说,如果把自己的矜持拿出来待价而沽,这个家艾梅洛也就玩完了。」
艾梅洛Ⅱ世有些不悦地断言。但其实这还是有例外,比方说若他自己的徒弟参加了圣杯战争却找不到理想的使役者时,他也不得不出借就是了──
「──哎,如果是这么回事,我也不勉强。只是你要担当艾梅洛的时间又会延长罢了。」
少女显得有些开心地嘻嘻笑了之后起身。
「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噢,对了,我竟然忘了原本的目的。」
正当少女握著门把准备离去的时候,听到这句话便转过头来,接著指了指身旁的女仆问道:
「你有没有让她看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莫名其妙的问题让艾梅洛Ⅱ世歪过头,女仆也像模仿他一般歪头。
「奇怪的东西是指?不是因为你的变态本性吗?」
「嗯,让她看那种对情操教育有极不良影响的有害且愉快狠毒的玩意儿之类──」
少女随意带过后半段。
「……我让她看这类东西是能怎样?」
「说得也是。呃,我的确也相信吾兄喔。」
少女安心地离开,水银女仆准备跟著离去,但忽然转头面向艾梅洛Ⅱ世,接著如同方才那般竖起大拇指,以机械性声音说道:
「我会回来I'll be back。」
门关上了。
……艾梅洛连歪头狐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间也没有,马上就有人没敲门地闯了进来。
「教授!哎呀,我说绝对领域魔术师老师!我偷偷听说目前打算持续观望圣杯大战的发展耶,是真的吗?现在状况不是变得超有趣的吗!还有我刚刚跟擦肩而过的水银女仆约好要一起去看电影,告诉我你什么时候休假吧!」
差点因为冲进来的青年的连珠炮导致脑中一片空白──但看到青年的脸之后立刻理解、接受了状况,然后──深呼吸,稳重地告知:
「好的,费拉特,让我增加你的功课量来褒奖你吧,来个二十倍如何?当然我可以延长期限,从明天上午十一点延后到明天下午一点交,这样如何,很开心吧?」
「咦,那个,教授,你在、生气、吗?」
「不,完全、彻底、压根没有生气喔。所以──快去做,蠢材!」
「呜哇啊,了解──!」
艾梅洛Ⅱ世看著青年与闯入时同样有如暴风般离去的身影,不禁叹气说「好累」。
§§§
「黑」刺客──开膛手杰克。有关这位杀人魔的情报,会在战斗结束的同时从记忆中消除。千界树的魔术师们认为恐怕是宝具,或者刺客的持有技能之类造成的吧。
「我想说死马当活马医,试著拍照看看,结果拍到了。」
卡雷斯这么说,把满是雾气的城堡照片拿给大家看。虽然是手机,但因为配备了相当不错的镜头,拍出来的照片很清楚。看来刺客的宝具或技能无法瞒过科学的法眼。
「是雾呢。融解人工生命体们的皮肤,导致肺部溃烂的,是否也是这雾气所致?」
戈尔德听到菲欧蕾说的话,点头同意。
「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的伦敦,因为工业革命产生非常严重的污染啊。对当时的魔术师们来说,虽然是可以用魔术简单起点风就解决的问题……」
「但这片雾气因为是概念性的问题,魔术师也无计可施。如果是使役者,似乎就不会受到太大损伤。」
卡雷斯瞥了「黑」弓兵凯隆一眼,弓兵看了雾气的照片,点头同意。
「是的,说得没错。这片雾气对我们使役者造成的负面影响,仅限于妨碍视线以及导致敏捷层级降低。」
弓兵也失去了关于刺客的记忆,只有救了菲欧蕾这个部分还记得,执行救援时受到的影响并没有那么致命。
「雾气与融解在雾气中的奇迹……刺客的能力大概就是这样吧。」
菲欧蕾的声音里带著掩饰不尽的不安。即使没了记忆,她还是记得一件事……「黑」刺客是超乎想像的强敌。
如果只是一般的异常杀人魔,就应该不会主动撤退。菲欧蕾在听到刺客的真名时,原本将之认定为类似狂战士的存在。
但事实上完全不同。至少在战术方面,刺客非常理解自己的能力,可采取最理想的行动。她拥有刺客职阶既有技能「断绝气息」,并且可以放出降低能见度后从中进行奇袭的浓雾。
她绝对不会正面挑战使役者,而是专找主人下手。因为没有身为英灵的荣誉心,取而代之的是无论如何卑鄙的手段都愿意采用。更重要的是,刺客本人的基础战略就是长期抗战法。
「弓兵,你有没有什么方案可以在两天之内收拾刺客?」
「很难吧……如果前提是付出代价,那状况又不太一样了。」
弓兵面带愁容,听到这番话的菲欧蕾应该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吧。这番话的意思就是要把刺客留在这边,而这么做会造成多严重的牺牲,根本无法想像。
「在这样的状况下,我不能容许有任何人牺牲。」
「是的,我明白。但刺客是使役者,既然她拥有麻烦的『断绝气息』,我们一定会处于被动。若要说有办法采取主动,顶多只有身为弓兵的我──」
「黑」弓兵拥有如字面所述的千里眼,只要能先行发现刺客所在,或许就有机会先下手为强。但这之中还有一个问题。
「可是,既然使役者能察觉到使役者的存在,只要刺客察觉到我的气息,一定会立刻撤退吧,她没有愚蠢到正面挑战我。」
无限回圈。
只有弓兵有机会先下手,但弓兵「绝对无法先下手为强」。
有一个方法可以打破这个困境。
「因此,必须有人当诱饵引诱她抢攻。除此之外,使役者们还要躲在不会被她察觉的距离外进行包围,在不让她逃跑的情况下消灭她。」
「这方案还不错啊。」
菲欧蕾笑著回应戈尔德:
「既然这样,戈尔德叔叔,你愿意当诱饵吗?」
戈尔德马上支吾其词……没错,身为使役者的骑兵、弓兵和裁决者无法当诱饵,这么一来,只有身为主人的魔术师能当诱饵了──
「我出面行不通吧,她已经知道我是弓兵的主人了。」
「啊──我觉得我的体力应该不胜负荷。」
戈尔德的目光转向卡雷斯。卡雷斯叹了口气点点头。
「我知道了,我去──」
这时,一位原本保持沉默的少年举手发言:
「……请等一下,若是诱饵,我觉得我去当最理想吧。」
齐格的话吓傻了周围所有人,尤其骑兵的变化最是明显,他一口气逼近少年。
「主、主、主、主人你胡说什么啦!」
骑兵抓著齐格的双肩放肆猛摇,齐格则握住骑兵的手,要他冷静后重新说明:
「不,我觉得比起卡雷斯当诱饵,我去还比较安全一点……这个状态的我身上的使役者要素微弱,基本上不至于被察觉。」
「但、但是……」
「──更重要的是,我自己似乎怎样都无法原谅刺客。我想应该是因为她又害死了一个人工生命体吧。」
即使没有记忆,情感仍留著;尽管雾气散去,尸体仍留在当场。确实有一个人工生命体因为雾气而丧命。
「你认识她吗?」
「不,别说有没有讲过话了,我甚至没跟她见过面。但那又如何……不能因为我们是同种族就感到愤慨吗?」
「……我没有这么说。」
骑兵垂下肩。看来他已经切身体会到无法劝退齐格了。
齐格接著说下去,想安抚骑兵的不安。
「而且,即使我因失败而死去,千界树这边还是保有主人的权力,只要立刻转让主人权限,骑兵就不会因此消失。从逻辑方面来考量,我觉得还是我去当诱饵最理想。」
「────」
骑兵整张脸僵住。不,其他人也一样吧。每个人都哑口无言,直直看著齐格的脸。
「怎么了?」
齐格说话的同时,骑兵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啪」一声──以使役者甩出的巴掌来说,这声音显得有些轻。
「咦?」
齐格不知自己为何挨打,看著骑兵。骑兵吼了一声,「笨蛋──!」之后,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冲出会议室。
「刚刚──是我不好吗?」
「呃……嗯,我觉得算是吧……」
「这个嘛,确实说得有点太过了。」
听到菲欧蕾和弓兵的话,齐格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究竟哪里不对。裁决者似乎看不下去,拉了两下齐格的袖子。
「裁决者,刚刚……果然是我不好吗?」
「……齐格小弟,你该试著努力学习理解他人的心情。等会记得去找骑兵,跟她道歉喔。」
「我知道了。」
「裁决者,你也跟骑兵一样反对由他去当诱饵吗?」
「现阶段反对。虽然齐格小弟确实比一般魔术师更有战斗能力,但要面对使役者,还是会有不安存在。」
不过除齐格之外,没有人更适合也是事实。说到稍微懂剑术,且使用魔术方面也有一定本事的人,只有齐格了。
更重要的是,只有齐格一个人自愿前往死地。如果要卡雷斯担任诱饵,他当然会去做,但要说他不害怕与使役者对峙,则肯定是谎话。
「裁决者,你有什么备案吗?」
「嗯……我是有个方法,或许称不上是什么好方法就是了。」
这句话让齐格上前,裁决者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表情──她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少女一样嘻嘻笑了。
──而裁决者提出的方案的确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
只要藉助裁决者的力量,要找出闹别扭的骑兵并非难事。骑兵在城堡半毁的瞭望台仰望天空。
他应该察觉了齐格到来的气息,只见他略略鼓著脸颊别过脸去。
「……干嘛?」
「就是,该怎么说──」
齐格犹豫了一下,来到骑兵身边对他说:
「是我不好,我不会再那样说了。」
「说什么?」
「……你是我的使役者,我是你的主人。我没有轻忽这层关系的意思,我只是希望能够让你安心。」
「安心是指安心什么?」
「即使我死了,你也不需要跟著我上路,我只是想说这个。」
骑兵挑眉,明显对这句话表现不满。
「笨主人,你说这什么话?对我来说你就是一切,才不是什么我不需要跟著你上路,而是我跟著你上路是理所当然。」
主人跟使役者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黑」骑兵阿斯托尔弗一副不当一回事的态度说道。那代表了绝对的忠诚,以及有些不同的某种情绪。
虽然都这个节骨眼了,但齐格再次认知到骑兵究竟是多么「理想」的使役者。他不是因为拥有强大力量,而是那处事态度无比尊荣……而且耀眼。
所以,齐格才不想因为自己无谋的行动连累骑兵。
「该说这让我很高兴吗……呃,这个嘛,谢谢你,骑兵,你的话打动了我。」
齐格这么回答之后,骑兵的表情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如果他身上有小狗尾巴,肯定正用力甩到要断了吧。
「哎,不过,我其实满高兴你考量到我的性命安危,但我反对你去当刺客的诱饵。按照弓兵的计画,我们必须远离现场到刺客无法察觉的距离外对吧?因为你不可以随便浪费令咒,所以我无法透过令咒瞬间移动到你身边。」
「啊──……关于这点呢──」
齐格有些难以启齿地别开目光。骑兵似乎是看到他的举止而有了不祥的预感,于是立刻逼到他身旁。
「怎么了吗?」
「裁决者提了一个建议。」
「……哦~~怎样的建议?」
骑兵看起来目光严厉,这绝对不是错觉──齐格这么想,说道:
「只要她陪我一起当诱饵,应该就没问题了。」
「──没错,事情就是这样,骑兵。」
裁决者应该是帮齐格带路之后一直在等待时机,只见她探头出现在瞭望台上,毫无窒碍地加入两人之间的对话。
「裁决者……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你也是使役者吧?」
「嗯,确实我是使役者,但我是透过有些特殊的方式召唤出来的。因此我并非纯粹的灵体,而是确实保有真正的肉体。」
那是名为蕾蒂希雅的少女的肉体。裁决者利用了几乎与她规格相同的身体才完成现界,而代价就是尽管身为人类的机制并不完善,仍得以存在。
尤其是食欲和睡眠欲望特别明显。虽然她可以几十个小时不吃不睡,然而一旦超过极限就会转为对精神的创伤显现。
……不过以这次的状况来说,反而发挥了奇效。
「也就是说,尽可能压抑灵体贞德的存在,藉此断绝身为使役者的气息吗?」
「是的,这么一来,危险性将会减半。再加上只要能挡下最初的一招,就可以由其他使役者夹杀她。」
「主人……?」
「虽然很感谢这项提议……但我担忧压抑灵体这个部分的可行性,所以反对。」
确实,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所谓「压抑」就代表原本在内侧的蕾蒂希雅肉体特质会显现在外。
「是的,从能力层面来看跟一般人类无异,问题关键就在遭遇奇袭的时候,能以多快的速度恢复为使役者吧。」
「不觉得这样蕾蒂希雅很可怜吗!反对、反对、我反对──!」
看到骑兵高举拳头,齐格也赞同地点点头。
「嗯,其实我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好方案。」
见裁决者一脸困扰,骑兵和齐格一起歪过头。
「什么意思?」
「之前也说过,我身上混了蕾蒂希雅的意识……原本她为了让我掌握主导权,使自己的意识沉睡。」
这就好像在看电影的观众一样,透过贞德的视角,蕾蒂希雅得以观看非此世者们的行动。
蕾蒂希雅在观看途中,基本上都不会对电影内容置喙。无论她怎么想、怎么感受,都默默收在心里。但当齐格表示自己要当诱饵时,她突然在贞德体内开口。
『那么,用这个方法如何呢?』
──这样。
「是喔……原来如此。那么,那个蕾蒂希雅人呢?」
「呃,她在提议之后就彻底保持缄默……嗯,虽然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心情。」
「啊──……」
骑兵好像接受了状况似的看向齐格,齐格则依然一脸严肃地思索著,没有察觉两人的视线。
「所以,结论是?」
「我一个人也没问题。」
齐格一副不在乎的态度堂堂宣告。两人都理解既然说到这分上,他一定会去执行。
「唔唔,有够顽固。这样的话,以我的立场……应该只能赞成主人的想法……」
骑兵显然在不情不愿的情况下投降了。
「那么,我们还是要跟著齐格小弟一起行动。虽然有可能碍手碍脚,但还请多多指教了。」
裁决者这番话有种比齐格的态度更难以动摇的氛围。
离出发还有两天,千界树的魔术师和使役者们为了能真正收拾「黑」刺客开膛手杰克而采取了行动。
§§§
托利法斯老城区内的角落深处,约有百位无法融入社会的人在此互助索居。而「黑」刺客与其主人六导玲霞目前把这之中的一角,过去被密医占领的区块当成暂时的「藏身处」。
魔术师的监视并未顾及此处,因为不管怎样堕落,魔术师还是魔术师,不可能关心这种已经「玩完了」的地方。
老旧的床因为弹簧已经坏掉而嘎吱作响,或许因为长年使用,劣化相当严重,玲霞每次睡醒都觉得全身酸痛。
但她们也不可能去住饭店。从抵达罗马尼亚以来,魔术师们便拚死寻找她们,她俩在锡吉什瓦拉的时候就好几次不得不放弃占领的住家。
之所以能一路顺利躲开,并不完全是刺客使役者的功劳。不知是否玲霞天生拥有动物般的直觉,只要她逃离一个地方,事后魔术师们肯定会进行调查。
两人辗转到最后终于来到这里,不过她们都没有不满。虽然这里欠缺舒适,但保有一定程度的秩序。住在这里的人,没有人会去举发玲霞,而且尽管有一部分的人知道所谓魔术师的存在──依然如此。
这就是这块地区少数的规矩,不跟任何人说、不告诉任何人、不干涉任何人。当然,既然身为人类就有可能犯错,比方在玲霞她们住进来之后没多久,就有一群小混混闯了进来。
小混混想对玲霞她们做些什么无须多提,至于他们的「下场如何」就更不用提了。
原本怀抱同情的居民瞬间转为恐惧,而玲霞只对他们说了一句话:
『只要你们什么都不做,我们也什么都不做。』
居民只能相信玲霞的话。即使知道除了玲霞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个人每次都在夜晚外出并带著浓烈的血腥味回来,他们也决定什么都不说。
保持沉默便不会树敌,也不会有罪恶感,更不会想声张正义。对脱离社会的他们来说,何为邪恶、何为正义的标准早已崩坏。
所以,这块角落今天也非常和平。
六导玲霞茫然地反刍记忆。
自己的半辈子简直像被雾气笼罩,无法明确地回想起来。玲霞心想:应该是不怎么重要的人生吧。
不,说起她有种强烈的感觉,自己似乎没有值得称为「人生」的经历。
出生以后无法马上认知到这点,只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子……父母过世,即使让自己无比堕落,仍无法认知。
为了糊口成为娼妇,后来甚至差点被某个雇主杀害。他是个不把人命当一回事的魔术师,而跑来诱骗她的原因,只是他需要当作活祭品的「材料」罢了。
他完全没有顾虑玲霞的生命什么的,对他来说玲霞只是拿来执行仪式的零件的消耗品。当六导玲霞我自觉并理解到这一点,才终于──希望能够「活下去」。
在那之后的日子都是奇迹,不管跟她杰克道谢几次、紧紧拥抱都不够。
心脏在跳动、意识清醒,这样就可以算是「活著」吗?
玲霞认为不是,只是心脏有在跳动、只是双脚可以活动、只是口中能随意说出场面话,真的不能算是活著。
所谓的活著,就是怀抱热情。无论是勤学、努力工作、爱一个人、伤害他人,以及养育生命,都是符合活著这个字眼的行为。
这之中没有正义与邪恶介入的余地。无论善恶,只要以活著为前提,都是很棒的一件事。不然,人类是无法活下去的。
所以对六导玲霞来说,现在才是她真正活著的时候。她杀了人,虽然杀的大多是罪犯,但犯下非死不可的重罪的人却是少数。
不过她还是杀害了对方,为了获得圣杯而下杀手,为了保护自己而下杀手,同时为了女儿杰克而下杀手。
「我杀了人,但活著」。充实的人生、愉快的每一天,真是美妙的梦梦幻曲──
「妈妈主人、妈妈。」
玲霞被摇晃而醒来,看来似乎在不知不觉间睡著了。她揉了揉眼睛,少女的身影变得清晰。虽然没有受伤,但看她不是很开心的态度,似乎是失手了。
「哎呀,杰克,看起来行不通呢。」
「嗯,对不起。」
杰克觉得很抱歉似的垂下头,玲霞觉得这样的少女真是惹人怜,于是抱起她。
「你不用道歉,没事就好。」
这么说完摸了摸她的头,并温柔地轻拍背后。杰克马上就恢复了精神。
「嗯──其实只差一点点了。」
「……这样啊,明明趁著使役者不在的机会下手,看样子是对方撑过了呢。」
「这样就不能再攻过去了,该怎么办呢?啊,对了,保险起见,我『确认』了一下,圣杯果然被红那边的拿走了。」
「真可惜……那座圣杯去哪里了呢?」
杰克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果然是那个大东西将它带走了吗……」
「推测应该是吧。」
杰克也在那片战场上,她没有加入任何一方,只是为了猎捕在那里的「牺牲者」。
然后,也看到了那座浮于空中的城堡──「虚荣的空中花园」。既然对方是能使用那么夸张的宝具的使役者,实力肯定在自己之上。
但也不能在这里就放弃。开膛手杰克毕竟有梦想,而且主人六导玲霞也有愿望想实现。
为了实现愿望,就必须将「黑」与「红」全数解决……当然,若只有使役者,就有可能被收编进「黑」阵营吧。虽然魔术师是自傲的人种,同时也非常精打细算。
只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有一点他们绝对不会退让,那就是要交换主人。六导玲霞毕竟是个外行业余爱好者,不是魔术师,因此她几乎无法供应魔力给刺客,杰克依然处于若没有透过「进食」补充营养就无法存续下去的状况。
只要与魔术师缔结契约,这一切问题都能获得解决。但这也代表要切断与妈妈主人之间的所有联系。
杰克原本就压根不考虑换主人,对她来说,与母亲主人同在才是一切。
因此,投降这个选项已经从她脑海里消失,而玲霞也是同样,根本没想过要投降并过著安逸的日子。
相对地,她们也不逃。对两人来说,目的是获得圣杯,也是目前人生的一切。
「……不过,该怎么办呢?」
「欸,杰克啊,这种时候我们要换到对方的立场来想事情,就是说,你觉得他们想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让杰克双手抱胸,摇头晃脑地开始思考。这看起来很像某种人偶,玲霞不禁轻笑出声。
「嗯~~……想抓住我们,之类的?」
「是啊,不过,你不觉得他们一定把圣杯看得更重要吗?」
杰克点头。六导玲霞并没有太多魔术师世界和圣杯大战的相关知识。她只知道杰克身为「黑」刺客所得到的圣杯战争相关知识,以及从魔术师们口中逼供出来的情报。尽管只拥有有限的知识,但要进行逻辑推演并非难事,遑论要判断何者为优先更是简单。
圣杯是万能的愿望机,然后魔术师有轻忽人命的倾向──既然如此……
「抢回被夺走的圣杯应该比较重要,对吧?」
「……可是如果这样,他们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这很简单,记得……抢走圣杯的『天空之城』在天空飞对吧?」
杰克又点点头。那就像玲霞讲给她听的童话故事里的城堡一样。
「他们应该是没有可以飞上天追过去的方法吧。虽说既然都是魔术师了,应该可以做到飞天──但我猜他们需要时间准备。」
玲霞的推测有些错误的地方,但基本上正中红心。千界树那边只剩下两天时间,一旦两天过去,包租的飞机就会抵达机场。既然以圣杯为最优先,到时候讨伐刺客的任务就等于宣告失败。
「那么,他们应该是要利用这段时间『顺便』打倒我们……这样?」
「没错没错,就是如此。」
杰克嘟起嘴。「顺便」这个说法似乎损害了少女的自尊。但玲霞摸摸她的头,她马上就不生气了。
「总之,也就是说,呃……他们希望能短时间内决胜负。」
杰克以天真无邪的口气重复「短时间内决胜负」,玲霞思考著──在这种时候,她会转换成俯瞰视角。或许因为来自养父母的虐待以及当娼妇的生活,让她学会了彻底客观看待事情的思考模式。
短时间内决胜负,换句话说,就是对手正盘算以手中握有的使役者,做到连刺客都无暇逃脱的强烈猛攻,一气呵成攻陷我方。
那么,我方该如何防范?
拖到长期抗战──这样不好,因为对方迟早会重整态势,或者会放著我方不管径自用圣杯实现愿望,但杰克和玲霞都想要圣杯。
那么假设对手期望短时间内决胜负,他们会怎么做呢?可以想到的是地毯式搜索,在发现这个藏身处之前彻底搜查整座城镇……时间已经不够用了,应该不太可能采用这种慢条斯理的方案。
利用使役者或魔术师的力量找出我方……不太可能。如果真有这种实力,早就挖出这里了。假使他们真的有这种力量,也应该会因为有什么负面效果而犹豫著要不要使用。果然,这方面的可能性也不高。
这么一来,剩下的只有──
「妈妈主人?」
杰克扑进沉默不语的玲霞怀里。玲霞苦笑,摸了摸杰克的头。杰克窝在玲霞的怀抱中低声说:
「欸欸,我想再听你弹一次钢琴。」
「哎呀,这真是伤脑筋呢。」
很遗憾,这个家没有钢琴。尽管如此,也不是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嗯──……能不能用唱歌将就一下?」
杰克点点头,玲霞哼出「啦、啦、啦」的梦幻曲旋律,歌声细细地回荡在黑夜之中,有如妖女赛莲般妖美,有如母亲般温暖。
就这样,天启突然闪过玲霞的脑海。
「──欸,杰克。」
「嗯,什么事?」
『用你的浓雾覆盖这整座城镇吧。』
六导玲霞如是嘀咕。这位女性绝非邪恶之徒,也不是想杀人到不能自己,更没想过要享受残虐的行为。
就只是「有必要」。因为有必要才这么做。这样虽然跟魔术师一样,但六导玲霞与总是考量到要隐瞒社会的他们不同,没有丝毫犹豫。
有非常想要的东西,为了获得它没有任何迟疑。欲望强烈、残酷,为了能傲慢地实现愿望,不管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某种意义上,六导玲霞确实以很有人类风格的做法打算在圣杯大战中取胜──
──就这样,一个晚上过去。
从昨晚起,裁决者也选择留在千界城堡。她表示已经跟原本借宿的地方说好,没有问题。
或许因为没有使用令咒,齐格也没再作恶梦,很正常地睡醒了。他睁开眼──发现面带慈祥笑容的圣女贞德站在床边。
「齐格小弟,早安。」
「……你几时进房的?」
齐格战战兢兢地问道。
「大约三十分钟前吧。看你的表情,你应该睡得很好,真是太好了。」
嗯,齐格确实睡了一个好觉,只是一起床就有人站在床边,实在对心脏不太好。
「只是这点小惊吓,你的心脏完全承受得了喔。」
……齐格心想:也不是这个问题吧。
「话说……果然还是跟昨天一样吗?」
裁决者不容分说地拉开被子。一如她所料,骑兵正抱著齐格的腿呼呼大睡。那睡得很沉的样子,看起来实在不像使役者。
「呵呵呵,使役者的气息明明很明显却这么不像样,看来若不是大人物,就是个悠哉的人呢……」
「肯定是悠哉的人吧。」
齐格斩钉截铁地说。
「很过分耶,我确实有察觉到气息醒来了喔,只是嫌麻烦所以没起床罢了。」
骑兵的手臂倏地伸出来,眼皮也有力地睁开,动动脖子发出「喀喀」声。
「为了主人二十四小时戒备才是使役者正确的做法喔。应该说,使役者根本就不用睡觉。」
「你不也有睡觉……我有听主人说喔──你们第一次见面的瞬间你就倒下了。」
「那、那是因为我的身体到了极限啊!已经濒临崩溃边缘了!而且我那时候不是睡著了,而是因为营养不足倒下罢了!」
「嗯,我觉得这样更糟糕耶。」
「……这点我也有自觉。」
裁决者红著脸咳了一声。
一阵沉默过后,齐格悠哉地「呼啊啊」打了个大呵欠。从狭窄的窗户也能窥见外面是一片晴朗的天空。
今天一整天应该都会是好天气吧──只不过,到了傍晚时分就不一定了,搞不好会起「雾」。
齐格希望今天会起雾。他不记得「黑」刺客开膛手杰克外表长什么样子、拿著什么武器之类的,什么都不记得。
但是──他记得一件事。
有一条性命在眼前被夺走了,有一位人工生命体死了,这样的死亡没有任何含意、意义与理由。她「只是因为在场」,就死了。
一股负面的热情翻搅著──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憎恨」。拒绝对方一切的强烈情绪,以及当对方陷入不幸与绝望时,打从心里欢快的阴沉愉悦。
「齐格小弟,怎么了?」
「不……没什么。」
齐格在心里默默决定,如果到了与「黑」刺客对峙的时候,就让剑兵附身吧。
但齐格并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黑」刺客也无法原谅稍稍伤到自己的齐格。而尽管刺客的主人不是魔术师──却同样是个欠缺伦理道德观念,虽然知道什么是常识却能毫不在乎加以践踏的怪物。
§§§
考虑到效率问题,大家决定与人工生命体一起用早餐。城堡里面有供人工生命体使用的宽敞餐厅,不过因为之前那场大战,人数锐减之后显得非常空旷。有想过原本这里应该很热闹,但马上又想到人工生命体八成不会边吃饭边聊天,应该会呈现一种尽管有一大堆人面对面坐著吃饭,却一点声音也没有的奇妙景象。
骑兵坐到齐格身边,裁决者则坐在两人对面。
「骑兵也要吃饭吗?」
「嗯,补充魔力、补充魔力♪」
骑兵哼著歌,将专精于烹饪技术的人工生命体所做出的菜肴送进嘴巴,一脸幸福地咀嚼著沾过浓汤的面包,边嘀咕著「啊~~好好吃喔」笑开怀。
……齐格心想,他是因为娱乐层面的意义才想来吃饭的吧。
然后对面的裁决者也一副输人不输阵的态度接连扫掉餐点。
「今天必须好好补充营养。」
……齐格心想,她应该只是单纯肚子饿了。
「齐格小弟,你也要多吃点。」
「我知道。」
齐格窸窸窣窣地消化著「没有味道」的餐点。他的味觉与正常人相比极为退化,不仅无法分辨味道的浓淡,甚至没有自信能分出胶水和奶油之间的差异。
这并不是事故所造成,而是他天生如此。毕竟是设计来供应魔力的人工生命体,味觉本来就是不需要的机能。
所以齐格对用餐这件事没有太大兴趣。
「再来一碗!」
「……我是不太想这样说啦,但你是使役者吧?」
负责供餐的人工生命体一边舀起餐点一边指谪。
「因为这很好吃啊,好吃的东西当然会想多吃一碗吧?」
「食物应该让给有需要的人享用。事情就是这样,请问我也可以再来一碗吗?」
「……你不也是使役者吗?」
「我因为种种原因,用餐对我来说是必要的。话说回来,这火上锅真好吃。」
「那是德式大锅菜,不是火上锅喔。」
「……咦?呃,那个,这是火上锅……对吧?」
「肯定是德式大锅菜啦。」
「除了火上锅之外不做他想。」
「德式大锅菜。」
「火上锅。」
贞德坚持这一定是火上锅,人工生命体则主张这绝对是德式大锅菜。而骑兵不断要求再来一碗,甚至趁著两人起口角的时候径自舀起剩下的汤。
在其他人工生命体听闻这场骚动并收集众人意见之后,终于以德式大锅菜为主流尘埃落定。
──实际上,无论是火上锅还是德式大锅菜,其实料理方式与内容物几乎一样,只是同样的料理在两个不同国家都盛行起来,基于各自国家的语言命名罢了。
「这明明就是火上锅……」
「是德式大锅菜。」「就是德式大锅菜啊。」「说这不是德式大锅菜的话,还会是什么?」「而且做的人就说是德式大锅菜了。」「无所谓啦,这很好吃耶,嚼嚼。」「喂,是谁把这一大锅都扫光了……?」
喧嚣不绝于耳,这场面与和乐融融相去甚远。而餐点吃在齐格嘴里,依然没有任何味道可言。
啊啊,不过──齐格却很神奇地能确定这份餐点确实美味。
§§§
结束吵吵闹闹的早餐时间,裁决者对齐格说道:
「好了,我们准备出发吧。」
「……出发?去哪里?」
听到齐格这番话,裁决者露出不悦的表情。
「你忘记昨天的提案了吗?」
「不,我还记得,但现在还不到中午耶。」
刺客出现的时间几乎可确定是从傍晚到深夜这段时间,无论怎样,都不是还没过中午的大白天出门寻找就可以找到的存在。
「我想在傍晚前让齐格小弟你了解一下整座城镇的样貌,因为若发生什么状况之后迷路就麻烦了。你没有去过镇上对吧?」
裁决者这番话让齐格回想起自己极为短暂的过去。确实,自己从未去过镇上,自己于这座城堡出生,在魔力供应槽里度过绝大部分的人生──直到几天前才总算去外头。
「我知道了,麻烦你带路。」
「好──奸──诈──!我──也──要──去──!」
骑兵双脚乱踢抗议。
「……一旦使役者跟来,这项计画就会彻底泡汤呢。」
「呜呜呜呜呜……主人,下次跟我一起去吧?」
「黑」骑兵阿斯托尔弗泪眼汪汪地逼近主人齐格。
「呃,我想跟我一起去逛街应该也满无聊的,你该选出更有趣的人才。」
「裁决者,虽然他是我的主人,但这时候应该只有揍他这一个选项吧?」
「……是啊,刚刚那个回答太烂了。」
骑兵一脸不悦地一记手刀劈在齐格脑门上。虽然齐格觉得有点没道理,但当裁决者和骑兵的意见一致时,他就绝对不可能讲赢他们。
齐格接收到要他在城堡正门前等待的指示,重新俯瞰拓展于眼下的街景。虽然是一座人口只有约两万的小镇──但是,两万这个人数本身就已超越齐格的想像。
集合了两万个不同的人,形成这座名叫托利法斯的城市。然后再聚集更多人,形成罗马尼亚这个国家、东欧地区、欧洲,最终构成这个地球上的「人类」。
数量总共约六十亿,其中有好人、坏人,也有两者皆非者的群体。
──这数量太过庞大,难以想像。
或许绝大多数的人类在这辈子甚至不会见到这六十亿中的九成,齐格自己也一样,自己一辈子可以遇见的人一定不会超过一千个。
「世界」这个词存在于世上,如果将之认定为人类所编织出来的宏大故事,那么一个人能够看到的应该只有自己与身边的人编织出来的部分,或许从来就没有人──看过整个世界吧。
「……唔。」
这是非常值得探讨的问题。就自己所知,对这样的概念最清楚的人是──
「齐格小弟,让你久等了。」
齐格回头,就看到裁决者为了逛街特地换上了便服。
「我们走吧。别担心,时间还很够用!」
「我知道了,就麻烦你带路。」
「好的!」
齐格的手被一把拉过去,但他也没有抵抗,就这样跟著裁决者,并对在前面意气风发地走著的裁决者说:
「我说裁决者,我们边走边聊就好,可以回答我一些疑问吗?」
「好的,是什么呢?」
裁决者歪过头,齐格将方才自己的想法说明过一遍之后才问道:
「──所谓的世界到底是什么呢?」
「……这还真是很基础性的问题呢。」
裁决者笑得有些开心,然后用握著的手指扣住齐格的手指,面对他说:
「每个人都有认知到世界。学习了相关知识,并将这些知识当作现实接纳。不过,很神奇地──没有人看过世界本身,只是接受了自己与自己身边的世界。就连统治整个国家的国王也是类似状况。」
「但这样很奇怪。」
「不,并不奇怪……所谓人类,是一种在个人的内涵世界与外在的广大世界之间,每天折衷平衡活著的生物。人类是孤独的,同时也跟世界上的所有人联系著。所以人才会因为他人的悲剧而心痛,也会因此感到愤怒。然后理所当然地,也有无法求得理想平衡的人存在。有些人认为个人的内涵世界是绝对,抗拒外在世界──当然也有尝试改变的人。」
「那是一种邪恶的行径吗?」
「这很难说……或许是异端,但并不能算是恶,至少我想这样相信。想改变世界的欲望是众人的欲望,如果这样的欲望能往好的方向发展,世界就会改变它的形状。」
「所谓世界是眼不能见、手不能摸,没有特定形体……这样吗?」
「是的,然后,即使如此──它仍确实『存在』。」
世界存在,这个世界确实存在。如果单一个体以单一个体的单位自我完结,就不可能出现争执,然而相对地,也不会有所接触。
「也就是说,举例来讲永远的和平是不可能存在的吗?」
「现在的确是这样,但是……或许将来会有人想到方法。如果那个方法非常理想,众人应该都会追随吧。」
「……真是令人难过的事。」
「并不会喔。如果世界本身并不存在,也就是说,这个星球上六十亿个个体『就只是存在』而已,我觉得这更令人难过。」
裁决者露出复杂的表情如是低语。齐格不懂为什么每个人以个人单位自我完结会是一场悲剧。
不过──少年心想: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够理解。
托利法斯是一座小城镇,但也没有小到花几个小时就能全部逛完。会自然而然变成挑出重点场所急忙走过一遍的状况……是跟少女想像的逛街有些出入的行程。
「城墙的出入口有五个,其中一个因为崩塌,正在整修。这里是最北边的出入口,从这里爬上去,城墙也不会中断,要注意。」
城墙将托利法斯一分为二,大致分为老城区和新市镇。但因为城墙本身呈现半圆形,不只有一个出入口。虽说这座城墙当初是为了防范鄂图曼帝国入侵,但这座相当高的城墙反而煽动了年轻人的挑战心,不时会有些有勇无谋的家伙顺著房屋屋顶爬上城墙──偶尔甚至会有人意外死亡,但他们都没打算停止这样的行为。
总之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这座城墙本身算有相当价值,看起来确实有足够分量,但齐格并没有对此感动。
「好,到下一个地方吧。」
「好、好的。」
检查完毕后,手中拿著托利法斯地图的齐格迅速迈开脚步。地图上的手写笔记密密麻麻,把整张地图都涂黑了。裁决者连忙追上,拉了拉齐格的袖子。
「那、那个~~」
「怎么了?」
裁决者露出有点尴尬的笑容,指了右边的咖啡厅。那似乎是强行改造老旧石造建筑而成的店家,只见石墙被硬是挖开一个大洞,嵌入大面积的玻璃窗。
与其说是咖啡厅,外观看起来更像一间酒吧。但建筑物的招牌写著咖啡,并特别注明了没有提供酒类饮品。
窗户外面有几个看起来有些拥挤的露天座位。
「我叨扰的教会里的修女告诉我,这里的咖啡很好喝,据说老板对口味很坚持。」
齐格理解似的点点头,裁决者露出笑咪咪的表情。
「……那么,去下一个地方吧。」
裁决者无力地垂下肩。她看起来似乎有些失望,但齐格并不明白个中理由。
「怎么了?」
「齐格──小弟,如果不介意,要不要在那家店喝杯咖啡呢?那个,毕竟时间也快过中午了。」
看样子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这个时间。齐格本身并不怎么饿,但他很清楚裁决者是个大胃王。如果她又像之前那样饿到没力也不太好,现在确实应该陪她吃点东西。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但裁决者不知为何不太满意,齐格无法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肚子不饿吗?」
「啊,不,我确实饿了!」
齐格心想:那就没问题了。评估到傍晚前的时间,以及目前巡视过的地点,应该能充分掌握托利法斯。
「那么,我们先用餐吧。」
「好的!」
先在店家点了咖啡与三明治之后,两人选定露天座位就座。虽说连续几天下来的紧张状况导致晚上几乎没有人,但白天还是有不少人潮熙来攘往。
今天天气也很好,露天咖啡座很多人,但也不至于没有位置。两人抱著在阳伞下放松的心情等待餐饮上桌。
「让您久等了。」
服务生恭敬地低头示意,送上咖啡与三明治。
齐格没有喝过咖啡,于是点了跟裁决者一样的。他兴致勃勃地看著杯中色泽有如黑曜石般深邃闪亮的液体,另一方面,裁决者则动作熟练地加入大量奶油与砂糖。
「你不加奶油和砂糖吗?」
「奶油没有味道,而我已经知道砂糖是什么味道了。」
齐格基于些许好奇心,想知道纯咖啡是什么味道,于是直接以杯就口。裁决者瞠圆了眼,看著齐格的举止。
咽下咖啡的瞬间,齐格的脸垮下来。
「……这是什么味道啊?」
裁决者听到齐格的评语,看到他脸上那不像他平常会有的表情,忍不住大笑。见裁决者这样笑,齐格不悦地别过脸去──少女于是立刻道歉。
「对不起,我忍不住──」
「这东西的味道会让人有这种感想和反应应该很正常吧。」
齐格显得有些不悦地辩解,裁决者则忍著笑,为少年的杯中加入较多砂糖与奶油。
原本散发艳丽黑色光泽的咖啡立刻变成了褐色。
「请用。」
齐格心想这颜色看起来好像泥土,但他没有说出口。尽管脸上表情略显严肃,还是拗不过裁决者的目光,只能再次拿起杯子就口。
喝下去的瞬间,他的表情出现了变化。即使以他贫乏的味觉都能知道差异。他感受到了鲜明的甜味与交杂其中的些许苦味。
「好喝吧?」
齐格一脸惊讶地点头如捣蒜。原来如此,难怪咖啡这种饮料这么受到世人喜爱。齐格的亲身感受让他深深理解了原有的这项知识。
「那我就放心了。」
裁决者的脸笑开了,这看不惯的表情让齐格有些困惑。少女或许是发现齐格正在看自己的脸,只见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
「──真是和平呢。」
「……嗯,是啊。」
小孩们在街上奔跑,看起来并没有特别要去哪里,只是绕著店家周围打转。这群孩子里面有个特别年幼的少女,为了跟上前面的小孩,正拚命地跑著,但一个不小心绊到脚跌跤了。
裁决者本想起身,却又立刻坐下。因为她看到小孩们为了帮助少女,急忙跑回来。他们让号啕大哭的少女站起来,检查她的伤势,确认只是擦伤之后告诉少女。
少女瞬间不再哭泣,小孩们见状,露出苦笑并将她扛到肩膀上,而另一个小孩则从背后支撑,再次跑起来。
「──无论什么时代都一样呢。」
裁决者以参杂了怀念与疼惜的表情欣赏这纯朴的景象。
「……你也有这样的时光吗?」
「是啊,毕竟我上面还有三位兄姊,我们等于是一边协助务农一边玩耍呢。玩到全身是泥,还是一直奔跑。」
裁决者怀念地述说不是属于圣女贞德‧达鲁克的过去,而是栋雷米村里随处可见的女孩的过去。
「人工生命体没有所谓的幼年时期,所以我有点难以想像你小时候的样子。」
严格来说,与其说人工生命体没有幼年期,说他们不会成长更正确……虽然齐格是例外中的例外,但他从现在起会不会变老仍值得怀疑。说起来,如果是开发铸造人工生命体技术基础的炼金术大宗艾因兹贝伦家,或许能打造出某种程度上接近人类的人工生命体。
但恐怕会变成非常扭曲的生命体吧──
「即使不在幼年期,我想你确实正在成长。」
裁决者突然如此嘀咕,平稳的声音带有一种包容的温暖。
「是这样吗?」
齐格没有自觉,他认为自己和逃出魔力供应槽的时候没有差别……虽说自己确实变强了,但那是因为「黑」剑兵齐格菲赠与自己的心脏在运作,同时也是被授与的令咒力量造成的吧。
「不,你有所成长。齐格小弟你确实变强了。」
裁决者握住齐格的手,直直地看过来,眼中带著真诚的光辉。
「这并非单指肉体层面,而是你的精神层面也正渐渐成长……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存活下来。」
「为什么?」
「齐格小弟,你是自由的。只要这场战争结束,你或许能以魔术师身分大成:也或许会变成随处可见的平凡存在,埋没在世界中。或许会拯救世界;或许会想毁灭世界。或许会做善事;也或许会行恶。你身上有许多可能性,能开拓出许多种不同的路。」
「……嗯,我也这样认为,选项多得令人眼花缭乱。」
「你可以烦恼,也可以驻足,甚至回头看。说穿了,你只要不要想回去就好。这场圣杯大战结束,我就必须回归『座』,而『黑』骑兵阿斯托尔弗也是一样。没错,在圣杯战争中留到最后只是单纯的愿望,所以我们非常怜惜得以拯救的你。」
──扭曲的生命、扭曲的精神,尽管如此还是挣扎求生的纯净灵魂。
──骑兵以纯粹的祈祷拯救了他,裁决者看清他坚强的意志后决心一同行动。
──而这两位都冀望著,当这场圣杯大战结束时,人工生命体能确立自身「世界」,踏上旅途。
「……谢谢。」
齐格尴尬地笑,回握裁决者的手。对于裁决者与「黑」骑兵投注的情感,他只有无比感谢的心情。
尽管两人希望齐格活下去,然而他脑海中却常常浮现死亡的幻想。该不会自己的命运就是有死亡等待著呢?
每次看到黑色的令咒,齐格脑中便会浮现如是想法。他努力忽略鲜明、强烈、明确的想法,即使自己有朝一日将会死去,但在那之前必须完成所有该做的事──
「话、话说,我有一件事情想问你一下……」
裁决者先以略显紧张的声音这样开头后,接著咳了一声。从她有些尴尬地别开目光来看,可能是有点难以启齿的问题。
「是什么呢……?」
「呃,就是,要问这没头没脑的问题,我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说到这里,她沉默了下来。不知道她想问什么的齐格无法做出反应,只能默默地看著她。
过了一会儿,她才放弃挣扎般问道:
「──那个,是有关骑兵的事。」
「……唔?」
所谓骑兵,当然是指「黑」阵营的阿斯托尔弗,也就是齐格的使役者吧。
「怎么了吗?」
「呃,就是,我从之前就有点介意。齐格小弟,你喜欢骑兵吗?」
「当然喜欢啊。骑兵是我的使役者,也是救命恩人,我欠他太多无法偿还的恩情了。我想,能毫不犹豫地托付自身生命的对象应该不多吧。」
齐格斩钉截铁地这么说了,她便露出有些复杂的表情。
「啊,唔,呃,的确是这样没错……但好像又不是这样。呃,作为一个人类来说怎么样呢?你是怎么看待骑兵的呢?」
「作为一个人类……吗?」
齐格重新思考对「黑」骑兵的看法。
「这个嘛……首先,他很爽朗。我认为只是待在身边,就可以让他人变开朗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才能,更重要的是他这个人的存在方式非常美。那种美是……那个,我想应该是因为他很纯真吧。」
无论是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骑兵这个人的存在方式就像个孩子那样纯真。以善意回报善意,完全不把他人的恶意当一回事。一旦决定目的便会直直向前冲,重点只在于那对骑兵来说究竟是不是「好的」而已。
……这种做法只要走错一步就会变得非常危险。如果骑兵认为作恶是「好的」,那么不管是多么邪恶的行径,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吧。
「然而,骑兵绝对不会那么做。」
「呃,你为什么这么认为呢?」
「因为他压根欠缺想作恶的念头。打个比方,让骑兵做坏事就好像──」
齐格指了指自己喝到剩下一半的咖啡杯。
「就好像要认定这咖啡杯是食物一般。对骑兵来说,恶是要打倒的对象、是必须加以纠正的事项。所以他『打一开始就根本没想过』要去作恶。」
齐格认为骑兵是个奇迹般的存在,所以他才认为骑兵是非常棒的使役者,作为一个人类,也是非常值得尊敬的对象。
……不过,他也不否认骑兵是个有勇无谋又胡乱行事的人就是了。
「那、那么,作为一个女性的话呢……?」
裁决者战战兢兢说出的话让齐格整个人僵住了。
「……作、作为一个女性吗?」
裁决者忸忸怩怩,脸上带著有些尴尬的表情。
「是、是的,那个,对齐格小弟来说,这问题可能很难回答,你不用勉强……」
齐格心想还真是问了个困难的问题,并开始回答。哎,骑兵的外表看起来确实是很女性化。
「如果是作为一个女性,那就是很有魅力……吧?」
不是很懂。齐格很确定作为一个人类,骑兵是很有魅力的人。
裁决者露出有点困扰、有点伤心,难以言喻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挺出身子。
「这、这是因为啊,我,呃,这边说的我不是指身为裁决者的我……比、比方说,真的只是举例喔,假设名叫贞德‧达鲁克的人很平常地存在于此,你会觉得那个,她有、有魅力吗?」
话说得断断续续,少女害羞得满脸通红。
「……我想应该不用强调,我是人工生命体,也自觉非常不熟悉人类情感。」
「是、是的。」
「这样的我要评价你是否有魅力,或许是一个失礼的行为。但若你认为这样无妨,我想我愿意思考并回答。」
「……这是当然。」
齐格开始认真思考裁决者提出的问题。身为裁决者的她毫无疑问是个勇敢的少女,同时也是真诚的使役者。
只不过,现在要先将这些想法搁在一边,把贞德‧达鲁克经历过的人生搁在一边。
重要的不是裁决者,而是现在在眼前这个名为贞德‧达鲁克的少女。
齐格想起月光下的相遇。
『太好了……我见到你了!』
少女这么说,表示欣喜并露出笑容。那是让齐格自觉此生无悔的瞬间,他就是如此被她的笑容吸引。
现在她以认真的表情凝视著齐格,虽然没有笑,但并不因此损及她的魅力。无论认真的表情、微笑,还是祈祷时的模样,全都很美丽。
不过,齐格更进一步思考,事实上外表美丽与否跟一个人是否有魅力,应该是没有直接关连的。
他之所以被当时的笑容吸引,是因为她为自己的平安感到高兴;祈祷时的面孔很有魅力,是因为在面对身为宝具的巨人时都能抱有怜悯之心,而这对她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没错,在看到她祈祷的瞬间,齐格理解了。抛弃一切私心的祈祷就是这么美。
而能毫无窒碍做出这样祈祷的人,肯定是很棒的存在。
「……我认为你的祈祷很美,认为你的微笑很美。如果魅力是指受到吸引,那我认为贞德毫无疑问很有魅力。」
齐格看著裁决者,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好好说明。
「……」
裁决者不发一语,维持略显惊讶的表情僵住了。但眼见她的脸愈发通红,并以双手捧著脸颊不断摇头。
插图025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像发出了什么奇怪的声音,应该是在害羞吧。
齐格在内心歪过头,觉得「跟她的形象真不搭」。
这只是不经意的感想。齐格在这几天一路跟裁决者并肩作战,或许是基于这样的经验才会觉得跟她的形象不搭吧。
……裁决者并不是冰山少女,也不是激烈的女强人。她会笑、会悲伤、愤怒,无论什么事都真诚以对。尽管不算与以往相同,但以一位圣女来说,她有点太好亲近了。
所以方才的反应也绝非不可思议──齐格却有种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可是齐格并不是那么善解人意,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所以也只觉得应该是错觉,就立刻把这样的想法抛诸脑后。
然而若抛开这样的不协调感……齐格认为害羞的裁决者又有种不一样的魅力。而他也很清楚若将这点说出来,裁决者想必会更加害羞,所以他决定保持沉默。
「好、好了,我们来吃三明治吧!嘿嘿嘿,这看起来很好吃呢。」
裁决者拿起三明治,彷佛想遮掩害臊的嘴角。
「嗯,吃吧。」
两人大口咬下夹了培根的三明治,培根的咸味非常适合搭配面包。
两人旁边的座位坐了一对母女,似乎是当地人,女儿正兴高采烈地看著菜单,想点一份圣代,但很遗憾这家咖啡厅没有供应,只能一脸不悦地改点咖啡冻来吃。
但看到加在咖啡冻上的满满奶油,少女的心情马上好了起来。
母亲温柔地抹去沾在开始猛吃咖啡冻的少女脸上的奶油。
这温馨的光景不知不觉让两人也露出微笑。
「小孩子真可爱呢……」
裁决者嘀咕。「嗯。」齐格也点点头同意,然后介意起脑中突然浮现的问题,于是决定开口询问。
「对了,裁决者。」
「是,什么事?」
裁决者看著相视而笑的母女,以平稳的声音回答。
「──呃,我是突然想到,你会怀孕吗?」
裁决者刚吃完最后一口三明治,正拿起杯子喝餐后咖啡,理解这个疑问的意图后,瞬间夸张地喷出咖啡。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突然胡说些什么啊?」
「……呃,就是想到了。」
「小、小孩!小孩是!小孩是!小、小孩是上天暘予的恩惠怎么可以在圣杯战争想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情而且我根本没对象…………!不是啦!啊啊啊啊我要冷静点啊!」
站起身子的裁决者胡乱挥舞双手,到后来甚至开始拍打自己的脸。
「嗯,你冷静点,看起来就很痛。」
齐格出言劝阻喘著粗气的裁决者。总之,因为周遭的人一举投来奇异的眼光,齐格希望裁决者能克制一点。
「呃,就是,该怎么说,齐格小弟只是抱持著单纯的疑问对吧。嗯,对对,我懂,裁决者姊姊都懂喔。」
满脸通红的裁决者咳了一声,重新坐好。
「呃,我想……应、应该无法怀孕吧……说起来使役者是一种灵体,如果是道成肉身则另当别论,但身为稀人是无法完成纺织生命这项奇迹的。」
这点无论男女都相同,不管形体怎样接近人类,使役者和人类之间都有绝望性的隔阂存在,不可能生子。
齐格点头心想:原来如此,确实是这样。但又立刻产生另一个疑问。
「可是,如果道成肉身了……就是另一种状况吗?」
「是的。如果拥有肉体并能留在这个世界上,当然就有可能生子……应该是这样吧……呃,因为这也没有前例……」
「不,等一下。裁决者,你是以附身的形式才得以存在于这个世界,所以你应该可以怀孕吧?」
「啥?」
裁决者听到齐格的问题,正要歪过头──接著理解了个中意义,整个人僵住了。
「啊、啊、啊、这、个,咦?呃……咦?这样的话……」
少女暂时沉浸在思考的大海中,评估各种可能性,然后得出结论。
她满脸通红,低著头回答:
「……应该是,可以。」
「这样啊……」
解开疑惑的齐格满足似的喝起咖啡。裁决者看著这样的他,害羞地垂下眼,轻声嘀咕:
「那个……齐格小弟……该不会想让我怀孕……?」
这回换齐格夸张地喷出咖啡。
§§§
用完午餐后,两人再次开始闲逛托利法斯。
「……刺客确实躲在这座城镇的某处。」
「无法知道她在哪里吗?」
「是的……我能探查使役者的范围达十公里见方,但使役者之中尤以刺客最为擅长断绝气息,因此尽管我知道她存在,却无法掌握具体在哪个座标。」
「这样没问题吗?我想我们被她锁定的机率应该很高──」
「她如果来到可以对我们下手的距离,我还是可以察觉。」
「这样啊,那就好……肚子也填饱了,应该没问题吧。」
齐格这么说完,裁决者又脸红了。这次不是因为害羞,而是生气。
「齐、齐格小弟,老是消遣别人的体质不太好喔。」
「我没有消遣的意思。肚子饿是很正常的生理反应吧,身体健康是好事,尽量多吃才会好好成长啊。」
「是这样没错……等等,你确实在消遣我对吧?」
齐格笑著低声说「被发现了啊」,让裁决者鼓起脸颊别过脸去。齐格见状,笑得更开心了。
天空渐渐染上橙色的光芒,让齐格重新体会夕阳真是美丽。
只有在太阳西下到夜晚之前的短暂时间才会出现的温暖光芒。眯细了眼的齐格很努力才抗拒让人想一直看著天空的诱惑。
一旦进入傍晚,天色变化就会非常迅速。转眼间来到晚上──使役者活动的时间。其中必须挑战的刺客真名为开膛手杰克,她可融入黑暗中,是无比恐怖的杀人魔。
两人已大致掌握了托利法斯的地理状况,裁决者正在联络各使役者。
「弓兵和骑兵都已就定位,骑兵似乎正以鹰马飞翔于空中。」
「……没问题吗?」
齐格这个问题包含许多层面的意义。
「这点只能相信骑兵了。相信她会到了晚上才这么做,或者会采用某些魔术性手段隐形,做到诸如此类的应对措施──」
裁决者的目光闪烁。齐格虽觉得残忍,还是决定直接说出真相。
「我可以跟你打赌,骑兵绝对不会想到这类应对措施。」
应该说,他已经看到某种黑色物体从城堡的方向飞出来,八成是来不及了。裁决者觉得胃都要痛起来,刻意不去点破这个部分。
「……那么,我们走吧。从现在起我会更加压抑身为使役者的力量,齐格小弟你也别离我太远。」
齐格点头,将用布包著藏起来的骑兵配剑挂在腰际。黄昏天色渐渐暗下,托利法斯镇上也没有了人烟。
「警察不出动吗?」
「嗯,在这里被杀害的全是魔术师,表面上并没有通报,在锡吉什瓦拉办案的警察基本上不会出动吧。」
虽说镇上有危险,但被杀害的是魔术师。以警察的立场,不要采取行动是比较聪明的做法。毕竟犯人不属于这个世界,想要逮捕什么的根本是痴人说梦。
「齐格小弟,你听好了,对手是目前仍未掌握真面目的使役者。虽说职阶是刺客,但我们手中没有任何关于开膛手杰克的情报。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她一定会采用偷袭的方式,务必尽可能谨慎小心────」
裁决者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突然带著戒备的表情瞪向远方。
「怎么了?」
齐格也戒备地环顾周围。即使他不是使役者,也能掌握到魔力的气息,但他完全没有感觉到什么。
过了一会儿,裁决者似乎也放松了戒备,不再绷著肩膀。
「我察觉到使役者的气息……但是,离这里格外遥远,我想应该不是『黑』刺客吧。毕竟我无法那么精准地掌握到她的动向。」
「是『红』阵营的使役者吗?」
「嗯。不过,看起来不像单独攻打过来,推测应该是来监视之类的吧。」
话虽如此,尽管只有一位,使役者却是很大的威胁。裁决者向「黑」弓兵凯隆和骑兵发出念话,提醒他们当心。
「真麻烦……如果对方在我们与刺客交手到一半时介入,毫无疑问会引发混乱的局面。」
裁决者的表情沉了下来。她想过……可以使用令咒,但想必对面的四郎裁决者会拿出对策应对吧。
「……不过既然是监视,只是观察状况的可能性很高。只要我们不要在与刺客之间的战斗中露出破绽,对方应该不会随意出手吧。」
「看来只能祈祷事情会是这样了…………」
裁决者将手放到脖子上,皱起脸仰望天空。天空已经转变成深紫色,也开始吹起冷冽的风。
「气温降低了,感觉会下雨。」
她这么一说,齐格也跟著仰望天空。确实,天上渐渐被厚重的云层覆盖,冰冷的水滴落在齐格的鼻子上。
「我们没有……带伞呢。」
「很遗憾……不过看这状况,雨应该不会下得太大。」
雨滴确实很小,也只是毛毛雨,但能见度很快就恶化了。
「你不换衣服吗?」
裁决者当然不是穿著铠甲。被雨水淋湿而紧贴身体的服装是蕾蒂希雅个人的物品。
「不,若不在刺客接近之前保持这个模样,作战就无法成立……那、那个,请你不要一直看我喔。」
「……这我还知道。」
齐格别开目光。虽说是小雨,但淋湿的衣服黏在身体上会强调曲线。齐格并没有能直视裁决者的勇气。
「好了,我们先走吧。就算对方看穿这是诱敌作战,应该也不至于看出我是使役者……至少现在是这样。」
目前采取诱敌作战这点,从他们走在夜晚雨中的托利法斯时就很明显了。但如果刺客会因此有所保留,当初就不至于杀进城堡里了吧。
「下雨了,我们快回家吧。」
「嗯,动作快点喔。」
──在路上和一对撑著伞走路的母女擦身而过。
齐格觉得好像看过这对母女,便瞥了过去……是中午在咖啡厅遇到的那对母女。与中午时不同,母亲提了购物袋。
「妈妈,听说有鬼怪出现耶。」
「是啊,鬼怪很可怕,我们早点回家吧。」
母女如此交谈著离去。那是再平常不过,令人莞尔的景象。
──或许正因如此,过了一会儿后响起的惨叫声打乱了齐格的思绪。
他或许心里觉得不可能,上演那样和平景象的母女怎么可能被坏事连累?
他回头──看到朦胧雾气笼罩当场。
「雾…………?」
「怎么会这样……!」
「呃……这是、什么……好痛、好痛啊!好、好痛……啊啊啊啊啊!」
「妈妈!好痛!我好痛!不要!讨厌啦啊啊啊啊啊啊!」
在母女的惨叫声爆发的瞬间,齐格心无旁骛地奔跑起来。他用事先准备好来防范毒雾的手帕掩住脸,冲进雾气之中。
脑袋炸裂般的痛苦──齐格无法相信之前自己竟然可以忍受这么剧烈的痛。目前雾气还不算浓,勉强可以确保视野……但看不见先被雾气包围的母女身影。
「你们在哪!出点声音啊!」
齐格大喊,就发现喉咙也窜过剧痛。他勉强听见母亲发出的「救救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他依稀听见呼喊自己的裁决者的声音,但她是使役者,应该马上就可以追上来吧。
现在必须尽早找出那位母亲……!
齐格忘了痛楚与恐惧,只是不断往前奔跑并不时发出声音,让对方知道自己正前去搭救。
「拜托,回应我!」
幸运的是,齐格在出声的同时脚踝被抓住。他急忙往下一看,就发现刚才的母亲倒在石地板上。
「振作点!」
「那、那孩子……那孩子在哪里……?」
齐格抱起的母亲两眼充血、表情涣散、嘴唇淌著血。尽管承受剧烈的痛楚,母亲仍一心一意地呼唤自己的小孩。
「你好好听我说,我会找出你女儿,但在那之前,我要先带你到安全的地方,明白吗?」
「可是……我女儿……!」
母亲想诉说什么似的缠住齐格的脖子,却因为太痛苦而不断咳嗽,以手掩面。
「我会救出你女儿,相信我。」
「……好的……」
母亲抬起脸──冰冷坚硬的触感抵在齐格的胸膛。
齐格反射性地低头看著自己的胸膜──黑色的棒子?不对,这是一把枪。
他再次观察母亲的脸孔──然后发现虽然染了头发,并且靠化妆掩饰,但她并不是罗马尼亚人。
齐格陷入混乱──思考停止。「即使理解状况,也无法理解为何会变成这样」。
母亲在齐格耳边低语──那声音甜美黏腻,有如蜂蜜。
「我相信你喔。」
瞬间,冲击接连爆发。这一击不仅是思考,甚至差点掏空他的意识。为什么、怎么会、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切都太不明瞭又暧昧,从齐格的脑中倾泄而出。
背后的石地板触感消失、挖穿心脏的枪弹触感消失、拍打在全身的冰冷雨水触感消失、侵害脏腑的雾气痛楚也消失,甚至连流失的生命感觉都消失了。
上下左右天地等全方位都转黑,视觉、听觉、嗅觉、味觉遭到抹灭,甚至连时间的概念都消失,只留下一个感觉。
无止尽地下坠──齐格正往黑暗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