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阵营,千界树的主人与其使役者们再度聚集于会议室内。
尽管过程曲折,但总算成功讨灭「黑」刺客〈开膛手杰克〉,消除了后顾之忧。至于雾气造成的损害,交给族人处理也不会有问题,被刺客控制的孩子们全都平安则是不幸中的大幸。
「明天中午,我们要从托利法斯前往首都布加勒斯特,在那里转搭飞机,空袭『虚荣的空中花园』。」
——所以,菲欧蕾这番话应该也没什么好值得惊讶。
「姐姐,空袭是从空中袭击地面,所以我想严格来说不能用在这个状况耶。」
「唔,这、这无所谓吧。卡雷斯,你也要做好准备啊。」
「我是会准备,但结果我们还是要很平常地从空中攻过去?」
菲欧蕾皱起眉头点头应允。
「因为不管怎么想,对方都不可能不出面迎击吧?那么用最简便的方式,并尽可能做好鱼目混珠的准备才最有效率。」
「有有——!飞机!我会开飞机喔!」
「黑」骑兵〈阿斯托尔弗〉兴奋地举手——但菲欧蕾摇摇头。
「我们会安排魔像操纵飞机,怎样也不能让使役者为了驾驶而腾不出空来吧。」
「可是我的骑术技能层级有A+喔。当然会想让大家见识一下除了鹰马之外,我什么都能操控的本事嘛。」
「呵呵,如果你的动机这么肤浅,那当然更不可以答应了……而且若遇到什么紧急状况,但你却不能驾驭鹰马,那么你不就不能保护主人了吗?」
「唔唔,话是这样说没错……」
「前往空中花园的成员是『黑』弓兵〈凯隆〉、『黑』骑兵、裁决者,还有身为『黑』剑兵〈齐格菲〉的他……和我。」
「可是主人——」
「黑」弓兵虽然打算反驳,但菲欧蕾以就她而言相当淡漠的态度拒绝他反驳。
「弓兵,你很烦。我也是有身为千界树族长的尊严,我不可能让你在战斗途中发生魔力短缺的现象。」
弓兵默默退下,似乎从菲欧蕾顽固的表情看出自己怎样也劝不动吧。她仿佛要说给在场所有人听一般说道:
「……我最起码得上飞机,我背负着身为千界树族长的使命,再加上这次与一般圣杯战争不同,一共召唤出了十四位使役者,有可能造成主人与使役者间的管道弱化。太过远离彼此实在不是什么好做法。」
在圣杯战争中,主人与使役者之间的关系,说穿了跟魔术师和使魔之间的关系相同。使魔与魔术师之间透过因果线〈Line〉连结,基本上距离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但主人和使役者之间的魔力管道是召唤之际弄出的模拟连线,因此菲欧蕾推测在某种距离之内虽然可以接通因果线,但若离得太远就有可能切断。尤其一旦要离开千界树家族魔术基础的罗马尼亚,更有可能发生这样状况。
这也就会等于该使役者并没有主人,若没有「单独行动」这项技能,甚至撑不过一天吧。
「姐姐,我也——」
菲欧蕾迅速地像是要制止他般说道:
「卡雷斯,你留下来……佛尔韦奇家的继承人是你,我不能让你遭遇危险。」
「——这可不行。」
听到卡雷斯的回复,菲欧蕾用冰冷的眼神瞪了过去。那不是作为一个姐姐,而是身为一个魔术师的眼神。
但平常总是会在这个阶段收回意见的卡雷斯也没有退缩,瞪了回去。
「……卡雷斯,这个我们回头再谈。」
裁决者有如要排解场面尴尬般询问:
「飞机啊……虽然我觉得速度方面没有问题,但是在接近之后将成为对手理想靶子的问题有找到应对措施吗?」
菲欧蕾皱起眉头,一副觉得非常困扰的态度按着头。
「原则上我是想到了三个方法。那么我要说了,首先——」
菲欧蕾将与弓兵思考的作战策略全盘托出。他们想到的三种方法之中,有两种是任何人都想得到,很普通的方案。
问题在于剩下的那个方法。
虽然有些蛮横,但挺不错——「黑」骑兵如是判断;齐格也认为这样可以稍稍提高抵达花园的机率;「黑」弓兵则是在听到提议的时候觉得满意,这么一来就可以稍稍消除在空中会产生的不利因素。
而只有一个人,就是理解人世一般常识的裁决者脸色铁青。
「……裁决者,怎么了吗?」
菲欧蕾歪着头询问,裁决者叹了口气,摇摇头。
「不,没什么。只是到现在更加深痛体会魔术师与人类之间的鸿沟有多么深。」
话虽如此,这样就有机会逼近「红」刺客〈塞弥拉弥斯〉的大宝具「虚荣的空中花园」了。
「但这样怎么说都还是不够,还需要一计。」
菲欧蕾的发言让齐格沉吟,觉得有困难。
首先光是先决条件就很严苛了。毕竟对面是一座难攻不落的要塞,加上坐拥阿塔兰塔、迦尔纳、阿基里斯、塞弥拉弥斯等——每一位都是最强层级的使役者。
这已经不是论胜负,而要从怎么接近那座空中要塞开始讨论起——
裁决者举手,先清了清嗓之后,所有人都看向她。
「准备不同于我们搭乘的另一架飞机祝圣后承载炸弹,然后使之从超高空往空中花园坠落如何?」
经历过许多战场的裁决者提议的战术相当狠辣。
「……您、您真大胆呢。」
菲欧蕾的脸抽搐,「黑」骑兵则「哦——」地表示佩服并鼓掌。
「可是空中花园乃是能够自行移动的城堡,包含统管此一宝具的『红』刺客在内,恐怕属于此次圣杯大战中数一数二的神秘。尽管经过祝圣,但普通的炸弹究竟能起到多少作用……」
「可是,如果不能多少折损那座要塞,我们就无法潜入其中。这次的状况跟上次差太多了,对手想必会全力迎击。」
裁决者所言甚是。抢夺大圣杯之际比较接近地面,也不是使役者们有出马迎战的状态。说起来,那是四郎有意将「黑」使役者与裁决者引诱到花园造成的结果。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的「红」阵营会倾注全力排除「黑」阵营吧。
「即使采用了这个方案,也还是少一招。」
虽然「黑」弓兵这番话促成使役者、主人,以及待命的人工生命体提出了各式各样的意见,却没有一个能令大家满意。
「不用飞机,换成战略轰炸机……唔唔,无论如何,我们需要具破坏力的武器……飞弹……碉堡克星炸弹……不,虽然名称很不敬,但索性搬出『神杖』之类……」
裁决者嘀咕的这些东西,菲欧蕾连一半也听不懂,只有戈尔德很害怕地说:「这个圣女是想终结这个世界吗……」
「嗯?既然这样这个人工——」
卡雷斯像是突然想到一样正准备手指齐格〈人工生命体〉的瞬间,裁决者就瞪了过来,他只能急忙收手。
齐格正经八百地举手之后才发言:
「要我以『黑』剑兵的身份使用宝具是无所谓……但是如果与那座空中花园的防卫机制——也就是『红』刺客的魔术冲突的时候,尽管不会败下阵,但我觉得被对面熬过去的可能性很高。」
齐格很正确地算出裁决者以圣旗挡下的那些魔术威力。如果只有那样,他有信心「黑」剑兵的幻想大剑〈巴尔蒙克〉可以压过去。
但是按照「黑」骑兵的说法,空中花园备有十一种迎击术式,如果将打在裁决者身上的那些魔术当成是一,单纯来看就是有十一倍。
虽然即使如此还是不至于败退,但齐格也没自信可以战胜,最可能发生的状况是彼此抗衡——双方都倾住全力拉紧缰绳,导致双方以疲惫作收的结果。
而这样姑且不论「红」阵营,对「黑」阵营来说是最糟糕的。
「一旦陷入抗衡,就只是白白浪费『黑』剑兵〈齐格菲〉的力量,这不是什么好方法。」
裁决者也同意「黑」弓兵〈凯隆〉这番话,虽然她希望尽量不要动用到齐格的力量,但若是为了抵达空中花园能发挥功用,当然就也希望齐格能帮忙。
只不过,若结果是落得抗衡的机率很高,那就没办法了。
作战计划本身没有缺陷,确实没有——但要抵达花园就必须冲过「红」枪兵〈迦尔纳〉、骑兵、弓兵的迎击。再加上,花园本身也具备防卫机制,综合以上——
「……存活的机率果然偏低啊。」
齐格这句直截了当的话让会议室里充满阴沉的气氛。诚如他所说,就算做了这么多,机率也是偏低。飞机只不过是一团可以飞翔空中的铁块,应该会被弓兵的箭、枪兵的枪和骑兵的马车轻易贯穿吧。
「——是啊,原因都出在只能想出这些方法的我太无能。只不过,能对抗空中要塞的手段实在太局限了。」
虽然名称叫作花园,但那个早就是一座要塞了,花了几百年盖出来的千界城堡在那玩意儿之前,根本和气球没两样。
「红」刺客——塞弥拉弥斯。女神得耳刻托和人类之间产下的传说女皇。被鸽子们养大,成长之后出落为绝世美女的她,有时候会被视为伊丝塔的化身。
若论及神秘层面的强,或许可以跟「红」枪兵迦尔纳互别苗头。空中花园作为这样的她所拥有的宝具,即使是在圣杯大战期间才能存在的暂时性奇迹,也不是现代科学技术结晶的飞机可以比拟的玩意儿。
「别担心别担心!我好歹可以保护主人及额外一个人!」
「黑」骑兵〈阿斯托尔弗〉仿佛想打破这消沉的气氛,以爽朗的声音说道,而且他的声音当中完全没有任何逞强的意图。那是充满自信,只有英雄才能喊出来的话语。
「鹰马吗?」
「嗯!上次作战没能发挥本事,但这次真的要好好表现了!毕竟主人是你啊!」
骑兵「啊哈哈」地笑着拍拍齐格的背,裁决者感受到会议室的气氛瞬间翻转,尽管大家半是傻眼,仍然变得明快许多。虽然这发言实在太轻松、太悠哉了,但也因为如此,才是发自内心的真诚话语。那并不是要强行炒热气氛,而是有一个真的打从心底这么想的战士。光是这样,就可以改变气氛。
「而且啊,我完全不在乎魔术效果什么的!毕竟我手握只要属于魔术范围,无论怎样的东西都可以成功攻略的书本啊!」
更重要的是「黑」骑兵很可靠,他手中拥有可以大大补强本身实力的丰富宝具。
「不过我忘了它真正的名称,无法发挥出真本事就是了。」
没错,即使忘了真正名称,无法发挥宝具真正的能力————
「不,请等一下。骑兵,你刚刚说什么?」
包含齐格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黑」骑兵身上。骑兵睁圆了眼歪过头——
「呃,所以说就是我忘了持有的书本宝具真名,正困扰呢。」
「黑」骑兵一副完全不像在困扰的样子爽朗说道。
——「黑」骑兵「啪唰」一声,将不知从何取出的书本放在会议室的桌子上。菲欧蕾、卡雷斯、戈尔德等魔术师们都吞了吞口水。
「这就是阿斯托尔弗的宝具……」
跟骑兵操使的幻马〈鹰马〉与长枪等不太有关连的东西不同,魔导书对他们来说也是常见的存在。
然后就因为常见,所以能够理解,这本书中蕴含了多么庞大的魔力。
「……原来如此,就是因为有这个,你的反魔力才能来到仅次于我的层级啊。」
裁决者理解般点点头。说来确实是不可思议的现象,骑兵这个职阶的反魔力基本上来说其实不算太高,何况也没听说阿斯托尔弗这个英雄有这类传说。
但这本据说是善良魔女赐给阿斯托尔弗,可以抵销所有魔术的书本已经成为传说的一环。原来如此,若平常总是将这本书带在身上,大部分的魔术根本无法伤他分毫。
「哎呀——真的很方便呢,因为只要带着就可以了啊。」
「……呃,骑兵,可以听一下吗?」
菲欧蕾边深呼吸边指出:
「只要能够咏唱真名,这本书应该就会启动原有的功能。依照传说,这确实是一本可以抵销所有魔术的魔导书对吧?你……忘了真名吗?」
「不,其实就快想起来了——」
「拜托你想起来!或许能够攻略那座花园的关键就握在你手中啊!」
菲欧蕾以穿在身上的连接强化型魔术礼装〈Bronzelink Manipulator〉抓住骑兵的双肩猛摇。
「哇、哇、哇哇、哇哇哇!等等等等!我会想!我会想起来!应该说我已经想起来了!真的真的!」
「真的吗?」
不仅菲欧蕾,弓兵和裁决者等人一举凑了上来,就连骑兵都不禁感受到压力,冒着汗后退了一步。
「呃,就是呢,我想起来的不是它的真名,而是回想起它真名的条件就是了……」
「条件……是吗?」
「嗯,条件是——『没有月亮的夜晚』。只要在那一天,我就能确实启动这本魔导书的真名。」
这番话让所有人面面相觑。
「没有月亮——就是新月之夜吗?」
菲欧蕾的使役者「黑」弓兵同意她的发言。
「月亮自古以来就被视为疯狂的引路指标。若骑兵的理性之所以蒸发是疯狂导致,那么没有月亮的日子,就是骑兵可以找回理性的时候了吧。」
「新月是……从今天起五天后啊,千界树,该怎么办?」
齐格问道。本来是隔天应该出发的状况,但若等到新月,骑兵就可以解放宝具。
等愈久,空中花园就会离罗马尼亚愈远。一旦远离罗马尼亚,大圣杯的拥有权就会产生问题。若夺回大圣杯的地点在罗马尼亚之外,就会因为不处于我方魔术基础的土地上,而很难连接上灵脉。
千界树族长,达尼克过去曾利用纳粹的力量运送大圣杯,但现在的千界树没有这种能力。
千界树的权势在罗马尼亚内外有着天壤之别。如果在罗马尼亚之内,可以召集残存的族人,有必要甚至有可能动用罗马尼亚政府的力量,将大圣杯拉回千界城堡。
然而一旦踏出国外,千界树的「力量」就很薄弱,基本上不可能运送大圣杯。而魔术协会这边即使在圣杯大战中失利,也不代表他们会放弃大圣杯。
也就是说会变成怎样呢——即使打赢圣杯大战,大圣杯也不会回到千界树手中。
但不等这五天,就必须背负额外的风险。
菲欧蕾被迫做出决断。
……以魔术师的立场而言,即使必须忽略「黑」骑兵的宝具效用,也该去夺取大圣杯。
抵达根源,让世间体会千界树的实力,为了这些,启用大圣杯是绝对必要的行为。
如果眼睁睁看着大圣杯被带走会怎样?千界树等于玩完了,至少大圣杯被夺走后,身为魔术师的命脉就几乎断了。
以千界树的族长而言,这绝对——
「……抱歉,让我跟姐姐谈谈。使役者和齐格你们今晚就先去休息,明天会给出结论。」
卡雷斯应该是察觉姐姐的思绪卡住了,所以举手这么说。戈尔德一副既然卡雷斯开口了,那就不是自己该插嘴的态度,率先离去。
「黑」骑兵虽然想对佛尔韦奇姐弟说些什么,但齐格和裁决者一起抓住了他的肩膀,强行将之带走。
最后「黑」弓兵〈凯隆〉看了看苦恼的菲欧蕾——接着看了看卡雷斯。弓兵看到他默默地点点头后,安心地微笑后不发一语退场。
然后,会议室只剩下两个人。
菲欧蕾移动轮椅,从窗户往外看向什么都没有的一片黑暗——简直像在逃避。
「好了,姐姐,该怎么办?」
冷漠的口气听起来非常不像卡雷斯,很有魔术师的感觉。菲欧蕾的脸映在窗户玻璃上,回话:
「我觉得该背负一些风险,我们〈千界树〉无论如何都得夺回大圣杯——」
「我认为,这里就是分水岭了。」
卡雷斯没有听她说完,插嘴道。
「分水岭是指……什么?」
「老姐要当一个魔术师,还是当一个人类的分歧点。」
——这句话让菲欧蕾阵阵发寒。
「……你在说什么?」
「按照裁决者所说的大圣杯前进方向,那帮人毫无疑问正往黑海前进。虽然不知道他们之后到底要去哪里,究竟是要往北还是向南,或者已经确定了目标地点——总而言之,我们若不在明天之内追上,大圣杯就会变成不属于任何人。」
「这我知道。」
「达尼克·普雷斯顿·千界树将一切都献给了这场叛乱,无论血缘、魔力、财产,把拥有的一切都当作赌注加码了上去。如果在这里失败了,一切都会泡汤。一旦过了五天,『即使能提高胜率也是徒然』。」
「这我也知道。」
「所以若想要大圣杯,就必须在明天之内出发。」
「就说了我都知道!卡雷斯,你到底想说什么?」
菲欧蕾似乎是真的不耐烦了,回过头来瞪向卡雷斯——但她的怒气立刻烟消云散。
因为卡雷斯的眼神昏暗到让人联想起无比深沉的海底。
「但是,那是身为魔术师的选择。」
「……魔术师的?」
当然吧,这是一切的前提。因为菲欧蕾·佛尔韦奇·千界树是个魔术师。
「那大圣杯不可以被邪恶存在利用,所以我们必须获胜,为此必须尽量增加获胜的可能性,比起冒风险,应该追求胜率……即使无法获得大圣杯。」
卡雷斯极其平常地这么说。
「不值得考虑,千界树会——」
「千界树怎样不重要,不要管老姐是族长什么的。这是老姐要不要继续当魔术师的问题。」
菲欧蕾理解了这番话的含意之后,脸色苍白地后退了一些。怒气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觉得眼前的弟弟有如变成怪物般可怖。
「……你要我不要继续当魔术师?」
「这是老姐要做出选择。」
「这还用问,我——」
我要继续当一个魔术师,「不能不继续下去」。因为不就是这样吗,父母和亲戚都期待我这样,我也必须统整一族。如果能用大圣杯实现治愈双脚的愿望——
「……你记得那只狗吗?」
——呼吸停止,深深没于水底的记忆突然浮起。
狗的表皮「毫无窒碍」地被扯下,发出痛苦惨叫,仿佛诉说着「为什么?」的黑色眼眸——以及喀啦喀啦的骨头折断声。
光是想起来就有股想吐的感觉。
「……我记得,不可能忘记。」
菲欧蕾紧紧握住轮椅扶手,仿佛吐血般回复。她好几次、好几次都想着要忘记,但每次都发誓绝对不可以忘记,不断忍受瞬间重历其境。
「这样啊……如果是这样,老姐果然还是不适合当魔术师。那种东西『快点』忘记就好了啊。」
过去的回忆很重要。
但那应该当作可以让身为魔术师的自己成长的因素。不过菲欧蕾的记忆并没有任何益处,甚至只是心灵创伤。到现在这个时候提高低级灵的降灵机率是有什么帮助呢?那是理所当然要成功的事,即使失败也可以找出一百种对应措施。她以魔术师身份一路锻炼的魔术回路本身将会抗拒无聊的附身现象。
……所以这段记忆没有任何意义。既然是悲伤、难过、足以让人晕眩的不快记忆,就算忘了也没问题。
——只有一个,除了连那些与狗一同度过的平稳日子也将会忘记的事实之外。
「不应该忘记吧。」
「为什么?」
如此询问的卡雷斯声音非常平稳,菲欧蕾也忘了要抗拒,只是老实地回答。
「因为要是忘了它,它该去哪里好呢?」
在这个世上还记得那条狗的——恐怕只剩下自己跟弟弟了。
一旦忘记,那条狗就会在那个瞬间消失,能确认其存在过的认知就会消失。
人为了不要忘记死去的人们而建造坟墓,每次看到坟墓,就会想起那个人仍存在的过往时日。
证明一条生命「曾经活着」与活着几乎同等重要。
所以一旦自己忘记——
那条狗就哪儿也去不了——
「这不就是最偏离魔术师合理性的感情吗……老姐,所以才不行啊。」
「不行」两字让菲欧蕾停下呼吸一瞬——接着颔首。
「……是啊,不行,我似乎太犹豫了一点。」
应该要忘记,但即使不忘记也不会有什么阻碍。借由自己的才能掩饰该唾弃的不上不下态度,假装自己一直表现得像个魔术师。
然而,这也结束了。幼年期早已过去,她必须决定要在楼梯往上走还是往下去。
……该要往上走吧,该要继续当个魔术师吧。
这是正确的行为,没有任何错误,也是合理的判断吧。
啊啊,然而——
在夕阳之下挖了坟墓,现在暴露于风吹雨打之下,甚至已经不知道埋在哪里了吧。即使如此,自己和弟弟仍为它挖了个坟。
悼念那条狗,为那条狗的死而悲伤。自己没有能消除这些心情,一脸平常地说自己是魔术师的勇气。
没错,就是这样,自己「没有勇气」。胆小、谨慎,总是一直想太多,这就是自己的真面目。
心里充满某种温暖。
明明觉得不是无法再登上阶梯,而是希望绝对不要忘记那条狗的自己愚蠢到无药可救又软弱——却无法因此后悔。
「——我不会再往上了。」
「……这样啊。嗯,我也觉得老姐这样比较好。」
到极限了。
卡雷斯这番话让菲欧蕾弓起背开始痛哭。
菲欧蕾·佛尔韦奇·千界树决心退出战争。不是要退出圣杯大战,而是决定不要继续走在魔术师这条路上。
「……我们等五天吧。如果骑兵能够发挥那本书真正的价值,就可以降低被迎击的风险。」
「这样啊,那老姐就负责留守——」
卡雷斯安心似的摸摸胸口,但菲欧蕾歪了歪头说:
「你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我当然也要去。」
「啥?你不是要退出了吗?」
「卡雷斯,你才是在说什么啊。」
刚刚痛哭的样子仿佛骗人的,菲欧蕾一脸平常地告诉弟弟。
「身为魔术师的菲欧蕾·佛尔韦奇·千界树确实退下了,但我被选为圣杯大战主人的责任还在啊。」
「唔,这……」
卡雷斯呻吟。确实如她所说,无论是不是魔术师,都另有身为主人的责任在。
何况「黑」弓兵〈凯隆〉还活着,需要供应他魔力。
于是菲欧蕾不能在这时候退出圣杯大战,这和是不是魔术师无关,作为一个主人的尊严使她必须继续战下去。
「卡雷斯,你听好了,我也会上飞机,你和戈尔德叔叔留在这里。当事情有个万一,一切都交给你们了。」
「……不,我去,我也要去,跟姐姐一样。身为一个存活下来的主人,我也有使命在身。」
没错,卡雷斯目前仍是主人,他提供了一小部分魔力给「黑」弓兵。但这只能算是备用程度,原本他只是个早该要退出圣杯大战的主人。
「狂战士已经不在了喔。」
卡雷斯直直看着菲欧蕾,回答这悲伤的问题。
「即使狂战士不在、即使令咒全部消失,一道也不剩,但我仍是主人。而更重要的是,我是千界树的魔术师,既然有这样的责任在身,我就得去。」
这句话让菲欧蕾抽了一口气。
千界树的魔术师——菲欧蕾领悟了此话代表的含意。这等于是宣告离别,也是一种表态之语。
两人之间暂时陷入沉默。
「…………这样啊,卡雷斯要去『那边』啊。」
菲欧蕾寂寞地低声说,卡雷斯则处之泰然地耸耸肩。
「我其实哪边都可以,但老姐如果去『那边』,我留在这边比较好。」
卡雷斯并不是顺从自身愿望,只是配合菲欧蕾的行动。但他对此没有任何后悔。
原本就像是彷徨走着的人生,不管当人类还是魔术师都可以的不上不下存在,但如果这样的自己,能在姐姐确立人生这方面有所帮助——那就好吧。
「你不跟我来吗……?」
「我有必要跟着你吗?」
卡雷斯毫不留情地甩开菲欧蕾的求情,他认为这样就好,菲欧蕾只是忧心会寂寞,担心卡雷斯会不在身边,但那都是迟早能重新振作起来的离别罢了。
她已经决定了前进方向,并不知道将来有什么等着自己,只是决定了。
她失去了非常多,毕竟抛下了身为魔术师的荣耀、人生,这也是理所当然。即使如此——菲欧蕾还是希望到那一边。
并不是用正确与否选择,而是一种饱含后悔的决心。
「……我会觉得寂寞。」
「这可难说,也有可能在五天后,我们两个人都战死呢。」
「——是啊,这样的未来当然有可能。」
或许因为头昏了吧,菲欧蕾发现自己完全忘了这个比未来存活下来的可能性还高得多的状况——察觉之后,菲欧蕾不禁笑了出来。
卡雷斯也跟着一起开始笑,两人因为彼此的脸太好笑而笑得东倒西歪。
卡雷斯抹去眼角泪水说道:
「这是最后一战了,老姐,皮要绷紧点啊。」
菲欧蕾回话:
「没问题,我有——弓兵保护我。」
§§§
闪亮繁星高挂天空。
时而吹来的风尽管寒冷,却不至于让人发抖。从千界城堡瞭望台俯瞰的托利法斯,总算找回了原有的平静。
魔术师们四处奔波,对一般人使用催眠以控制恐慌状态,化身医师进行医疗,同时化身为警察发表这是自然产生的毒气。身为代理族长的菲欧蕾很快与政府方面交涉,将整个紧急状况安顿下来,并将状况带到连续杀人魔一案也获得解决的方向。
「黑」弓兵仰望星空,感受到一股奇妙的断绝。这并不是发生了什么异常,而是一种突然涌上心头的感觉。
「——只过了两千年,天上繁星不会改变吗?」
原本以为过去在希腊所见的星空会与在这托利法斯看到的星空不一样,但其实差别不大。
弓兵觉得人类的生活变了,历史持续转动,然而世界本身却没什么改变。
交战、相爱、思考、下达指示——虽然所谓的王已经灭绝,但其行动本身与弓兵仍活着的时代没么差别。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人类能够培养智慧,传递知识,但并不代表扎根于体内的本能会跟着改变。
若说改变了,那就已经不是人类,而是别种生物了。
尽管如此——人还是会以在人类之上的什么为目标。
「……怎么可能。」
不禁吐出的嘀咕被站在身后的人反问:
「弓兵?」
这道清澄的声音令弓兵回头。
「啊,是齐格啊,怎么了吗?」
弓兵寻找应该有很高机率在他身后的骑兵或裁决者,察觉到弓兵视线的齐格有些不满地说:
「你的主人正在跟他们俩说话,我只是来传话的。」
「传话?」
「嗯……目前定在五天后开始追踪,详情似乎之后会由本人告诉你。」
「——这样子啊。」
弓兵非常能理解这番话的意义,那就是身为非凡魔术师的她决定转变成一个平凡人类。
但她仍做出了选择,即使会失去很多,还是选择了。
无论怎样平凡的人类,都会随时被迫做出选择,做出人生的选择、该前进的路。
不后悔、不迷惘的人极其稀少,然而弓兵知道不迷惘并不代表就是正确。
不,即使迷惘之后还犯错也无所谓。
「弓兵,我想向聪慧的你询问一件事。」
弓兵应该以为齐格传话完之后就会马上离开,因此对他还留在这里有些惊讶。
「好的,是什么呢?」
齐格那张漂亮人偶般端整的脸上闪过丝丝忧愁。
「我不懂。」
低语出的声音很快溶解在星空中。
「所谓不懂,是指?」
「……『黑』刺客〈开膛手杰克〉让我看到了某种景象。」
少年〈齐格〉说道。
那里有压榨他人的人、被压榨的人,最后结果就只是不断不断被剥夺的无瑕生命。
作为一种机制完成,没有人不好,但也没有任何正义。
那是一种简直像地狱的光景。
「确实,那或许不能代表人类的一切……不过,我发现了,若人类『总体上』不断牺牲少数,那就只是不容易发现,但世界其实跟那样的地狱也没什么差别,不是吗?」
齐格用笨拙的话语弹劾世界。
世界一点也不美丽,世界很丑陋——这之中包含了一定真相。
「……当然,我根本不知道世界是怎样,所以对你来说这或许是很无聊的想法。」
他有些闹别扭般说道,弓兵觉得这样挺可爱的。
好了……要否定他的说词很简单,要用言语表达也很简单。弓兵可以用十句话戳破他的论点,说上百句话就很容易说服他,更重要的是,齐格本人希望自己的结论被否定,他想要相信裁决者所说,「世界很美丽」的这句话。
然而,弓兵拒绝这么做。
「……或许吧。齐格,我在大地上奔驰已是两千多年前的事。现在人类增加了,他们克服灾难和战争,持续繁荣下去。在地球的漫长历史中,能繁荣至此的种族也只有人类了吧。然而,人类在这两千年间并没有什么变化,就本质的意义来说是没变的。」
齐格以惊讶的表情看着弓兵的脸,弓兵仿佛觉得很心痛般摇摇头。
「我养育的人类不下百人,其中被称为英雄者更是数不清,当然那都是因为本人的才能与努力才获得的成就,我只是从背后推了他们一把而已——」
尽管如此,他还是以自己教出的学生为荣。
作为医术之神受到崇敬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声名远播的英雄海克力斯、卡斯托耳,以及作为「红」骑兵出现的阿基里斯。无论是历史留名,还是默默无闻,他们都是出色的人。
「明明有那么多英雄,但世界仍未改变。这是理所当然的。无论怎样的人类,都无法改变本能。」
无论怎样锻炼,人类都不可能不会肚子饿,如果真的能做到不会觉得饥饿,那应该已经类似诅咒了。
人类拥有智慧,也具有本能。只有智慧无法生存,仅有本能则就只是野兽。
增加知识将可使智慧更发达,也能增加控制本能的方式。但是——绝对无法抹消本能。
「不过,在历史这条大河面前,一切事物都会被冲走。这是无可奈何的,虽然无可奈何……不过当我像这样处在两千年后的世界,我也会想『我这个人真的有意义吗?』之类无聊的事。」
真的很无聊。
「黑」弓兵〈凯隆〉立刻否认涌上来的想法。没有任何一条生命是怀抱着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意义而诞生,也不可以有。
存在的价值、存在的意义都必须是要由自我产生而出。
「……意义还是有吧,毕竟你在历史上留名,化为星星闪耀,大名甚至流传到两千年之后,我其实还满羡慕的。」
齐格噘着嘴这么嘀咕,看在弓兵眼里甚是可爱。
「齐格,谢谢你。好了,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但是如果可以,请让我给你一个建议。你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真相有时候就是看不见、察觉不到,你必须去思考。我不知道现在你究竟想要为善还是成恶,但请顺从你心之引导去思考,接受建议虽然有意义,但请不要照着他人的建议去做。」
「……结果还是只能去想吗?」
「你觉得这样很麻烦吗?」
齐格默默摇头,思考绝不是麻烦的事,只不过有种想太多好像会原地踏步的感觉。
「说得也是,只是想就会陷入兜圈子的窘境。」
「……要采取行动吗?」
弓兵颔首同意齐格发言。
「没错,采取行动,然后做出判断。现在的你,是能够以双脚立足于这片大地上的生物。」
「……我知道了。弓兵,活着真是一件辛苦的事。连我都活得这么累了,我想象你们这样的英雄应该更是吃力吧。」
弓兵否定齐格发言。
「确实,活着或多或少都有辛苦的地方,但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夸张……反而该说,你的起跑点更是严峻得多。」
在魔力供应槽中产生自我意志,说起来光是会产生想脱离那里的想法就够异常了。
或许在理解自身状况后陷入绝望,也可能不知所措,即使如此,他仍选择了向前。
……这不是所有人都做得到,大多数英雄都拥有与生俱来的力量、才干,以及来自诸神的祝福。
但他没有这些,而且在没有的情况下——像这样,在圣杯大战这么严酷的状况下持续奋战。若说人类拥有无限可能,那么无比接近人类的人工生命体——或许也拥有无限可能吧。
「……我只是拼了命做而已。」
但他本人似乎没有自觉。
「只要有那种拼命的念头,你的烦恼迟早会获得解决。」
「这样啊……弓兵,谢谢你。」
齐格老实地道谢,接着边思考边踏出脚步。他似乎忠实地实践弓兵的建议,继续思考下去。
「思考是好事,但走路要小心喔。」
「我知道……喔。」
话才说完就绊到了。从传来小小的「呀」一声判断,应该是跟弓兵的主人擦肩而过了。
「抱歉。」
「不会,没关系。」
在两人这样互动后,弓兵的主人菲欧蕾来到瞭望台上。因为坐轮椅无法爬楼梯,所以她穿上了连接强化型魔术礼装。
「你有听到那个人工生命体带来的传话了吗?」
「是的……定在五天之后是吧。」
「黑」弓兵理解这之中代表的意义。
「大圣杯会——」
「嗯,我明白。弓兵,我有几件事情要跟你说,你愿意听听吗?」
「那是当然,主人,要去里面吗?」
「……不,在这里就好。」
菲欧蕾这么说完仰望天空,弓兵看着受到城堡灯火微微照亮的少女侧脸——上头留有些许泪痕。
「虽然有可能实现愿望,但应该很难取回大圣杯吧,恐怕会被魔术协会回收。」
说起来大圣杯究竟能不能实现愿望也很尴尬,目前无法得知被夺走的大圣杯是什么状况,但起码应该不至于遭到破坏。不过这也只是我方的推测罢了。
毕竟对手是个整整六十年都在觊觎大圣杯的东方小英雄,肚子里究竟有何盘算——
「这对千界树来说不太好呢。」
「黑」弓兵以平静的声色直指事实。没错,若是五天之后才要袭击,就几乎等于宣告战败。
族人迟早会知道这件事情吧,这么一来,菲欧蕾就会一举落入困境之中。
「嗯,所以,我要负起这个责任……不,应该说为了『不要负起责任』,打算放弃魔术。」
「……」
一片沉默。虽然心知肚明,但弓兵还是尴尬地不说话。
魔术师放下魔术——那代表的不只是舍弃自己的人生,同时舍弃了一族一路下来的漫长历史。
这绝对会带来超乎想象的痛苦与恐怖吧,因为要破坏掉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宝贵事物。
「弓兵,别露出那样的表情……这样就好。我也总算理解了,弓兵,你其实已经发现我没资格当魔术师对吧?」
「不,这——」
平稳的笑容不容许弓兵说谎。
「……非常抱歉。自我被召唤而出以来,就多少从主人的话语之中察觉到了。主人,你拥有太过卓越的魔术才能,这点至今仍是不争的事实。」
弓兵以诚恳的表情谢罪,菲欧蕾空灵地笑了笑,接受了弓兵的谢罪。
「谢谢,很高兴你这么说。不过——我没有身为魔术师的才能,无法合理思考,将一切奉献在钻研魔术上。」
「我曾想过,如果主人是个孤傲的魔术师,起码还有点救。」
这么一来,就不会被圣杯大战连累,也不需要接管千界树族长的地位了。
魔术师原本就不是自愿战斗,只是因为有事情不能退让,所以才要战斗。如果孤傲,至少比较不危险,或许可以活用魔术才能,一辈子都不被发现是一位魔术师,将后续托付给下一代。
但这一切都只是空虚的假设。
作为佛尔韦奇家长女出生,并以千界树一族族长候选人的身份备受期待。直到有一天,自己发现了,或者是说有人发现了。
这恐怕是怎样阻止也阻止不了的致命状况,诚如卡雷斯所说,这里确实是分水岭。
「可是,这可能有些出言不逊——但我就是因为这样才觉得高兴。」
「弓兵……?」
「你不是以魔术师身份,而是一个人的立场对待我。并不是把我当成名为使役者的必杀兵器,而是当作共同作战的伙伴对待。不,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善良的你,才能够召唤出我吧。」
这在圣杯战争之中是非常不需要的情绪,因为与使役者之间最终只有离别一途。
无论怎样交心,这点都不会改变。
迟早有一天会结束的交流,那么干脆一开始彼此都这样认定就好。主人把使役者当兵器看,使役者把主人当燃料看待。
其实只是这样就好了。
「没这回事,我只是害怕被弓兵讨厌而已……」
这答案怎么会这么有人情味呢?弓兵不禁苦笑。
菲欧蕾自己可能也察觉了这点,害羞地脸红了。
「我还有一件事情想问。弓兵,你要跟『红』骑兵〈阿基里斯〉交战……真的好吗?」
「……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梦到你和阿基里斯,看到年幼的他,以及负责养育他的你。」
菲欧蕾说起自己作过的梦。年幼的阿基里斯是那么尊敬凯隆并敬爱他。而凯隆对他也视如己出——同时培养成一位英雄。
家人……没错,那景象看起来就是家人。
「弓兵,对你来说骑兵是爱徒吧?我无论如何都无法认为你跟他交手是好的……」
菲欧蕾基于很有人情味的情感说出很有人情味的答案。
「黑」弓兵〈凯隆〉不禁笑开,心想她真是一个很棒的主人。不过,她的话语中有误会,那不是错,只是——也算不上正确。
「主人,确实如你所说,对于彼此的对立,我心里或许多少有些难过的部分。然而,对于我来说,这之中的喜悦更胜难过。」
「喜悦……?」
「阿基里斯离开我身边,是在他差不多十岁的时候。虽然如同预言,他以英雄的身份行动、以英雄的身份作战,直到死去的瞬间都一直是个英雄。光是想到我在他这么伟大的成绩中有些许帮助,就让我无比喜悦。以及——」
弓兵露出得意的笑握拳。
「我想与他比划比划。过去的他拳头是那么小又软弱,根本无法想象他能打击我,但现在的他或许能贯穿我了。他原本拙劣的枪术甚至进化到能化解我的箭。」
这就是身为战士的本能。活在这个世界上,修习武艺的所有人都会萌生出斗志这种任性妄为又纯粹的欲望。只要是强者,即使是亲兄弟,也会想比划一番的单纯思考。
「我想和那个『红』骑兵交手……这是我毫无虚假的本意。」
「那么,并不是基于使役者身份,而是身为一个战士想与他交手?」
「……这个嘛,当然我身为使役者,自然有必要排除他,这点毫无疑问。」
「——是吗?弓兵啊,虽然我可能是个失败的魔术师,但说不定你其实也是个失败的使役者喔。」
菲欧蕾「嘻嘻」笑出声。
见弓兵反刍自己的话语,一脸认真地点着头,菲欧蕾笑得更大声了。
「……你会觉得舍弃魔术很可惜吗?」
弓兵突然问道。菲欧蕾露出略显悲伤的表情低下头并低语:
「这当然是有如切身之痛。对我来说,魔术是很重要的,是舍不得丢下,很痛、痛到想哭的程度。」
这段对话结束之后,菲欧蕾多半会哭泣吧。
然后,将刻印移植给卡雷斯的时候,应该也会哭泣吧。
应该会有好一段时间,都忍不住因那种把自己千刀万剐般的痛而叹息吧。
「——真是太好了呢,主人。」
菲欧蕾接纳了这非常不合宜的回应。
「……是的,我的人生绝对没有白费。魔术对于我的人生如此重要,甚至到了我必须做出选择,并体验丧失之痛。」
正因如此——
正因如此,为了走上另一条道路,非得舍弃不可。
这是一件难过且悔恨的事,然而能够拥有这么宝贵事物的人生可不是随便就能有——因此,也有喜悦。
「弓兵,谢谢你。」
「我什么事都没做。你是基于自身意志选择将来的道路,然后卡雷斯阁下推了你一把。」
菲欧蕾闻言摇摇头。若是凯隆以外的人当她的使役者,她实在无法做出这个选择。
因为有如深邃森林般稳重的这位青年只是在背后守护自己,所以才能选择。
「我的使役者是你,真的太好了。」
「我的主人是你,真的是不可求的幸运。」
「五天后,请你不要介意我,尽管尽力发挥你的本事。这么做也等于是保护了我和卡雷斯。」
只靠普通的飞机无法突破抵达空中花园前的障碍,因此想出了几种(应该说,真的就是靠蛮力硬闯的战术)对策。
主人〈菲欧蕾〉与使役者〈凯隆〉分别行动也是对策之一,使役者是负责保护主人的人,而若弓兵一直滞留在同一个地方,也等于暴露了主人所在之处。
因此,弓兵要忘了主人,自由地行动。
「话虽如此,紧急时我仍会呼应使用令咒的召唤。若有什么状况,请务必呼叫我。我或许是个不成材的使役者——但我赌上射手座之名,一定会守护你。」
弓兵捧起菲欧蕾的手跪下,脸颊略略泛红的菲欧蕾接受了弓兵在自己手背上一吻。
「这是在我生活的时代所没有的礼仪表现方式,如果做得不好还请见谅。」
「才没有……做不好呢。」
菲欧蕾边这么说,边像是收到宝贝的东西般交叠双手。
离别时刻已近,且确实将到来。使役者只是分灵,即使在下一次圣杯战争能召唤出凯隆,那也绝对不是在此次的圣杯大战中召唤出来的「黑」弓兵。
「弓兵,愿你获得胜利。」
什么算是胜利、什么算是败北早已变得暧昧不清,然而菲欧蕾仍如此祈愿,只能将心愿托付话语。
弓兵没说什么,只是露出稳重的笑容点点头。
§§§
齐格与「黑」骑兵〈阿斯托尔弗〉离开托利法斯,往布加勒斯特前去。因为菲欧蕾表示可以提供藏身处,希望两人先行前往。
……似乎是因为他们要在城堡内举行不得让外人知道的仪式。身为使役者的「黑」骑兵先姑且不论,菲欧蕾希望能将今后很有机会存活下去的人工生命体,尽量转移到远处安置。
虽然不明白即将举行什么仪式,但齐格能理解如果自己会造成妨碍,被支开也是无可奈何。菲欧蕾甚至表示可以提供劳动用人工生命体,但被齐格郑重婉拒了。
「我也会马上追过去。」
裁决者握着齐格的双手,看着他的眼神无比认真。裁决者为了处理齐格和菲欧蕾交办的两项工作,会继续留在千界城堡。简单来说,目前最保险的安全阀并不存在。
「听好了,拜托你要注意控制好骑兵别闯祸。这不仅是我,而是包含千界树与『黑』弓兵在内,所有人的请求。」
连身后的人工生命体们都一同嗯嗯有声地点头称是。
「……我知道了,我会尽可能控制住『黑』骑兵。」
齐格下定决心般握拳。
「喂——我说你们,差不多该意识到其实我也在这里了吧?不,我想你们知道吧?就是知道还故意这样对吧?可恶,连主人都这样找我碴是吗?你们这些小浑球!」
在旁看着两人互动的「黑」骑兵气呼呼,不过也不能怪菲欧蕾等人会担心,毕竟他可是传说中理性蒸发的阿斯托尔弗,光是在这托利法斯就惹出了大大小小不少祸端。
而最大的祸端没有别的,就是「他〈齐格〉」。
「哎,请先冷静下来,我相信骑兵的。」
「黑」弓兵〈凯隆〉以稳重的声音说道,拍了拍骑兵的肩膀。
「弓兵……呜呜,只剩下你相信我了。」
骑兵泪眼汪汪,但这时卡雷斯眯着眼嘀咕。
「你明明到最后还在烦恼要不要盯着骑兵耶。」
「叛徒——!」
「黑」骑兵猛捶弓兵胸膛,这时齐格出面安抚。菲欧蕾以温柔的目光看着两人,告诉齐格:
「待我们前去会合之后就要立刻准备前往空中花园。想和人工生命体们道别的话,趁现在快点完成比较好喔。」
——道别。
这句话仿佛出乎齐格意料,使他整个人僵住,菲欧蕾的话尽管理所当然,却仍让他直到现在才有了实际感受。齐格必须与这些伙伴们道别。
「我知道了,骑兵,你等我一下。」
「嗯,尽管去好好道别吧。」
「齐格小弟,离别是寂寞的,一定要好好刻划在你的记忆中喔。」
齐格点头回应裁决者,向人工生命体们道别。
大多数人工生命体仅是稍稍点头或者拍拍他的肩、摸摸他的头,回应他的道别。
再见、加油、保重、我会寂寞、别死、别认输、祝你顺利、好好爱惜身体——全都是很普通,但很宝贵的话语。
齐格细细品味每一句话,最后来到身为统领的人工生命体图儿身边。
「……你要去吗?」
她因为那场雾而受到很大创伤,还无法下床。虽然意识清醒,但体力似乎还没有恢复到可以站起来做事的程度。按戈尔德评估,大概再过个三天就可以恢复原状——
「嗯,无论胜败,我应该都不会回来这里了。」
一旦失败,自己恐怕会死,而即使胜利,或者残存了,也不会回到托利法斯。
……齐格不知道到时候自己会变成怎样,会认为人性本恶而疏离呢?还是相信人性本善呢?
「这样啊,我想这样就好……去吧,你是拥有将来的。」
图儿轻轻握住齐格的手,并温柔地拍了拍。齐格露出正经的表情点点头。
「真的很感谢。」
「……嗯?我认为是我才该道谢啊。」
图儿听到齐格的发言歪了歪头,齐格叹口气——心想该怎么说明才对。他只是觉得她们活着是令人开心的事。
见齐格犹豫该如何以言语表达,图儿嘻嘻笑着说:
「哎,这道别很有你的风格……如果是你,无论在哪里都能活下去,毕竟你是我们的希望。你一定可以做到不得了的大事,在这里的人工生命体们都如此相信。」
不得了,是吗?
齐格有自觉,从现况来看自己确实是「不得了」的存在。话虽如此,那也只是转瞬间的奇迹,一旦圣杯大战结束,就会作为一个是任何人也不是任何人的平凡生物度过一生吧——
「不是这样,你一定会做出不得了的大事。」
图儿打从心底觉得愉快似的嗤嗤笑着,但这样的笑却转化成发作般的咳嗽,齐格只好让她喝点水然后离开房间。
接着他跟从未交流过,以及一些不只交流过一次,甚至两、三次的对象们道别。
即使同样是道别,但其中其实有些微不同,有人表示悲伤,有人显得喜悦,有人觉得寂寞,也有人怀抱期待——
虽然有些许不同,但这都代表着他们每个人的特质吧,无论培育成怎样相同的存在,即使第三者没有察觉,但齐格仍认为那都是很宝贵的。
……珍重再见,这样珍重的感情本身就是很宝贵的,肯定是。
向所有人道别之后,齐格与在门前等待的「黑」骑兵会合。
「都道别过了?」
「……嗯,大致上。」
「这样啊。好,加油吧!」
骑兵用力握住了齐格的手,他的坚强如此可靠,令人高兴,同时让齐格思考。
总有一天也会跟骑兵……不,不是「总有一天」,而是离别肯定会到来。
到那时候,自己会哭泣吗?会笑吗?还是没有任何感觉呢?如果可以,齐格希望自己还是能够有点感受。
从托利法斯搭乘巴士,在过了傍晚的时间总算抵达布加勒斯特。两人看着地图走着,途中虽然被大块头男子们包围,但幸好双方都没有受伤。应该是「黑」骑兵以过去曾经拖着巨人走的臂力,徒手折弯一旁标示的行为奏效了吧。
「好了,我们走吧。」
骑兵一脸平常地迈步而出……齐格认为刚刚的状况若骑兵没有出手,应该反而会把事情闹大,所以这样处理还比较好吧。
作为藏身处提供的房子是一幢以红砖打造,典型的封闭式「魔力滞留型建筑物」。
齐格利用事先被告知的暗号与钥匙打开以魔力上锁的门,再过不久就是晚上了,夜晚的布加勒斯特相当不平静……以齐格和骑兵的状况来说,只会是「不平静」而已,但找上他俩麻烦的那些人类就不是这么好过了吧。如果只是挨揍那还好说,但要是骑兵一个不小心忘了手下留情,那些人很有可能被他折断颈骨,化为成堆尸体。
两人入内,一楼有客厅和厨房,二楼则有寝室,包含客房在内,总共备有四张床。这里不愧是千界树家族的隐密藏身处,各种用品的品质堪称一流,包括高级皮沙发、波斯地毯、郁金香造型的水晶吊灯——但是关于骑兵因为太兴奋,所以一抵达就毁了一部分的吊灯这点,齐格只能装作没看到。
至于类似魔术师工坊的设施,比方地下室或阁楼房间这类的则没有,不过如果仔细端详内侧的墙壁,就可以发现施加了几道警报类术式。若是墙壁遭到破坏,或者感应到周遭有什么使用魔术的迹象,就会与床铺连动,强行惊醒睡在上面的人。
冰箱里面备有食物,所以齐格决定今天不再出门。骑兵则一如往常没有化为灵体,开心地到处转着。
幸好骑兵造成的损害只有因为他抓着垂吊,而导致吊灯的金属部分扭曲变形;跳了三下而把一张客房床的床脚跳断;以及帮忙洗碗打破了三个盘子和两个杯子而已。如果没有危急外部,而只是损坏家里面的用品而已,魔术师们〈千界树〉也不至于发火吧。
时间来到晚上,骑兵冲完战斗澡之后,马上上床准备睡觉。另一方面,齐格则在窗边仰望着星空的柔和微光,回想起「黑」弓兵〈凯隆〉和裁决者说的话。
思考,行动。
说起来很单纯,但这是非常非常困难的事。毕竟连人们尊崇、信奉的裁决者或弓兵都有烦恼的时候,如果只是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很简单——有呼吸、吃饭、排泄、睡觉就够了,只要能重复这些行为,基本上就可以算是「活着」吧。
如果是这样,齐格确实算是「生存着」。
然而,一旦有其他人介入之中,事情的复杂程度就会三级跳。要与他人怎样互动,这些他人是邪恶还是正义……还有自己究竟是正义,还是邪恶。
齐格认为,「黑」刺客〈开膛手杰克〉让自己看到的,那产生恶的城镇并非正确……然而,说不定在那座城镇里生活的他们和她们也不认为这样正确。
那么,该怎么做才好呢?
该怎么做才能解决呢?该怎么做才能不牺牲任何人,没有人作恶,让一切都获得幸福呢?
「……不知道。」
齐格心想,恐怕连「黑」弓兵那样的贤者、「黑」骑兵〈阿斯托尔弗〉那样天真无邪的英雄、裁决者那样的圣人都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吧。
他的想法没错。
只要发现恶的存在,出面挑战将之讨伐才是英雄。
不过,说起来那座城镇并没有所谓的恶。在那里所需要的,是救济贫困、控制犯罪,以及更重要的是在那里所有人的幸福。
这不可能办到,那么放置不管就是正确的吗?不,这也不对。所以只要「选择」看得到的对象予以拯救就好了吗——怎么可能这样就好。
「拯救……人类啊。」
……这么一说,对面的裁决者天草四郎时贞,似乎宣告过要拯救人类。
齐格真诚地认为这样很棒,他自己也调查过关于天草四郎时贞的事迹,尽管没有被认定为圣人,但他赌上性命所做出的一切,无论在谁看来都是属于「义」举吧。
反抗暴政,给予不被当成人看待的人们作为一个人的尊严,这些——齐格实在做不到,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虽然目前与他对立,也认为他的方法恐怕是错的……但若救赎人类为真,那他真的很出色。然后若他没有用错方法,大家就可以忘记遗恨,同心协力——
「……唔?」
齐格歪过头,心中出现些许不协调的感觉。
但不管怎么想,都无法掌握那不协调感的真相,加上因为夜更深了,齐格只能放弃思考,乖乖去睡。
翌日,齐格等人为了用餐(情非得已)而外出,但也因为这样导致惹上麻烦的机率倍增。「黑」骑兵一旦沐浴到阳光,原本总是很兴奋的情绪就会变得更加亢奋,如果对手是罪犯或者算不上罪犯的小混混一类,那还好说。
最糟糕的状况,就是他介入一对夫妻争吵的时候。
「不顾一切大吵一架之后,再好好去散个心不就得了!」
「黑」骑兵出面调解两人争吵时所说的话是这句,而这真的是个糟糕透顶的结论。以结论而言,这场争吵演变成在喷水池旁一边泼对方水一边拳打脚踢的全武行,最终是妻子送出右勾拳命中丈夫下巴后获得胜利。
……虽说这对夫妻最后还是向骑兵道谢后,肩并肩笑着离开,但得到这个结果所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咖啡厅的窗户玻璃碎裂、衣服因为被水泼到而湿透、遭到掀翻的桌子损毁、放在桌上的餐盘直接命中齐格脸部,盘子里面还没用完的意大利面酱汁弄得齐格满脸油腻腻。
然后不知为何还是齐格和骑兵得负责赔偿,千界树交给齐格的资金有一半以上都拿来付这笔钱了。
齐格无可奈何,只能在每次骑兵因为看到什么而停下脚步的时候强行拖走他,而骑兵又常常停下脚步,比方看到街头艺人会停下来、看到两小无猜的小情侣会停下来,也会毫不犹豫帮助过马路比较缓慢的老人。
「你真的很会惹麻烦耶。」
「嗯!因为惹麻烦很好玩,加上我喜欢人类嘛!」
见骑兵满脸笑容这样说,齐格也知道这没救了。骑兵确实喜欢人类吧,他只是走在路上看着再平凡不过的人类,也真的会打从心底开心地笑。
「你为什么喜欢人类?」
「嗯——我也不知道,那我反问你喔,要怎样才会讨厌人类?」
齐格被这样一问,变得很困扰了。骑兵笑着凝视的对象无关善恶,就只是原原本本的人类们。
这之中没有善意与恶意,只是单纯的布景——虽然比喻不太恰当,但对齐格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
「没错,布景、布景,那些人想必跟我们没有任何瓜葛地活着。会做坏事,也会做好事,要偏向哪一边全都看他们自己怎么选择,不过——只要我介入,说不定就会有什么改变,我觉得这样很有趣!」
「黑」骑兵笑着这么说,挥舞着双手,兴奋地大喊:
「晚上出没的小混混因为被我教训之后,或许会走回正途!刚刚那对吵架的夫妇生下小孩,然后他们的小孩说不定会有什么惊人的大发现!或者也有可能没有任何变化!嗯,所以我才喜欢人类,喜欢任何可能性!」
骑兵在大马路中央转圈圈跳着舞,看他快活的样子,路上行人一半觉得麻烦、一半觉得可爱似的躲开他。
「这样啊……嗯,这个……我大概可以理解。」
齐格看着骑兵心想,不管有没有看到那地狱景象,或者甚至看到比那更惨烈的地狱,骑兵一定都能轻易地认定一码归一码吧。
只要人类存在,就会持续与人类有牵扯,并祈祷着会有好玩的事情发生——
「啊,喂喂,那边的!不可以扒我的钱包喔!喂喂,乱挥小刀很危险耶——来,我折!」
齐格叹口气,为了尽可能和平地处理这些麻烦事而迈开脚步奔跑。
「我很清楚你喜欢人类了,但麻烦你好歹不要把麻烦事闹大好吗?」
「堆餔机……」
面对齐格训斥,就算是骑兵也不得不愧疚地低头致歉。
「总之,已经过中午了,我们快快吃完午饭回去吧——」
正当齐格这么说的时候,骑兵的表情突然绷紧起来,齐格原本心想:难道又有什么麻烦了?但骑兵的表情实在太过严肃。
「……骑兵?」
骑兵不管疑惑的齐格,突然奔了出去。
「这气息……有使役者在……!」
齐格急忙追了过去,从大马路转进小路内。周遭的人讶异地让开,齐格一瞬间心想——说不定又要连累这些人了,但这只是他杞人忧天。
全力狂奔的骑兵脸上,充满着只有在夜晚才能看到、身为勇敢骑士的威严。一般人都会犹豫要不要出声搭话吧。
奔跑——骑兵的脚程很快,齐格放弃追上他,光是跟着魔力前进避免跟丢,就已经是齐格的极限了。从乱七八糟绕来绕去的路线来看,可以得知骑兵脑子里只想着要追上对手。
「骑兵!」
「再一下下就会追到……!」
骑兵越过途中在路上玩耍的小孩,并逼走猫咪跑在围墙上,甚至闯入一间老旧公寓里面,并从公寓的窗户一跃而出。
「有了!」
冲在前面的骑兵叫声,让齐格全身紧张起来。确实,有「黑」剑兵〈齐格菲〉附身在自己身上的齐格也能够察觉使役者就在附近。对方恐怕也已经察觉到我方的气息了吧。
骑兵就这样转过小巷转角,齐格则慢了一拍跟上。
现在明明是大白天,但这条有些阴暗的小巷内可以看到「她」正背对着这边。
「啊——————————————————?」
伴随凶恶的声音回过头来——
不可能忘记这张脸。
也不可能没有察觉到气息。
明明在镇上,却只有她如临战场。
「你、你为什么在这里啦~~?」
「红」剑兵〈莫德雷德〉疑惑地瞪着两人说道:
「……我才想问咧。」
§§§
——看样子,似乎作了一场梦。
自称狮子劫的一族入住到东方岛国一处终年下着雨或雪的潮湿地区,天气只有在夏季的短暂期间会放晴,绝大多数的日子里,天空总是被一层深灰色的云覆盖。
那是一个光是想求生存就足以费尽心力的荒凉地点。
虽说是魔术师,但为了生存仍需要粮食,身为家道中落的魔术师更是如此。只能利用很无趣的、甚至称不上魔术的咒术来骗取当地原住民的信赖开始。
『还来得及、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来得及什么?你们早就玩完了,已经走到无药可救的死胡同里,刻印衰退、力量甚至不到全盛时期的一成。魔术回路随着世代交替渐渐变小、变弱,到最后将会变成只是「懂魔术」的人吧。
这是一种侮辱、凌迟、屈辱,对魔术师而言无论如何都想回避的结局。并非为了挑战深渊丧命,也不是在凄厉的的魔术对战中丧命,只是变得毫无意义的最糟糕结果。
不要,绝对不要变成这样,绝对不、不、不。
像个小孩那样耍赖,拼命向知己魔术师们求救。在全盛时期明明做了那么多人情给那些人,现在他们却全都表现出嘲弄与轻视态度。
『可悲的一族啊,你们已经结束了。』
『魔术回路已死的人要怎么救?』
『虽然很悲伤,但这也是魔术师的宿命,无论怎样完善地安排,你们的愿望都无法实现。』
结果,实现他们愿望的并非知己魔术师。他们与真面目不明、有如恶灵般存在的某种东西缔结了咒术性契约。
『嗯,是可以保证你们繁荣啦。』
「那个」快乐地咯咯笑着。
『不过,这只是先借用今后的财产,你们注定迟早有一天会瞬间断绝一切喔——』
无妨。一族下定决心,在那之前肯定会用这魔术闯出天地。可以想到的方法有很多种,就算自己这一代无法完成,但后代子孙总有一天——
那应该是出于对边陲地区咒术的偏见与轻视造成,他们使用的术式非常原始、粗野,与他们的审美意识背道而驰。
但另一方面,这些术式却单纯且强固到甚至令人觉得美丽的程度。怎么会这么肤浅呢?一族继承了知识,警告后人有咒术存在,并命令孩子、孙子想办法尽快处理。
繁荣时光有如一场梦。论文获得认可,时钟塔在无法掩饰惊讶的情况下接纳了狮子劫一族。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办到的,但太出色了,欢迎你们——
然后距离失势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那不是从坡道滚下去,而是类似被推下悬崖。凄惨的报应?别说笑了,这已经有所觉悟——只不过,从子孙的角度来看真的是找麻烦。
狮子劫界离就是宣告结束的开端,他是至今狮子劫家所打造出来的最高杰作,超越父亲,到达魔术更深一层奥秘的一族荣耀。
因为精通魔术而得以娶妻,时时刻刻没有忘记诅咒的一族首先要确认的是能不能怀上孩子。
然后一族理解,报应终于「开始了」。
『不行,界离无法产子,既然身体没有异常,这毫无疑问就是诅咒的影响。怎么会这样,终于开始了吗——』
首先一族用各式各样的方法尝试生子。使用许多药物、进行仪式、利用各种管道花费大笔金钱,请精通治疗的魔术师帮他看诊。
结果每一种都以惨淡的结果作收。他可以有后,在短短一瞬间确实能有小孩,但反复试了好多次的结果都一样,小孩会马上死亡。小孩生出来之后会融解、消失。
妻子立刻决定离婚,以冷漠的眼神说:
『你是很优秀的魔术师呢,连自己的小孩都能玩弄。』
界离心想没错,就是这样。小孩每生下来就会立刻死去——是自己的责任。无论做什么都会立刻死去——就像是自己亲手杀了孩子一样。
但妻子一族到此体悟了狮子劫一族将会凋零,选择了立刻抽手。
界离与其妻子在魔术层面是最棒的组合,所以才坚持无论如何都要是这两人产下的孩子。这时候,界离无可奈何之下只能转为收养孩子。
狮子劫一族也是很拼,总之无论如何就是要让狮子劫界离透过某些形式将魔术刻印继承到另一个小孩身上,即使不是亲生后代,是收养的小孩也可以。
……到了这时候,还是很难说他们真正理解了「诅咒」为何。他们缔结的契约是「狮子劫界离出生的时间点就必须放弃魔术」。
产下魔术师的孩子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不可能。
一族在没有察觉真实的状况之下,勉强找出一位符合度高的远亲少女。在引介双方见面的时候,狮子劫发现对方害怕自己还真的难过了一下。
界离为了提高与少女之间的适性,于是开始与她共同生活。
『这样就可以成为跟哥哥一样的魔术师了,我好高兴——』
她微笑着如是低语,她是一个身体虚弱、乖巧的少女。每次一下雨、下雪,她的身体状况就会出问题。一听说移植了刻印,就能透过刻印强化体质后,少女便开心地微笑。但在移植之前,她的身体终究不甚健康,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界离只能读故事书给卧病在床的她听。
『一旦我成为魔术师,你就不会读书给我听了,有点可惜呢——』
少女这么说,遗憾地垂下头。界离低声对她说:「等你身体变健康,要看多少书都可以。」但少女鼓着脸说不是这样,界离才总算明白少女希望自己能继续念书给她听。
无可奈何之下,界离只好对少女说我会读书给你听,直到你厌烦为止——少女闻言,心情才总算好了起来。
无论今后还是过去——
在界离的人生中,都没有经历过如此平稳的日子。
这样的生活。
在某天,就像魔法那样全部消失了。
遵照此地风俗,尤其为了避免污染土地,放了一把火,将变成紫色的尸体火化。狮子劫界离没有流泪,怎么可能流泪呢?
因为就是他本人刻意一直忽略「或许会造成这种结果」的可能性。
他心中抱持着可能会留下好结果的期待之心,因为父亲对所有族人说没问题,他心里也产生了可能不会有问题的希望。
这些全都是假的,他不可能叫别人负责。
因为狮子劫界离也想成为那个少女的父亲,而这样的梦想无情地压垮了少女。
这才是真实,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泪水、歉意什么的都太过遥远。
狮子劫界离于是默默接受了诅咒带来的一切,他翻找书籍,持续思考到快要发疯,最后——决定接受终焉的到来。
从那之后的人生,都只是抛弃生命的行为。尽管他是个死灵魔术师〈Necromancer〉,但现代战场实在太过危险了。
他不是魔术师,比较接近使用魔术者——不,应该说就是吧。但他心里已经觉得随便了,就像已经领悟到自己将死的男人,大手笔挥霍累积下来的资产那样。
不过不知他是运气太好,还是抗拒主动送死。
狮子劫界离勉强维持在一半活着的状态,另外一半则在少女死去时也跟着死了。
每每在战场流血倒下的时候,他都会想起。
『下次醒来的时候,希望能听到一声爸爸——』
啊啊,自己确实抱着希望少女能这样称呼自己的罪过,好苦、好痛、好难受,一死就能解脱——紧握双手,即使吐血也要起身。
岁月如梭,原本柔软的外壳变得像钢铁那样坚固,撰写论文的手上多出无数伤痕。
翻找尸体、加工尸体、编出术式、赚钱、浪费。
确实有罪。
就因为有罪,所以还活着。至今仍未找到赎罪的方法。
那么起码要让自己痛不欲生。
然后直到现在,狮子劫界离与圣杯相遇了,被迫相遇了。
身为魔术师的知识让他知道人不可能死而复生。
穿梭战场的经验告诉他,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或许还是能找出些什么。男子抱持一半自暴自弃的心态,压抑着逐渐膨胀的希望——想获得圣杯。
男子想要圣杯的理由,就只有这样。
太过于常见,只要修改几项设定就遍地都是的普通故事。
不过,就因为如此,狮子劫界离追求圣杯的热情是真的。
那真的是非常渺小,甚至连他本人都没有自觉的,身为魔术师的矜持,同时也是他总算找到的赎罪手段,他在本能的最最深处理解着。
狮子劫界离得以一死的地方就是这里。
醒来之后,「红」剑兵〈莫德雷德〉说了:
「笨主人,不要让我作什么无聊的梦啦。」
「虽然让你作了无聊的梦是不太好意思,但也不至于要骂我笨吧……」
狮子劫界离八成对梦的内容有底而皱起脸。
透过「灵器盘」,可以发现「黑」刺客〈开膛手杰克〉已经被收拾,而「黑」阵营这边则没有损伤。确实如果派出骑兵和弓兵一起上,应该很容易收拾吧。
狮子劫界离与「红」剑兵已经离开托利法斯,既然大圣杯已不在那里,就没有必要一直监视敌方阵地。
他们撤退回罗马尼亚的首都布加勒斯特,致力于收集有关空中花园的情报。
现在两人不是睡睡袋,而是要了一个饭店房间起居。在罗马尼亚,虽然千界树一族的影响力非常强大,但到了首都布加勒斯特还是收敛许多。尽管如此,狮子劫还是利用假名要了两间总统套房,并且为了保险起见透过暗示方式「和平地」接手了他人预定的房间。
……剑兵原本打算好好享受顶楼套房的景观,但当她发现从这个房间的窗户什么也看不到,就显得闷闷不乐,可是这问题无解。虽然狮子劫提议她可以自己去住顶楼的总统套房,不过被她干脆地拒绝。
「不成不成,我身为使役者当然必须保护主人的安全吧。」
剑兵双手抱胸,说出「很像」使役者该说的话。
狮子劫拼老命把「你是吃坏肚子吗」这句话吞回去,只说了「这样喔」。
「所以主人你也转去住总统套房就好啦,有我在不用担心啦!」
狮子劫自己也九成认为总统套房安全,但想到若有个什么万一就实在无法安稳入睡。他就是会操心。
「……梦中的主人明明更加不顾一切。」
「我不知道你作了什么梦,但我身为一个奖金猎人就是会澈底地当心细节。」
即使总有一天会死,也要一切都做好做满之后才去死,就是狮子劫面对这个世界时的态度。
「红」剑兵虽不服气,但似乎也没打算离开主人身边。
狮子劫要到房间,总算安顿下来之后,便开始进行定期报告。原本他应该向雇用自己的罗克·贝尔芬邦报告,但贝尔芬邦身为古董级魔术师,所以禁止透过电话或电子邮件等形式报告——说起来贝尔芬邦也根本没有这类玩意儿。
因为没办法每次都使用麻烦的魔导器,所以若是简单报告,狮子劫就不对贝尔芬邦,而是找能够用行动电话沟通的艾梅洛阁下Ⅱ世。
『嗯,已理解……相当危险啊。』
艾梅洛以冷酷的声音简单地表达现状。如他所说,一切都非常危险。
光是大圣杯遭夺就已经是大事一桩,而且夺取者不是魔术协会,是圣堂教会那方,再加上就是「冬木」的第三次圣杯战争中的裁决者,天草四郎时贞。
当然,魔术协会已经采取行动。虽然一时之间跟圣堂教会的关系恶化到冰点,甚至陷入即将全面抗战的阶段,但在双方的稳健派努力斡旋之下,才避免了这样的状况。
这次圣堂教会不会插手,无论言峰四郎这个人最终有什么样下场,圣堂教会承诺都不予过问。
从圣堂教会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情只是四郎这一介神父一时鬼迷心窍背叛了而已,那么他们选择切割也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选项了……幸亏教会这边还没有察觉四郎就是天草四郎时贞。可能性虽不高,但他们为了拥护或者利用四郎而介入圣杯大战的情况,也是不能完全排除。
「所言甚是。话说,之前拜托的事情进行得如何了?」
尽管狮子劫话说得不客气,但艾梅洛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淡淡地回复:
『没问题,我会在你指定的地点准备好,之后也会寄送暗号钥匙给你。』
「了解。另外还有一件事——」
『这边果然还是探查不到魔力,恐怕是「红」刺客……塞弥拉弥斯本身的力量,或者宝具造成的吧。』
狮子劫咂嘴,果然如他所料啊。如果是使用那样庞大魔力的宝具,应该怎样都能够探查追踪到,但不愧是冠上了「暗杀者〈刺客〉」职阶,显然不是省油的灯。
恐怕在过去发生过的种种圣杯战争里,召唤出的使役者所使用的宝具之中,那座空中花园也是拥有顶尖的特殊性吧。
放射光芒消灭敌人的剑、各种攻击都无法奏效的盔甲、能以音速遨翔于空中的战车、可以召唤出无限怪物的书本,或者更特异、更是莫名其妙的什么——所谓的宝具就是这类玩意儿。
但是,即使是英雄们所持有的多数宝具之中,像这样的活动要塞也是前所未闻,而且还将圣杯收纳进去了,从魔术协会的角度来看,这状况真的只能说是恶梦一场。
『有办法追踪吗?』
「没问题,我随时都有放出使魔监视千界树的魔术师,那帮人似乎心里有底。」
『你认为有可能离开罗马尼亚吗?』
艾梅洛这番话令狮子劫思考了一下。可能性其实极高,毕竟那是飞在空中的要塞,不管速度如何缓慢,都无法避免它离开这个国家。
「飞行速度不明,所以无法肯定。」
『这样啊。我已经派遣回收部队前往罗马尼亚周遭了,可依照状况变化立刻前往回收。』
「……了解。」
虽然早已料到,但魔术协会似乎已做好万全准备。想来也是,毕竟别说是实现愿望,甚至有可能获得大圣杯,若把那个带回钟塔,甚至很有可能直接展开下一场圣杯战争。
……狮子劫究竟有没有余力实现自己的愿望呢?
「——主人,是怎样,这些家伙打算强抢圣杯吗?」
剑兵从背后探出身子大声怒吼,狮子劫整个人僵住——行动电话另一头的艾梅洛也动摇了起来。
『刚、刚刚那是?』
「失礼了,我的使役者——」
剑兵也不管狮子劫想要打圆场,迅速抢过行动电话后大吼:
「喂!我告诉你,圣杯是我们的!就算你们之后想抢走也不行!懂了没?」
『……』
艾梅洛哑口无言、狮子劫连忙想抢回行动电话,但「红」剑兵〈莫德雷德〉用单手制止他,继续撂下狠话:
「魔术师,回话啊!直到我们实现愿望之前圣杯不会给你!懂了吗?」
『……懂、懂了。』
「红」剑兵应该是满意这个回复了吧,只见她轻松地把行动电话丢回给狮子劫。
「啊~~……希望你可以把刚刚那个当成使役者说笑并原谅我。」
狮子劫心中抱着对方不可能就这样放过自己的觉悟辩解,但经过一段漫长沉默之后,令人惊讶的是艾梅洛并没有动怒,反而略显愉快地笑了。
『失礼了,咱们「彼此」都因使役者头痛不已啊。』
「……还好啦。」
『这次就不追究。但回收将会迅速执行,你们还是尽快许愿比较好喔。』
电话挂断,狮子劫吁了一口气。
「喂,刚刚是不是说了我的坏话?」
「没有啦。是说你啊……不,算了,反正状况不会太有改善吧。」
从结果来看,若狮子劫残存到最后,使役者也仍会存留。以狮子劫的立场来说,他希望能尽量隐瞒使役者的真面目,以备在万一的时候,可以减慢他们的回收工作——因为他不认为自己可以在使役者死亡的状况下存活下来。
「对啦,就是这样!只要主人持续追求圣杯,我就是主人的使役者啦!」
「安心吧,我没放弃。好了,我要开始做些事情了,你可以去自由活动,看是要去饭店屋顶还是观光都随你。」
「嗯~~……没问题吗?」
「我应该会窝在饭店里一段时间,你傍晚前回来就可以了。」
「OK,那我就随意啦。」
几乎跟骚灵现象差不多吵闹的使役者离开房间后,狮子劫无奈地叹了口气。
然后,从行李之中取出一个格外大的瓶子,这是之前他作为报酬到手的福马林泡九头蛇幼生。头部已经被他拿来加工作成小刀,但他因为没有余力加工每个头,所以做到一半就放着了。
「『红』骑兵是阿基里斯……那么『黑』弓兵应该就是凯隆……或者帕里斯吗?」
「黑」弓兵的真名当然不是有传达给狮子劫的情报。话虽如此,为了说明状况与整理对抗手段时的互动中,可以轻易判读「红」骑兵跟「黑」弓兵之间有着不寻常的关系。
阿基里斯……虽然是特洛伊战争中最知名的英雄,但他的人生和两位弓箭手有着密切关系。
一个是帕里斯,他除了是特洛伊战争开打的关键,也是让阿基里斯受到致命伤的男子。
阿基里斯全身上下唯一的弱点在脚跟,而被太阳神〈阿波罗〉附身的帕里斯,在战场上射穿了那小小一块、且无时无刻不动着身体的阿基里斯脚跟部位。
对阿基里斯来说,帕里斯恐怕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但同时帕里斯对阿基里斯应该也怀抱着非比寻常的恨意。
毕竟阿基里斯杀了帕里斯的亲哥哥,同时是伟大的英雄赫克特,甚至做出用战车拖拉其尸体的恶劣行径。
如果英雄帕里斯是「黑」弓兵……那么他就是抱着一种怀念的感情述说杀害亲哥哥的男人。
从英雄特有的价值观角度来看,这或许并非不可能,但确实是非常不自然的状况。但是,阿基里斯一生之中,还有一个深深影响他的弓箭手。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养育他的男子,半人马族首席贤者凯隆。
当然,「黑」弓兵的下半身不是半人马族特有的马型,而与人类相同。不过这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地方,因为凯隆是神与女神所产下,极为接近神灵的大贤者。
想必能自由自在地以半人马或人类姿态现身吧。
……没错,若他真的是凯隆,那就可以理解为何他能够伤害具有神性的「红」骑兵了。更重要的是那看遍了森罗万象的丰富智慧,比起帕里斯,更符合凯隆所该有的形象。
不过——没错,若他是凯隆。
「……果然还是有这样的可能性啊。」
另一方面,「红」阵营还有四郎〈裁决者〉在,当时在礼拜堂遇见的所有人真名应该都已透露给彼此了。
双方阵营之中有凯隆、有阿基里斯,同时还有一位使役者,那也是个问题。
狮子劫思考这样将会招致怎样的事态——并做出决定。
他舍弃刚动工没多久的小刀,开始制作新的魔道具。
§§§
「红」剑兵茫然走在白天的布加勒斯特,因为她穿着清凉,加上英气十足的美丽脸庞,自然相当引人注目……不过没有人来搭讪她。
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的治安并不好,穿着这么引人注目的少女落单,会有相当高的机率惹上一些麻烦。
不过大致上来说,所有事情都有所谓的例外存在,不管是小混混、扒手还是假警察,只要是人类,都会依循本能采取行动。
……也就是说,不会有人愚蠢到去跟「有着少女外表的灰熊」搭讪。
「唔,果然还是该强行把主人拖出来啊。」
剑兵无聊地打了个呵欠。
擦身而过的人们都会因少女的美而看过去——但又马上别开目光。剑兵自知受到注目,心里期望着干脆能有麻烦找上门来。
或许因为作了令人烦躁的梦,剑兵有种某些暧昧不清的事物堆积在胃里的感觉,要消除这个最好的方法就是大闹一番。
不过现阶段完全没有人来搭讪,让她无聊到了极点。路上有各式各样的行人,老人、年轻人、看起来善良的人、看起来邪恶的人——但她跟所有人有所区隔。
——使役者与世界有所区隔。
他们是只为了战胜圣杯战争而被召唤出来的英灵。尽管获得第二段人生,但被需要的部分仍只有作战——因此这也是无可奈何。
剑兵做出结论,想到自己生前也是孤独一人。
母亲莫歌丝只把自己当成对父亲复仇的道具,因为她让自己迅速成长的关系,所以没人知道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在卡美洛城受封骑士之后,跟其他骑士之前也没有太多交流。
有的只有出战,交剑、咒骂、彼此厮杀,剑兵认为这是自己仅知的唯一沟通手段。
知道自己是莫德雷德,并能够暴露出真面目对话的——只有一个人。
只有对自己漠不关心的父亲〈亚瑟〉而已。
每次回想到父亲,剑兵就有种脏腑煎熬的感觉。她跟父亲真的无法互相理解、无法处于对等的立场。要跟一个注定成为理想王的机械人偶对话,至少也得先成为王——
「啊————————————————————?」
这憨傻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明明刚刚还想着快来个人搭讪,但现在心态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一股想不顾一切揍人的焦躁涌起。
「吵死了,到底是谁————」
「你、你啊,为什么在这里啦?」
回过头去的「红」剑兵〈莫德雷德〉忍不住睁大眼睛,跟自己一样穿着便服的「黑」骑兵〈阿斯托尔弗〉,就像想要保护之前那个人工生命体般站着。
「……」
「……」
「黑」骑兵与「红」剑兵尴尬地不说话。
两方并不算敌对,但也绝对称不上和解了。即使如此,若有其他人或使役者在场,这两人都可以勉强忍耐,不过现在没有这样的人在。
「……我才想问咧。所以,想动手吗?」
「红」剑兵露出轻薄的笑,「黑」骑兵显得忿忿不平。
「你才是想开打吗?我是都好喔,要打就来啊。」
尽管那样澈底教训过了,但骑兵似乎还是没学乖。正好,就再澈底地打趴他,借此消除压力吧——
「红」剑兵这么想,正打算踏出一步的时候,另一个在场人物登上了舞台。他来到「黑」骑兵前面,举起右手说道:
「是『红』剑兵啊,两天没见了,我有点事情想请教,如果你有空,可以聊一下吗?」
「咦?」
「什么?」
——聊?
少年不管两个傻住的人再次询问:
「你现在很忙吗?」
「不,是不忙……可是这样好吗?」
「红」剑兵疑惑地看着少年,少年平常的表情上看不出愤怒,也没有厌恶感与恐惧……明明被自己杀害,但在少年心中这似乎已经是处理完毕的事情了。
少年以像是喝水鸟的动作点了一下头。
「嗯,我们也没事,正好。」
「欸,不是,等……」
「骑兵有事情要忙吗?那么我们分头行动——」
「不要不要不行不行不行!我去,我一起去!」
「红」剑兵交替看了看少年与「黑」骑兵之后,耸耸肩说道:
「我知道了,要在哪里聊?」
§§§
三人走在大马路上。方才齐格两人过来的时候总是遇上人来找麻烦(每当出现这种状况,骑兵都显得喜出望外想大显身手一番,却被齐格拼命制止),但这回只是走着,路上遇到的人都会急忙别过脸去。
看样子是多亏了走在前面的「红」剑兵……确实,只是跟在后面也明显可以感受到的凶暴戾气,一般人应该难以承受吧。
「所以说,你们来这里到底在干嘛?」
「红」剑兵回过头来问道。骑兵嘟起嘴,双手抱胸,别过脸去。
「我没有义务回答——」
「是骑兵怎样都想要上街逛逛,所以我被选出来监视他。裁决者似乎认为只要我在,他就不会太过失控。」
齐格制止骑兵后这么回答。
「是说你们在布加勒斯特的理由是?」
「我不太清楚,但似乎有这必要。」
「红」剑兵「喔」一声耸耸肩。她原本想说是不是要报告一下主人,但想想他应该在做东西,之后再讲也行吧。
「『黑』刺客〈开膛手杰克〉似乎挂了?」
「……嗯,死了。」
因为骑兵持续别过脸,所以齐格代为回答。「红」剑兵漠不关心地嘀咕了声「这样啊」。
「所以,剑兵你为何在这里〈布加勒斯特〉?」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哎,我们一直待在托利法斯也是有点那个,就只是这样罢了。」
虽说暂时处于合作状态,但托利法斯毫无疑问是敌方大本营,剑兵的主人狮子劫界离的答案也是合理至极。
「是说,要讲什么?」
「对啊,齐格,你跟这家伙是有什么话好讲啦?」
「……你从刚刚就一直太剑拔弩张了吧。」
「红」剑兵傻眼地这么嘀咕,惹得「黑」骑兵强烈抗议:
「说这什么话!我可没忘记是你杀了他的喔!」
「哎,我不太介意就是了。」
「不是吧,应该要介意啊!」
「黑」骑兵忍不住吐槽齐格的发言。对齐格来说,自己活下来了就好,当然牺牲者们让他痛心——也多少有恨意在。
只不过,现在不是纠结那些的时候。
现在不处于该要对立的状况之下,齐格因此期待既然这样,说不定可以好好聊一聊。何况「红」剑兵是莫德雷德——是终结了那个亚瑟王传说的反叛骑士。
对于人类这种存在,她可能会有独到的见解。
齐格就是想问这个。他不是想要答案,而是希望接收更多意见。
「哎,如果你不介意是无所谓啦……好,我认同你『没有』被我的宝具『杀死』,就这样抵销吧。」
……齐格歪过头心想:这样能抵销吗?但因为「红」剑兵心情大好,他就不予置评了。
「就在这里吧。」
「红」剑兵一副就是随便选的感觉速速打开某间咖啡厅大门,齐格和骑兵则跟在后面。
「欢迎光临。」
留着灰色胡子的老板不甚亲切地招待三人。幸运的是,店里除了齐格等人之外没有其他客人光顾,不过午餐时间这样门可罗雀,或许不可太期待这里的餐点能多像样……
「齐格,你要点什么?」
「……火腿三明治跟咖啡。」
「那我也一样。」
「红」剑兵看了看手中菜单,思考了一下之后说:
「我要烤鸡三明治、青苹果沙拉、海鲜意大利面、牛小排,餐后甜点的话,给我三个这种玛芬,啊,还有来杯咖啡。」
齐格和骑兵面面相觑,接着转向看看老板。
「……姑娘,你吃得完?」
「吃不完我就不会点啦,这些餐是有还是没有?没有我就点别的——」
老板急忙制止想要再次拿起菜单的剑兵。
「好啦,我会都帮你上菜!」
老板急忙往厨房过去,看来他似乎是一个人在经营这家店,从店内的狭窄空间和老旧装潢也可窥知一二。话虽如此,店内并没有不卫生的感觉,还算是幸运的。
「所以,你想聊些啥?」
待老板离开,「红」剑兵〈莫德雷德〉便速速探出身子。
「我可以从头开始说明吗?」
听到这话的「红」剑兵尽管露出不情愿的表情,但还是以「尽量长话短说」为条件应允了。
齐格首先简单说明自己的来历——然后说了「黑」刺客是个怎样的使役者。
然后就在他简单说明「黑」刺客让自己看到的幻觉是些什么样的玩意儿时,方才点的大量餐点送了上来。
「……在说些有的没的之前,总之先吃吧。」
「好的。」
「也是。」
「红」剑兵并不是对饮食有什么特别追求之处。与其这么说,既然都与一流魔术师缔结契约了,就根本不需要进食。
但一码归一码,还是可以用餐,何况她是使役者,是排除在世界道理之外的存在。
吃饭不是为了填饱肚子,有八成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唔,虽然还想加点,但觉得对老板不太好意思我肚子又不饿而且没钱。」
「给你钱会变得很可怕啊……」
齐格沉重地说道。从离开托利法斯起,骑兵就一路吵着「买那个」、「买这个」吵个不停。
……一看就知道是假货的白金戒指之类的买了也没意义,而且在齐格断定那是假货的同时摊贩老板就发起了脾气——这是少数因齐格而惹出的大麻烦。
「红」剑兵猛地咬下三明治,狼吞虎咽地吃着牛排。
「话说你主人呢?那个戴着太阳眼镜的大块头。」
「黑」骑兵〈阿斯托尔弗〉用手指往上推了推眉毛。
「在工坊里面工作。我留在那里可能会妨碍他,所以就溜出来了。」
「我们打算搭飞机过去,你们要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也是类似的手段吧?毕竟那可是空中花园耶。」
的确是。
既然准备前往飞翔于空中的要塞,手段就很有限。不是搭飞机,就是利用魔术飞过去吧。然后,不管选用哪一种,会被坚固的要塞挡下这点都是一样的。
这两种方法脆弱程度也是半斤八两。就算世界上有可以承受一级魔术的飞行魔导器存在,但在拥有超常规格〈EX〉层级的魔术面前,就只是纸张和胶合板的差别罢了。
「如果我的鹰马拿出真本事,应该有办法耶。」
「————」
「————」
「红」剑兵说不出话,齐格不禁遮住双眼。「黑」骑兵看两人这样,边说「怎么?」边拿起三明治。
「鹰马、鹰马……啊——你该不会是那个吧,什么查里大帝之类的阿斯托尔弗。」
「是啊。咦,我没说过吗?」
「我确实没听说,倒是知道『这个』是齐格菲就是了。」
「黑」骑兵态度平淡地说了声「这样喔——」接受了。
「……哎,现在知道也没什么意思就是。」
「红」剑兵也不像太惊讶的样子。
「是吧?我都被你痛扁成那样了啊!不过,毕竟我换了主人,要是下次交手起来可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喔。」
「红」剑兵轻挑地笑着耸肩。
「怎么可能让你赢去,梦话等睡着再说啦,笨。」
「俗话说得好,骂人笨的才是笨蛋呢!」
「啥?」
……正当气氛要紧张起来的时候,齐格马上举手说:
「再来一杯咖啡!」
或许因为他喊得很大声,两个使役者都像被泄了气一样看向齐格。
「……算了,没差,我也再来一杯咖啡。」
「我也要——!」
「我这里是另外算钱的喔。」
老板说得平淡,齐格则回他无所谓,手边余额应该还付得起这些钱。
「好了,要回答你的问题是吧?人类究竟是善还是恶?」
齐格点头,「红」剑兵一副打从心底傻眼的态度叹气。
「你白痴啊,人类就是人类,是一种可以因为状况不同而行善又作恶的畜生,一旦无法温饱,仁义礼智都会消失,说穿了就是稍微聪明点的禽兽罢了。我不在乎其他人怎样,只要我能够一直当一个出色的存在就够了——这样。」
「红」剑兵的意见相当激进而且直接。人类既不善,也不恶。
只是……会偏向某一边,然后所有人都很愚蠢,所以人类不在乎其他人,只认为自己重要。
「你讨厌人类吗?」
齐格这直接的问题,「红」剑兵也不退缩肯定道:
「讨厌啊,明明忘不了心中仇恨,却会忘记曾受过的恩惠。一旦发现对自己不利,即使牺牲一切也想加以避免,只要不麻烦就愿意施行小惠,一旦觉得麻烦却可以放过罪大恶极。受到私欲驱使行动,只要失败就会把问题怪罪到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东西上,守护的价值连一个铜板都不如,这就是人类。怎样,失望了吗?」
她一副讲出结论的态度把叉子戳进牛排里。
「喔……这结论真可悲呢。」
「黑」骑兵这番话也没有动摇「红」剑兵。齐格思考了一下,再继续问:
「那么『红』剑兵,生前的你之所以反叛,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吗?」
气氛瞬间凝结。
「……不是。我对于人类的认知与我的反叛行为澈底不相关,你别再提起这个。」
「红」剑兵的眼神立刻充满杀气,恐怕要是再继续说下去,她真的会砍过来吧。或许她就是个情绪起伏不定的人,跟她聊个天也是很累。
「不过啊,不,姑且先不论反叛的本质——应该还是有人类跟随你吧?」
齐格原本还想说这话题就到此打住,但「黑」骑兵却干脆地继续追了下去。「红」剑兵大概也没想到会继续,只见她睁大了眼。
「还是有人类仰慕你、把你当成君主看待吧,你要轻视他们吗?我觉得这样有点可怜耶。」
齐格有种心脏揪起来的感觉,按住了刻有令咒的手背。在这座大都市里,而且还是这样的大白天开打的话,肯定会造成极大恐慌。但是,先不论「黑」骑兵,他并不觉得「红」剑兵〈莫德雷德〉是那么有自制力的类型。
就连毫无关连的老板都察觉这非比寻常的气氛,拿着咖啡壶整个人僵住了。
但「红」剑兵并不在意两个因为恐惧而僵住的人,叹了口气耸耸肩。先不提反叛的内情,若是有关被带走的人们的疑问,似乎就没什么问题。
「没啊,他们也是基于他们个人想法,必须在我身上赌一把吧。我必须反叛王〈亚瑟〉,我既不会轻视反抗我的人类,也不认为跟随我的人类和我是同类。」
「难道你轻视所有人类吗?」
「——我是必须成王的存在,怎么可以把王跟人类同等视之呢?若王可以跟人类一同哭泣、欢笑,这样王还能拯救人们吗?不是吧。所谓的王,应该是不得不成为这般存在啊。」
「红」剑兵静静地,并未动怒也未轻视地说着。
「你想成王吗?」
「说得笼统是这样没错,毕竟生前——败下阵了。」
她显得忿忿地咂嘴,也就是说,这就是她希望圣杯能够为她实现的愿望。
应当成王的存在,这愿望与现实相去甚远,但骑兵和齐格都不为所动,至少没有任何愿望的齐格认为,自己没有资格贬低他人的愿望。
「……你们是干嘛,怎么突然都不讲话?」
「不,也没什么,因为我无法反驳你所说的啊。我没当过王,也没想过要当……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点想过啦,但就想要的程度来说,也只是『有人让我当我就当吧』这样而已。」
「我同骑兵,无法反驳,我的立场离王太过遥远了。」
能够说她的话错了的,只有曾为王之人……或者立志为王者吧。
「愿望都是同等尊贵。不,如果有人的愿望是毁灭全人类,确实会让人傻眼并想出面阻止,但你的愿望只属于你,加以置喙是错的——这是我的信念。」
「黑」骑兵〈阿斯托尔弗〉以难得的认真表情这么回答后,接着像是要出乎正有点生闷气般尴尬地沉默着的「红」剑兵意料般问道:
「只是——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我还是得问一件事。你想成为恶王还是善王?哪个呢?」
「黑」骑兵不是基于为王者立场,而是身为一个侍奉王的臣子提出询问。
这是单纯但无可避免的问题。
……「红」剑兵的表情略略扭曲,她似乎打算开口,但犹豫了一下,别开了目光。
然后才硬挤出话告诉两人。
「——善王,这还用说。」
「黑」骑兵只是嘀咕了声「是喔」,然后喝完咖啡的「红」剑兵站起了身子。
「你要走了吗?」
「也没事要做了吧……难道还有?」
齐格摇摇头。她以不同于裁决者、「黑」骑兵、弓兵等人的观点,认真地告诉了齐格自己的意见。
她并没有全面肯定,相对的也没有予以否定。现在还是必须持续思考的阶段。
「不,没有了。谢谢你,很有参考价值。」
齐格这么回答,「红」剑兵露出得意的笑容,把坐在位子上的齐格头发揉成一团乱。
「那下次见面就是在空中花园了,记得要活到那时候啊!」
她留下这句话,意气风发地离开。目送她离去之后,齐格嘀咕道:
「……吃了这么多,却没有付账就走人啊。」
「因为她是王啊。」
「黑」骑兵这么说,大笑出声。
§§§
「红」剑兵边走边反刍方才的问题。
「怎样的王——啊?」
「红」剑兵回答善王,这点绝无虚假,至少她压根不想成为会被英雄讨伐的恶王。
那么说起来,要做什么才能成为善王呢?是否不该施行高压政策而改施行仁政呢?只要与周围国家的对立无法消除,就必须锻炼强兵——不,不是这样。
不是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她认为「黑」骑兵发出的是更加根本性的问题。
——想成为怎样的王?
「红」剑兵思考,现在的自己是为了成王而战,如果能够挑战判定成王资格的选定之剑,她有自信一定能将之抽出。
想成为理想的王,能够守护所有该守护对象的那种,所有人都期望的王。
为此,是否该成为像父亲那样,为民众们所期望的理想之王呢?
还是成为为了实现自身梦想,而连累一切的贪心王者?
理想之王想必很压抑,贪心王者想必将被民众怨恨。
「红」剑兵茫然地看着走在路上的人们。圣杯赋予的知识告诉她,这个国家〈罗马尼亚〉被暴君统治的伤痕至今仍血淋淋地存留着。
因为扭曲的幻想而施行高压政策,建造毫无意义的豪华宫殿,结果暴君在叛乱之中遭到讨伐。
「红」剑兵认为,不能成为这样的王。
那么像父亲那样贯彻理想的完美之王就好吗?连那个父亲都做到一半就屈服了耶。
「……可恶。」
那个骑兵把自己一直刻意忽略的事物赤裸裸地摊开。
自己只是单纯地向往,想要成为王——完全没有关心成王之后的一切。
其他王会关心吗?就连那些历史留名的暴君、名君、昏君——在统治之余还有什么呢?
自己的父亲,亚瑟·潘德拉岗,期望自己统治的国家有怎样的未来呢?
「……都被我给毁了,还谈什么未来。」
剑兵露出自嘲的笑。亚瑟王的治世很理想,确实她让不列颠走上和平,而让这一切泡汤的不是别人,就是自己。
要说到底是什么最糟糕——就是她从未因此而后悔过。
那场反叛包含自身在内,致使许多人丧失性命,连身为一位骑士,成为民众的利剑、盾牌的父亲也一样。
然而,若无法反叛,名为莫德雷德的骑士灵魂就是死着。
无法获得任何人认同、没有人关心、不被任何人所爱,也不爱任何人。和平的世界非常美好,为此赌上性命的人类也是极为出色的吧。
但为什么不能给为了这些美好事物而奉献一切的人们一点点爱呢?
她甚至没想过可以被爱,只是希望能够有人稍稍关心自己一点,能用双眼看看自己也就够了。
『别傻了,你一定不会满足,会无止尽地追求爱、情,最后追求王位,结果澈底毁灭那段治世——』
从内侧发出的低语,让她烦躁无比的同时也能够接受。
「红」剑兵〈莫德雷德〉自省,或许就是这样吧,毕竟自己根本不懂爱情,不懂那究竟是甜美、苦涩、酸楚还是无味无臭。
……不过,既然世上各式各样的人都追求着,那一定像毒品一样具有成瘾性吧。
直到傍晚为止,「红」剑兵都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茫然地望着天空。她无法取笑那个人工生命体,他虽然在对于人类的认知这个层面烦恼挣扎着,但「红」剑兵也在王这点上挣扎着。
在旁人来看,这些烦恼或许都是无聊的笑话,遭到取笑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项。不过,若不再追究这个部分,自己和那个少年都无法存活下去——
她就这样发呆好一段时间,而最后终究没有人来跟她搭讪。
回到饭店之后,狮子劫似乎完成了工作,正拿毛巾擦汗。
「哟,没出什么状况吧?」
剑兵心想吃饭的事情没必要特地跟他报告,于是只回了「没事」,然后下定决心,询问正在喝矿泉水的主人:
「我说主人啊,你有爱过人吗?」
理所当然地,狮子劫猛然呛到,在他难过地咳嗽了一阵子之后,才忿忿地看向自己的使役者。
「你突然问这干嘛?怎么——」
「不至于不能问吧,所以主人,怎样了?」
狮子劫察觉剑兵并没有消遣的意图,而是认真地这样问,于是摸摸胡子开始思考。
「……这是基于怎样的意义层面上?爱家人,还是爱情人呢?」
「有不一样喔?那都可以,怎样?」
「红」剑兵探出身子凝视狮子劫,表现出听到答案之前绝不退让的态度。
「没有吧。」
「果然魔术师就是这样啊。」
「这是偏见,不,也不是说这偏见有错——魔术师还是能以魔术师的方式爱一个人。」
不过这样的爱恐怕跟「红」剑兵所问的爱有出入,身为魔术师,以魔术师身份大成就是他们的幸福,所以他们的爱与一般的爱相去甚远,甚至有时非常扭曲。也就是说,这是专属于他们的爱的形式。
「以我个人来说,我早就跟妻子没有牵扯,我无法有后,即使是养子也不例外。从我走上奖金猎人这条路时,也跟父亲诀别了。」
妻子把一族的繁荣看得比什么都重,是一个非常符合魔术师作风的女性。两人之间既然没有爱,那就趁着形式上也还没定型的时候切割,狮子劫已经只能依稀想起她的容貌了。
父亲则不死心,无论如何都想要弄出继承人,但狮子劫界离认为牺牲者有一个就够了而离家出走,在这时候与父亲澈底对立,他甚至遇过好几次父亲雇用的魔术师,为了强抢刻印而袭击他。
母亲——是个有她或没她都无所谓的存在,她不插嘴教育方面的事情,只是一个负责产下自己的女性。
「什么,原来主人也不懂爱啊。」
「我懂,但就是没有缘分。」
更重要的是没有兴趣,在正常的世界里,人们高歌爱,爱才是一切、爱才是我的人生、爱才是能战胜一切的伟大情操——
但生活在异常世界里的狮子劫知道,爱只是一种紧张心理状态,那不会对使用魔术与用枪带来太大影响。不仅不会提高成功率,甚至反而会提高失败的机率。
魔术师不需要爱——即使他们理解爱对人类来说很重要。
「……啧,果然魔术师不行啊。」
剑兵忿忿地咂嘴——狮子劫苦笑。
「剑兵,魔术师就是有缺陷的人类啊。」
「主人,我要拔出选定之剑,我不能不去拔。然后我将成为王。」
狮子劫默默点头,剑兵接着悔恨地说:
「但我只能想象到这里,若要成为能超越那骑士王的王,我该怎么做——这我全部不懂。」
她的烦恼非常认真且迫切。
「所以你想到要去爱一个人吗?」
「……因为我不懂。就因为不懂,所以我才想应该要成为一个与父亲不同的王。」
莫德雷德的父亲——在世界上的知名度乃数一数二的传说中王者,亚瑟·潘德拉岗。经历许多战役,终于达成统一不列颠这般辉煌成绩,真材实料的大英雄。
「父亲的治世是绝对性地完美,公正无私、清廉洁白,一旦理解无法十全十美,就会拿到九分并舍弃掉剩下的一,在执行的过程中也毫无窒碍偏差。除了处理我的事情以外。」
述说父亲的「红」剑兵眼中散发熠熠光芒,剑兵心里对父亲同时抱持着疯狂的崇信与冰冷的憎恨。
这两者都是正确的情绪,也是正确的认知。
「主人,我————」
她无法问出「该怎么办」,因为她也知道这是狮子劫无法回答的问题。
狮子劫呼出不知何时衔在嘴上的香烟烟雾,对自己的使役者说道:
「……是说,我倒是能确定一件事。」
「什么?」
「你一定得去面对父亲。」
「我跟父王——」
「我知道你恨他,也知道你很崇拜他,但那是因为你一直追着他的背影才会产生的情感。若想超越他,就要去分析,分析父亲、人类还有自己,观察、分析、整理,然后得出结论。」
「……我才没有崇拜他。」
狮子劫心想要是随便戳破她可能会适得其反,于是只嘀咕了句「这样喔」。
「不过你说的很有参考价值。主人,谢了。」
「不客气。好了,在千界树那帮人采取行动之前我们先暂时待命……虽然这只是我的直觉,但接下来应该就是最后决战了。一旦战斗结束,我就可以接收报酬,你则能够利用圣杯实现愿望,挑战选定之剑。作为你陪伴我到这一步的谢礼,我是很想亲眼见证你拔出剑的那一刻,但应该没办法吧。」
目前无法得知圣杯会用什么方式让剑兵挑战选定之剑,但如果她的愿望以合理的形式实现,那应该毫无疑问是穿越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吧。
狮子劫认为身为一介魔术师的自己无法跨越时空。
即使如此,他还是希望能够见证剑兵成为王的一瞬间。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基于寂寞呢,还是单纯的任性呢——
「别在意,主人你在那个瞬间也有想实现的愿望吧?我们彼此怎么可能有余力顾虑对方呢——」
剑兵这么说完笑了。见她突然笑出,狮子劫绷起了脸。
「喂,你怎么了?」
「不……我只是想起了你的愿望,就是想要子孙繁荣那个。」
「这不好笑,我可是很认真的。」
剑兵一边笑,一边为了制止他而挥动手臂。
「不是,不是这样,我只是想到主人要是实现愿望了,就会生出你的小孩对吧?会生出一个小狮子劫……」
剑兵努力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似的大爆笑,她的脑海里面肯定浮现了一个叼着香烟、戴着太阳眼镜的小婴儿形象。
「主人的小孩……咯咯咯……不行,光想就太有趣了!」
「你不要擅自想象别人家的小孩然后擅自大爆笑好吗,搞什么鬼啊——」
狮子劫尽管傻眼,嘴角仍忍不住失守。
「红」剑兵〈莫德雷德〉的烦恼恐怕有着与她本人存在息息相关的重要性,狮子劫不可以再多加置喙。
自己与她不是共同前行的搭档,顶多就是共享利害关系,她的道路总有一天会与自己将来的路分歧。
——突然有种像是「知晓人情世故」的某种东西掠过狮子劫的心口。
他开口,想化为言语的瞬间又将之压抑下来。尽管是魔术师,但狮子劫界离还算是有些在意吉利与否的人。
说出将来并不可能发生的假设当然不吉利,就连去想它都很不吉利。
「好了,主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红」剑兵一鼓作气探出身子。
「接下来?」
「是啊,都准备好了吧,该怎么办?」
「啊啊,是这回事啊。接下来——就等。」
「是喔,等待……要等到什么时候?」
「天知道,我刚也说了,那些家伙不采取行动的话就很难下定论。」
「……该不会无事可做?」
「当然有,联络、写报告书、集中精神之类的,要做的事情可是跟山一样高。」
「我该做的事情呢?」
「如果我说没有——你会生气吗?会吧,嗯。」
「我不生气!但会失控!」
剑兵像条疯狗一样发出「吼噜噜噜噜」的低吼声,狮子劫叹了口气,递给她一张趁她出去逛街时买来的DVD。
「这啥鬼?」
包装上印着边挥洒着火焰边在空中遨翔的战斗机。那似乎不是实际拍照下来的图片,而是绘制得非常写实的插画。
「你就拿去看吧,这是现在的你需要的东西。」
狮子劫说得很有把握。
「这个嘛?真假……」
剑兵一边碎碎念一边把片子放进饭店设置的播放机里,影片播了三分钟之后,剑兵就整个人沉浸在剧中世界了。
§§§
到了夜晚,裁决者也来到了藏身处。
「我来迟了……」
齐格气势磅礡地站着,对发出愧疚声音的裁决者说:
「确实很晚,现在已经是深夜了,这座城市晚上可是很不平静喔,你大可以明天再来啊?」
「啊哈哈,不管是不是平静,我想对我来说都没有太大差别就是了。」
实际上,在抵达藏身处之前确实惹了不少麻烦上身——应该说,是裁决者主动牵扯上。
看到打算使用暴力的人,就澈底让对方体会暴力有多么恶质;面对说出花言巧语拐骗他人者,则祭出清静的正确论调加以制伏。
也因此她比原本预定的时间晚了很多才到……裁决者这么说明并道歉。
「哎,就当作没有不平静好了,而且我想你就算惹上麻烦也不至于死人或出现伤患,但我还是认为你不应该太主动去惹麻烦啊。」
「……呵呵。」
裁决者显得格外开心地嘻嘻笑着,齐格心想有什么好笑而更加绷起了脸。
「不,我会笑是因为我这边的一些状况。是说骑兵人呢?该不会出去外面逛街或者在外头大闹还是脱光光了在外头跑吧……!」
「骑兵才没那么离谱——不,确实可能就这么离谱,但目前没问题,他在洗澡。」
「这、这样啊。是说我手弄脏了,借用一下洗手间喔。」
裁决者在救助伤患予以治疗之际,似乎被血渍弄脏了手。虽说她也不想一直维持这样,但总觉得在流理台清洗被血弄脏的手不太好,于是打算往盥洗室过去。
「……喔,你没问题吗?」
「什么没问题?」
「呃,就说现在骑兵在洗澡……」
大部分的房子洗手台都在浴室里面,她很可能撞见刚洗好澡的骑兵。
「啊,没问题啊,我想骑兵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害羞吧。」
更重要的——
「而且我们都是女的啊。」
她这么说完就冲进盥洗室关上门。刚才这句话让齐格呆了一下。
「等————」
齐格勉强从混乱的思绪之中振作起来,得出裁决者有着「致命性误解」的结论,打算急忙叫她回来……但已经太迟了。
裁决者在洗手台仔细地用肥皂洗净双手,这时浴室门打开,并传来「哎呀?」一道略显惊讶的声音。裁决者面带笑容回过头去。
「啊,是骑兵吗?你洗好的话可以换我洗————」
瞬间——
世界静止了(或者历史开始动了)。
§§§
透过「红」刺客〈塞弥拉弥斯〉,各使役者接受到四郎〈主人〉正在召集大家的通知,都聚集到了谒见厅。
「——依照鸽子们传回的消息,『黑』阵营似乎终于采取了行动。虽然比预料中来得慢,但在四天之内,他们就会透过某些方法抵达这里。」
「红」使役者们都没有表示惊讶,接受了现实。
「……但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召集所有人吧。」
面对「红」枪兵〈迦尔纳〉提问,四郎点点头,举起右手。刻画在他右手上的无数令咒正散发着黯淡光芒。
「非常对不起各位,我无法在前线指挥,但这么一来一旦她〈裁决者〉使用了令咒,就很难当下立刻抵抗。所以我会对你们所有人使用两道令咒,提高你们对令咒的抵抗力。」
赋予主人的令咒和赋予裁决者的令咒并没有强制力的高下之分,那么只要将发动条件尽可能缩限,再加上使用两道,就几乎可以第一时间加以抗衡。
「真大手笔啊。」
「红」骑兵〈阿基里斯〉这么嘀咕,四郎得意地笑了。
「都这个状况了,难道你们还需要令咒支援?」
「——不需要呢。」
应该会在前线作战的枪兵和弓兵也没有异议,他们也想尽可能避免因为裁决者使用令咒而不得不自杀的悲惨结果。
「那么,愿祝各位顺利征战。」
举起的手臂上,令咒渐渐增强光芒。
「以令咒命令我之使役者们————」
骑兵等人离去后,谒见厅只剩下四郎、刺客和术士。
四郎说:
「刺客、术士,这么一来我在下一场战斗的任务便已结束,剩下的交给你们了。」
「胜算呢?」
「有,冬木大圣杯并没有意志,是一种没有主人意图的自动机关。只要不显露敌意,但也不要与之亲近地往中枢前进——」
「阁下的梦想便会实现吗?」
「红」刺客笑着说。四郎摇摇头,纠正她:
「这不是我的梦想,而是全世界的梦想——刺客。」
每个人都打从心底冀望,持续祈愿的幸福结果。
「就是闪亮的夏日即将到来吧!然后吾辈也将获得一部杰作。」
「说起来,为此吾等必须迎战『黑』阵营那帮人啊。」
「哎呀,您没信心?」
「怎么可能。」
「红」刺客勾了勾嘴角。如果在其他地方还不好说,但只要在这花园开战,根本无须怀疑胜负。
「加上还有这家伙〈术士〉的宝具吧?可是——吾至今还很怀疑,确实宝具是体现奇迹的玩意儿……但这真可能做到吗?」
「这个嘛……谁知道呢?」
听到四郎装傻发言,刺客瞪了过去。
「如果照术士所说,基本上是发掘可能性,理论上办得到,也不需考虑魔力问题。虽然有不安因素,但毕竟在完全支配圣杯之前我毫无防备,就把这当作枪兵遭到讨灭后的最后一道防线活用吧。更重要的是——『感觉很有趣』。」
很有趣这个回答令刺客哑口无言,另一方面,术士得意洋洋地颔首道:
「无止尽地追求娱乐才是关键哪,那么吾辈也以全力启用的宝具〈压箱宝〉,写出无论怎样的利剑、魔术、烈火、奔雷都无法匹敌的优美文章给各位瞧瞧吧!」
刺客看了看兴奋起来的四郎和术士,无奈地叹了口气。
§§§
——好了。
裁决者之所以比两人晚会合,当然有其理由。首先就是受齐格所托,见证与菲欧蕾之间的交涉。
「要我写下证据?」
「对,这是为了保障人工生命体们安全的契约。目前只有口头约定,待之后我们离开,就没有人能保护人工生命体了。」
「他们其实比我还强呢——」
这阵子一直负责调整人工生命体的戈尔德嘀咕着抱怨。因为无论昼夜,也不管是在用餐还是睡觉,只要有人工生命体出现异常,他就会被拖去诊察,也因此他的双眼变得像是急诊室的医生那样闪闪发光。虽然没有生气,但因为情绪上有一半已经自暴自弃了,反而造成某种兴奋的感觉吧。
「说得也是,确实在没有任何证据的状况下,要人相信魔术师说的话有困难。」
「是的,因此,麻烦请你与人工生命体缔结安全保障契约,待我确认这点完毕后,就可再执行你所请托的契约。」
菲欧蕾思索了一下,点头认为这不是一场太糟糕的交易。无论如何,一旦战胜了,就再也没有工作需要人工生命体执行,顶多就是请他们维修城堡而已。
「那么,请和人工生命体签约——」
「姐姐,跟这些人工生命体可以签约吗?我认为他们的自我已经过度发达了耶。」
卡雷斯的指摘令菲欧蕾「哎呀」一声掩嘴。他说得没错,魔术师在缔结契约时特别重视的,就是姓名。名字就像是各式各样存在的住址那样。
即使在咒术范畴之中,真名也是不可或缺的情报,如果没有像名字这样可以束缚特定存在的东西,咒术师的诅咒将无法集约,而会随意扩散。
而这些人工生命体从不需遵从命令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拥有了自我意志。也就是说,若是以往的「人工生命体」,在执行契约上恐怕会有障碍,因此要缔结契约,必须要有他们可以认知的真名才行。
「请放心,戈尔德阁下为我们取了名字。」
「我不确定那在契约上是否能有效力喔,虽然应该没问题。」
戈尔德闹别扭似的别过脸去,卡雷斯虽心想他该不会是害羞吧,但从表情看来,似乎真的是闹别扭。
「哎呀,戈尔德叔叔真是认真呢。」
菲欧蕾完全不做他想,老实地称赞了戈尔德,但听到赞美的戈尔德显得更不开心了。卡雷斯叹气,心想这大叔真难搞。
「既然这样应该可以签约吧,条文就用魔术师之间常用的合约样版稍微修改一下内容就行。基本上,内容是认同人工生命体们居住在城堡内,相对地他们必须执行杂务与协助维修城堡就可以了,要外出也当然可以,只是请低调些,别做出会被魔术协会盯上的行为。」
「离开的人工生命体没有这么多,只不过身份证明会是个问题——」
「嗯……若是这个状况,我这边想想办法吧。」
菲欧蕾在卡雷斯找出来的合约上修改了一些部分后,将之递给了人工生命体领袖图儿,接过草约的图儿绷起了脸。
「怎么了吗?」
「不,只是进展得比想象中顺利很多,在想该不会有什么陷阱吧。」
「你猜疑心很重耶。」
戈尔德傻眼。
「想想至今的待遇,我认为这认知还算合理啊。」
图儿以冷淡的态度回复,这时菲欧蕾出面缓颊。
「请冷静点,就是因为可能起疑,所以才请圣杯大战裁判的她来裁定。」
裁决者认真地阅读递过来的合约。
至于条约的内容方面,裁决者——贞德·达鲁克并非完全理解,只是她天生对于这方面的欺骗比常人更加敏锐。
特别是在死前的这一年中,几乎都在跟言语、文字交手。圣职人员想利用各种问题使她失态,而贞德为了克服这些,总是以如临大敌的态度面对。
她边看着合约,时而看向修改合约内容的菲欧蕾、协助菲欧蕾的卡雷斯和戈尔德等人。他们的眼中没有虚假和恶意,而戈尔德那略显不礼貌的态度,只是单纯在闹别扭,并没有除此之外的意图。
考量现况下欺骗的好处与坏处——好处太少、坏处太多。关于这份合约,应该可以认定它没有欺瞒吧。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保险起见,请各位也都读过一遍。」
这么说完,裁决者将合约递给图儿。图儿和周遭的人工生命体都一本正经地仔细阅读合约。原本人工生命体只是遵从制作者命令的人偶,但这样的他们现在正认真地阅读写了与自身相关事项的合约。
这就是他们的自我〈Ego〉正在成长的证据。说起来,这现象不能概括地说一定就是好,自我会为了尽可能地扩大自身利益而思考,结果很有可能连结到行恶上面。
为了自身利益践踏他人——但裁决者同时也认为不需要担心这个。
他们是「为了利益而产出的生命体」,绝不能容许为了利益践踏他人,也不会去做出类似的事情吧。
至少齐格相信他们,那么自己也该相信他们。
「……看来没什么问题,那么只要在这份合约上签名就可以吗?」
「嗯,签名的部分,请每个人都在上头滴一滴血。」
只要有体内存在的血液和名字搭配,契约就具有相当强的约束力。有些契约甚至可以约束到子孙后代,但这份合约的效力没有这么强,所以应该没有问题,毕竟跟他们的牵扯会延续到子孙后代的可能性也偏低。
聚集在此的人工生命体们签完名后,菲欧蕾重新面向裁决者。
「那么方才那件事情就拜托你了。」
「无妨,要立刻执行吧?」
「……是,如果不趁现在完成,我怕我之后决心会动摇。」
菲欧蕾苦笑——卡雷斯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戈尔德则默默起身。尽管是族人,但他并不是佛尔韦奇家的人,如果想在这里继续看下去,很可能演变成捉对厮杀的局面。
菲欧蕾拜托裁决者的,就是辅助移植魔术刻印的仪式。
将刻印从菲欧蕾转移给卡雷斯,阶段性地移植佛尔韦奇家的刻印。幸运的是,卡雷斯原本就是当成菲欧蕾的备品而被生养的存在,肉体自出生以来就进行调整,让他视状况可以随时接受移植。
问题在于原本执行移植的魔术师并不存在,所以菲欧蕾必须自己边调整边移植,而且若要让卡雷斯被认定为继承人,就必须很大比例地移植刻印。
最少要移植一半,最好是移植七成。当然,这样的代价很大,菲欧蕾持有的魔力会因为刻印减半而大幅减少,刚接受移植的卡雷斯也不可能马上就能顺利运用。
但现况已经不是仅靠主人身份就能处理的范畴,既然「红」阵营的主人是天草四郎时贞,这场圣杯大战就是属于使役者的战争,因此就战力层面论,不会有任何问题。
然而,所谓魔术刻印原本应该要从孩提时代逐一移植,尽管弟弟卡雷斯为了接受移植而调整过肉体状况,这样大规模的移植仍伴随了相应的危险。
于是,这边请了魔术造诣高的弓兵,以及某种程度能执行治疗的裁决者两位使役者在旁见证。
「……竟然请到两位使役者陪伴,我还真是奢侈呢。」
菲欧蕾嘻嘻笑了,卡雷斯叹了口气出言抱怨:
「我没想到你要一次转移七成给我……」
「你担心吗?」
弓兵如是问,卡雷斯耸了耸肩回应:
「以一个只有弱小魔术回路的人来说,算是吧。」
虽然他答得轻佻——但如果是其他魔术师,这可是足以让人晕死的案件。要是父母知道,甚至将不惜杀害卡雷斯吧。
说穿了,对魔术师而言这等于是犯罪。因为竟然不是选择优秀者,而是让劣等者成为继承人。
而且还是在优秀者并没有什么不良问题的情况下,这就是单纯从魔术师堕落成一般人类罢了。
移植刻印的仪式使用了菲欧蕾自己的房间,姐弟一起躺在床上,闭上双眼渐渐使精神融解。人类的精神其实超乎想象地强固,所以必须要从使其融化开始。
如果维持结冰状态,不管花上多长时间都无法移植,必须融化成水,彼此交溶——在那之后再重新使之结冻。当然,一个不小心弄错就会导致人格混合,生出两个坏掉的人来。
「那么,请开始同步。」
「黑」弓兵〈凯隆〉的声音平稳。
即使如此,菲欧蕾还是选择了,她并非讨厌必须与死比邻的魔术,也不是害怕作战,只是领悟到自己办不到。
自己这一生都没有像弟弟那样的觉悟,自己无论到哪里,都只是个普通的人类。
————————————————————融解。
交织————————————————————
「卡雷斯,你冲太快了,冷静一点。」
「我知道,但这感觉实在——」
族人拼死学习,透过战斗培养出来的结晶,「啪」地分成两半。
突然一股可怖的空虚袭来,连看都没看过的祖先们顶着黑色的脸谴责着:你们这是在搞什么,你们姐弟做出了不可原谅的事情。
姐姐恐惧,弟弟奋起。
用一句「关我屁事」挡掉,吼着该负责的不是姐姐,而是弟弟。
确实或许会因此迟滞百年,甚至两百年,但那又怎样?「我是佛尔韦奇,我就是千界树」。
才不接受任何异议与反驳。
「不行,肉体对刻印的异物感起了反应……裁决者,请让卡雷斯阁下冷静下来!」
「好,我知道了!卡雷斯,听我说,听好喽?注意听我说话……!」
数百年累积下来的偏执袭击嚣张又不知自己多少斤两的小鬼,亲眼目睹地狱般的凄惨奇迹——屈服、坠入爱河,将从人类变为魔术师的始祖。
渴望魔术、爱着魔术,不再继续当个人类是那么简单。
始祖的偏执像是一把利剑,贯穿主张自己才是继承人的少年胸膛。恶心感涌现,呕吐出来就等于将自身灵魂暴露在外。
但这感觉真的很不舒服,就像速度持续加快的旋转木马,五脏六腑在体内压扁,甚至快要呕出来了——若是真的能呕出来,说不定就可以解脱。
有人低语着,就解脱吧。想要将手伸入口中,把卡在喉咙的那个连同肺脏一并扯出。
『别担心——你没问题的。』
圣女的声音忽然从天而降。
沙漠瞬间翻转成一片绿地,清爽的青草香气使恶心感立刻消逝,少年小跳步蹬着大地,行动轻巧地踏出步伐。
「……好,冷静下来了,只剩下一点点,主人,加油啊。」
某人的……微小声音,那语调平稳,与这草原非常合衬。
走着、走着、走着——抵达。
刻印的最新点,自幼时便同在的她的记忆并没有什么崭新之处。这里也是过去姐弟一同玩耍的地方,是离家不远,一处平凡的花圃。
两人总是在一起,她又回过头,卡雷斯知道这是在确认他的存在。就像觉得一个人很寂寞,讨厌孤独那般。
所以他总是带着拿她没办法的态度走在她身后。
——弟弟就是跟随在姐姐身后的生物。
曾经想过,或许可以永远在一起。
也想过可能无法一直在一起。
在牵扯上圣杯大战的时候,身为魔术师的自己只有叹息——只能认为这比原本的圣杯战争形式来得好多了。
虽然想过能存活下来,并还有机会继续同在——但果然,少女在这场圣杯大战之中必须面对自己。
成长的少女做出选择。尽管是非常残酷,不为任何人所理解的选择。
但是弟弟很开心她做出了选择。
那么就——
「……嗯?」
这一切都是习以为常的风景,但这里只有一样异物存在。
少女发现了弟弟,挥了挥手迈步而出。她的手里握着牵绳,前面可以看见一条呆呆的狗。
狗儿摇着尾巴迎接少年……这时少年突然体悟,少女一直无法割舍魔术的理由就在这里。
她无法让它白白牺牲,也不想让它白白牺牲。尽管是抛弃式性命、抛弃式生物,但至少自己要谨慎地将之掬起——
所以菲欧蕾·佛尔韦奇·千界树才会继续当一个魔术师。
「……不过,这也要结束了呢。」
少女寂寥地笑,犹豫着要不要放开牵绳。老狗或许是在意她的举动吧,悠哉地开始咬起牵绳。
「老姐,这不是结束,我不是说过会继承吗?」
少年转眼间抢过牵绳,对惊讶的少女说:
「继承就是代表我一并继承,这我不可能忘记啊,毕竟我也在场,我也看到了。」
自己很清楚也有所觉悟,知道当时父亲会「使用」这条狗。
尽管知道,却眼睁睁看着它发生,尽可能不要同情狗,极尽全力忽略其存在。
然而尽管能忽视狗,却无法忽视姐姐。那天,他看到狗对着姐姐摇尾巴,姐姐和狗都对未来没有任何怀疑——这样的景象,让他只是不断流泪。
所以少年有义务接过这条牵绳。
「你会负责到底吗?」
「……嗯,我会负责。」
少女笑着将后事交付给少年,老狗以笨拙的动作摇着尾巴。
继承。
继承魔术、继承生命、继承荣耀。分割出来的刻印或许是少年无法掌控的力量,但他永远不会惧怕或悔恨。
只要昔日景象一天刻画在脑海里——他就会以佛尔韦奇家、同时也是千界树魔术师的身份律己。
幻想结束,某种冰冷物体伸进脑髓的感觉让卡雷斯呻吟。
「你还好吗?」
裁决者担忧地窥探,卡雷斯让因热度而浑浊的思绪平静下来,点头回应提问。
「啊——嗯,我想没事。」
接着按部就班认知现实。四肢能动,但肉体有种强烈的异物感,所有关节都像塞满泥巴那样迟缓。
「卡雷斯阁下,你没事吗……你不只移植了七成,甚至拿走了八成主人身上的刻印,被拿走的那一方或许还乐得轻松,但拿取的那方应该很难受吧。」
「……还好,这没什么大不了。」
其实有大不了,真的很大不了——但一想到姐姐长时间承受着这样的痛,就会忍不住逞强。
「魔术师小弟,请用这个。」
裁决者说着将一块布缠在卡雷斯的胸口,只是这样就让痛苦的感觉缓和许多。原本连动一下都很吃力,但现在已经恢复到可以下床走的程度了。
「这是圣骸布,是我为防万一留下来的,但现在给你用比较好。原则上,这个对诅咒、毒素这类污秽具有抗性,所以你可以暂时裹着。」
「……痛感已经减缓了许多,裁决者,谢谢你。」
裁决者闻言,露出微笑说道:
「卡雷斯·佛尔韦奇·千界树,你很了不起,还有当然身为姐姐的菲欧蕾,你也一样。」
借助弓兵搀扶起身的菲欧蕾摇摇头,无力地笑了。
「不,没的事,现在请称赞卡雷斯,他是我最自豪的弟弟。」
这句话让卡雷斯满脸通红,按住差点要失守的嘴角。
§§§
「哦——因为这样才比我们慢啊——」
身穿在来到这里之前就买好的睡衣,「黑」骑兵〈阿斯托尔弗〉对趴在桌上的裁决者笑了笑。
「……」
裁决者不发一语,齐格认为她应该是还没从方才的打击恢复。
唉,这也不怪她,是真的不怪她——
「……一般来说应该看得出来吧?」
齐格这么问,裁决者起身,眼中略噙着泪水,从脸颊到耳朵整片通红。
「就是看不出来啊!」
不仅是看了对方的裸体,而且是自己闯进去的,似乎更加重了裁决者的羞耻心。
「但是,裁决者应该看得出真名和参数吧?」
裁决者抱着头,用手指向正咯咯笑着的「黑」骑兵。
「齐格小弟……你去确认一下『黑』骑兵的参数。既然你有主人资格,只要稍微集中精神,某种程度上应该能掌握至今接触过的使役者能力。」
「……嗯。」
被这样一说,齐格于是试着确认参数。脑海中浮现书本,翻开之后,上头朦胧地显示着至今相遇过的使役者们参数。
剑兵、弓兵、枪兵以及骑兵……
「……这啥鬼?」
齐格看了看坐在旁边的骑兵——他正带着满面笑容挥手。
骑兵的参数画面真是乱七八糟。原则上,是还可以确认各种能力的层级和技能,但到处都是涂鸦。
尤其性别部分澈底被涂掉,处于无法辨别的状态。齐格急忙确认其他使役者,幸亏都没有特别奇怪的部分。
「……确实,使役者之中,有些持有能隐匿能力的方法或宝具,但我可没听过会在参数上涂鸦的……到底要怎样才能做到这个啊……不,姑且先不论能不能做到,一般来说不会这么做啊…… 真是的……」
齐格心想,这么说来也是。受到两人注目的骑兵,边害羞地笑着边回答:
「嗯——我想应该是那个吧,我持有的书!能确认参数应该是属于一种魔术吧?因为这是基于圣杯战争规则下的魔术,所以无法完全阻隔,但还是可以稍微动些手脚。」
「太随便了……怎么可以这么随便……」
裁决者抱头,齐格心想这不怪她,但也因为没有造成太大危害,所以决定放着不管。
「所以,你还是一样想不起书本的真名吗?」
「嗯——……总觉得好像有些片段浮现在脑海——」
这回答实在够没诚意,但齐格并不打算出言责怪。因为他相信自己的使役者骑兵在「该表现的时候就会好好表现」。
「三天后可以想起来吗?」
「我希望、应该、可以、想起来……但愿。」
面对裁决者提问,骑兵别过眼去。
「骑兵,对方应该会积极妨碍想要接近空中花园的我们,刺客会从空中花园使用迎击魔术,骑兵会驾驶战车飞翔天空,弓兵也肯定会以弓射穿我们。即使从高空坠落,我们使役者有可能得以存活,但——」
不用说,从那样的高度坠落,齐格肯定会死亡。
「我知道嘛!别担心,看我的!」
「……我好担心。」
「裁决者,骑兵的话不用担心。」
「唉……」
齐格的话语虽然还是令人有些不安,但少女原则上接受了。
「所以,齐格小弟没问题吗?」
沉默。不知道跟「黑」刺客〈开膛手杰克〉相关事项的骑兵一脸不可思议地窥探主人的脸孔,并因他的表情而歪头。因为他脸上表现出来的是非常深沉的苦恼。
「主人……?」
「……没问题,毕竟我选择了作战。」
齐格勉强回答。没错,自己不是为了谁而战,而是选择了,主动选择投入这场连累了自己的战争。
为了自己而战,并非为了人类。
「我去洗个澡,然后睡觉。」
齐格这么说完站了起来,骑兵和裁决者默默地目送他离去——确认他走进浴室之后,才面面相觑。
「好像有点躁动的感觉耶,骑兵知道怎么回事吗?」
「……嗯,其实我们白天遇到了『红』剑兵〈莫德雷德〉,只是我没有具体问主人他所指的地狱到底是什么。」
裁决者向骑兵详细说明了「黑」刺客让人看到的幻觉,那是人类互相残杀,夺走许多事物的牢固都市系统。明明没有谁不好,却也没人良善,是人类重现出来的地狱。
「这样啊……」
「黑」骑兵一脸沉痛地垂下头。当然,以英雄身份走遍世界的骑兵,知道这世界上有这种无法扭转的存在——并也接受了现况。
但这是从已经透彻一切的英雄观点得出的结论。救不了的对象就是救不了,弱者很有可能维持弱者的身份张牙舞爪,基于身份、贫富差距等各式各样逻辑成立的系统本身之恶劣,无论怎样的勇者都无法将之打败。
「但这是他迟早必须知道的事情,而且主人并没有想成为人类吧?」
「嗯,即使如此,他对人类还是抱持一些憧憬吧?」
骑兵双手抱胸,脑袋左摇右晃。
「有吗……主人想要活下去,而这个愿望以稍微扭曲的形式实现了,但要说他因为这样就憧憬人类……我想应该不至于,说起来,他有遇见过除了魔术师以外的人类吗?」
「之前有个叫赛奇的老先生请我们吃过东西,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善良到足以让主人崇拜?」
「……我们并没有交流得如此深入,但或许他会认知到有善良的人类存在。」
没有什么线索可循,恐怕连齐格本人都还不理解吧。
「希望他可以喜欢。」
「喜欢人类?」
「嗯……因为我很困扰。」
少女突然嘀咕带着奇妙感情的话语,耳朵很尖的骑兵马上带着好奇与警戒,探出身子问道:
「唔、唔、唔……你为什么困扰?」
「咦?啊、不,这个,抱歉,没什么!」
裁决者掩着嘴,明显表现出狼狈模样。骑兵更觉得她可疑而凑过去——裁决者急忙别开双眼。
「你有没有隐瞒什么?」
「我、我才没有隐瞒什么,真的啦。」
眼神飘忽。
「可以对神发誓?」
「因、因为这点小事就要对神发誓是不是有点对不起神……」
方才为止的英气消失殆尽,裁决者有如一位符合其年龄的少女那样显得羞赧。骑兵心想再捉弄下去也有些可怜,于是换了话题。
「……哎,不过,我也赞成希望他能喜欢人类呢,因为还有未来等着主人啊!」
「说得……也是,我也觉得如果是幸福的未来就好。」
裁决者开心地这么说,看她笑得如此纯真,骑兵也开心地点头。
这时裁决者在意着现在还没打算出现的齐格,对骑兵咬耳朵:
「……那、那个,骑兵先生喜欢齐格先生吗?」
「你呢?」
立刻反抛回来的这问题令裁决者瞠目,挺直背部僵住。
「这、这个,就是、说、那个、呃——」
骑兵「唉」一声叹气,并站起来像安抚小朋友那样搓乱裁决者的头发。
「呀呜?」
骑兵「哼哼」地笑了,在她耳边低语:
「——总之加油吧,虽然我不会祝福你,不是裁决者的『某人』。」
「……!」
接着对转过头来的少女挥挥手,消失在二楼的寝室里。
「……呜呜,被发现了。」
少女用手按着脸颊自言自语,这时头上披着浴巾的齐格发现裁决者满脸通红,于是出声问道:
「裁决者,你怎么了吗?」
「啊,不不不!没事,没事喔——」
少女再度僵住,齐格一脸狐疑,手指浴室。
「虽然好像搞错顺序了,但你也去洗澡吧。」
少女整个人僵住,凝视着齐格的身体。衬衫挂在他的右手臂上,他似乎打算穿衬衫睡觉,也就是说,现在齐格处于打赤膊的状态。
「……好、好的!我知!道了!」
少女像个机械人偶一样,以不顺畅的动作从齐格身边经过。
齐格目送她过去,尽管觉得奇怪,仍打算上二楼寝室去,并心想今天骑兵不要像前几天那样半夜闯入就好了。毕竟他坚持要实体化,而且睡相超级差,自己很快就会被踹下狭小的床铺。
§§§
早晨祈祷、中午祈祷、晚上祈祷、饭前祈祷、睡前祈祷。
——说穿了,我的生活非常单纯,每天都很闷。
寄宿学校的朋友都会适度放风,我不打算责备他们,自己也觉得适度放风或许比较好。明明觉得比较好,但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我想,应该是我害怕会搧动心思的事物吧。
这样的生活仿佛住在深海底下,没有明显的喜悦与悲伤,只是平淡地度过每一天。
我生活的这间学院并没有什么像是特征的特征,朋友们常抱怨说这里就像监狱,但另一方面因为没有澈底与外界隔离,所以很轻易就能堕落、也会因此后悔。
在这样的环境里,人们常说我很自律。
我并没有与外界交流堕落,也没有特别把这些当成夸大的荣誉,不知为何,教师与朋友都会称赞我。
大家说,我的生活态度很美、很正确,我只能暧昧地笑着接受这样的称赞,并在心里抱头心想,我才没有这么了不起。
我只是害怕改变。
我很清楚自己的个性,无法制止、不知煞车为何,一旦冲出去之后只知道一股脑地加速,无法减速。
即使前方是断崖,我也会直接跳下,直到摔死之前都不会停止。
所以我不与外界交流,但也没有在这座监狱感受到多大的喜悦,若要再说,既然父母都在外界,我就不可能完全断绝联络。
这状况令我想嘲笑自己真是不上不下。
不打算透过与他人联络落入俗世,成为一个极端平凡的人类。
但也没有那个胆量完全断绝外界联络,将此身奉献给只有禁忌支配的世界。
说穿了,我不知道自己的目标为何,也找不到前进的道路。我只是在依稀可见的路上,踉跄不安地走着罢了。
半是自暴自弃地心想,反正都这样了,随便都好啦地走着。
无论将来有什么等待着我,我现在也不清楚,所以无可奈何。不管是堕落,或者受到许多限制,甚至后悔……我都认为,这些是没办法的事。
就在此时——我作了一场梦,发现了新的路。
圣女贞德·达鲁克请求我协助,我理解投入脑中的知识并接受了一切。我当然会怕,这是英雄们为争夺圣杯而进行的厮杀,并不是像我这样的平凡人类该介入的事情。
但我仍答应了,同时慎重地拒绝圣女要我沉睡的提议,透过她的双眼看着一切。
包括超乎想象惨烈的战争,以及足以令人作呕的凄惨光景等一切。
应该是我处于安全地带这点形成精神层面的防卫,我看到了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即使赌上一辈子都绝对看不到的事物。
在战场上驰骋的英雄、手握神秘武器粉碎巨大石像的勇者们、使用诡异法术的魔术师,连外观是那么神圣的巨人和浮游空中的要塞都看到了。
然而,比任何事物都吸引我目光的——吸引我的。
为什么「如此纯然且美丽的东西」会呼吸并活着呢?那个人美到甚至让我这么想。
据说是人造生命〈人工生命体〉的少年。
我透过圣女传授的知识理解到,大多人工生命体都很短命,是会被铸造者随心差遣的忠实奴仆。
但是他抗拒死亡、跨越绝望,获得了无可取代的自由。但能安心也只是短暂时间,他又期望着回到战场。
我不懂,因为这行为等于是舍弃了获得的自由。
如果是我,绝对会紧抓入手的事物——坚决不放手,因为这是赌上性命才获得的。
他说。
伙伴寻求救赎,他不能舍弃他们。
就连我都能理解,这个人一定什么也做不了。确实,他可能因此后悔,也会产生舍弃伙伴的罪恶感。
然而,这些问题一定会被遗忘,他大可以轻松地活下去——这个人必须轻松地活,因为世界如此宽广,有这么多美丽事物。
如果他能做些什么那还好理解,但最清楚他「什么也做不了的」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清楚这是愚蠢、蛮干,毫无帮助的选择。
但这个人选择了回去。
对于活得不上不下的自己来说,这个人的态度太过耀眼。
不是为了夸耀自身美丽,也不是做给谁看,只是木讷地不断打磨而成的宝石。即使不夸耀自身美丽的行为遭到轻视,也绝不改变生存态度的人。
明明在伸手可及的位置。
对我来说,却是距离最遥远的人。
泡在热水里面,疲劳便溶解般消去。少女〈蕾蒂希雅〉呼出一大口安心的气息,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这样泡澡了。
「——那个,真不好意思。」
显露在外的少女,向体内的圣女赔罪。
『我认为你不需要道歉啊。』
「……不,就是……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这份心情。」
少女叹息,这份情感怎么会是这么奇特的风味呢?
羞耻与喜悦相交,然后再加入一大匙悲哀。
『我想——应该是因为没被发现吧?』
这肯定有影响,不过还添加了一种调味,略显苦涩又甜美的某种调味。
『蕾蒂希雅,若是你在外的时候,我并不认为不可以让他们知道喔。』
「……不,还是别了。」
少女用手在浴缸里拨了拨水。无法报上名号很哀伤、那个少年不知道自己是谁很哀伤,不过,这特殊调味一定不是这样的。
——啊啊,真是罪过。
「我已经没事了……因为我连自己的心情都弄不清楚。」
『可是——』
「圣女大人,谢谢你,我很高兴。」
闭上双眼——睁开,少女〈贞德〉确认蕾蒂希雅在自己体内沉睡了。
「已经没事了……是吗?」
因为菲欧蕾做出选择,因此多出两天空档。裁决者认为除了紧急状况之外,可由蕾蒂希雅来掌握身体的主导权。
因为她就是付出了这么多,她借出自己的身体给贞德,尽管要面对苛刻的战斗,仍持续陪着自己投入作战。尽管基本上她很安全,但在内侧持续观战,应该相当消耗精神才是。
无论怎样都感谢不完,更何况,比原本更是极端贴近人类的这个状况,给圣女带来超乎想象的冲击。
肚子会饿;觉得吃饭很开心;会觉得疲劳;需要睡眠;基于人类根源、本能的压倒性幸福感,让她重新体会了活着的喜悦。
若没有蕾蒂希雅,应当不会有这些感受吧……当然也不会为空腹所苦。
没错,所以她有怎样也报答不完的恩情,而且虽然只相处了几天,但她理所当然会被身旁的少年吸引。所以贞德认为若能交换,应该可以让他们——稍微交心一下。
「真是……可惜呢。」
或许因为热气的关系,总觉得视野一片朦胧,模糊不清。没错,很可惜,齐格还是没有发现蕾蒂希雅的存在。这很可惜、很悲伤,但有那么一点——
「……不,我——」
交杂了一点点完全不同的情感。这澈底是多余的,是现在必须割舍的感情。
然而,不知为何怎样都无法舍弃,那明明很渺小,完全不重要。
「真的什么都不明白呢。」
裁决者一副想溶解在热气中消失就好的态度——对着天花板深深呼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