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决战日伴随平稳的阳光造访。
当太阳升起时,菲欧蕾与卡雷斯,还有身为使役者的「黑」弓兵〈凯隆〉跟具备驾驶能力的人工生命体一起搭上了加长礼车。
「那么,戈尔德叔叔,之后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送走他们的是留在千界城堡唯一的魔术师,戈尔德·穆席克·千界树。他为了留守城堡,以及找出经过此次大战,千界树一族仍能存活的方法,而与各处组织交涉。虽然是非常悲惨的败战处理,但戈尔德不知为何却最擅长这类交涉。
「嗯……总之就是那个,要活着回来啊。」
戈尔德的送别话很随便,乱长的胡渣和垂下的刘海,给人一种他在这几天更加憔悴的印象。但卡雷斯不知为何觉得自己比较喜欢这样的戈尔德。
「嗯,大前提是会活着回来。人工生命体们也拜托你了。」
「托给我我也只会困扰,这些家伙会擅自活下去吧。」
「——菲欧蕾小姐,您请安心,虽然戈尔德『大人』嘴上那样说,仍是一位愿意救助我们的慈悲为怀、心胸宽大的人物。」
戈尔德身旁的图儿特地强调「大人」二字说道,回过头来的戈尔德虽一脸苦涩地瞪着图儿,但她脸上表情显得满不在乎。
「呵呵。那么,我们出发了。」
「戈尔德叔叔,掰啦,别老是跟人工生命体吵架喔。」
「谁会特地找一定会吵输的架吵啦,蠢蛋,快去!」
最后是「黑」弓兵诚恳地低下头示意,加长礼车出发。目送他们离去的戈尔德突然心想:
——圣杯战争什么的,根本不是我们魔术师可以掌控的吧。
万能的愿望机……连接灵脉持续吸收庞大魔力的寄生魔导器。但若要说,这跟沉溺于科学的家伙们打造出来的核武没什么不同,而且无法妥善管理。若没透过圣杯战争这样的仪式,甚至无法启用,再加上若要启用,还必须讨灭最多六位主人与使役者——
当他想着破绽太多的同时,也心想会这样想的自己果然缺乏才能。身为魔术师的才能——更应该说是投入作战并获胜的才干。
他不认为自己身为魔术师的才能输给别人,但他从未真诚地面对过战略、战术这些事情。
他知道现在后悔也太迟了。虽然知道——
「喂,你在磨蹭什么,没时间让你这么悠哉吧?」
「啊,烦耶,我知道啦。」
排除无聊的思考。没错,已经太迟了,现在无论哪一方获胜、哪一方失败,甚至人类是否获得救赎,都与戈尔德没有干系。
这些是圣人或英雄该去考量的事情,而现在的戈尔德有好几个不得不尽快处理掉的问题得去面对。
首先该处理的问题就是——通告一族,实际上千界树在圣杯大战中已经失败,随后会向魔术协会宣告投降,并想办法尽可能将牺牲压到最低。
心情沉重,虽然很沉重,但他不断告诉自己总比死了好。戈尔德已经习惯他人的侮辱、咒骂和轻蔑,这几天之中也好几度体会了屈辱之情。
如果只是要可怜兮兮地去向魔术协会这宿敌赔罪求饶那还好办,但说起来能拿来交涉的材料实在太少了。
这段交涉恐怕会拖得很漫长——
「喂,你在发什么呆?快点,今天要开始修缮城墙了。」
图儿这番话让戈尔德想起确实还有这件事,于是修改了预定计划,先从眼前的事情开始做起吧……这绝对不是把讨厌的事情延后处理,不是。
§§§
菲欧蕾来到齐格等人所在之处,已经过了傍晚时分。因为有人敲门,所以骑兵跑去开了门。
就看到坐在轮椅上的菲欧蕾,还有「黑」弓兵站在她身后。
「啊,已经这个时间了喔?」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我们出发吧。」
「黑」骑兵〈阿斯托尔弗〉傻傻地歪头问道:
「出发去哪?」
「啊,还没跟你们说呢。我们要去亨利·科安德国际机场,在那里搭乘飞机前往空中花园。各位请上车,也可以换上铠甲了。」
菲欧蕾引导三人搭乘加长礼车,裁决者和骑兵遵从指示,分别换上了铠甲。
「好……齐格小弟,没有忘了什么吧?」
「怎么可能有,我的东西就只有这个。」
齐格拍了拍配在腰际的剑,这是「黑」骑兵借给他用的剑,基本上在最后一战中,应该没机会派上用场吧。恐怕只有在非常致命的危急状况,才会需要用上这个。
即使如此,齐格还是觉得带着这把剑,就像有一根铁棒嵌在背后那般强劲有力。不是因为手中握有剑造成,而是因为他能想起借他这把剑的人的温情。
「原则上,我打算继续借用,没问题吧?」
骑兵一副理所当然般爽快答应。
「当然,那把剑我已经送你了。」
三人不舍地离开这度过了短暂时光的藏身处,与菲欧蕾一起搭上加长礼车。
「哇,里面好宽敞!」
「请问,穿着铠甲真的没问题吗?感觉很难不刮伤车子——」
「无妨,反正迟早要被扣押走的。」
菲欧蕾直接说破,并灵巧地借由已经启用的连接强化型魔术礼装坐上后座。
「好了,出发!大概…………五分钟后会抵达。」
近到根本没有时间沉浸于感慨之中。
「……不考虑走过去吗?」
菲欧蕾坚决地拒绝了裁决者的提案。
「我们很少有机会开这辆加长礼车出来,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事情就是这样,真的转眼间就到了机场。
裁决者跟在城堡出生的人工生命体齐格还有在城堡召唤出的骑兵不同,毕竟是从法国搭飞机过来这里,所以她充分理解现况有多么异常。
并不是这里有哪里奇怪,只是「这里没有人」,无论停驻机场前的排班计程车、旅客、甚至警卫……一个也没有。
「啊,是,因为被人看到不太好,所以我当然包下机场了。从现在起算的十二个小时,只有我们可以使用这座机场。」
「竟然包下了……」
菲欧蕾说得轻松,裁决者只是说不出话来,齐格和骑兵似乎认为「毕竟不能连累第三者,所以这个判断合理」。裁决者心想:居然连国际机场都可以包下,乱来也该有个限度啊。
只有机场入口配备了不是一般警卫,而是身穿黑西装的人像守卫一样立于当场。
菲欧蕾快速说出通关密语,他们于是点点头开了门。
「我在机场周围张设了驱赶人的结界,半径数公里范围内都不会有人接近。」
「哇唔,真是有够空旷的。」
「黑」骑兵傻眼地嘀咕。确实如他所说,宽敞的机场除了他们一行之外没有任何人,没有柜台的受理人员,平常用来运送行李的转盘也停止运转,电子告示牌也熄灯了。
「虽然是我姐姐,但真够夸张了……到底花了多少钱啊?」
或许因为卡雷斯具有一般人类的常识,他也傻眼地说道。
「这没什么,花在这上面的经费约等于我设计的五款魔术礼装,目前花费更多的是购买飞机的费用。真是的,我明明认为『反正都要报销了』,要求购买中古飞机,但为什么这么贵啊?有达尼克叔叔留下的资产真是太好了。」
「我想因为……你买的是巨无霸客机啊。」
齐格傻眼地从窗户俯瞰外面的停机坪。菲欧蕾一共买下了十架波音747巨无霸客机。
菲欧蕾说,这十架飞机都将在报销的前提下使用。这判断确实合理,若只有一架,肯定会遭受集中攻击坠毁,所以要投入多架诱饵以提高生存机率……若不考虑投入的成本,这方案确实合理。
「那么,就按照在车上说明的那样安排……骑兵。」
「有有?」
「你的书本将是我们的最后希望吧,你想起书本的真名了吗?」
「呃……」
他尴尬地别开目光——所有人吓得脸色苍白。
「等等,你该不会没想起来?都到这一步了不是这样吧——」
菲欧蕾进逼,骑兵急忙挥挥手。
「没问题没问题!到了晚上就会想起来!但因为现在还是傍晚,如果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很感谢的,这样。」
「可以相信你吧?」
「看我的!」
骑兵自信地用拳头捶了捶胸口——尽管如此,怀疑眼光还是集中在他身上。
「啊哈、啊哈哈……主人,救救我!」
骑兵有如要从集中的目光保护自己般,躲到了齐格身后。
「骑兵……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谈谈,可以吗?」
「咦?呃,这——」
骑兵原本想说「等等」制止齐格,但齐格却一副不容分说的态度抓住骑兵手臂,远离了其他人。
「……要说什么啊?」
「爱的告白吗?」
身为主人的姐弟俩一同歪头,说出毫无紧张感的话。
「骑兵是很有这个可能,但我想齐格应该不至于吧。」
「黑」弓兵〈凯隆〉抛出更好笑的发言加入话题,而裁决者则不知不觉跟了上去。
「怎、怎么怎么怎么?」
齐格把骑兵推进贩卖纸杯装咖啡的大型贩卖机后面——骑兵则困惑地望着齐格。齐格心想,这表情真难得一见。
「骑兵,我猜,你……」
「呃,嗯。」
「——是不是在害怕?」
这问题直截了当,所以出乎骑兵意料吧。骑兵茫然地看了齐格一会儿,接着消沉地垂下肩膀。
「……嗯,不过你为什么知道?」
「你之前说过吧,『一取回理性就开始害怕起来』。你的状况是月龄愈满盈,你的理性就会随之消失。反过来说,月光愈是淡薄的黑夜,你就能取回相应的理性,甚至可以让你想起书本的真名。」
「虽然现在是这个状况,但我好高兴,你竟然记得那句随口说出的话……嗯,你说得没错。主人,我……很怕,虽然作为一个使役者这是不应该有的发言,想必你会因此失望,但我真的很怕。」
骑兵表情阴郁地嘀咕。
「那是因为你怕死……是吗?」
「嗯?不是喔,我不怕死,这是真的。虽然我不想死,我是真的讨厌痛与死亡,但并不害怕。」
「既然这样,你怕什么——」
骑兵叹息般低声说:
「当然是『害怕你死』啊,熟人在自己眼前死亡,或者知道熟人死了真的很难熬喔。如果我的理性蒸发了,要不了多久就会忘得一干二净,就是因为会忘记,所以我可以蛮干。但是,在现在这个思绪清晰的时候,我总是会想到坏的方面去啊。」
即使解放了书本的真名,但要是对面持有得以对抗的手段呢?
这本书能够防范的仅限于魔术,无法阻挡「红」骑兵〈阿基里斯〉或弓兵的直接攻击。如果这两位其中一位攻击了「黑」骑兵〈阿斯托尔弗〉——将会成为致命一击吧。
会死,会全灭,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太弱造成。
「如果我能更强大一点就好了,如果我能维持脑袋不灵光的状态,忘记自己的弱小就好了。但在新月时我没办法,一旦我有理性,我就无法——」
齐格握住「黑」骑兵的手,以直率、从相遇起就不曾改变过的清澈透明眼神凝视骑兵。
宣告。
「强大、弱小什么的都不重要,我相信也认为骑兵是很厉害的人。因为,你救了我对吧?无论有没有理性,你还是会做一样的事情对吧?」
尽管因为被握住手而有些惊讶,但骑兵还是暧昧地点点头。
没错,所以齐格认为——「这样就好」。
「无论因失败而死亡,或者因成功而存活,只要当时没有被你所拯救,这一切都不会开始,我也不会与裁决者相遇,能够在这里已经是一种奇迹了。所以没关系,你可以随性去做。」
「……即使失败也没关系?」
「无所谓。」
「可能会死喔。」
「也可能不会死吧。无论哪个结果,都无法在这里停下了。我只要骑兵做自己就够了,你担心因为失败而害我怎么样……这也很有你的风格。」
——骑兵安心地呼了一口气。
说穿了,他就是想听到这个。会不会对取回理性的自己、会害怕的自己失望呢?他绝对不希望让自己所选择、同时选择了自己的主人失望。
——只要骑兵做自己就够了。
主人〈齐格〉说无论害怕失败,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愚昧,都很有骑兵的风格。
既然这样事情就很简单,别想太多,一鼓作气做下去就得了。无论成功或失败——都是很有骑兵风格的做法。
「这样啊,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做我自己就好。」
「嗯,这样就够了。」
「黑」骑兵抹抹噙满泪水的眼睛,假装没事。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嗯,咦,好奇怪喔,一直到刚刚我满脑子都还想着失败的状况,但该说心情突然平静下来了吗?现在觉得一切都会进展得很顺利呢!」
见骑兵已经完全抛开方才那沉痛的表情,齐格笑着说太好了。
「好,我们该出发了!别担心,我会保护你!都到这一步了,既然机会难得,就来个大放送迎接快乐结局吧!」
与来的时候相反,这回换成骑兵拉着齐格的手臂。尽管因惊吓而有些失措,但齐格理解到自己的使役者看起来是找回原有的元气,因此放下心来。
而同时,也抱持着自己差不多再没机会像这样被他拉着手了——这般悲伤的确信。
即使一切都无比顺利——但永远的别离仍无法避免。
……想认为之所以心痛都是想太多,但如缓缓扩散的热气般的疼痛,不断强调这不是谎言。
并不是因为齐格与骑兵的对话受伤。作为主人与使役者,这两人澈底地理解彼此。这样很好。因为主人与使役者不理解对方,只会造成悲剧。
心胸也没有狭隘到会嫉妒这种事情。少女之所以心痛,只因为一点。就是齐格不经意说出的一句话。
——「能够在这里已经是一种奇迹了」。
没错,奇迹,是奇迹。裁决者〈我〉将他带来这里,当然这是齐格选择的路,她并没有强迫,甚至还劝诫过齐格。但结果他仍来到了这里。
这是他的选择,也是自己的选择。原本应该如此,但一种仿佛「被引导至此」的感觉怎样都挥之不去。
裁决者想知道,他在这里的意义。
……同时也不想知道。若知道了,可能会被带他来到这里的罪恶感压垮。
不过,最令她心痛的是齐格本人的看法。
如果齐格理解到是自己有意引导他至此,他应该会轻蔑自己吧、会厌恶自己吧。会认为对他来说,自己正是将不幸强加到他身上的死神吧——
无法承受。
她已经习惯被当成坏人咒骂,也体验过利用自己的人突然冷酷地舍弃自己。
但主动去背叛单纯地相信自己的人这点,她怎样都无法承受。遑论他还是我体内的少女〈蕾蒂希雅〉心仪的少年。
啊啊——心好痛、好痛,几乎要淌血了。
真想托出一切,想说出口,获得谅解。然而,这样伤害的就不是自己,而是他。
再加上还没有确定,即使来到这里是基于「什么」的意志……即使他被选为大圣杯的「破坏者」,也不构成少年活着的障碍。
虽然他确实可以成为「黑」剑兵〈齐格菲〉,但他并不是「黑」剑兵「本人」。
只能抓着这样渺小的希望。
黑色令咒,虽然只能维持短短三分钟,但足以让人工生命体变成使役者,是不可能发生的现象。这是消耗生命、牺牲了什么才能造就的奇迹。
即将走向的结局,令裁决者无比恐惧。
像这样会让所有人伤心的结局——绝对不能容忍。
「……时间到了,我们差不多出发吧。」
「咦?是说,机师该怎么办?虽然我可以担任,但剩下九架……」
「请放心,十架飞机都安排了已经输入〈Install〉飞机驾驶技术的魔像搭乘。本体都是罗歇打造的魔像,所以能力不用担心。」
能在铸造完成之后「加装」所需术式乃魔像的好处之一,幸亏罗歇铸造的人型魔像还有剩下,很容易就能加装他所留下的术式。
「那么,我们要上这一架飞机,就在这里道别了。」
身为千界树最后一位主人的菲欧蕾,从现在起要与使役者弓兵分头行动。
抵达空中花园之前,毫无疑问会与能飞翔空中的「红」骑兵〈阿基里斯〉激烈冲突,若不离远一些,受到波及的可能性很高。
即使会因此觉得不安,但不要与弓兵搭乘同一架飞机仍是正确。
「弓兵,愿你征战顺利。」
「菲欧蕾,谢谢你,我会将胜利献给你。」
菲欧蕾听到使役者这番话后摇摇头。
「不需要献给我,比起任何事物,更重要的是你,是你能够随心所欲战斗。我所期望的是这个——你可以无限制使用宝具,不需要等待我指示,只要你觉得该使用了,就请用。」
弓兵严肃地颔首,她的话语代表着放弃介入战斗的所有意图,将一切委任弓兵的意思。这并不是抛下责任,而是她全面信任使役者的证明。
「那么,我走了。」
「嗯……到花园再见。」
道别话语实在太没情调,少女强行压下不舍之情——面带笑容离开。少女认为泪水决堤很丢脸,而使役者也理解这一点,所以才为了保护她的矜持没多说什么。
「弓兵。」
「嗯,愿卡雷斯阁下幸运。还有,主人就——」
「不用你说……弓兵,你要战胜『红』骑兵喔。」
卡雷斯举起一只手,这样就说完了,若无其事地推着姐姐的轮椅走了。
「你俩都别死啊——!」
听到「黑」骑兵〈阿斯托尔弗〉毫不掩饰的说法,两人不禁苦笑。卡雷斯回头,无奈地摆出傻眼的表情说:
「骑兵你才是,别得意忘形搞死自己啊。」
「才、才不会得意忘形咧!笨蛋笨——蛋!」
你就是会吧——身边的骑兵主人齐格嘀咕。话虽如此,骑兵得意忘形起来会比收敛着强多了这点也是事实。
「卡雷斯……真的好吗?」
姐姐向推着轮椅的弟弟问了最后一次。菲欧蕾之所以前往死地,是因为身为主人的责任感。尽管卡雷斯是第二主人,但考虑到魔力量层面,他不在其实也没有影响。
……这道理合理,虽然合理,但卡雷斯拒绝接受。
「我是弟弟啊,所以没关系。」
——这话真有人情味。
菲欧蕾这么想着轻笑出声。照理来说,这是必须避讳的、作为人类的发言,如果是魔术师,自然不可以让自己处于这般太没道理的状况之中。
「而且啊,区区一个魔术师,没有多少机会可以接触神话时代的魔术吧。」
而这番发言又是这么有魔术师风格。魔术师不会轻易舍弃性命,但若牵扯到与魔术相关的事情就是例外了。而「红」刺客——塞弥拉弥斯掌管的魔术正是神话时代的奇迹。若能接触那些魔术,付出性命作为代价也绝对不嫌贵。
听他这么说,菲欧蕾略显安心地颔首。
身为继承人的自觉、身为魔术师的觉悟。卡雷斯似乎比自己更加具备这些——
「那么,我先失陪了。」
目送两人离去后,接着是弓兵选定了搭乘的飞机。他只要不是与主人搭同一架飞机,选哪架都没问题。
说起来,对于必须迎战「红」骑兵的弓兵来说,飞机只是落脚用的。
「弓兵!」
弓兵听到「黑」骑兵呼唤后回头,骑兵堆着满脸笑容比了一个V字手势。
「要赢!输给徒弟是当师父的丢脸喔!」
「——嗯,你说得没错。我活了很久,但我自认从来没有输给徒弟过。那么,我去打胜仗了。」
弓兵以轻佻的口气回复后上了飞机。
「哎呀,看那样子是没问题吧。」
「那么,我也走了。」
裁决者先对载满炸药的飞机祝圣后,准备搭上另一架飞机。
对她来说很遗憾的是,这之后她必须与齐格分头行动。
掌旗手——这是裁决者在「虚荣的空中花园」登陆作战中必须担任的角色。
「裁决者,你要小心。」
齐格这番话令裁决者脸上浮现淡淡微笑,但齐格不知为何认为那笑容带有悲伤。
「齐格小弟,请不要勉强自己。虽然不用我多说——」
「绝对不能执行第三次变身,对吧?我知道。」
这是这几天一旦有什么状况他就会听到的话。她的话中带有一种奇妙的迫切,让齐格只能接受。
——说起来,状况应该不会让他可以不用变身就解决。
裁决者的脸色突然沉下来。
「……我也知道,在这种状况下,齐格小弟不可能不变身。你毫无疑问是一位主人,『选择了作战』,不可能不使用自己的力量。」
仿佛思绪被看穿的发言,让齐格叹气,裁决者果然知道,要阻止自己,除了将自己排除在圣杯大战之外别无他法。
名为齐格的人工生命体的意志选择了作战,即使是裁决者也无法用言语加以阻止。
裁决者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她太害怕而无法说,即使说了也——理解到他的决心不会改变。
『即使你选择投入作战并不是基于自我意志,而是命运的安排也一样吗?』
若说被牵连进无法抵抗的某种庞大意志,而面对无法反抗的命运,只能屈膝的就是现在的你呢?
然后,协助庞大意志这么做的毫无疑问就是「接收了启示的自己」。
「……怎么了?」
——你会怎么看待我呢?
「没什么。那么,齐格小弟,我们花园见。」
面带笑容这样说的裁决者背对齐格与「黑」骑兵,齐格目送她搭上菲欧蕾指定的飞机后歪了歪头。
「她是不是有什么想说?」
「若有话想说,裁决者会确实说出来吧。刚刚她想必是有话想说但无法说出口。」
「骑兵知道那是什么吗?」
「不知道。嗯,哎,不过呢——」
「黑」骑兵愉快地看着齐格。
「那孩子很爱护你,这点是肯定的啦!」
也不知道骑兵到底觉得什么有趣,只见他笑嘻嘻地拍着齐格的背。虽然不痛,但齐格因此吃惊地呛到。
「爱护你」这三个字在齐格脑内反复打转,竟然愿意爱护像自己这样的人工生命体,光是这样就令人有些开心。
「好了,那么主人,我们也走吧!」
「嗯……骑兵,走吧。」
齐格发誓要活下来。还有三道——不,若要遵守裁决者的建议就是两道,必须好好看清楚使用的时机。
上了飞机,里面当然没人,自己的好奇心旺盛使役者跑去驾驶舱看魔像了,但齐格对魔像没有太大兴趣,于是随便选了一张椅子坐下,等待起飞。
环顾周围,看到一个明显不是飞机设备的通灵板,板子刻着老式英文字母,上面还配有像是黑胶唱片机那样的指针与缆线,而缆线前端则装着一个老旧的金属筒状物。齐格推测——这应该是魔术师用的无线电吧。
除此之外,似乎没有特别进行什么改装,也没有施予对抗魔术的防御措施……说到底,毕竟面对的是那样的对手,就算砸下所有财产,大概也只有让原本能撑住十秒延长为十五秒的效果吧。
齐格尽管拥有飞机的简单知识,却没想到里面会这么宽敞。飞行术式是刚起步的魔术师也能学会的简单东西,但不用魔术的普通人花了两千年才终于走到飞机这一步。
走得虽慢,但很踏实。另一方面,魔术超越在人类之前,超越、持续超越——现在究竟到了什么地步呢?
「久等了——」
齐格沉浸在感慨之中,这时去察看驾驶舱的「黑」骑兵〈阿斯托尔弗〉回来了。他开心地报告像石造大蜘蛛的玩意儿正坐在机师的位置上。
「主人,终于到这时候了呢。」
坐在旁边座位上的骑兵难掩兴奋之情般踢着双脚。
「对喔,是否先召唤出来比较好啊,鹰马,出来吧!」
齐格还来不及阻止,骑兵就召唤了鹰马出来。被召唤而出的鹰马似乎显得相当困惑,东张西望地看着狭窄的机内。
「坐下!」
或许因为教导有方,鹰马于是劈哩啪啦地边压坏客舱座椅边坐下。
「还有书本喔。」
骑兵取出编织而出的宝具——「魔术万能攻略本〈Luna Break Manual〉(暂)」。鹰马和书本都是具有庞大魔力的宝具,而也因此——若「红」使役者们探查起魔力,就很容易被发现。
这也是指挥官菲欧蕾想要的。「黑」弓兵〈凯隆〉以及裁决者也都是具有强大魔力的存在〈使役者〉,如果让他们各自保护自己搭乘的飞机,那么「红」阵营就将难以集中火力。
「黑」弓兵负责压制「红」骑兵〈阿基里斯〉、裁决者负责压制「红」弓兵〈阿塔兰塔〉和「红」枪兵〈迦尔纳〉发动的攻击,而「黑」骑兵——则要一雪前耻,直接挑战「红」刺客〈塞弥拉弥斯〉的神殿宝具「虚荣的空中花园」。
但是,前一场战斗中他无法承受刺客的一击而遭到击坠,为此——这次真的必须想起书本的真名。
「……啊,好像差不多要起飞了。」
骑兵察觉飞机动了,齐格原本读着收纳在座椅后方口袋的手册,很守规矩地系上安全带。
「系了有意义吗?」
「没吧,如果飞机会坠毁应该是出于使役者的攻击,而如果只是一般坠毁,骑兵会出手救助我吧。」
「啊哈哈,说得也是。」
就在两人聊着这种废话的时候,一股力道按住全身,推动巨无霸客机的四具巨大涡轮引擎发出凶猛吼声。
这时通灵板的指针突然动了,指针发出摩擦声,戳在板子的字母和数字上。过了一会儿,整块板子发出声音。
『骑兵,听得见吗?』
被点名的骑兵拿起话筒。
「听得见喔,那边听得见吗?啊——啊——啊——」
『……太大声了,请你离通讯机远一点。虽然裁决者已经大致掌握对方的位置,但还是无法知道究竟会在哪里遭遇,请不要松懈喔。』
「我知道我知道!别担心别担心!」
『你当然想起书本的真名了吧?』
「…………嗯!」
『等等,刚刚的沉默是怎么回事——?』
骑兵干脆地关掉通灵盘上类似启动开关的玩意儿,接着别过脸,然后才像是想到齐格在这里一样抖了一下。
「……不会有问题喔。」
「别担心,我相信你。」
齐格没生气也没笑,只是一脸认真地点头。当然,他知道这是会给骑兵最大压力的手段,鹰马也像同意齐格般「唔耶」地叫了。
「唔呵呵——主人也理解了我是个怎样的使役者,真是太好了呢——」
「黑」骑兵报以抽搐的笑。
接着机体马上飘飘然上升,齐格看向窗外——钢铁团块正以时速几百公里的速度飞翔空中。
拓展于眼下的布加勒斯特正以转瞬的速度缩小,人类别说变成豆粒般大小,甚至连小点都不到,只点亮了少许的灯火埋没在漆黑城镇里,根本看不清形状。
飞机更是持续攀升,直到从窗户再也看不见东西——推测应该是攀升过云层了吧。机内虽然有灯光照亮,但窗外就像涂满了一整片的黑暗。
暂时只能等待,骑兵拿出应该是在机场入手的零食跟鹰马一起吃了起来。鹰马吃了一口就皱着一张脸吐掉了零食,但骑兵则是满脸笑容地一直吃。
通灵盘的指针又「喀啦喀啦」动了起来——似乎有人发了通讯过来。
『齐格小弟,在吗?』
这回无线电传来贞德的声音,因为被点名了,齐格于是拿起话筒。
「我在,怎么了?」
『……』
尽管点名齐格,但裁决者不知为何尴尬地不说话。
「裁决者?」
『呃————飞机为什么可以飞啊?』
然后唐突地问出了根本性的问题。
「呃,原理应该在透过机翼产生的气流上,要说明会有点长,有需要吗?」
『如、如果机翼折断会怎样?』
「失速坠毁吧,当然,引擎停止也是一样。」
『这不是很糟糕吗!』
「……是很糟糕,但我想以我们的状况来说要顾虑的应该不是这个。」
——应该说,从她的语气之中可以察觉到的急迫来看。
「裁决者,你该不会是害怕搭飞机吧?」
『是!』
回答得很有活力。
「这样啊……虽然遗憾,但请你忍忍,应该说,已经无法停下了。」
『呜呜,我知道,我都知道——』
尽管知道,但会害怕就是会怕,会讨厌就是讨厌。齐格思索了一下,说出应该可以稍微安慰她的话语。
「很快就会结束了……当然如果你要说空中花园浮在空中你也不行,那就真的要命了。」
『啊,那个没有问题,因为那个是透过魔力运行的。』
从齐格的角度来看,透过魔力运行反而不可相信,因为机械不会犯错,机械只会疲劳,只要以正确的顺序将正确的机械正确地装好,它们就只会依循物理法则运转。
但说起来,十五世纪的人会觉得机械远不可信也是事实。在那个年代,金属会破裂、损毁是常识,人类花了几百年时间打造出坚固的金属,让材质强度提升到可以承受精密的飞行——但外表看起来并没有差别。
「你是否该多相信一点人类与人类打造出来的科学技术呢?啊,由身为人工生命体的我来说这个也怪怪的就是……」
齐格这番话似乎有些出乎裁决者意料,只见她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才感叹地轻轻呼了一口气。
『……说得也是,得去相信人类打造出来的事物。飞机之所以能飞,就是不仰赖魔力的努力结晶。这么大的钢铁团块能够飞翔天空,真的是奇迹!』
「嗯,虽然你可能还无法全盘信任,但能够理解真是太好——」
声音突然中断。
「裁决者?」
『请叫骑兵准备。』
鹰马发出威吓般的嘶声。
「——哟,到此为止。主人,来了喔。」
听到骑兵严峻的声音,齐格让自己再深呼吸一口气,空气仿佛要烧起来一样。人工生命体敏锐的嗅觉,已察觉到彼方庞大的魔力之涡。
「好,主人,上来吧!」
骑兵轻拍鹰马的脖子,身手轻盈地跳上去。齐格紧紧握住骑兵伸出来的手。
§§§
神殿宝具「虚荣的空中花园」本身就已经够奇特了,其中又属收纳了大圣杯,设有「祭坛」的地下更加是个奇怪至极的场所。
首先,面积明显异常。从空中花园本身的大小来考虑,明明就不是一望无际的广大场所,但即使习惯黑暗的双眼也无法看见此处的尽头。恐怕是因为施加了什么魔术,扭曲了空间所致。
整体来说呈现钵状,但中央部分则是一处扁平的场所,然后从以红砖打造的宽敞楼梯往下走到中央,强抢过来的冬木大圣杯就飘浮在这里。
那朦胧地散放着蓝白色光芒的模样,就像被召唤到这个空间里的月亮。
而更令人赞叹的是这个地下空间的天花板……也就是算是「天空」的部分。
天花板上充满了「水」,是一座「颠倒的湖泊」,上头开着蓝、红、黄等颜色鲜艳的睡莲——有如一片虹彩天空。
这是「虚荣的空中花园」中上下颠倒的概念造成,水会从天花板往更上方「流去」,而这些水则会汇集到谒见厅,填满其天花板。
也就是说,祭坛与谒见厅透过填满水的天花板彼此连结,实际上已经搞不清楚究竟哪边才是地下了。
「哎呀呀……不管什么时候来,知觉好像都会错乱啊。」
「红」术士〈莎士比亚〉仰望天花板苦笑说。天空偶尔会产生波纹,或许是因为充满在大圣杯内的魔力造成。
「红」术士——莎士比亚生活在已经无法公然眼见神秘的时代,几乎与萨满向信仰对象祈祷引发奇迹,或者著名魔术师偷偷让人看到的不可能现象无缘。
尽管他的著作之中理所当然地出现了会说出预言的魔女和诅咒之类——但那些都是莎士比亚径自想象出来的产物。他的想像力没有极限,天马行空到可怕。
所以,他会因这空间而惊讶实属异常。说起来,考量到这座空中花园和大圣杯的异常性,也难怪他会这样了。
言峰四郎站在地下中央,正上方就是大圣杯的位置。
看到术士之后,四郎轻轻挥手迎接他到来。
「那么,术士,我的宝具已经准备好了。」
「好的,主人,我的宝具也已调整完毕。」
天草四郎时贞的宝具——「右手,恶逆捕食〈Right hand-Evil Eater〉」、「左手,天惠基盘〈Left hand-Xanadu Matrix〉」。
「红」术士的宝具——「开演时刻已至,给予此处如雷喝采〈First Folio〉」。
两者的宝具并非神赐与英雄的武器,也不是经历冒险后获得的名马。
天草四郎的宝具,是将少年授与人们的奇迹具体化后的产物。
「红」术士的宝具,则是他生前无法撰写的「书本」,无论如何,这都只是他所编织的传说升华版。
无法对抗军队,更不可能攻陷城堡。如果要以使役者的概念来判断,这两位毫无疑问属于三流。
然而,于这个瞬间——只有两人的宝具交会时,一切价值将会翻转。
如果拥有圣剑或神枪,应该能够破坏大圣杯。
但是能够支配大圣杯的,在参与了这场圣杯大战的使役者之中,只有这两位。
「『线』已经连上了,你所提供的魔力补强了这部分。」
实际上,言峰四郎以主人身份供应魔力的对象只有「红」刺客〈塞弥拉弥斯〉一位,其他使役者都只是掌握了身为主人的基干,魔力则借由强抢之际连线上的大圣杯提供。
光是连结大圣杯就花上了不少时间,那并不是执行一次就可以完成的仪式,从强抢之前他就花了好几天评估手法,并获得身为使役者的刺客协助才得以成功供应魔力。
姑且不论铸造大圣杯的三大家之一,为炼金术大家的艾因兹贝伦,区区一个魔术师的达尼克若想调校系统,所要花费的时间恐怕要以十年单位来计算。
不过艾因兹贝伦和达尼克都没有调整过圣杯本身,而只是修改了系统。也就是说,只是启动了原本便具有的功能,或者做了些微改良罢了。
这可以说成是打开或关掉开关。而现在四郎准备进行的,则是从根本上就与其不同的工作。
说白点就是装一个新的开关。不是调整系统,而是追加系统,将大圣杯重新打造成合自己用的形式。
使役者是透过大圣杯召唤于世,因此要重组大圣杯本身与其说危险,根本就是疯狂,即使做好万全准备也一样。
所以对四郎来说,这才是真正的战役。过去的作战只是打下基础罢了,即使失败,还是有下一个方法可以补救。
但现在要做的这个没有,一旦失败,四郎就「玩完了」。四郎玩完了就代表一切将回归虚无——救赎人类的计划毁了。
四郎的手之所以微微颤抖,绝不是面临作战的兴奋所致,而是一旦失败,一切就要结束的恐惧造成。
「——即使如此,主人〈你〉还是在这里。」
「嗯,六十年之间不断思考、烦恼的结果,让我选择了在这里。即使害怕,我也不后悔。那么术士,请准备——在那之前。」
「哎呀?」
四郎朝术士伸出一只手,令咒散发淡淡光芒。
术士的脸立刻抽搐起来。
「……主人?」
「术士,我打从心底尊敬、信赖身为作家的你,所以我理解,你一定『会想写悲剧』,因此这是必要的行为。」
四郎堆了满脸笑容消耗令咒。
「以令咒命令之。术士,『别写有关我的悲剧』。」
「唔……!」
消耗的令咒以仿佛锁炼的感觉牢牢地缠住「红」术士。
因为令咒不仅能限制使役者的肉体,连精神都可以强行封锁,所以才是马奇里打造出来的绝对命令执行权。四郎不是禁止「红」术士背叛,而是限定他不得撰写悲剧,导致令咒能够更强硬地束缚他。
「主人……这作为太过分了。你好残酷,真的太残酷了。」
「红」术士大大叹息——也难怪。
「不,所以我才说了,我很信任你,你就是想写悲剧。不过,如果我这样逼问你,你就不得不说谎,所以我才一次也没问过你『是不是打算写悲剧呢?』之类的话……只要我不问,你就不必说谎。」
尽管低声呻吟,「红」术士也不得不认同这点。要是他说他没打算这样写,那就是说谎。他也想过还是不要写吧——然而一旦面对这样的状况,手中的笔就会「擅自往悲剧的方向前进」。要避免这个状况发生,就必须打从一开始便决定要写一出喜剧。
「红」术士夸大地叹息,耸了耸肩。
「如果有必要,我就接受吧。毕竟『患难的益处是很妙的〈Sweet are the uses of adversit,〉,像是一只虾蟆〈Which like the toad,〉,丑而有毒〈ugly and venomous〉,但是头上偏顶着一颗珍珠〈Wears yet a precious jewel in his head〉』啊。」
「谢谢你,虽然我认为限制当代名作家写作类型的行为相当失礼就是了。」
「呵呵,名作家什么的太抬举了。若你能读过我的著作再这么赞赏——」
「啊,其实我基本上读完四大悲剧了喔,所以才决定使用令咒。」
「……这样啊。」
「红」术士不禁抱头觉得真是糟糕,或许之前不该建议他阅读自己的作品……不不,要有人读才能算是作家啊。
说来这个少年已经亲身体验过最糟糕的悲剧了。仰慕自己的三万七千人遭到惨杀,自己也因此丧命,然后从那里爬起来,接着准备上演逆转。
那么——现在他得继续往上爬。即使神容许他在这里失势,身为作者也不可原谅。
「主人,我答应你,会使出浑身解数写成你将迎接幸福结局,而不是悲剧下场。」
「很好……那么,我们开始吧。」
『——很慢耶,吾还在想到底什么时候才要动工啊。』
「红」刺客的念话透露不满,连「红」术士〈莎士比亚〉也听得见她的声音。四郎仰望天花板,笑着说:
「抱歉——现在要开始了。」
『若有什么万一就会舍弃阁下,行吧?』
术士身上窜过一阵寒气,心想这刺客真是恶毒不留情,完全看不出任何情感在内,这无论如何都不是使役者该对主人说的话。
「当然,必须如此。」
……然后更可怕的是四郎对此发言的回复,面对这般不留情、不通融的话语,他回复得也太过爽快。
这并不是他知道自己的使役者「不会这样做」才安心。「红」刺客可没有这么天真。若真的有什么万一,「红」刺客会切割掉他,选择保身吧。
会毫不犹豫舍弃主人的使役者,以及欢喜接受这样结果的主人,到底哪一方更是疯狂呢?
『很好。那么四郎,开始吧。只许获胜,不准失败。』
言峰四郎打从心底感谢这依然不带任何情感的话语。
「——刺客,谢谢你。」
言峰四郎轻巧地脱下圣带与斗篷,接着脱掉牧师法衣和内衣,裸露出上半身,黝黑的皮肤上布满无数刀伤与烫伤的痕迹。术士认为,与其说这身体丑陋,更给人一种充满哀凄的感觉。
上半身赤裸的四郎举高双手,仿佛宣示大圣杯乃囊中物一般张开手掌。
两条手臂充满与带着淡淡光芒的令咒不同的光辉——言峰四郎启用宝具。
「那么,由我先开始。」
四郎踏着优雅的脚步,朝固定在空中的大圣杯前去。术士目送着他过去的途中,好似看到以尸体堆积出来的幻影。
那些信仰与土着不同教义、因跟随天草四郎时贞而灭亡的牺牲者们就是材料。即使遭到践踏,尸体们也不会悲伤,甚至明显地因而喜悦。
他们打从心底感谢自己能够成为拯救世界的弃子——这是幻觉,尽管是幻觉,但过去的尸体们若知道现况,应该还是会得到同样的答案吧。
「红」术士如是想。
四郎边往天顶、往大圣杯走去,边想着关于这十七年的人生,与超过六十年的人生。
献上一切活了过来,抱着将牺牲一切的觉悟活了过来。
现在,几十亿条善性〈生命〉压在自己的双肩上,这实在太过沉重,甚至就要被压垮,但四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痛苦。
——怎么可以认输。
四郎踏出一步,顺着供应魔力时连上的「线」,连结大圣杯——
瞬间,世界掀起。
存在转眼间溶解,有如沉入睡眠前的舒适,而且还会永远持续下去。被某种柔软感觉包裹,不断沉沦——下沉、下沉、下沉。
无论怎样的恶意,在这里都会消逝吧。
无论怎样的杀意,都不会杀害任何人吧。
幸福、和平、快乐、秩序、清静融为一体的那个,就像以全身畅饮甜美的牛奶。
脑部停止活动。
脑部不需要活动了。
不需要思考,甚至不需要本能,所以溶解。溶解后化为一体,变成什么也不是,只是单纯的甜美牛奶————
「……碍事。」
四郎非常干脆地拒绝了这极致快乐。尽管因双臂迸出的强烈痛楚而绷起脸,但他也同时安心了。
为了供应魔力而连接的时候,四郎几次接触了「这个」,也明确地理解若全身沉浸此中,恐怕会无法思考,只能溶解进去。因此,他让双手记住了痛苦,重现的痛苦是他曾尝过的绝望——以及超越绝望的漆黑愤怒〈Rage〉。
言峰四郎不原谅人类,他无法原谅人类的恶性,甚至连善性都不原谅。善与恶、欲与情,因为拥有这些相反的情绪,人类才会是永远在没有结束的螺旋上打转的生物。
……他不能原谅。只要有这愤怒与痛楚,四郎就能够抗拒这点程度的舒适。大圣杯内部,仍有完全没有沾染任何事物的庞大魔力席卷。
尽管身处大圣杯内部,仍能确立「自我」,这就是第一道考验。
走马灯般的景色在四郎周围旋转,让他联想起快转的胶卷。
景色似乎是艾因兹贝伦的历史。起源在远远的两千年前,而开始于一千年前,梦想着完成圣杯,不断反复各种尝试与错误的一族。
他们将许多残忍行径认定为善,抛下了许多挫折。这已经不是能用偏执来带过的作为,甚至更接近圣人的行脚之旅。
这之中没有喜悦,只有愚蠢地与绝望交战的日子。长达一千年,说起来让人觉得疯狂,但也只是单纯地重复再重复。
尝试与失败、挫折与重启,连到底是往前还是倒退都分不清楚,仍不断走着。
四郎老实地赞叹——同时苦笑。
被并非艾因兹贝伦一族的自己认同,他们只会感到麻烦吧。
何况,这个人还强抢了他们所打造的大圣杯,就更不用说了。
确实令人无比感慨——然而,这些景象就只是这样罢了,他默默地等待快转胶卷中断。
蓝白色光芒再次覆盖世界,一个大意就会融解,所以每一秒都必须确认自身存在。
方向性未定,目标是大圣杯的起点,强烈地怀抱着此一意志,迈步向前。
原本大圣杯是以回收了英灵灵魂的的小圣杯为火种启动,一旦启动之后,大圣杯本身便会产生魔力。启动时需要七位——但现在小圣杯并没有累积英灵灵魂。
遭到穿孔的小圣杯被封印在失去上下概念的庭园小房间里,永远泄漏着魔力,无论怎样灌注英灵灵魂进去,都会从孔泄出,而泄出的灵魂甚至无法依循重力,只能不断被小圣杯收集,再次由孔泄出。
在「黑」剑兵〈齐格菲〉、「黑」枪兵〈弗拉德三世〉、「黑」狂战士〈弗兰肯斯坦〉、「黑」术士〈亚维喀布隆〉、「黑」刺客〈开膛手杰克〉、「红」狂战士〈斯巴达克斯〉已经败退的现在,只要再有一位使役者败退,小圣杯便会作为火种启动大圣杯。
如果破坏了小圣杯,大圣杯有可能会察觉到异常而引发某些故障。话虽如此,若放着不管,在改写系统之前,大圣杯就会启动。
一旦大圣杯完全启动,就没办法下手了,所以不能让它启动——现在还不行。
言峰四郎不是魔术师,但毕竟他有六十年的岁月,可以说他已经澈底熟透了圣杯战争及与此相关的魔术知识。
原来如此,大圣杯真可谓达到神级的终极愿望机,缜密地组成到甚至可说异常的系统,将会凭借足以实现主人愿望的魔力——到达■■■■。
但尽管它如此巨大、如此神秘,又是万能的愿望机——究其本源,这个大圣杯将会指向一名女子。
女子名为羽斯缇萨·莉兹莱希·冯·艾因兹贝伦,就是成为大圣杯核心的艾因兹贝伦当家。
舍弃自身性命,将一切献给实现奇迹的冬之圣女——这里就是言峰四郎的目的地。圣杯的机能全部掌握在她手中。
传说有将人类作为祭品打造而成的武器,将少女投入融化的铁之中,对武器施予合乎魔剑之名的咒术性强化〈Enchant〉。
但大圣杯与这类的不同,并不是先有所谓的大圣杯存在,然后将圣女奉献给它,而是冬之圣女〈羽斯缇萨〉先存在,然后「她成为了大圣杯」。
没错,大圣杯既是万能的愿望机,也是艾因兹贝伦为了重现失落的神秘而打造的巨大魔术回路〈管道〉。
一般来说,魔术师使用魔术需要三样东西。魔术基盘、魔术回路,以及魔力本身。魔术基盘说穿了就是最根本的系统,魔术师经由魔术回路这种路径产生魔力,然后遵从基盘发动魔术。
几乎所有的魔术都遵循这样的形式。
而即使是这个大圣杯也一样,若说这巨大的圣杯是魔术回路,就可以利用从灵脉吸取的魔力以实现各种各样奇迹。
万能愿望机这个俗称可不是说着玩的,大圣杯就是蕴含了如此庞大魔力,极其精密的存在。
但是天草四郎时贞知道,这个大圣杯「公正无私」,羽斯缇萨的人格已经消失——只有魔术回路还在。
从外,无论想要许下什么愿望,大圣杯都会全部加以实现。那么,若四郎从外高喊拯救所有人类,救赎就会实现吗?
——当然不是。
大圣杯「做不到做不到的事」,所以四郎才要赌命侵入大圣杯。大圣杯也有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既然如此,就只能从内部改写强制使其成立。这是一般的圣杯战争绝不允许,调整大圣杯本身的行为。
而天草四郎时贞打算挑战这点。
如果愿望无法实现,那「错的就是圣杯」,所以只需要纠正它就好。
四郎迈步,在这尽头——一定有他追求的事物存在。
§§§
主人闯进大圣杯内已经过了几小时,恐怕还需要相当程度的时间吧。所谓大圣杯是琢磨到神级的艺术品,而四郎想要改写它的基础部分,自然不是一点点时间就可以完成的工作。
术士总之先回到自己的书房,继续埋头写作,这时「红」刺客〈塞弥拉弥斯〉的念话传了过来。
『术士,主人已闯入了吗?』
「嗯,魔力方面有变化吗?」
『无。供应我等的魔力与储备在这空中花园的魔力都没有什么变化,应该就是即使大圣杯的另一头是另一个世界,因果线〈Line〉也不会轻易断绝的意思吧。』
四郎唯一担心的,就是在他闯入大圣杯内部时。
如果陷入与世界断绝的状况,一切就会立刻出问题。
「那么,吾辈这就继续写作了。」
『术士,慢着……吾要问一件事。阁下、吾主期望的结果是荣耀?或失势?』
听到这句话,「红」术士〈莎士比亚〉在千钧一发之际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爆笑。
「当然是荣耀啊。」
『虽然阁下该知道,但保险起见还是说一下,若因为阴错阳差,阁下著作导致这计划失败时,阁下可得负起责任——痛苦地。』
「女皇陛下,这点请安心,方才主人才刚以令咒提醒吾辈。哎呀呀,真是遗憾至极…………不,当然吾辈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撰写悲剧的念头,完全没有啊!」
『……哼,小丑〈术士〉的发言不值采信。术士,听好了,阁下身为作家的价值,只存在于阁下撰写的书本之中。若吾判断该书对我等并无益处,吾容许阁下存在的理由便已消失。』
这好像被食虫植物缓缓吞掉的感觉——术士心中暗暗如此认为。
要是一个回答错误,就会在瞬间被融解咀嚼。论残忍程度,「红」刺客恐怕是此次圣杯大战的翘楚。
按「红」术士所见,「红」刺客恐怕随时都锁定了包含主人在内的世上所有存在,打算伺机悄悄杀害。这虽然不是基于杀意,而是一点点的恶意罢了——但她会观察各种言行举止、雰围,只要判断对她有所不利,便会毫不犹豫执行暗杀吧。
骑兵和弓兵对刺客敬而远之的最大原因也是这点,当然她身为女皇,乃掌权方这也是理由,但根本上来说她就是想要杀害所有人,要好好相处真的有困难。
所以那两位才讨厌她。立场中立的枪兵〈迦尔纳〉当然也应该察觉到了女皇的习性,只不过他可能认为「就是这样」并接纳了这点。
而按照术士〈莎士比亚〉的认知来看,女皇这样的行为是「理所当然」。
远比自己更高高在上的女皇肯定不是弱者,毫无疑问是绝对性强者。靠着拐骗各式各样存在活下来的女人绝对轻忽不得,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
「身为宫廷小丑,还是想尽全力主张一下生存理由啊。吾辈的著作、吾辈的书籍『肯定』不完美,但也因此才会是美妙的故事啊。」
『「不完美」?难道不是完美吗?』
「亚述女皇啊,这是当然吧。完美的存在、完美的人类、只由秩序与逻辑构成的完美故事什么的——『一点也不有趣』!『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没有真情〈My salad days, When I was greenin judgement, cold in blood〉』!吾辈的故事就因为不完美而美丽,因为不完善才是纯正的娱乐。失败会死?无所谓啊!就是有机会失手,所以必须补偿!『正因如此』,吾辈才要奋起写出杰作。」
『哎,明明透过念话,但阁下的声音大到吵人啊!再重复强调一次,不许失败,一定要把四郎——天草四郎时贞的故事写到最后。』
术士闻言勾嘴一笑,丢出从之前就想问的问题。
毕竟现在主人不在,是让她说真话的绝佳机会。
「那么,请容吾辈提个问题。女皇陛下,您觉得哪样比较好呢?让我等主人达成夙愿好,还是『践踏他的夙愿才好玩呢』?」
——刺客稍微出乎意料般停止了呼吸。
『当然是达成吧,使役者是服侍主人的存在啊。』
「……哎呀。」
术士的回答之中明显带着不满。
现在残存的使役者之中,毫无疑问乃最弱小的他〈莎士比亚〉却天不怕地不怕。
「吾辈不想听到这种表面的回答!刺客,你究竟想不想看到破灭?来,快回答!」
术士再度问道。被锋利话语进逼的「红」刺客,认知到这是小丑才会提出的正经问题。
那么,女皇〈塞弥拉弥斯〉也该真诚地回复。要是说谎,就会堕落成小丑以下的存在了。
家臣不在此,便只能托出自身真心话。奇妙的是,她认为这是非常需要勇气的行为,但已经没有可以依靠的对象,对方也不是撒个娇就会放过自己的人。
集中精神到前所未有的程度,脱下层层披挂的虚伪外衣——女皇挤出了真相。
『——吾不否认想看的念头。毕竟吾对善良或宽容等没兴趣,是喜好破灭与绝望的女人。吾看过炫耀权势的王丢脸地失势,也看过勇猛将帅因恐惧而绝望的模样,但至今仍未看过圣人绝望,因此想看,这是不争的事实。』
「红」刺客轻声笑了,术士以保持沉默来催促她继续说下去。小丑时而必须忍耐着听王说话。
『然而,吾还想看看一样东西,就是那个男人打从心底想看到的风景。救赎人类。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认为他正常,无论怎样的英雄和圣人都放弃了的景象。吾可也是居于上位者,看过了意外、绚烂、丑陋、清廉各式各样事物——却从未看过这个。或许很无聊,也可能即将迎接枯燥无味的无趣结局,然而——不先看到,就不会知道。』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女皇阁下不是基于对主人的忠诚,而是基于纯然的好奇心想看看这样的结局了。」
『没错,当然吾心中也有「支配」这般愿望。但更重要的——目前吾期待着那个男人会前进到何方,能让吾看到些什么。』
简直就想讨玩具的小孩啊——术士勉强吞回了这句话,要是说了恐怕会被杀。
『你似乎想说什么不敬的话,但真亏你这样多嘴的男人能忍住,看在你保持沉默的份上,原谅你吧。』
一阵断线的感觉闪过脑海,术士想起自己漏了一件该询问清楚的事。
「糟糕了,应该要问清楚是否能加写女皇的恋爱故事啊。好了,该怎么办呢——好吧,顺便写写好了,这会很受欢迎,毫无疑问会受欢迎。」
莎士比亚从怀里掏出纸张,简单扼要做好纪录。
「女皇坠入爱河了」。
而莎士比亚准备再次开始认真写作。
身为天草四郎时贞的使役者与之连结的他,只要主人许可,就能巨细靡遗地一一记录下周遭的状况与天草四郎的心境。
也就是说,对主人而言,自身想法将完全泄漏给他知道,若是一般主人,基本上不会同意。
——而当然,言峰四郎不是一般人。
毫无疑问,莎士比亚是世界上最出名的剧本家。召唤他为使役者的人,都将面临终极抉择。
不仅自身的思考、爱好,以及人生将被他搜刮,甚至可能被他写进故事里面。
若能接受这些,莎士比亚将高声赞颂这段非凡人生吧。
而故事将升华为宝具,无论怎样荒诞无稽、乱七八糟,莎士比亚的笔「甚至能干涉现象」,不可能的事情「只是无聊罢了」,但若作家相信它有趣便可倒转因果。
写、写、埋头猛写。
天草四郎时贞在大圣杯内部遭遇各式各样苦难,过往的父亲、过往的母亲、发誓同在的伙伴们。
他们都将诉说。
拿起剑,尽管挥舞吧,我们有这样的权利,我们有义务复仇——
尽管苦闷,他仍继续前进。
若伙伴无法打动他,那么敌人呢?
笑着残杀、蹂躏、澈底凌迟他的伙伴,是这个世界的恶性肿瘤〈癌〉。那是令人足以看破人类手脚、失望的存在——
面对这样的他们,天草四郎——
「……唔喔?」
突如其来的震动让「红」术士〈莎士比亚〉停笔。时间是深夜零点,在这种状况下的突然震动——理由只有一个。
「来了吗,圣女啊!」
「红」术士呵呵大笑,站起身子奔了出去。
「这是跟时间赛跑,但我们的主人可是牺牲睡眠,跳过时间赶着喔。即使赶上了,保护我们的可是无敌之剑与不屈之盾,还有如金刚石般坚固的城堡。好了,你们该如何是好?」
§§§
几乎同一时刻,「红」刺客〈塞弥拉弥斯〉在王座上睁开眼。
「——嗯,来了啊。」
虽然是迟早会来的敌人,但似乎略显迟了点。不是花了比预料之中更多时间准备,不然就是有其他理由。
无论如何,都没有差别。
「弓兵、骑兵……来了,出马迎战吧。吾不知他们用了什么飞行手段,但都不是能熬过我等攻击的玩意儿。骑兵,用阁下那可以遨翔天际的战车毁了他们。」
骑兵带着奇妙情绪,回应传递过去的念话。
『啊——要是能毁我是打算毁啦,但我想应该要花点时间喔。』
「……什么?对方准备了那样大费周章的术式来吗?」
『你看了就知道。』
这句话让「红」刺客将外界景象投影到天花板上——不禁哑口无言。
「这什么————?」
因为圣杯赋予的知识,所以「红」刺客也知道所谓飞机是怎样的存在。渺小的人类为了能飞翔空中,而绞尽脑汁打造出来的机械鸟儿。
他们正以机械鸟儿往这边来,这是无妨,这选择比拿些奇怪的魔术道具来更合理多了————但是,数量实在太多了。
共计十架大型喷射机,简直像是成群候鸟般往这边逼来。魔力反应也很暧昧,无法判断究竟从哪架飞机发出。
再加上——
「『黑』使役者……!」
弓兵站在飞机机顶上,似乎已经完全准备好战斗,毫不大意地正在搜寻周围。
他旁边是同样站在飞机机顶上的骑兵。骑兵已经骑在鹰马上,成为他新主人的人工生命体在其背后。
而站在中央飞机机顶上的则是圣杯大战裁判,「红」阵营的对立者。相对于无法成为圣人的少年,这位是真正被认定为圣女的少女。
职阶裁决者——贞德·达鲁克。
「没想到竟用乱枪打鸟方式……哼,愚蠢至极,但也因此『难搞』。」
十架飞机以非常密集,几乎差之毫厘就要相撞的距离编队飞行,换句话说,只是击落一架飞机,这些使役者都不会找不到地方落脚,凭裁决者和弓兵的体能,在飞机坠落之前应能轻松地跳到另一架飞机上。
「说起来……即使如此仍无法接近这座花园啊。」
对「红」刺客来说这确实难搞,但也「只是这样」。她只消启用这座花园的防卫机制,就能将这些铁块一举吹飞。
只是——这样不好玩。虽说像这样展现强大力量也是一种祥和,然而一旦这样杀了对方,「红〈我方〉」阵营的英雄们应该无法接受吧。
「骑兵,在对方逼近花园的一定距离之前,吾不打算下手攻击——」
『女皇啊,这意思是说让他们靠近了,就会连我们一起打喽?』
「正是,不服吗?」
「红」刺客很平常地回应完追加反问,而「红」骑兵〈阿基里斯〉则欣喜地接受她的挑衅。
『不不不,完全没有问题……我会去收拾「黑」弓兵〈凯隆〉,顺便分解那些飞翔在空中的铁块。』
狞猛野兽的声音让「红」刺客背脊窜过一阵寒气。
即使是由英雄父亲与女神母亲生下的半神,乃特洛伊战争的大英雄——究其本性,还是将一切奉献给战斗的怪物。
「很好,交给阁下了。」
话虽如此,这是身为英雄不可或缺的要素。必须残忍、高傲,并且对自己的强大有绝对自负,英雄才得以是英雄。
「弓兵,请阁下负责后方支援,确实地击落每一架飞机。」
『……不,我要去收拾那个讨人厌的小姑娘。』
这声音仿佛从地底震响上来,方才骑兵那只是因狂暴而双眼熠熠生辉的野兽之声,声音之中所带的感情只有喜悦——对于与强者交手的欢喜。
但「红」弓兵〈阿塔兰塔〉的声音不一样,明显是憎恨之声,与英雄特有的爽快残忍有决定性的不同。
「——什么?」
也难怪「红」刺客要疑惑,在她来看,「红」弓兵是一个很好理解的英雄。
认为与强者交手乃喜悦之事,对作战本身并没有厌恶,对善恶或政治没兴趣。重视名誉、荣耀这些看不见的概念——
而若她会憎恨一个人,就是那个人是她心爱对象的仇家。可是裁决者——奥尔良的圣女贞德·达鲁克是一个跟成为仇家无缘的人。而且说起来,「红」弓兵会亲近到抱持爱情的对象,应该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我要杀掉那个女人!必须杀了那个假借圣女名义的垃圾畜生!刺客,你别阻挠我……!』
然而——她的声音带着激昂。
「红」刺客知道,这憎恨是无法控制的情绪,会优先于任何事物之前,别说我方的盘算了,甚至她连自身性命都能认定毫无价值。
在战场上,这类憎恨总会引发混乱,如果她能顺利收拾裁决者,当然就没问题。
不过——
『女皇,无所谓啊。反正我的对手一定是「黑」弓兵了。』
「红」骑兵介入念话之中。确实如他所说,「红」骑兵因为心怀荣誉,而希望能与过去的老师对峙。
「……明白了。反正『黑』骑兵〈阿斯托尔弗〉应该打算骑着那半吊子的怪物冲过来吧,就由吾来收拾他。」
反正跟苍蝇没两样,不会是多大威胁。
「枪兵,阁下在那些个玩意儿接近到极近距离前先别妄动。吾得忙着控制花园,而术士则不用说,根本派不上用场,最后的保护任务就交给阁下了。」
『——明白。』
平静的语气让刺客安心,即使负责迎击的三位若有谁漏了人,只要有他在——就不会让对方接近大圣杯一步。
「那么——杀光他们,大圣杯是我等之物!」
骑兵和弓兵大声回应。
只要能抵达花园,就算是这场战获胜的「黑」阵营。
不让对方抵达花园就能获胜的「红」阵营。
以救赎人类为目的的天草四郎时贞,以及打算阻止他的贞德·达鲁克。这场最终决战在深夜的黑海,高度七千五百公尺的高空上华丽地开打。
§§§
暴露在冷冽得似乎能切开身体的强风之中,手中的圣旗剧烈地飘扬着。不是待在飞机内,而是站在飞机机顶上的少女,正是威风凛凛。
那里是普通人类无法存在的绝佳景色,同时是空中地狱。
恐怕是空中花园的魔力造成干涉,随着飞机接近,速度愈来愈慢,现在时速只有三百公里左右。话虽如此,这速度造成的逆风还是强劲到足以把人吹走的程度,不过身为使役者的裁决者,以积存了魔力的双脚稳稳站在飞机机顶上。
虽然她的烦恼多到足以令她发疯,但她还是暂时仅专注于眼前的事情上。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贞德〉的任务都是掌旗——目的是让所有攻击都集中到她身上。
而且还必须说好,绝对不能倒下。
这才是她的契约〈诅咒〉。只要手握这面旗帜站着,少女就不能败给古往今来、世界各地的各种英雄。
剑兵。
弓兵。
枪兵。
骑兵。
狂战士。
术士。
刺客。
不属于分成七种的任一职阶,孤独高尚的绝对裁判。
裁决者——贞德·达鲁克就像过往那样打头阵。
在人类智慧所不能及的超高空上,「黑」阵营终于看到了「虚荣的空中花园」。
「——看见了!」
『嗯,这边也看到了。』
『同样看到了!哎呀,那个不管看几次都很夸张啊!』
确实,裁决者也同意这说法。
她〈刺客〉的空中花园用一句话来说,就是金碧辉煌的巨大鸟笼。而它飞翔于空中的景象,真的如梦似幻。
守护鸟笼的除「红」使役者之外,还有配备在花园周围,全长高过二十公尺的漆黑板子,这就是之前击落「黑」骑兵的「十又一之黑棺〈Tiʔāmat ūmū〉」。
相对的裁决者等人搭乘在钢铁巨鸟上,直直朝向空中花园而去。幸好飞机的飞行路径极为稳定,很神奇的是她在机舱内明明那样坐立不安,但上了机顶就变得非常冷静。
看来她自己的判断标准在于看不看得见窗外景象。
啊,真是个乡巴佬——她甚至有余力想到这样无聊的玩笑。
但差不多该敛起笑容了。在这之后,有令人完全笑不出来的各种绝望等着,所以要趁现在笑。
想到「黑」骑兵而笑,想到「黑」弓兵与主人之间和蔼的气氛而笑,因弓兵主人弟弟少年的勇气而感佩——最后想到他,露出不一样的笑容。
然后突然停止微笑。
眼神严肃,手握圣旗,勇猛地大喊:
「天草四郎时贞——!」
裁决者怒吼——回应她的不是天草四郎本人,而是他的使役者刺客。
『叫什么,难看。主人忙着用大圣杯执行「人类救赎」,喏,动作快点说不定还能赶上喔。』
声音直接传进脑海中,强制念话会在脑里回荡,甚至到了讨人厌的程度。
但更重要的是她话中透露的情报。
「……他是真的想要救赎人类吗?」
裁决者发问,「红」刺客〈塞弥拉弥斯〉大笑。
『这个嘛,吾不知。无论结果如何,吾都不想知道。若想阻止主人,就去追上他吧。但是呢……首先你们得先能突破「红〈我方〉」的使役者才成啊!』
空中花园突然闪出强烈光芒,那是强大的魔力奔腾——「红」骑兵〈阿基里斯〉操控的三头马战车嘶吼着飞翔于空中。
「好了,『黑』弓兵〈凯隆〉!约定的时间到了,当然好好享受一番吧,是不是啊!」
在漆黑空中画出大蛇般的轨迹,「红」骑兵朝着「黑」弓兵冲刺而去————!
「黑」弓兵的双眼是即使深夜,也能不受影响看透一切的千里眼,但即使有他那样的眼力,也极难跟上「红」骑兵的战车。无论是力量、技巧或者速度,在战斗中只要这三者有一项具有远远凌驾常识之上的实力,就将不再是单纯参数层面数字——纯粹可以当成一种「武器」使用。
就这个层面而言,「红」骑兵操控的战车速度正是一种武器。
无法闪躲、无法防御,威力绝大,攻守两方面都几乎完美——是作为一位英雄所能到达的一种顶点。
遑论骑兵驾驭的马并非普通马匹,是海神〈波赛顿〉赐赠的不死神马克桑托斯、巴利俄斯,以及攻陷埃俄提翁时获得的名马佩达索斯。
战车名为「疾风怒涛之不死战车〈Troyius Tragoidia〉」,是能抛下世上一切的神速兵器〈宝具〉。
有谁能阻止以光速暴冲的搅拌机呢?只消一碰,生物就会立刻变成血红的面团,而且即使是人类生出、如鲸般巨大的精密机械也不例外。
往空中而去的战车有如流星,往一架飞机坠去,他锁定的当然是「黑」弓兵所站的机体。
「逮到啦!」
「红」骑兵发出充满信心的叫喊,没错,他一出手,飞机什么的根本和铁屑没差别。
金属撕裂的不悦声音响彻天空,或许在冲击之际点燃了燃料,从机身一分为二的飞机失控,直接坠落。
不用看也可以知道飞机会重重撞击海面后化为尘埃,但坠落的飞机上看不到「黑」弓兵身影,骑兵想说他应该是跳到邻近的飞机上,于是暂时停下战车观察周围——此时爱马突然嘶鸣。
「什么……?」
他反射性回过头——「黑」弓兵已搭起箭,瞄准了这边。不,不对,「他已经放完箭了」!
在这没有月光,只有空中花园散发朦胧光芒的空间内,几乎不可能察觉到放出的箭。
然而骑兵却感受到魔力之涡与微小的空气扰动,猛地一甩头。
牙齿咬合的声音「喀哩」响起——「红」骑兵得意地笑,看到他的样子,连「黑」弓兵都说不出话。
骑兵用嘴「咬碎了」放出的箭。他判断此箭瞄准了自己的眉心,只是躲开还不够,得正面迎击。
「你在那里啊!」
「红」骑兵再次抽了爱马一鞭,驶出名为削岩机的「战车」。
速度在转瞬间便到达音速,画出螺旋轨迹高速攀升——高速下坠。原本「黑」弓兵站着的那架飞机遭到自天而降的巨大拳头击毁。
「黑」弓兵在扭曲变形的机体上奔驰、跳跃——同时再次放箭,接着速射的速射,放出的三连箭擦过瞬间静止的骑兵颈项。
但这点损伤无法阻止战车,当然不可能阻止。
——「黑」弓兵,我怎么可能停下,现在的我毫无疑问是最快!
战车边搅拌黑暗,边猛力前进。
狂奔的「黑」弓兵从扭曲的机体跃上另一架飞机,无论是数十公尺的距离,还是席卷的劲风,他都不当一回事。
落地同时,启动事先被告知的操作用术式。
「『掉头』。」
飞机在追上来的「红」骑兵眼前回旋,因为机腹暴露出来的机体成为盾牌,所以「黑」弓兵从骑兵的视野消失,「黑」弓兵便趁这个机会跳到另一架飞机上。
阻挠视野的机体攀升,但「红」骑兵没有追上去。
阿基里斯可不会一再中了这类小把戏,他看穿了弓兵不在攀升的机体上,已经移到别架飞机——并瞄准了这里!
「红」骑兵心想「别瞧不起人」,并朝爬升的机体——也就是约三百吨的铁块冲刺,然后直接冲撞上去。原本打算连同当作诱饵的飞机一同狙击而拉满弓的「黑」弓兵不禁愕然。
如果用战车贯穿飞机那还好说,但……没想到他竟是「把整架飞机一起推过来打算撞烂这边」,乱来也要有个限度……!
不过实际上,方才回旋的机体就是被「红」骑兵当成巨大盾牌,打算推来撞烂「黑」弓兵……!
弓兵情急之下往后一退,射出拉满弓的一箭。将庞大魔力作为冲力射出的箭带着与飞弹同等的威力粉碎了盾牌。
但即使盾牌粉碎,「红」骑兵仍没有停下,他以宝具猛枪贯穿、打击,甚至搭配踢腿,接连射出机体残骸作为投掷武器。
这根本是比石块还巨大的榴弹,逼得「黑」弓兵不得不更撤离。
——「红」骑兵确定自己正将对手逼上绝路,连一分犹豫都没有,只有自己正与过去不断追随着背影的男子交手,这般超乎想象的喜悦支配着他。
不是要杀死对手,而是要获胜,而在获胜过程中死了也是无可奈何。如果使尽全力挑战,但结果是非死不可,那也无可奈何,对手一定也会因胜过自己而欣喜。彼此展现力量冲突,这之中没有悲哀介入的余地。
奔跑、追逐、射箭、粉碎,大贤者凯隆─「黑」弓兵;大英雄阿基里斯─「红」骑兵,两位使役者毫不犹豫,紧接着「消费」了两架巨无霸客机。
在短短几分钟之间,已经有六架飞机遭到击落,还有四架,若照这样下去,所有飞机会在几分钟内全数坠毁,同时「黑」阵营将从圣杯大战败退。
当然「红」骑兵也是使出了全力,无论结果多么无聊,尽管非出于他本意,但若这样会分出胜负,他认为这也是没办法。
「黑」弓兵当然不期望这样的发展,而且他也知道包含状况有利的部分在内,「红」骑兵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
然后——「调整终于结束了」。
§§§
『那家伙来了。』
『可恨的那家伙来了。』
『杀了小孩们的那家伙来了。』
有人低语着,「红」弓兵〈阿塔兰塔〉仿佛回应这声音般拿起弓。她到现在还没发现恶灵的低语,已经转化成她本身的发言了。
低级恶灵只会不断重复,应该没有顺应状况改变说法的知性才对。
所以,这是她本人的愿望。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杀了她。』——————————
弓兵露出平稳的微笑回应低语,并吻了漆黑的右手臂。
「安心吧,我一定会杀了那个女人,那欺瞒的圣女。」
杀意早已磨成与刀刃不相上下般锐利。使役者虽然拥有远超人类的战斗能力,但同时也是非常人性化的存在。
爱会使人坚强,憎恨则会带来在那之上的强悍。当然,无论哪种情感都同时会招致自灭——但即使要用破灭交换这些感情带来的强大,也在所不惜。
阿塔兰塔笑着拉满了弓,不管天色是否漆黑,「红」弓兵的双眼都确实地看准了裁决者。
她在飞机机顶高举圣旗,模样显得威风凛凛。「红」刺客〈塞弥拉弥斯〉理所当然地启用了空中花园的防卫机制。
黑色板子接连射出超乎规格的光弹,每一个都等于自高空落下的陨石。那撕裂天空的破坏力,确实是符合「对军级」称呼的玩意儿。
——然而,若仔细分析,那就是「只有破坏力唯一一项优点的」单纯迎击用魔术。
裁决者面对射来的光弹挥舞旗帜——仅是这样,集约的魔力便四散而去,虽然超乎规格的反魔力技能也是如此,但裁决者最「恶质」的能力,果然还是那面圣旗。
『只要圣女挥舞旗帜,我们就不会败北。』
士兵们的单纯质朴的信仰心,随着贞德·达鲁克闻名世界,化为圣女既有的宝具显现。
与「红」骑兵〈阿基里斯〉、弓兵和刺客等相比之下,即使资历尚浅也不成问题,因为贞德·达鲁克是世上所有人都知道的货真价实圣女。
在知名度方面能与她匹敌的也只有大圣母一类吧。
那么,存在于现代的她所挥舞的旗帜,无论身在何方,都能够摒除各式各样危害。
裁决者吼着,以圣旗打击光弹——光弹随着些许震动散去。
「红」弓兵心想——现在「红」刺客肯定怒不可遏,毕竟这座空中花园虽说是虚荣,但就是她本人的自尊啊。
能够粉碎各式各样有害敌人的无敌不败浮游要塞。虽说英雄或许能胜过战车,也有机会战胜飞翔空中的马匹,甚至可以屠龙。
但怎样也赢不过要塞,说起来以要塞为对手所做的胜败判定本身就没有意义。
要塞该是要入侵的对象,迎击该是要闪躲的对象,粉碎迎击什么的根本就不可以存在。
『混账,恼人啊……!』
光弹狂乱飞舞,仿佛让人可以听见这般歇斯底里尖叫似的。是啊,真的很碍事,虽然不能说没有意义,但太无谓了。
……话虽如此,「虽然无谓,但并非没有意义」。
裁决者虽然是最强的使役者,也绝非万能,即使不算上她拥有令咒,实力也不是一般使役者能比拟,不过仍然有极限。
所以那时候裁决者才会选择逃亡。当时有「红」枪兵〈迦尔纳〉、「红」刺客,以及没有现身的术士,即使不算不确定将会敌对或成为伙伴的弓兵或骑兵,只要包含四郎〈裁决者〉在内的所有人一举进攻,即使用了令咒,她败退的可能性仍然极高。
宝具圣旗也并非无敌。
「红」弓兵看得见,虽然只是一点点,但旗帜开始破裂了,那应该就是不让各种攻击通过的代价吧。
贞德·达鲁克并非不败,虽然她因为中了各种奸计,仍不改最终成为阶下囚的事实。
那么,在她死去之前、无法承受之前,就要不断射箭。
「——裁决者,接招吧,我会把你的尸体拿去喂给棕熊。」
拉满了弓,将庞大魔力集约在箭镞上,野兽之眼确实掌握了裁决者明确地看到自己〈阿塔兰塔〉的瞬间。
松开手指——庞大魔力从箭镞喷出,整枝箭袭击而去,好似扑向猎物的音速饿狼。
一旦直接命中,就连此次圣杯大战中,拥有堪称最强物理防御力的「红」枪兵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然而一声咆哮,裁决者的圣旗漂亮地粉碎炮弹,并一个回手打回「红」刺客的魔术扫射。她应该是有意地选定了方向回击,至少她脚下的飞机仍平安无事。
但是,「红」弓兵不可能只放一箭就结束,放完箭的下一个瞬间,她已经再次拉满弓,填充魔力。
「下一箭、下下一箭准备,上箭〈Set〉——双星,冲啊。」
两枝箭同时射出,若方才那箭是狼,那么能透过魔力控制飞行轨道,自在地蠢动的这两箭,便带着如同毒蛇的恶质袭向裁决者——!
『无法应对。』
最佳猎人嘲笑。
『能接招。』
裁决者认定。
来袭的魔弹有两发,还加上来自空中花园的防卫机能「十又一之黑棺」的光弹照射。
事情发展成这样,裁决者已经无法刻意采取行动应对。她无法计算以音速冲过来的哪一枝箭镞会更快抵达。
因此她在半是中断思考的情况下,顺应状况。
以横扫方式挥舞圣旗——弹开了抵达距离略短几分的第二箭,但这样无法防范从上方落下的第一箭。
但尽管无法防范,还是能引导状况变化。
「什么————?」
也难怪「红」弓兵〈阿塔兰塔〉如此惊愕,因为她认定躲不掉的那一箭受到花园的光弹迎击。
裁决者在接下第二箭之后,立刻转向把袭来的光弹往头上打回去,看到这么不像样的同伙自伤——「红」弓兵怒不可遏。
「裁————决————者————————!」
「红」弓兵伴随大吼冲出,以生前无人可及的神速飞毛腿全力狂奔。这是在极度前倾的姿势下才能做到的野兽般的跑法。
无论人类怎样持续钻研都不可能跨越的超长距离,「红」弓兵只消转瞬间便跑过了。裁决者架起旗帜面对接近过来的她——两者互瞪。
「我要杀了你。」
骇人的怨愤声音发自「红」弓兵。
「——很遗憾,这不可能。」
然后,裁决者严肃的回复仿佛要消除这些怨愤。
两者间的战斗即将展开。
§§§
「好了,『黑』弓兵〈凯隆〉,你没有退路啦!」
听到「红」骑兵的这番话响彻云霄,「黑」弓兵只是悠哉地笑着放箭。但骑兵的战车以超越箭的高速贴近弓兵。
这原本就是没有胜算的比试,不拉开距离就无法作战的弓兵,怎么可能对抗能在瞬间冲到极近距离内的骑兵呢?
——话虽如此,「黑」弓兵也并不是「只能在远距离作战」。
无论速度多么快,还是有唯一的缺点存在。
「正确的时机、正确的座标、正确的速度——必要的只有这些。」
理解箭的速度。
也能计算到达时间。
还能导出到达座标。
那么,剩下只要能理解战车的速度就很简单了,无论能如何以速度压倒对手,只要将箭射往他将移动到的位置便可。
这虽然属于未来视的一种,但并非多么特殊的能力〈技能〉,只是不挫折地不断累积修练,以及能洞察将来的澈底计算能力所搭配完成的必然技术。
「什么——?」
然而从「红」骑兵〈阿基里斯〉的立场来看,只会觉得箭镞突然出现在眼前吧。方才放箭的时候,弓兵另外朝骑兵一定会到达的座标上放了另一枝箭,对骑兵来说,这状况简直是恶梦。
不是骑兵动了,箭才射到。
「是骑兵移动到箭会射到的座标」——
不可能躲开,因为骑兵就像是自己一头撞上箭那样。
被贯穿的肩膀渗出血,箭镞深入骨头。
「啧……!」
「红」骑兵拔出箭,瞪了已经敏捷地移动到另一架飞机上的「黑」弓兵,并策马准备追上去——下一秒,佩达索斯的头大大地晃了一下。
「什么!」
三匹马之中,有两匹誉为不死神马,但只有一匹——佩达索斯是稀世的快腿名马,并非不死之身。一枝箭贯穿了佩达索斯的脑门,即使是宝具,灵核遭到贯穿的马匹也只能消失了。
「红」骑兵咬紧牙根瞪向「黑」弓兵。
他被迫做出选择,如果要继续以双头马战车破坏飞机,毫无疑问能强制令「黑」阵营退出,大概只会留下能操控鹰马的「黑」骑兵〈阿斯托尔弗〉,但我方弓兵应该可以轻松收拾他。
然而——这也要是「自己能破坏所有飞机才算数」。
这边〈骑兵〉的行动已经被对方看穿,无论在平原的战斗、森林里的战斗,以及方才的空中战中,「黑」弓兵几乎都完美地掌握了骑兵会怎样行动。
这部分应该才是更严重的问题吧,但是——该舍弃目前这个压倒性有利的状况吗?
思绪瞬间转动,身为战士的直觉低语着。
『不可以驾驶战车,「你是比任何人都强的战士」。』
「——克桑托斯、巴利俄斯,你们不用战了,先退下吧。」
他轻拍马匹的脖子,名为克桑托斯的马回头看向主人说道:
「明智的选择啊,吾主。若继续驾驶战车,你迟早会落入与当时同样的命运。」
克桑托斯因为拥有女神传授的能力所以理解人话,甚至可以说话。只不过——
「哼,那么我现在的作为是正确喽?」
「天晓得?这我真的不得而知。我知道的就只有『这样下去你会死』的选择。」
只不过,个性恶劣透了。
骑兵用枪柄末端顶了克桑托斯一下,克桑托斯嘶鸣一声,傻眼似的与巴利俄斯一同消失,这样就结束了。「红」骑兵舍弃了压倒性的有利局面,一手提着枪,在飞机上落脚。「黑」弓兵虽以极为自然的动作放箭,但骑兵的枪轻易地将之化解。
巨无霸客机机顶,在正常人早就要晕厥过去的高度上,两位英雄迎来了二度对峙。
为了迎战敌人〈对手〉,两位使役者缓缓地走在钢铁地板上,「红」骑兵就这样仿佛要吹散劲风般,豪迈地笑着问:
「好啦,我在这里是如同老师的预测吗?还是错估了呢?」
另一方面的「黑」弓兵则淡定地笑了,但手中的弓已经搭上箭。在骑兵打算跨步而出的瞬间,他就会察觉骑兵的动静放箭吧。而骑兵这边则在寻找弓兵的破绽,可以视状况而一举拉近距离。
战况胶着——但也不会维持太久,只要等待的瞬间会来到,就不可能忍着不享用眼前的大餐。「红」骑兵压抑颤动的凶猛利牙,等待方才问题的答案。
「黑」弓兵开口。
「这个嘛,怎么说呢,我是觉得『两种都有可能』。」
「可以的话,我希望是你错估了,我可不想再被神明注定我该走的路。这次真的跟正确与否无关,我要随心所欲地战。」
「所以才协助言峰四郎……不,天草四郎时贞吗?为了实现那夸大的妄想?」
「黑」弓兵的目光严肃,尽管天草四郎说着「救赎人类」之类的梦话——但这就代表骑兵放过了他。在与「红」骑兵对决之前,弓兵身为老师,只有这件事情必须问清楚。
但骑兵以坚定的态度反驳。
「确实是夸大的妄想,但是『有胜算』。至少我听了主人〈四郎〉的说词之后,是这样认为的。」
「别傻了,救赎人类什么的——」
「若用那家伙的方法就有胜算……哎,他的计划与救赎之名相符。他不会歼灭人类,也不会选定人类,更不打算破坏什么,真的是非常符合圣人作风的方法。」
「黑」弓兵很难得地厉声说:
「不可能有这种方法!许多圣贤、英雄、圣人不断追求、思考以及重复执行都无法达成!尽管他是圣人,但天草四郎时贞也应该无法成功啊!」
「红」骑兵挥枪,直指空中花园。
「让这件事情变成可能的————就是『冬木』的大圣杯啊,老师。」
在召唤到这个世界之际,除了现代知识之外,与圣杯相关的情报也都会大致赋予给所有使役者,尤其弓兵因为本身的见识渊博,很早便看穿了大圣杯原本的目的。
这些庞大的知识在「红」骑兵的一句话下反复散落、收敛、架构。
圣杯战争的起源。
创造圣杯的艾因兹贝伦、远坂、马奇里三大家,他们的真正目的。
大圣杯……其真正力量。
七位使役者真正代表的意义。
而直到现在仍持续留存的五个破格结晶〈Outsider〉——
愕然。
一切都顺畅地整合为一。「不可能,这不可能,但是」——
这么一来,确实「救赎或许能够成立」。
「……难不成——」
「黑」弓兵〈凯隆〉无意识地说出这句话——「红」骑兵笑了。
§§§
与其说现在在走路,用游泳形容更正确吧。一边承受着皮肤剥落、肌肉融解的感觉来袭,言峰四郎仍不断前进。
这里已经不是空中花园,大圣杯内部是与现实世界相异的空间,无论物理法则、魔术法则,甚至连「自己本身」都被搅拌成另一种东西了。
只不过,双手疼痛得嘎吱作响——只有这个感觉,能让天草四郎时贞认知到现实,四郎放下心,果然为了供应魔力而与大圣杯连结是明智的选择。若没有任何对策,就踏入这么异常的空间,只会瞬间遭到融解吧。
双臂仍诉说着痛楚,但这痛觉才能让现实与自我连结。
世界依然充满苦痛。
自己一个人沉浸在愉悦之中,是愚者的作为。
言峰四郎先认定自身,自觉目前正处于什么也没有的大圣杯〈这里〉,以彼方为目标迈步而出。
因为设定了目标,所以开出了道路,四郎相信这条路将通往目的地。
路途很长、很远,看不见尽头。
简直就像被说着「放弃吧」的感觉——忍住,结论是来到这里之后,无论人类还是使役者都没有差别了。
不管有没有超越人类的强大力量都没有关系,即使能够劈开空间、跨越空间,只要不踏过这条路,就永远无法抵达。
然后,只是单纯走着——果然也是不行吧。
订定目的地的是自己,「决定哪个是目标的也是自己」。
相信自己一定会抵达,抱着一定要实现的愿望,好了,走吧。
距离非常遥远,说不定是永远也走不完的距离,也有一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往反方向走的恐惧。
把这些全丢进垃圾桶。
「我能走,无论去哪里、无论何时。」
踏出一步、两步,毫不犹豫地跨出第三步。不认为行走十万里痛苦,不认为九十度垂直的峭壁痛苦,不认为荆棘满布痛苦。
这些事情他早已有觉悟。
父亲、母亲、姐姐,遭到残杀的三万七千人想让他停下脚步。
「听我说。」
她们说着,对着四郎的背影发声。
——若停下脚步,应该可以轻松一点吧,所以你快停下,然后请务必听我们说。
四郎拒绝体恤话语,驳斥请他停下脚步的邀请,为了不听他们说话而捂住耳朵。
四郎也预测到会有这类诱惑,他心想只要在此迷惘,你们的死都会白费,而甩开这些诱惑。
他当然不可能不痛苦,当然不可能不伤心。
接着换成不是遭到残杀,而是进行残杀的一方出现。有史以来,好几度出现的会吞食弱者的强者,他们会以「这边与那边不一样」的不明确理由为依据,持续杀人。
他们露出淡淡笑容低语。
「怎么了?我们杀了喔,杀了你父亲、母亲、伙伴,全都杀了杀了杀光了,『你难道不恨吗』?」
背后的人们带着悲伤与愤怒的情绪大喊:
「就是他们杀了我们,拜托『请杀回去吧』!为了帮我们镇魂,请替我们报仇!」
无言。紧握的拳头不松开,一松开——感觉就会呕吐出些什么。
他不可能不恨,不可能不愤怒,很想停止他们的笑、停止他们的呼吸,捏烂他们的心脏。
不过——他已经舍弃了悲哀和愤怒,并下定决心,不是为了让伙伴的灵魂安息而战,而是决定要拯救一切。
原谅、体恤,但舍弃了爱!
「碍事!」
内心有如千刀万剐般发疼。打从心底憎恨明明没有化为恶,却像是助长恶的自己。
「即使如此」,也绝对不反悔已下定决心的事,覆水难收。
拯救世间一切的手段确实存在,所以祈愿着希望大家能相信自己,无关敌我,请所有人都一起走向应该在彼方的乐园吧。
……但是,为了拯救,必须有力量。
只要人类维持现状,就无法拯救。若以十个人建构世界,其中至少会有两人被排除在外。以十人建构的世界,并不足以容下十人。
牺牲两人作为活祭品,让八个人享受幸福,这是最低的底线。而现实是为了让一个人获得幸福,必须有九个人走上苦难的道路。
理应永远持续下去的,人类世界的统管机制〈系统〉。
四郎要打破这机制,拯救作为活祭品的两人、拯救幸福的八人,拯救幸福的一人,拯救苦难的九人。为了航向繁星〈天空〉而必须要的奇迹〈力量〉,这才是——
「这才是天之杯————Heaven’s feel,为了完全不遗落地拯救所有人类,最极致也最大的奥秘,也就是第三魔法。」
天草四郎时贞〈言峰四郎〉终于准备着手救赎人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