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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邪龙与圣女 第二章

——只是希望对方能笑一个。

——只是希望自己能笑。

幸福又无聊的日子/为了赋予未来希望,献身作战的日子。

虽然什么也没有,却因此无比温暖的周遭/抛开所有遗憾,我为了他人而活。

我似乎不太喜欢人类这个种族,急于求生,只是不断增加数量,究竟想要追求什么呢/我喜欢人类,那些挣扎、努力却不停止向前,积极得甚至可悲的人们。

我没有谈过恋爱/你也不懂恋爱为何。

我认为这样就好。恋爱属于我之外的人管辖,因为爱着人类,所以没有喜欢过人。

这么想着——

啊,怎么会落得这么难看,甚至不肯正视受伤的内心。

对于「黑」骑兵打下了「红」刺客<塞弥拉弥斯>的所有迎击兵器这点只能感谢,但危急的状况依旧没有改变地持续下去。

「红」弓兵<阿塔兰塔>笑了——她仿佛毫不在意。浑身染满黑泥,脸上带着笑的她想要杀了裁决者。

尽管圣旗旗尖插在自己身上,「原本是」「红」弓兵的人终于抓到裁决者的脖子。

「啊…………………………呜…………………………」

「红」弓兵紧紧抓住的臂力根本是压倒性。

裁决者因痛苦而皱起脸,想甩开掐着自己脖子的手但完全没作用。看来对方不是单纯增加了蛮力。

执着。

完全可以用单纯的这句话道尽。现在对魔兽<阿塔兰塔>来说,裁决者就是阻挠其梦想的象征。

——我要杀了你,你个臭圣女,我要杀了你。你这个杀了「我的孩子」、「我所爱的孩子」的臭女人。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无论参数或宝具之类,得以用来决定使役者强弱的参考依据都已经无关,憎恨才是力量,执着才是足以使她现身于世的因素。

裁决者无法呼吸,意识渐渐远去。

小小的光闪烁,看到过去幻觉。蕾蒂希雅的过去和贞德·达鲁克的过去搅在一起。

回想起来。

回想起死者的面孔。

血的气味令人作呕,堆积如山的尸体都是被自己的手弄脏的。

你只是挥舞旗帜——

这无法作为借口。

对手不是人类——

怎么可能。倒下之际微笑、死去之际抱着遗憾。他们不是狂战士<Berserker>,是为了钱、为了名誉,或者是某些相信的事物赌命而战。

今后,肯定会一直一直永远持续下去的无辜牺牲者。

有人说不要看比较好。

但我想将之刻划在心上。

以这种方式做好觉悟,终有一天,这般遗憾会以最糟糕的形式、在最糟糕的状况下落在我身上——

差点要对这段记忆露出苦笑。

原来如此,这真的是最糟糕的状况。她的憎恨很正确,这毫无疑问是指谪圣女<贞德>罪孽的行为。

但是,自己早已做好另一项觉悟。

不回应指谪罪孽的行为——

舍弃应当承受的罪过——

现在,要完成使命。

既然身为圣女,通常注定无法完成使命。正因为以悲剧收场而动容地悲叹,才是圣女该有的样子。

如果要完成使命,自己便将不是圣女——

「阿塔兰塔,你可别瞧不起裁决者<Ruler>……!」

放开握住圣旗的手,用双手抓住她勒住自身脖子的手。

紫水晶<Amethyst>的眼眸中没有一丝忧愁。

正面粉碎魔兽显露的憎恨——没多久,魔兽双手就被拉开。

接着握住旗杆,连同仍捅着的魔兽一起砸在巨无霸喷射机上。魔兽因为这动作摆脱了旗尖,在钢铁机顶上弹跳滑行,转眼间坠落。

这样就结束了。既然这场战斗已经分出胜负,那只魔兽也就等于退出战线了。

「……我得去空中花园。」

花园近在眼前,如果从这边应该一跃就能抵达,毕竟脚下这架巨无霸客机已经开始摇摇晃晃了。

不管是敌人、伙伴,还是杀害对方,对裁决者来说,使役者都是很宝贵的存在。

因此,她才有必须做个了断的念头。

然而这仍是她将失去宝贵对象的行为。

真正该做出了断的对象是天草四郎时贞——

突如其来的冲击。

「……『黑』弓兵<凯隆>。」

「黑」弓兵消失了,迎接第二度死亡,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就代表强敌「红」骑兵<阿基里斯>存活了下来。当然这是个大问题,但更重要的是对我方来说,「黑」弓兵几乎等于精神支柱。

他已经不在了,身为主人的菲欧蕾应该会长叹不已吧……

我方阵营只剩下「黑」骑兵<阿斯托尔弗>和「黑」剑兵<齐格菲>。

裁决者跃起,终于抵达了空中花园。虽然她也想过先与其他使役者会合,但仍判断现在必须尽早一步前往大圣杯所在之处。

「黑」骑兵和他的主人对「红」阵营来说是不值介意的存在,恐怕会最优先被针对的就是自己。

那么会合只会大大增加危险性。无论对方怎么小看,都不会放过协助裁决者的他们吧。今后还是独自作战比较好,光是他们愿意一起前来死地就已经非常令人高兴了。

——我得快去。少女如此嘀咕,迅速前往中央高塔。

心中渗出不祥情绪——简直像无法再做些什么,一步步走向致命终结的感觉。但这样的感觉是正确的。

§§§

女王咂嘴。因为被「红」剑兵<莫德雷德>划伤的肩头淌血,弄脏了衣服。

无与伦比的自信与符合这般自信的实力。原来如此,不愧是颇负盛名的反叛骑士<莫德雷德>,确实具有终结亚瑟王传说的实力。

「——然而,一介莽夫竟然伤了吾一刀啊。」

被砍中所产生的憎恨,以及逃跑所产生的屈辱已不复在。该恨的,是因为支配了这座花园就松弛下来的自己的头脑。

因为沉浸在这座花园的强大之中而大意,所以发誓下次见面一定要使出全力烹杀作为回礼。

……仔细想想,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这当然会敌对。对塞弥拉弥斯来说,反叛王<主人>的使役者是该最优先肃清的对象。

她边叹气边传送念话给术士——没有回应。

对方似乎无视了此次念话。塞弥拉弥斯瞬间心想他该不会产生反叛意图了,但立刻打消念头。恐怕是正忙着准备宝具吧。

「红」刺客<塞弥拉弥斯>可没有神经大条到跑去打扰人家启用宝具。

接着她发现自己又下意识地用手指敲着扶手。她很清楚自己情绪烦躁,都是因为方才的大意造成。

还没吗?还没吗?还没吗?

吾主尚未回归吗——

想知道结果。

那个会失望吗?会挫折吗?会绝望吗?或者——实现第三魔法,找出了希望呢?

让所有人类抵达天之杯,人将成为不死存在。据说激情将会淡化,且欲望将不再支配人。

这么一来——没错,说穿了人类将变成像「他们」那样,而塞弥拉弥斯并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坏。

人类的历史高声主张。

战争,是战争培育了人类。因为有战争、有持续在世界上打造极小<Minimum>地狱,现实才会存在。

这是人类的业吗?或者该说必然?能够很有效率地破坏人类的兵器,有时会打造出与想象中用途相反的未来。

少年<主人>说过。

圣人即使能从现实中拯救人们,也无法获得未来。

战争使人类成长,这或许是事实。但是这么一来——这么一来,就会变成弱者持续遭到践踏的世界。

所以要拯救。

拯救一切——

使役者一笑置之,认为这根本在说笑。

主人一脸正经地点头,说或许如此。

但这是他活了六十年所得出的结论,无论碰到怎样的障碍都要加以克服——

被召唤出来后,如此得知了他的目的。

……虽说是在订定契约之后才被告知。

他说若没能获得自己同意,计划毫无疑问会瓦解。原以为他会安排出自己不存在的备案,但四郎露出破灭性的笑容说了。

——在没能获得算是我半身的你<使役者>协助的当下,就已经澈底走到死路了。所以这次我会放弃,等待下一个机会。

他很平常地说出等待下一个机会。

拯救全人类的心愿澈底刻划在他的灵魂上,死后被召唤到英灵座,即使激情只是化作单纯的纪录,他似乎也持续等待着下一个能作为使役者被召唤的机会。

当然大可笑他活得没意义。

但若要说活得没意义——现在这个瞬间确实「活着」的刺客<自己>也一样。

第二人生,被召唤、被利用,接着消失,名为仆人<使役者>的奴隶。

有些人觉得这样就好,历史就是累积过去的工作,未来的人类有厚颜无耻地利用的权利,所谓英灵就是为此而存在。

但塞弥拉弥斯不这么认为。无论如何,自己只为了自己而生,要为了别人、为了将来使用她的力量——说穿了就是从属。

她虽然没打算当个奴隶,却无法阻止召唤本身执行。

那么——借由反复永远无意义的生,自己便能持续作为「最古老的毒杀者<塞弥拉弥斯>」存在。

这一点也不好笑。至少吾主想挣扎反抗。

……曾经犹豫是否找出机会将之变成傀儡,或者让他把令咒转让给其他傀儡<主人>。无论哪种做法,只要凭自己的力量,这点小意思都能轻松办到。

但是,当察觉了他挣扎的瞬间。

她发誓会协助主人。当然这是充满了欺瞒的誓言,是以若他派不上用场便会立刻将之放逐为前提的誓言。

主人明明也理解这一点,但当女王发誓会协助时仍松了一口气——以太没有防备的笑容低语了一声「非常谢谢你」。

——这是何等伪善又伪恶啊。

他带着毫无防备的笑容接受了她下的毒。

尽管肚子里满是坏水却体会到了最终仍无法加以实践的愚蠢女人。

咚、咚、咚。

手指又开始敲着扶手。四郎应该还在大圣杯里奋战,没有失败。若他失败了,应该很明显能感受到因果线<Line>发生异常。

但主人现在在大圣杯内部,可能无法感受到异常——

「愚蠢至极。」

即使如此,该做的事情仍没有改变。控制大圣杯,支配地表,以永远的女王立场君临现世。

抑或……若觉得这一切都变得无趣,要舍弃所有也行。

甩开苦涩记忆,像某处的女王那般被蛇咬了等死便成。但说起来,自己不会被毒蛇毒死就是了——

「……哼。」

丢开败犬般的念头,无论最佳结局或最糟结果都能接受才是英雄。现在总之去做能做的事,只需要完成身为使役者的任务。

「红」刺客在空中映出两道幻象<Vision>,一边是「红」剑兵,另一边是裁决者。一位想要圣杯,另一位则是想阻止圣杯而向前奔驰。

女王没有看向裁决者,而是瞪着方才伤了自己的剑兵。

「就跟你玩玩排解无聊吧。尽量享用最古老毒杀者塞弥拉弥斯端出的美酒。」

「红」刺客淡淡地笑,开始重组尖塔构造以将这两位引导至理想的地点。

§§§

「红」弓兵<阿塔兰塔>无法飞翔。即使是使役者,也有办不到的事情。无论怎样优秀的剑兵,都不可能像拥有飞空战车的骑兵那样,在没有辅助的情况下飞翔天空。

弓兵也一样。阿塔兰塔身上没有关于飞翔空中的传说,也没有相关宝具和技能,只要跃入空中,就会直直下坠到落地为止。

这就是道理,这就是「常识之内」的范畴。

但是——现在的她却是身于「常识之外」的存在。

没错,「红」弓兵无法飞翔,但魔兽可不同。她身上所披的「神罚之山猪」是一块以憎恨与欲望织成的布。

如果无法飞翔——

只需要把身体改造成能飞翔便可。

「裁……决者!裁决者啊——!」

发出可怕的呻吟,她的双手扭曲变形。尽管因为痛楚而惨叫,阿塔兰塔的黑色手臂仍以扯开的皮形成翅膀,朝天飞去。

当然,这不是能维持多久的翅膀,只是临时构成,只要能往上飞个一千公尺就够了的玩意儿。

张开双翼,强行让自己的肉体上升——神经、肌肉断裂,并马上修补。

即使如此,她这对难看的羽翼仍利用偏执这种燃料,做出简直可谓强行的加速与爬升。变化成异形怪物将永不停止地给「红」弓兵带来痛苦。

但这点痛苦算什么?

若是为了作战所必须承受的痛苦,无论多少都接受。爬升一千公尺之后,勉强回到花园。

纤细美丽的两条手臂已经变成拧烂的抹布那样,血液源源不绝流出,无法抑止。

「——哈——哈、哈、哈——呜、咿——」

「红」弓兵笑了。

看见自身双臂的瞬间,稍微找回了一点理性。怎会如此丑陋、如此难看啊……不过这也不重要。外表怎样无所谓,身为英雄的荣誉原本就不关我的事。

理性刷淡,只有暴虐占据脑海。我还能战、还能追、还能杀。

慢慢地一步一步追上裁决者之后。

没问题,我记得她的气味,一切的一切全都记得,这场战争还持续着。

「——喂,大姐?」

那头传来声音。

这种声音我才听不见,即使听见了也没有义务回应。

中央尖塔——在抵达大圣杯所在处之前,一定要追上裁决者。

不管扭曲变形的双臂,也不回应呼喊自己的声音,魔兽往前奔出。

§§§

——抗衡着。

压迫而来的黄昏色极光与不输给这道光的鲜艳红莲火焰,无法侵蚀彼此的领域,四散黑暗之中。

齐格落地,「红」枪兵<迦尔纳>将枪插在石地板上。

「——三分钟了。」

「红」枪兵淡淡述说的声音只是单纯地道出事实。如他所言,结束三分钟作战的齐格瞬间变回了原本的肉体。

「嘎、哈……!」

齐格跪地咳血。虽然这是变回原有肉体时造成的反动,但症状变得更加轻微。现在他只是稍微咳出几口血就已经可以活动,甚至能再次变身。

当然,这不代表他有足以锻炼自己的时间。

这果然是一种预告。虽然可能不是预告死亡,但或许是死亡以上的——

——无聊,现在只需专心考虑眼前这个男人。

齐格激励自己。即使战了三分钟也无法击倒对方,但他还能再战六分钟。

这位「红」枪兵毫无疑问是强敌,自己无论如何都得打倒他……!

「——等等,不好意思,请你等一下再变身。」

「……啊?」

齐格实在免不了傻眼,停下动作。「红」枪兵着实一副很抱歉的样子搔了搔头说:

「其实我有事情想拜托千界树的魔术师,希望能在这请托完成之后再开战。毕竟难得——有两个人在那里啊。」

「红」枪兵看向旁边的石墙,齐格也跟着看了过去,躲在墙壁后面的佛尔韦奇姐弟于是露脸。

「……面对使役者,躲起来也没用。」

「我只是没有勇气让身体暴露在外。」

卡雷斯耸肩说道。齐格发现在他身后的菲欧蕾正抽动着肩膀哭泣——因此体悟「黑」弓兵<凯隆>已经过去了吧……这么一来,就代表「红」骑兵<阿基里斯>还活着,或是两败俱伤。

「所以……方便吗?」

「红」枪兵凝视齐格的双眼。他的眼睛妖美得令人发毛,但话语明显别无他意。

「我明白了,麻烦请尽快。」

「嗯,这是当然。千界树的魔术师,跟我来。」

「红」枪兵率先迈出脚步,卡雷斯推着菲欧蕾的轮椅跟上。齐格犹豫了一下,但因为想知道枪兵期望些什么而跟着三人过去。

走下外围的日晒砖瓦楼梯,来到一个小小的房间。这里就是「红」枪兵的目的地。入内后的卡雷斯等人不禁抽了口气。

「这是……」

五位男女坐在五张椅子上,围绕着一张圆桌。

口中分别嘀咕着毫无脉络可言的话语。

「听好了,比起明确的式子,东洋术式更注重柔和——」

「我拜见了传说中的伊凡雷帝书库,这么一来应能理解俄罗斯一带的魔术师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变迁——」

「吾兄啊,明明获得了圣杯,为什么愿望没有实现呢?」

「吾弟啊,这不是当然嘛,因为我们没有获得圣杯啊。」

「啊啊,想工作、想工作,什么都好,必须工作——」

这是某种活祭品还是什么吗?既然能开口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这些人肯定还活着,但这个状况真的能说是活着吗?

看看他们的服装,所有人身上都确实穿着魔术礼装,从稍可瞥见的手臂咒术性防护刺青来看,他们明显是魔术师,而且都是一流。

「这些家伙——该不会……」

卡雷斯抽了一口气,菲欧蕾的脸色也略显惨白。卡雷斯他们似乎理解了这些人是什么人。

「没错,这才是我们『红』阵营原本的主人们。」

听到「红」枪兵这句话,齐格也总算能理解。原来如此,确实「红」阵营也不是一开始就由四郎召唤出所有使役者。起初应该是由「红」阵营——也就是魔术协会召集的主人们召唤出使役者才对。

「他们……还活着吗?」

菲欧蕾这么问,「红」枪兵点点头。

「是的,刺客为了让他们和平地转让令咒,下毒降低了他们的思考能力,因此我想应该能加以治疗,我不认为这样的毒素会永远有效。」

卡雷斯询问:

「——所以说,『红』枪兵,你希望我们怎么办?」

「红」枪兵说道: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能救助这五人。虽然他们与圣杯大战有关连,但已经处于败退状态,不能就这样一直让他们待在这里。」

「……说要救助,但这对我们没有好处啊。」

卡雷斯这么说。「红」枪兵直直地看着他,他的额头马上冒出汗水。

没错,不可能没有好处,应该说有太多好处了。

这些人接下魔术协会暗地里的工作,是台面下的魔术师,其中一位甚至是钟塔都报以期待的菁英。

说白一点,救助他们只有好处,对现况被逼到绝路的千界树而言,这简直可谓天上掉下来的救命绳,能用来交涉的筹码当然是愈多愈好。

「或许是这样,但这边只能拜托你通融一下。」

「……『红』枪兵,如果我们救了他们,你愿意做什么?我认为身为施予英雄的你,不可能没有准备任何回报给我们才对。」

菲欧蕾精准地要求起更多好处。卡雷斯心想:这样「红」枪兵应该会动怒,但他却以严肃的态度接受了这个要求。

「确实如此,但很遗憾,我没有什么能够给你们的。」

「那么,你觉得——那把枪如何?」

菲欧蕾战战兢兢地提出厚脸皮的要求,「红」枪兵难过地摇了摇头。

「——很遗憾,把枪给你们就等于表达将胜利交给你们的意思,所以我做不到。因为我发过誓,要全力与『黑』剑兵<齐格菲>一战。」

这再合理不过的理由让菲欧蕾困扰地垂下眉。

听到这句话的卡雷斯直截了当地问:

「『红』枪兵,你说你发誓要跟『黑』剑兵全力交战,是真的吗?」

「是的,我早就知道『他<齐格菲>』只剩下心脏,以及这个人工生命体只能变身为『黑』剑兵三分钟。」

卡雷斯瞥了齐格一眼。

「这么一来就好说了。既然你发誓要全力而战,那如果你不能在三分钟内打倒这家伙,能不能放过我们呢?」

「……唔。」

「因为不就是这样吗?『黑』剑兵只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三分钟,他把这宝贵的三分钟献给了你。那么无法取胜的当下,不觉得就等于你败北了吗?」

「红」枪兵<迦尔纳>难得说不出话。齐格认为按一般常识来思考,会拒绝这项提案。说穿了,只要没能在三分钟内打倒自己,实质上就等于「红」枪兵败北。

「……确实,面对在三分钟内出尽全力应战的战士,却得花超过三分钟才能将其打倒,也没什么荣誉可言。我了解了。」

不过「红」枪兵似乎有自己的一套原则。

令人惊讶的是,他接受了卡雷斯的提议。而当然齐格只要能战满三分钟,就等于获得实质上的胜利。

「等一下……『红』枪兵,你不认为我会想办法把战斗拖延到超过三分钟吗?」

齐格这么问。

这对枪兵来说应该是最不乐见的发展。无论他怎么想全力交战,只要齐格拒绝——

但「红」枪兵以一派平常的表情点头。

「这也无妨。我发誓要全力而战,跟你选择不使出全力,只打算战成平手的战术是两件事情。说来在这种情况下,没能在三分钟内收拾你的我才是最有问题的。」

强大的自信。

以及非常高尚的英雄理念。

「你不会全力奋战……要选择逃避吗?」

迦尔纳询问。

那对眼眸深邃、稳重,里面不带一丝非难的情绪。

如果想逃避也没关系,他本人比任何人都深知誓言之类都很自我。

那只是——静静地认为这也无可奈何并接受一切的眼神。

在印度最古老且最壮阔的史诗《摩诃婆罗多》里,背负着遭到大英雄阿周那讨灭的宿命的悲剧英雄,迦尔纳。

所有悲伤与所有诅咒降临其身。

在迦尔纳襁褓时代便抛弃他的母亲恳求他与其监护人难敌不要与敌对的般度族五兄弟交战。

——那么,除老三阿周那之外,我不交战。

身为般度五兄弟父亲的雷神因陀罗因为护子心切,便玩弄奸计剥夺了迦尔纳身上的黄金铠甲与耳环。既然能挡下各种攻击的铠甲遭夺,将来便只有一死等待着迦尔纳。

——不,我不能逃避。

甚至受到诅咒,在最关键时刻忘记必杀剑梵天法宝的用法。

——这也无可奈何。

而现在,他正打算以不同形式接受诅咒。

面对能确实取胜的对手,被迫发誓要放弃这份胜利。

「……在那之前我想问一件事。你为何要救他们?」

「持有『黑』剑兵心脏的人工生命体啊,我想救他们很奇怪吗?」

不奇怪。

如果是慈悲为怀的英雄,就会想拯救他们吧。

但事情总有个限度,即使富人想援救穷人,也不至于想要因此导致自身破灭。

「不奇怪,但是——为什么?」

「他们曾经是我的主人,理由这样就够了。我无法保护他们。尽管身为使役者,却没能完成这项任务。即使他们脱离了圣杯大战,我仍想救他们的性命。我自己也觉得这个愿望有点捞过界、傲慢……」

——三人只能愕然。这到底哪里傲慢了?

「红」枪兵以甚至令人觉得尊贵的眼眸看向仍嘀咕着莫名其妙话语的五人。

「即使如此,我也只能以这种方式活下去。而且,这种生存方式……意外地挺畅快的。」

齐格的逻辑性思考诉说着。

这真是大好机会。只要在这三分钟内逃跑、逃跑再逃跑,用宝具抵销对方的宝具,便能取胜。

毕竟对手是大英雄迦尔纳,采用这种战术绝不可耻,甚至是值得赞赏的策略。

然而,另一种思考诉说着。

这是一种丢脸的策略,难道不应该以自己的全力回应他的全力吗?

理念与信念不合拍,齐格拼命压抑混乱,起码不要表现在脸上。

——于是,卡雷斯清了清嗓子,打开局面。

「我知道了。不过魔术师无法带着这五人下去,必须请『黑』骑兵<阿斯托尔弗>协助护送——」

「这点不成问题,有个房间可以传送到地面。只要使用魔力,就连我都能把你们送回地上。」

「——等一下,这应该任何人都可以完成吧?」

迦尔纳点头表示当然,卡雷斯看了看菲欧蕾。

「……姐姐,到此为止了。」

这句话令菲欧蕾犹豫了一下——然后悲伤地缓缓颔首。

「是啊,我们必须与戈尔德叔叔取得联系,并好好保护、管理他们,所以我们得回到地面上。」

「黑」弓兵<凯隆>已亡,令咒也消失,菲欧蕾·佛尔韦奇·千界树等于在这场圣杯大战败北了。

也就是她在这里并没有意义,只消多待一秒,死亡就会更加逼近。

……明明是这样,卡雷斯却很平淡地说:

「嗯?回去的只有姐姐喔,我要留在这里。」

「……咦?」

「我不是说过了,我要成为千界树,所以我必须好好见证这场战争的最后结果。」

身为千界树一族之长,有义务见证到最后的最后。

「可是……可是!」

卡雷斯一副议论到此为止的态度冷淡地别开脸,对「红」枪兵说:

「『红』枪兵,麻烦你带我们到传送房,毕竟我们得带这些主人走吧。」

「——了解了。」

迦尔纳扛起三个人,剩下两人则由齐格和卡雷斯各负责一位。

奇妙的四人组向前。

石造回廊绵延不绝,或许因为施加过某种魔术,天花板散放着淡淡光芒。菲欧蕾心想:比起希腊,这风格更像残存于墨西哥中央的阿兹特克人神殿。

她发现自己正下意识地追着弟弟的背影。她看着弟弟扛起被施予轻量化魔术的魔术师并默默向前走,心想:自己为什么无法反对呢?

觉得现在的他跟自己熟悉的他有着什么决定性的不同。

……或者、或许,其实开始有所不同的是自己吗?因为再也不当魔术师了,便开始无法理解仍是魔术师的他了吗?

想要往那遥远的背影伸手,但停下了。

这和失去「黑」弓兵造成的悲伤不同,感觉好像被高耸墙壁围绕,有种难以言喻的寂寥。

卡雷斯真的要——尽管毫无意义,仍要留在这座战场上吗?

「就是这里。」

「红」枪兵<迦尔纳>停下脚步,打开房门,地上刻着形状复杂的魔法阵。枪兵细心地将扛来的三人放在地板上。

卡雷斯和齐格也跟着做。

「姐姐。」

在这句话催促下,菲欧蕾抱着不甚踏实的心情进入房间,并感受到地板流窜的庞大魔力。这种简直像站在炸弹上的感觉让她坐立难安,不安地看向卡雷斯。

「别担心,我认为『红』枪兵没有说谎。」

「嗯,我不记得我说过谎。」

「红」枪兵老实地同意。

「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这样真的好吗?

卡雷斯也搔搔头。

「……虽然我也应该一起回去比较好,但毕竟这是我们挑起的战争。主谋是达尼克,然而我们无法违抗。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开战的那一方,所以我觉得起码要有一个人见证到最后。」

「既然这样——」

既然这样,自己留下来也——

正想这么说的菲欧蕾看到卡雷斯的眼神。那是比起自己的性命,更想追求神秘的魔术师眼神。

是自己终究没能抵达的领域。

「……对不起。卡雷斯,拜托,你要活着回来。」

「我知道,都来到这里了,根本不可能下场作战。我会尽全力活着回去。」

菲欧蕾无力地笑。「红」枪兵关上门。

突然,一股周遭魔力爆炸的感觉——很刺眼,让她不禁闭上眼睛。

不过,能感受到的魔力只有一瞬间。

马上抹消的同时,空气变成了某种冰冷的东西。

「啊……」

环顾周围,自己在一座很普通、随处可见的小山丘上。拓展在眼下的是一片黑色漩涡,菲欧蕾推测那应该是黑海。

周遭没有人影,没有看见自己会骚动的人。只是除了自己,还有五位「红」阵营的魔术师依然持续碎碎念。

菲欧蕾立刻透过念话联络戈尔德,请他派出大型车辆来接人。

这么一来就算是——平安逃脱了吧。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干脆地接受到接近魔法领域的大魔术效果。

虽然是宝贵的经验,但对将来却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菲欧蕾·佛尔韦奇·千界树已不再是魔术师。

啊啊,我的圣杯大战就此结束。

握紧拳头,觉得好不甘心,没能好好跟「黑」弓兵道别真的非常遗憾。

不过,那个使役者毫无疑问地,毫无疑问不会白死。

「红」骑兵<阿基里斯>应该也已经死了,或者处于快死的状态。

……那个人的宝具<王牌>就是如此优秀的武器,从召唤出来的瞬间便已装填完毕的那枝箭肯定会分毫不差地命中「红」骑兵独一无二的弱点。

然而,这一切都已从自己的手中离去。

之后只剩活下去,放开至今握紧的手,挑战不同的生活方式。

——我将走上不同道路,他将走上不同道路。

这虽然是好几次在脑海中反复的严正事实,然而一旦这样远离便理解了。

「……好寂寞呢。」

弟弟正在过去自己所走的道路上前进,不回头,直直向前。

若自己还有些割舍不下地不时瞥向过去所走的那条路——会失望,也会安心吧。

——这样就好。

想起之前曾被「黑」弓兵这样提点过。

割舍不下是当然。

认为自己做错了也是当然。

然而,这项选择并没有错,有的只是对于自己放下的事物的乡愁罢了。

——这场战争结束后,主人一定会发现另一项失去的事物吧。

——但那并不是失去,只是再也看不到罢了。

原本觉得他这番话很神秘,到了现在就能理解。

当卡雷斯毫不犹豫决定留在那座花园的瞬间,感觉弟弟好像变成了离自己的认知非常遥远的存在。

再也看不到与弟弟之间的羁绊了。

那并不是失去吧。正因为有事先被告知,所以能够理解。

但依然不改寂寥的事实。

菲欧蕾·佛尔韦奇·千界树败北了。

选择不当一位杰出的魔术师,而是一介平凡人类——埋没在世界而活。

凝视着眼前拓展的漆黑大海。

菲欧蕾静静地落泪。认为失去的东西、取回的东西、再也看不见的东西、变得能看见的东西都非常值得爱怜。

§§§

「——感谢你,这样我总算卸下肩上的重担了。」

「红」枪兵带着平静的表情向卡雷斯致谢。卡雷斯耸耸肩,嘀咕了一声「是无所谓啦」。

「……那么,按照约定来分胜负。我们要换个地方,没问题吧?」

「嗯。」

齐格毫不犹豫地点头。

「红」枪兵看向卡雷斯。

「千界树的魔术师,你打算怎么办?」

「你问我怎么办……我原则上打算跟去。」

「你最好小心不要被波及,毕竟对军宝具无法控制力道。」

「我知道啦。」

三人迈开脚步,齐格看向走在身旁的卡雷斯。他原本以为卡雷斯会理所当然地跟姐姐一起逃离。

他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身为姐姐的菲欧蕾要跟「黑」弓兵<凯隆>同进退,齐格觉得既然她要逃脱,卡雷斯也会跟随而去。

「……你真的要见证吗?」

齐格这么问,卡雷斯点点头。

「嗯,我要……虽然我什么都做不到,但也不能因为做不到就抛弃义务吧。」

「义务?」

齐格歪头。卡雷斯搔搔头,犹豫着该怎样说明才好。

「因为是我们开始的啊。虽然整个战局转向意料之外的方向,但如果因为这样就逃跑,我就不能算是主人了。」

「……你确实不是主人了吧。」

齐格淡淡地说,卡雷斯摇头否定。

「直到这场圣杯大战结束,我都必须以主人自居。我打一开始就这么决定了。」

卡雷斯下意识地抚摸手背……之前令咒所在的位置。

齐格这下更不懂了。一般来说,在使役者消失的时间点就算是从圣杯战争落败。尽管紧急与其他使役者订定契约的发展少见,但并非没有——然而以现况来说,不太有这样的可能性。

「……说得也是,哎,该怎么说……啊,不行啦,说穿了就是要拼一口气。」

「只为了这一口气,你就要前往死地?」

听到齐格这个问题,卡雷斯绷起一张严肃的脸保持沉默……实际上,他本人也很难解释这种被逼急了的情绪。

逃跑也没关系、逃跑很合理、逃跑是当然。

这里是使役者与使役者相争的场所,不是区区一介连主人都不是的魔术师该存在的地方。

卡雷斯觉得齐格话中似乎有这层含意……所以他才拼了一口气也要留在这里。即使派不上用场、无能、可能会死,也一样。

即使如此,这里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

走在前面的「红」枪兵<迦尔纳>回头说:

「那边那个魔术师的决定或许不聪明,但我认为身为一个人,这是很高尚的行为。你别太苛责他了。」

「不,我不是在苛责他——」

卡雷斯叹气大喊:

「好啦,这话题到此为止!『红』枪兵,你快点带路吧。」

「嗯,已经到了。」

走在前方的「红」枪兵停下脚步,不当一回事般打开厚重的石门,将两人引入那非常宽广的地方。

「这是——」

微暗房内的宽敞程度明显异常,看不到天顶,让人觉得没有尽头的地平线不断延续。恐怕是利用魔术进行过空间扩张吧。

「红」枪兵表示:

「如果是在这里,不管我们怎样大闹都不会造成多大伤害。魔术师,你尽量离远一点。」

「……好。」

卡雷斯颔首,然后尽可能与他们拉开距离,深呼吸一口气——发誓绝对要好好看着他们。

——接下来要和「红」枪兵交战,这是从之前就决定好的事项,齐格也没有任何不满。但真的该与他一战吗?

这是一场只要在三分钟内全力逃跑就一定能获胜的战斗。

若要问自己是否憎恨「红」枪兵,答案是否定的,但两者之间有着约定。

只为了一个人工生命体,毫不踌躇地献出心脏的剑士。

这是他所期望的战斗。

裁决者给了自己即使逃避也没关系的选项,自己完全不需要作战,就算逃跑了也无所谓。她说——没有人会责怪你。

虽然不恨,但若不交手就不会开始,无法前进。

——也是会有这样的战斗要面对。

那么,自己要怎么选择?不是问何者正确,而是想选择哪一个。

「怎么了,你不变身吗?」

「红」枪兵疑惑地问。决定了,下定决心了。说不定这是太不合逻辑又最糟糕的选项。

不过——

总觉得若不这么做就会失去稍微在自己心中生根的这股情绪。

「……我有一事请托。」

「嗯。」

「红」枪兵默默地催促齐格「说说看吧」。毕竟他是个不惜一切持续造福他人的施予英雄<迦尔纳>,并不会踌躇。

「我给自己取名为齐格,这名字来自赐予我生命、默默地要我『活下去』的男人。所以,我希望你也能这样称呼我,然后——」

啊啊。

真是的。

怎么做出如此愚蠢的选择啊——

「为了报答你,我会尽全力作战。虽然只有短短三分钟,但我会像原本应当与你交手的那个男人那般作战。」

「红」枪兵稍微睁开了双眼。

场面沉默——这真是个愚蠢的选择。明明这么想,但不知为何有股沁凉的风吹入心底。

很舒畅。自己的选择、自己的愚蠢令自己感到舒畅。

感觉枪兵稍微浮现了笑容……虽然可能只是错觉。

「……这样吗?那么齐格,就让我们彼此拼尽全力吧。」

此话一出,齐格用掉第四道令咒。

庞大魔力包住他。如果这是最后一次就好了……但心中某处浮现了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的念头。

双手握住幻想大剑。

「……齐格,我要攻了。」

「——来吧!」

在瞬间沸腾的空间内,最强的剑兵与最强的枪兵激烈冲突——!

§§§

醒来后,「黑」骑兵<阿斯托尔弗>落单了。

「咦?哎、呀、呀?这里是……哪里?」

「……什么,你醒了啊?」

「黑」骑兵到处摸摸拍拍自己的身体。虽然他算不上聪明,但他也知道醒来前的记忆竟然忘得这么透彻绝非一般状况。

「呃——啊——我记得我——啊,对了,想起来了!」

「……喂,你有在听吗?」

急忙起身东张西望,确认周遭状况。应在远处飞行的飞机已经全部消失,看来是完成任务了。

主人————不要紧,还活着。

虽然活着,但不在身边。

「呃呃呃呃呃……?」

得追上他,但不知道他在哪里。该怎么办才好呢,找到线索就追上去吗?好,那么事不宜迟——

「阿呆,听我说话啦!」

「哇呀啊!」

整个人弹起,然后往旁边一看,一脸不耐烦的「红」骑兵<阿基里斯>就在那里。

……「红」骑兵?

「你、你不是敌人吗!」

「喔,是啊。」

「黑」骑兵手忙脚乱地从他身边离开,准备抽剑——但没有配剑,只能出枪——却想起枪被自己丢了,只好先双手握拳摆出架势。

「……你该不会是笨蛋吧?啊啊,抱歉,你就是笨。」

「啰、啰唆耶,什么啦,你活着就代表——啊啊,王八蛋,我们这边的弓兵被干掉了喔。」

「红」骑兵听了「黑」骑兵这么说,移开目光,眼中充满压倒性的悲伤神色。他仿佛没有一丝喜悦般难过地说:

「——嗯,没错,我打败老师了。长年抱持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这样啊。」

原本架起的手臂无力垂下。如果「红」骑兵出言侮辱打倒的对手,即使要挑起绝望一战,「黑」骑兵也会勇于执行吧。

但「红」骑兵的态度澈底相反,因为老师的死亡而悲伤,悼念恩师。

「红」骑兵所说的「愿望」应该没有虚假,打倒老师、超越老师,这是许多当徒弟的人心中描绘的理想。

但是,实现这愿望之后留下的不是喜悦。打倒心爱的对象之后,抱持深切悲伤也是理所当然。

场面一片沉默。「黑」骑兵甚至有想与「红」骑兵共享悲伤的心情,因为「黑」弓兵就是个这么有魅力的人。深思熟虑、稳重,而且在最后的最后天真无邪地朝梦想迈进的男子。

「我得与你一战吗?」

面对「黑」骑兵提问,「红」骑兵傻眼地耸了耸肩。

「……我觉得还是不要比较好喔。应该说——你打不赢我吧?」

「谁知道呢?如果是现在伤痕累累的你,说不定有机会呢。」

「黑」骑兵很干脆地看穿「红」骑兵脚跟已遭射穿的事实,「红」骑兵不禁佩服地低声「喔」了一声。

「黑」骑兵阿斯托尔弗尽管属于骑兵这个要在前线作战的职阶,却是个被贬低为弱小的使役者——即使如此,仍因为长于战斗而受到召唤。

「——但很遗憾,我赶时间。抱歉,麻烦你找别人吧。」

虽然要打也无所谓,「红」骑兵有自信不会败,或许还可以打出一场不错的战。但他不想打了,已经满足了,现在的自己跟死人没两样,只是愿望实现之后还活着的——

「这样啊。那我要走喽!」

「……不,等一下。」

「红」骑兵反射性叫住立刻转身打算迈步奔跑的「黑」骑兵。

「怎样啦?」

「你的主人——就是那个『黑』剑兵<齐格菲>的『仿冒品』。」

「不要说仿冒品啦!主人有齐格这个很棒的名字!」

「黑」骑兵立刻反驳,「红」骑兵一副嫌麻烦的态度搔搔头。

「啊啊,好啦好啦,你的主人齐格啊……那家伙正在跟我们的枪兵交手吧。」

「嗯——大概,毕竟他们之间好像有约定。我最后有印象的就是正在与『红』枪兵<迦尔纳>交战的主人身影。」

「——这样啊。」

「红」骑兵迷惘了一会儿后下定决心。虽说自己这双拳头打倒了老师<凯隆>是事实,但他之所以答应与自己决斗,也是因为两人约定好了一件事。

一时迷惘、背叛……不,不是这样,这是对愿意配合自己目的的「黑」弓兵所能致上的一点点谢礼。

「你干嘛啦,是你叫我等等,我才等你的喔,我要走喽?」

「黑」骑兵一副等不下去的样子转身,「红」骑兵又叫住了他。

「就叫你等一下了!」

「……烦耶……」

不耐烦地回过头来的「黑」骑兵视线明显带着不悦。

但或许「红」骑兵已经打算要这么做了。他显得格外神清气爽地说:

「我有件事情要拜托你,我觉得你听听不会吃亏喔。」

「红」骑兵目送爽快地答应这项「请托」的「黑」骑兵离去后,重新转向位在中央的倒立尖塔。

§§§

——对双亲的回忆有些欠缺。

或许因为出生没多久就被送走了,自己的记忆绝大多数都被与恩师凯隆之间的回忆占据了。

然而,要说双亲是抛弃了自己吗?倒也不是。尽管父亲珀琉斯非常爱母亲忒提斯,仍深痛地感受到人与神之间无法跨越的高墙而离别。

并不是因为他憎恨妻子,更不是因为他憎恨儿子。

只是他体悟了——「不可能在一起」。

对年少的阿基里斯来说,听闻这些关于父亲的回忆是一项乐趣。

珀琉斯的个性谦虚纯朴,但仍是一位立下许多战功的男人。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笑话、不禁令人泪洒当场的故事……

其中,珀琉斯说得比其他话题都更起劲的——是关于一位女猎人的故事。

他说她很美,而且不是只会在王宫欣赏花、蝶的那种美。

那是如同驰骋平原的骏马般的美丽。

特别强化在某一点上的身体性能——她身上沾淤泥、染满了血,完全看不到像王宫内的公主那样的楚楚可怜。

然而她所有的不是一触即弯的纤弱。珀琉斯说那种不把所有苦难当一回事的坚强有着足以撼动人心的美。

「……所以,你被摔出去了?」

「嗯,应该是我心怀不轨吧。我就整个人被摔出去,根本无法辩解。」

珀琉斯苦笑着回答阿基里斯的提问。

她名叫阿塔兰塔。

希腊最优秀的猎人,同时是不与任何人相容的野兽——

她说她有个梦想。

她希望所有小孩都能被爱。虽说生前没听她提过这个愿望,但如果真心问了,自己或多或少会做出跟「红」刺客<塞弥拉弥斯>同样的反应吧。会因不可能达成而放弃,并笑她这梦想太愚笨。

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人之一,会说所有小孩都能被爱的和平世界根本不可能到来,这是愚蠢的梦话,并对身旁的不幸视而不见。

但是,尽管她的梦想会被嘲笑——仍不改这是很美妙的梦想这个事实。尽管知道永远无法达成这项理想,阿塔兰塔仍选择走上这条路。

那么究竟谁有资格笑她呢?

尽管知道这是很美妙的梦想却对那段艰苦道路视而不见的胆小鬼,根本没有权利贬低她的梦想。

——明明真心觉得那个梦想、那个自己走不上的道路非常尊贵。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弓兵<阿塔兰塔>把自己献给了魔性,那毫无疑问是区区一头山猪披上了就让一个国家陷入恐慌的卡利敦魔兽皮。

「红」骑兵并不知道她将之当成宝具带了过来。既然他都不知道了,应该也没有其他人知道吧。

这只是从老师<凯隆>那里听说的故事,卡利敦魔兽是月女神<阿缇蜜思>派遣下来的,只不过那原本只是单纯的山猪。

但是,当月女神把那块布披在它身上的瞬间,它就化身成魔兽。

应该是月女神想威胁人类。

——只要没能好好献上活祭品,你们国土的所有野兽都会变成这样。

好,问题来了,如果是现在世界上速度最快的「红」弓兵<阿塔兰塔>披上这块皮。

究竟会变成什么样的生物呢?

那已经不该以「红」弓兵称之,而是被贪念迷惑,已经迷失了最初目的的悲哀且最强怪物。

既高尚又勇猛的希腊最强女猎人阿塔兰塔已不复在。

所以,该怎么办?

「……啊啊,真是的,这第二段人生也不会都是好事啊。」

「红」骑兵<阿基里斯>叹气,过去师父的教诲浮现脑海。

『你对待自己认定为敌人的对象是无比苛刻,然而即使不是当成同伴,只要被你认定为「好人」的对象,你就会非常善待他们。』

「老师,您所言甚是。不过……」

生前父亲曾对这样的自己说过。他将手放在告诫自身要当一个英雄的自己头上,于道别前说出了这番话。

『这是爸爸我最后给你的忠告,不可以基于身为英雄的义务而战。你必须出于自身所想而战,千万别忘了这点——』

「红」骑兵不知道自己是否正确。或许他做错了所有事情,即使如此仍发誓要顺从自己的心意而战。而自己的愿望毫无疑问是要拯救她。

所以他全力狂奔而出——脚跟传来的疼痛对他来说早已不是障碍。

结果,阿基里斯<自己>只能作为一个英雄持续奔走。

§§§

裁决者正持续往目的地奔去,不管这里有多宽广,空间怎样被魔术窜改,她都不会弄错自己的目的地。

而既然主人不在了,也不需要费力应对没用的陷阱。

这点「红」刺客应该也心知肚明。她似乎只专注在利用距离争取时间,但说到底这做法仍有极限,因此使役者们应该毫无疑问等在前方了。

「红」弓兵、「红」骑兵、「红」枪兵<迦尔纳>在外面执行奇袭,但「红」刺客与「红」术士<莎士比亚>两位使役者至今仍未现身。

尤其是刺客——身为这座「虚荣的空中花园」主人的塞弥拉弥斯,恐怕就在非常接近大圣杯所在处等着吧。

术士则不明。毕竟在那片战场上,以及首次与天草四郎时贞见面时,这位使役者一次也没有露脸。有可能在某处设下了陷阱,或者——

裁决者边思考如何对应各个使役者边快步奔跑,毫无迟疑,即使眼前有一百个入口,她也不会犹豫地选出其中一个。

……齐格没事吗?

因为「黑」剑兵<齐格菲>的反应还在,她知道齐格还活着。但裁决者只能判断「是否还活着」,没办法知觉到这条生命下一秒是否会死亡。

如果停下脚步,用圣水描绘地图,或许就能知道他是否在活动——

瞬间舍弃这无聊想法,这想法实在太过愚蠢了。明明自己是为了不要在这里停驻、要在这时候持续奔驰才走到这一步的。

——我要阻止。

我要阻止天草四郎时贞,我非得阻止他不可。利用大圣杯拯救所有人类这种事情不可能办到,绝对不可能——

『他本人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点。』

『但为何他还是选择了救赎呢?』

曾经好几度浮现并遭到驳回的思绪再度闪过脑海。

他真的对人类如此绝望吗……虽然不是不能理解他对人类绝望的心情。

尽管人类的本性亦正亦邪,却是一种无法忍受自身是邪恶的存在。所以人类会以正义自居、执行正义、赞扬正义。

因为不这么做就无法承受。

不过,从第三者的角度来看,天草四郎应该毫无疑问是正义的一方。他并不是为了出头当官,是为了遭到欺压的弱者而起义。

然后他失败了。对他来说这等于邪战胜正,所以才对人类失望,选择救赎。

贞德心想。

为了拯救法兰西挺身而出的自己和他<四郎>,在本质上并没有任何差别。

自己是听见主悲叹着什么也做不了,少年则是承受了民众的悲叹。

但是,两者之间对人类的解读有落差,而且是致命性的落差。

强者并非永远为强,也并非邪恶。

自己知道。

知道蹂躏、嘲笑自己的人类在心爱的人面前也是会温柔地笑。

自己知道。

知道与自己并肩而战的人也会无法看清而堕入邪道。

即使如此——————自己知道即使如此,人类仍值得爱。

所以要战。

所以要杀。

所以要救。

正因为事先已下定决心,她的心坚如钢铁。无论何种苦难、何种诱惑都对圣女<贞德>起不了作用,这点是确实。

……然而,但是,另一方面,她的心里一直有一股风,那是她平常完全不会在意的弱风。

不过,这阵风一直吹着理应化为钢铁的内心,仿佛想表示既然她的心是钢铁,只要利用更强劲的风吹送便能轻易折服一般——

裁决者接下来冲进的房间只能用广大形容。这大小粗略评估大概有一座棒球场大。

有一点奇怪的地方,应该就是有许多石柱诡异地耸立着,让人联想到树林吧。柱子上施加了魔术——并非攻击性,应该是窜改空间,仿佛迷路森林那般迷惑人的机关。

当然对裁决者来说这毫无意义,她只需要顺从直觉往前冲便可。

往前冲便可——

「……!」

突然,奔跑的裁决者背后窜过一股寒气。

那是绝望性的魔性生物,对她的憎恨足以使人恶心呕吐。

尽管裁决者心想不可能,但她仍立刻切换思考,以双手握住圣旗,顺从自己的感觉跃起同时回头,挥下旗帜。

彼此都算是偷袭。

「原本是」「红」弓兵<阿塔兰塔>的魔兽<卡利敦>逼近到身旁,并在空中修正姿势,千钧一发之际闪过旗杆。

对双方都该觉得可怕吧。

只凭借自身的感觉便能针对无声偷袭加以反击的裁决者。

而尽管无声偷袭在空中遭到反击,仍能避开的魔兽。

「『红』弓兵————阿塔兰塔……!」

「『还没完』!我才……我才不会,让你阻挠……!」

她为了追求自身梦想,已经澈底走歪了。即使如此——正确的恸哭至今仍未停歇。

「我要拯救,一定要拯救!用不可能存在的圣杯实现不被允许的愿望……!不要妨碍我实现梦想啊啊啊啊——!」

魔兽踢蹬石柱,并利用反作用力跳得更高。这柱子有如茂盛生长的树木,对使用长柄武器的裁决者来说较为不利。

相对地,这对魔兽而言是压倒性有利的地方,除了因为她是不把任何障碍物放在眼里的传说中的飞毛腿阿塔兰塔之外,还有一点。

破风声。

认知此为何的裁决者立刻躲到柱子后方。这是对刚才这道声音有反应的人理所当然会采取的对应方式。

但是面对这魔兽——完全不该采取这样的措施。

「唔——?」

黑色箭矢正确地贯穿石柱,插进裁决者的肩膀。裁决者从破风声知道她放了箭,也认为躲在石柱之后就能防范。

或者,就算是引诱她躲到石柱后方的箭,她也还能应对。

但没想到——竟是速度完全不减,以音速贯穿石柱的箭,这究竟该怎么应对……?

「这里是我的狩猎场!裁决者,这里是我的森林、我的狩猎场啊!」

诅咒般的声音从黑暗的某处传来,这句话令裁决者毛骨悚然。裁决者认为卡利敦兽皮透过让阿塔兰塔发狂的方式,催出她身为使役者的力量直到极限。

这点恐怕没有错,那更接近所谓的反英雄或魔兽,但她不仅拥有狂奔的力量,也还存在逻辑性思考。

目前无法得知这是因为她是阿塔兰塔,还是卡利敦的特性造成,但这仍旧是可怕的事实。

……魔兽恐怕随时都能追上裁决者,她却压抑自身气息专注在追踪上,并且认为这个房间是最棒的狩猎场,于是出手偷袭。

不能忽视。若能这么做,打一开始就逃跑了。

所以从刚才起每过一秒就阵阵发寒,并因为迟了好几拍才发出惨叫——!

§§§

——头好晕,觉得世界严重萎缩。

敌人,敌人在眼前,发现敌人了……得杀掉,必须杀掉。为了某人、为了某物。

「肚子饿了」——非常饥饿,必须以杀意……填饱肚子。

景色浑浊,无法判断是哪种生物,只要能判断对象是否为生物就够了。反正,全都要杀了吃掉就是。

从柱子移往另一根柱子,敌人应该就在这房内某处。

「……了你……杀了你……杀了你,实现我的愿望……!」

——找到了。

红色的、火红的颜色,魔兽<阿塔兰塔>的双眼确实掌握了人体散发出的热度。

是敌人。

敌人就在那里……!

「死吧——!」

在石柱林木间跳跃穿梭的模样有如山中野猴,魔兽将柱子当作立足点放箭。

瞬间放出的五枝箭每一枝都灌注了必灭愿望,即使躲在石柱后,这些黑箭也有连同柱子一并贯穿的威力。

仍身为「红」弓兵时那种驰骋荒野的野兽般的美丽已经消失,相对地是非常扭曲不祥的东西构成了现在的她。

举动也与过往大相径庭,说到底野兽仍是生物,绝对不会做出极度损伤关节的非现实动作。

亲自把手臂变形而成的翅膀像拧抹布那样拧紧,在黑箭上加诸扭转力道后以音速射出。这是一种模拟性的膛线<Rifling>效果,是生物绝不可能使用的射箭方法。

魔兽绝对不会抗拒这时候产生的剧烈痛楚。

『痛苦才是给予存在本身的凯歌。』

对卡利敦魔兽而言,痛与苦才是世界的一切。因此它们很强,不抗拒被赋予的痛苦,在欢欣之情下接纳被赋予的痛苦。

「这……!」

因为太过惊讶而往后一跃,拉开距离。放出的五枝箭,每一枝都带着与宝具匹敌的破坏力杀向敌人————————悉数遭到击落。

是谁?能够平常地实现这般奇迹的敌人究竟是谁?

视野模糊……声音不清。

「好啦,■先■吧,这是我和■■做个了断的■■。」

「……我■■了,那么■■■了,■■,祝你顺利。」

「■死了,别磨蹭了————你快■■■■————————」

寂静无声。

言语已然化为声音的罗列,甚至无法解释其中含意。这也是当然,因为她选择了成为魔兽。

『只要能杀,就够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暧昧,一切的一切都已往浓雾彼端而去。留下的只有杀意,以及变得模糊不清的——「梦想」而已。

来吧,为了实现梦想,随着狂乱的低吼消灭敌人吧。

魔兽奋发。

§§§

……男子不把剧烈痛楚当一回事,击落了五枝箭。能如此简单地完成即使在万全状态下也堪称奇迹的成果,完全是基于其硬实力之故吧。

男子被称为英雄,也活得像个英雄。

但即使是英雄,也不代表能够拯救一切。有如过去因为自己一时逞勇,招致盟友死亡那般——男子无法拯救眼前的她<怪物>。

在这场圣杯大战中,最优先的事项是与师父对决,他只专心致力在这一点上。若要说没有发现她产生异常当然是谎言,但他确实忽略了这些异常。

说穿了,「男子以自己为优先了」。

男子很想单纯地看待事物,这之中没有善恶之分,没有法律与混乱,自己的愿望与对方的愿望等值,剩下就是彼此比较「力量」强弱以决定谁能实现愿望。

世界以单纯的竞争原理建构,憎恨与爱不过是附属品,不该一直牵扯。

这是过去他所生活的世界<希腊>中的道理。

她也活在同样的世界,所以他擅自认为应该是一样的。

即使知道女子那单一而纯正的爱,以及因此产生的绝望,仍没能真正理解。

男子完全没能想象那竟然强大得可以让她轻易抛弃身为英雄的荣誉。

——这是何等无知、傲慢且怠惰啊。

男子的罪过多不可数,所以即使是锥心之痛,即使是每当作战便会喷发的肉体之痛,都是对他的惩罚,他必须加以赎罪。

平常觉得轻盈的枪无比沉重,每弹开一次箭的冲击影响全身,一点都不想战胜,或许干脆败了还轻松点。

……然而,不能这么做。

变成那样是她的选择,而看不过去则是自己的责任。

所以,该与她分出胜负的不是裁决者——

「要打败你的是我。」

如此嘀咕的男子以石柱为立足点跃起,展开双翅的魔兽发出挤压般的叫声。

放出的箭无视一切冲向男子,与其说这是出于计算,更像是凭借一股蛮力。男子判断出由无数箭矢编织而成的轨道,在评估过应接招的箭数与接近对手的必要性后,选择了后者。

跳跃——再次踢蹬石柱,迅速修改轨道。

没能躲开的一枝箭插入肩头。

但无论剧痛与损伤,对现在的男子来说都毫无意义。他要做的,只有打倒这匹魔兽。跃起的男子付出肩膀中箭的代价,换来贴近魔兽的机会。

男子心想自己没有资格为这澈底改变的样貌哭泣。

与自己共度一生的枪流畅地舞动,直接命中魔兽的翅膀。男子动身追上被打飞后倒栽葱下坠的魔兽。

但她在往下坠落,直接摔在石地板上的前一瞬间,强行扭转全身,维持头下脚上的状态,用双脚将自己固定在石柱与石柱间的夹缝中,并在这样的状况下对男子放箭。

男子在前一秒察觉这胡扯到极点的「炮击」,千钧一发地闪过了。

脖子被划开,渗出鲜血。

彼此都在危急之际做出几乎不是人所能做出的动作。魔兽怒吼,但男子并没有退缩或畏惧,直接刺出枪尖。

几乎等于手枪的快速拔枪<Quick-draw>击出的黑箭,和如紫电般的枪击交错。

剧烈冲撞的巨响撼动彼此的耳朵。

彼此都同样尝到差点要呕出来的痛。

「呜——!」

「咕、唔……!」

压下痛苦的声音,拉开距离。男子的伤明显轻上许多,或许因为击中胸甲,伤势并不严重。

但对魔兽来说,伤势严重与否并不重要。正因为直到断气之前都会持续活动、持续完成被赋予的任务,所以才是怪物。

男子叹了口气,看看自己的长枪。他用这把枪打倒过许多豪杰,然而这把枪却受到了一项诅咒。

终有一天,会以这把枪杀了心爱的对象——

男子甩开多余的念头再次奔出,但被射穿脚跟的他与被誉为最快飞毛腿的猎人之间存在压倒性的差距。

男子眼中所看到的只有模糊的身影,些许破风声从右斜上方传来。

男子再次击落了看不见、无法察觉的几枝箭。

魔兽掌握到了。

男子的枪击明显慢了下来,脚跟的伤势有如诅咒般侵蚀着他。照这样下去,他应该无法再熬过三枝箭吧。

魔兽立刻下定决心,为了合理且毫发无伤地拿下这个男子而拉开距离。即使看不见他,也能透过热度追踪。

——魔兽并不在乎男子是什么人。

只要他是可以拿下的对手就够了。搭起的箭扭转后高速射出。男子保持沉默打落了这枝箭。

从脚跟冒出的鲜血染红了石地板,魔兽绕到男子身后放出第二箭。

当然,男子的枪依然管用,他打落了这第二枝箭。

不过非人的魔兽很清楚,他只能再忍受一次这般窜过全身的冲击与痛楚。她在石柱之间奔走,选择放出最后一击的位置在男子正上方——瞄准了脑门。

旋转的漆黑箭矢轻易突破音速这堵高墙。

如果被这箭贯穿很好,但即使无法贯穿,采取迎击或闪避行动也同样将连结到男子的死亡。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男子大喝。怒吼着,灌注浑身力量迎战瞄准脑门飞来的这一箭。

不仅从脚跟,他全身喷出鲜血,迎战之际产生的震动使五脏六腑重重受创,甚至从口中与眼窝冒出了血。

无关乎是不是英雄。

现在他这副浑身是血的模样,只要是生物,认定已死也绝不奇怪。

……然而,男子站着。

呼吸急促。从他的气息来看已经濒临死亡,放着不管也无所谓。

虽然无所谓,但这男子是使役者,无论怎样濒死,只要没有死透,就有机会翻转胜败。

魔兽立刻合理地判断,从石柱上滑下,在男子正前方落地。男子别说闪躲了,甚至连动一下也无法,五感恐怕几乎都丧失了。

呼吸细如丝。

心跳声早已消失。

没有犹豫、不舍、留情,魔兽将最后一击————释放出来。

侵蚀这个世界,嘲弄这个世界吧。魔兽乃为此而生,直到消灭为止都会这么做。

「『暗天之弓<陶罗波罗斯>』——贯穿吧!」

漆黑的箭射出。男子一动也不动。瞄准了灵核。能从一切恶意之下保护自己的母亲的祝福<铠甲>已不复在,只要中箭将会非常理所当然地被死亡囚禁。

如同过去受到太阳神<阿波罗>祝福的英雄<帕里斯>用箭射穿他的脚跟与心脏那时一般——男子将迎接第二度死亡吧。

男子已经接受了这点。

尽管接受了……仍有一件事无法退让。

『男子的枪受到了诅咒。』

男子忽视了一秒之后将到来的死亡,他所追求的是在更之后的事物——

高声地喊出:

「——去吧!『穿梭天空群星之尖』!」

流星之枪与漆黑之箭交错,下定决心的男子心甘情愿地承受黑箭,惊愕的魔兽尝试回避,但慢了的这短短几秒决定了成败。为了给敌人最后一击而全力放出的这箭,让魔兽的回避动作慢了一点点。

「嘎……!」

腹部遭到贯穿的魔兽发出痛苦呻吟,虽然是致命伤,但不至于死亡。

……男子也很理解这一点。

这不是说他拥有预知未来的夸张能力,只是他身为战士的直觉这样告诉他,所以男子毫不犹豫地奔出。

就算脚跟被射穿,再也不是速度最快的人类——即使如此,我仍是最快。在他眼中只有看到堕落为魔性的一匹野兽,以憎恨为粮食,想实现梦想的少女身影。

「唔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子的飞毛腿瞬间奔过战场,魔兽虽想迎击,却被刺入的枪完全封堵了动作。

魔兽心想那就换方法,于是再次召唤出箭矢。即使没有方才那般威力也好,只需要让他停下脚步一瞬间就够了。

之前那箭已经贯穿灵核,只要再稍稍推一下这个已经站在死亡深渊边缘的男子。

最终她放出了三枝箭,男子甚至没有表现出要躲开它们的意图。

腹部、大腿、胸腔三处中箭——现在甚至不是说是否为致命伤的阶段了,他的伤势已经严重到死了也不意外的状况。

但是,这样的箭甚至连牵制都做不到。男子奔跑的速度并未减缓,甚至还加速了。与方才的枪同样,有如慧星一般的狂奔。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面对怒吼的男子,魔兽做好觉悟,看他是要抓住枪、折断脖子、挖出心脏还是打碎头骨——做得到就来试试看啊。

别以为这点程度就能击败自己,我可是卡利敦的魔兽。只要这份诅咒还在,就绝对不会死透。

男子跃起,用一只手抓住魔兽的脖子,同时另一手打算扯下从背后长出的双翅——这动作令魔兽愕然。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

这男子<敌人>——

「闭嘴,不准再玷污她。」

打算把魔兽<我>「整个扯下来」————!

男子灌注了即将致使肌肉破裂的强大力量,强行扯下这张脏污的薄皮。被扯碎的皮先是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接着化为尘埃消失。她之所以会变成魔兽,就是因为拥有宝具「神罚之山猪」。

只要失去宝具,她就只能变回「红」弓兵<阿塔兰塔>。而在那之后,她想起了眼前的男子是谁。

茫然嘀咕男子的职阶名。

「你是…………骑兵…………」

「大姐,抱歉,我来迟了。」

为什么自己会与他战斗呢?为什么会与他互相厮杀呢?自己并不讨厌他,说起来根本就是伙伴,应该不至于要跟他动手……不过,还是打了、厮杀了,自己披上了那宝具,并相信那么做是对的。

领悟到这点的瞬间,死亡快速地袭向她。

§§§

天草四郎时贞没有引发过奇迹。

不,信仰他与他所信之天神<宙斯>的人们,确实亲眼见证了奇迹吧。但是,那仍然不能算是奇迹——四郎很清楚这点。

例如治好了盲眼少女并非奇迹,只是一种治愈魔术罢了。呼唤鸽子,或者走在海面上——诸如此类「人们认为自己不可能做到的事」,都属于魔术或类似魔术的能力,并非奇迹。

天草四郎单纯只是「天生就能使用魔术」。

所谓奇迹是神所授与,天草四郎身上并没有任何神所授与的事物。

——至少他在死之前都是这么认为。

在成为被称为英灵的存在之后,因果关系颠倒了。

过去使用的魔术在许多人赞叹下升华为奇迹。「奇迹」——没有多少词汇能如此暧昧、不确实,却又能够令他人信服。

这两条手臂上寄宿了奇迹——

通过因果线介入大圣杯的系统,周遭的印象有如察觉到入侵<Hacking>般变成具有攻击性的感觉。

现在的自己说穿了就是恶性病毒,但是恶性病毒会恶化,并以细胞增长的方式加以抵抗。

自己并不会增长,也不会变得强大,感觉好像周围被白血球包围了。

并知道自己会被杀害。

因为你的想法、你的希望之类都跟大圣杯无关而遭到指谪。

这点正确。至今为止大圣杯都没有与世界连结,说穿了这座大圣杯只是为了实现愿望的祭坛,只是位在与世界隔离之处的万能愿望机。

圣杯可以实现愿望,愿望不分善恶,只会被评估可行与否。

为了有朝一日艾因兹贝伦能够实现第三魔法,冬木的大圣杯就只是存在着。不过,这也要宣告结束。

不是因为实现奇迹而产生了信仰。

是因为有信仰,才能成就这番奇迹。

「没错,所以这是大家相信我——相信天草四郎时贞所产生的力量。」

四郎显得着实开心地如此嘀咕。过去觉得这两条手臂有如诅咒,当崇敬自己的人们遭到残杀,自己的双手被砍断时,产生的情绪甚至不是绝望,而是欢欣。但现在的他确实需要这两条手臂。

天草四郎时贞能够创造奇迹——跳过<Skip>所有来袭的不可能,只把结果拉出来。

支配大圣杯,追加新功能<系统>,天草四郎要变成大圣杯。

电光窜过两条手臂,强烈的痛楚类似欢喜,以强劲的气势入侵<Hack>、侵蚀<Crack>:——改写<Alter>大圣杯中枢。

目标是第三魔法的普及化。

撼动大圣杯,致使无论谁都能达到这般奇迹。即使世界上所有灵脉都将因此枯竭也不在乎。

大圣杯蠢动,天草暴力地加以压抑。尽管两条手臂好似要四分五裂,但无论怎样强大的力量都无法将之扯碎。

跳过所有不可能,压下所有不合理。

他作了梦。所有人都能幸福生活的世界,是人类必须抵达的下一阶段,过去许多英雄、凡人、恶人都期望的世界。

永远的和平,没有杀戮、战争——过于充分的幸福世界。

没有被欺压的弱者,没有疯狂的强者存在。

这样的东西不存在、是幻想,这种想法本身就是邪恶。

他好几次被「现实」这个敌人打倒。

……确实,这样说也正确。

很可悲地,人类只能是人类,虽然向圣人恳求便能获救,但圣人也有其极限。向圣人求援确实能获得施予,但若没有求援——就不会成为获救的对象。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仍祈愿世界和平,希望打造没有人相争的世界。若说这是傲慢也好,被指谪这是罪恶也无所谓。

因为——

如果不认识的某人能在和平世界幸福地微笑,这样自己就能满足了。

……有人说人类的肉体将不会再进化。

尽管有很多细微的修正处,今后人类仍会因空腹而烦恼,智慧不再增长,同时会被无法承受的欲望缠身。

已经够了吧。

世界上有某人好几次好几次、许多次许多次持续祈祷的愿望。

希望所有人类都能平等地享受和平与幸福——

「——我问圣杯,我的奇迹有错误吗?我的愿望是异常吗?我们所相信的一切都是该被割舍的吗?」

轮回的世界。

对立的愿望。

彷徨的生命。

如果说这是世界正确的存在方式。

「那么,我们为何觉得美丽?为何喜爱和平、喜爱幸福——甚至觉得第三者是如此值得怜爱?」

这是不必要的情感,该被淘汰的思绪。

但是,为什么我们会因毫无关系的人流泪?为什么会因此心痛?为什么人类明显以互相扶持为目的,有时候又能展现出超越它的勇气呢?为什么能够宝贵地、珍惜地持续握着它呢?

「那是因为终有一天将要抵达这里。

不就是因为你这么想吗?万能的愿望机<圣杯>啊,回答我,回答看看吧!我的愿望中有邪念吗?我们的希望有污点吗?」

————————————————没有。

圣杯宣告。

这是正确、该存在的愿望、该抵达的场所。是该予以肯定,不该加以拒绝。

「那么,听取我的愿望吧!让我的祈祷实践吧!

圣杯,忠于你真正该扮演的角色吧!人类掌握了天之杯,将抵达无尽繁星<天空>!」

瞬间,言峰四郎看见了「奇迹」。

「——呜呼。」

呜呼、呜呼、呜呼。

我抵达了,我们终于抵达了。抵达的这个地方,说穿了是个满地幸福的小地方……即使这样也好,只要这样就够了。

人因为天之杯而能前往下一个阶段。

在那里等待的是一切的一切都属未知的世界。一旦立足点不同,能看到的事物想必也会不同吧。

然而,那应该是个远比这严酷的现实<现在>更美好的世界。

亲爱的人类<人们>啊,一同前去吧。

我们确实——抵达了那个场所、那个舞台。

§§§

——我问你,魔女<贞德>啊,你有接受过神明的恩宠吗?

我回答。如果我没有接受过恩宠,我便会祈祷神能赐予我;若我接受了恩宠,我便会打从心底祈祷,希望祂能永远如此。

——我问你,魔女<贞德>啊,你体悟了自身命运吗?你的声音如何告知?

我回答。我坚定地相信自己的声音所宣告的救赎,我打算欣喜地接受一切。

——我问你,魔女<贞德>啊,你相信那道声音,相信自己绝对会获得拯救,不会下地狱吗?

我回答。并不是我相信自己会获得拯救,而是我相信宣告我会获救的声音。而我相信,我已经在天国了。

一边奔跑,过往的记忆突然浮现。

尽管同样信神,仍明确地分出了敌我。这件事固然悲伤,但同时也不该叹息。

为了国家、为了邻人、为了所爱的人挥剑,这绝对不是错。人因为集合而获得智慧,变成能抵抗可怕的魔性。

——最后问你,魔女<贞德>啊,没错,或许你的志向是正确的。你应该相信人类终有一天会抵达天顶的另一端吧。但你曾经思考过阻挠者的存在吗?曾经细数过牺牲了多少生命吗?你认为那是必要的牺牲吗?你即使心痛,仍没做出任何应对吗?

……这……

这是回答不出的提问。

正因为相信人类的善与恶,面对产生的牺牲时尽管心痛,仍只能放弃。

将牺牲压到最小是身为英雄的本质,但无论花费多大劳力,还是无法将之化为零。

没有奇迹。即使有,那也不是将不可能化为可能,而是让几乎接近不可能的事情以极低的机率变成可能。

……打从一开始,想把历史的牺牲者化为零就是不可能的一件事。那么,若说在终点相同的条件下——

至此裁决者停下思考。不可以去想这之后的事。现在必须倾注全力,阻止另一位裁决者天草四郎时贞。

奔过无限绵延的回廊,裁决者发现了出口离这里并不远。问题在于抵达出口之前有使役者埋伏。

她感觉到的使役者有一位。

……不是「红」弓兵<阿塔兰塔>。刚刚才与她对峙,并勉强逃开了。虽然理由不明,「红」骑兵<阿基里斯>让自己先走了。

裁决者和弓兵绝对无法互相理解。无论在思想面或斗争面,就算分出了胜负也于事无补。由她所熟悉的对象为她做个了结应该比较恰当,而那至少不会是裁决者。

那么剩下三位。也就是「红」枪兵<迦尔纳>、「红」术士<莎士比亚>和红刺客<塞弥拉弥斯>其中之一——不过……

「红」枪兵的可能性偏低,他应该正在花园外围迎击我方,所以应该是「红」术士或「红」刺客——

裁决者判断应该是「红」刺客。

自己目前正前往花园中央的最下层——也就是收纳大圣杯的场所。作为最后屏障的将是这座花园内最强的使役者,应该无庸置疑是塞弥拉弥斯。

当然,从黑棺发射的光弹那种直接性的魔术对裁决者并不管用,可是自身的反魔力只能弹开将会干涉自己的魔术。

假设对方召唤出魔兽,裁决者便无计可施。而能将这类奇迹化为可能,正是「红」刺客所使用的魔术。

……回过神来,才发现一扇双开的巨大铁门出现在眼前。

『开门吧。若是阁下,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紧吧?即使是陷阱也一样。』

这番挑衅般的念话传来,裁决者先叹了一口气才推开这扇门。

那里是谒见厅,尽管没有看到该服侍在侧的骑士或小丑,女王仍坐在王座上。只要有王座上的女王,这里便充满足以称为谒见厅的威严。

这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有一张以兽骨打造的不祥王座,其下方充满水,水中开满美丽睡莲。尽管裁决者来到地底下,天花板却在遥远的那一端。

坐在王座上的,当然是女王塞弥拉弥斯——也就是「红」刺客。

「想获得圣杯,就先打倒吾……虽然吾很想这么说——」

她这么说完默默地一弹指,墙壁像融解般消失,以魔术建构的门<Gate>开启。

「穿过那里,往下走吧。大圣杯就在那儿。」

「……你说什么?」

裁决者哑口凝视着「红」刺客。她直觉性地看穿那条路不是假的,而刺客则板着一张不服气的脸瞪向裁决者。

「别这样,吾也不是自愿帮阁下开路……但主人既然都下令了,吾便有义务遵从。哎,别担心,那家伙——就是『红』术士会负责欢迎阁下。」

「红」刺客说完,一副没什么好说的态度不再开口。姿态尊大地坐在王座上的她已经不在乎裁决者。

虽然多少能感受到敌意,但裁决者判断——她并没有想对自己不利的意图。

「那么,这辈子永别了。」

裁决者这句话令「红」刺客露出得意的笑,点了头。

「就是这样吧。裁决者,别了,你是个无趣的圣人,等着毁灭吧。」

裁决者没有闲工夫也没有余力回应她的挑衅。

「红」刺客目送前行的裁决者离去后叹了口气。原本她认为自己即使违背主人的命令,也应该与之交战。如果是她持有的另一样宝具,应该可以与那个圣女对抗。但令人困扰的是「红」剑兵<莫德雷德>也快抵达了,虽然把设下陷阱的房间连接在一起以避免裁决者和「红」剑兵碰头,但这种做法也有极限。

尽管是在这座花园里面交手,但一次面对两位——而且是裁决者和剑兵,也实在够折腾人的。

「术士,吾让裁决者往那边去了,剩下就是你的工作。在四郎回来之前要怎样争取时间就交给你办,吾必须出面迎战啊。」

「红」刺客没等回话,单方面切断念话后看了被方才那一击砍伤的肩头。这些许痛楚化为绝不会忘记的屈辱,刻划在心中。

「红」刺客会杀了「红」剑兵。

果然得由身为女王的自己来收拾那个离成王还差得远的嚣张小姑娘。女王看着空中的双眼苍白得甚至散发出冰冷气息。

「——第二宝具启用,『骄慢王之美酒<Sikera Ušum>』。」

为了迎接不出几分钟便将到来的反叛骑士,女王开始亲手摆设宴席。

§§§

迦尔纳思考。

自己经历过被誉为神话的许多战役——当然,他能自豪地斩钉截铁说无论何时他都是全力作战,没有放水过一次,也没有侮辱过任何人。

……但这是他在有所限制下的全力。

——就像过去因为母亲的请求,他表示只会与般度五兄弟中的老三<阿周那>交手。

感觉过去所经历过的战斗,都有捆成束的好几层枷锁束缚着自己。

神明的诅咒、神明的祝福、武士道,或者是人情。

这是当然,这就是所谓活着,也是所谓以战士<刹帝利>身份而战。

这些有时会化为力量,有时又会成为负担。

然而无论是哪一种,都毫无疑问是多余……没错,在过去的战斗中,有着必须达成的目的。必须为侍奉的王难敌争取胜利,打败般度五兄弟。

……不,更重要的是,打败老三阿周那。

与拥有同样血缘的亲弟弟相争——获胜。

这果然是足以称为枷锁的沉重命运。

现在则没有。

以使役者身份被召唤出的自己所被期待的,只有力量。

心中唯一牵挂的主人已经获救,那么剩下的约定只有一项。而更重要的,那也是自身的愿望。

战。

互相争霸,只是纯粹比力量并追求胜利。这就是如此单纯,因此无比美丽的作战型态。

当然,他并不否定因为有命运注定才会产生的战斗。所有人都有足以战斗的故事存在。

但是,跟这类牵挂相去甚远——只是这般单纯的互相厮杀却意外地令人舒畅。

或许身为饿狼<战士>的本能受到了刺激。

挥舞的神枪早已带有能穿针引线的精准,绚烂洒落的火焰无限燃烧着周围。

若说这没有使出全力,那么怎样才算是全力呢?

……没错,名为齐格的小小战士正牢牢地接下了这份全力。

这肯定是值得惊叹的事实,即使算上他获得了「黑」剑兵<齐格菲>的力量,他的技术仍到达值得惊讶的位阶<层级>。

更重要的是——

随着齐格的咆哮所挥下的幻想大剑,由持有魔法般的技术的小人们<尼伯龙根>打造的美妙大剑,无比接近魔剑的圣剑。封在蓝色宝石中的真乙太造成的黄昏色剑气带着足以令「红」枪兵<迦尔纳>警戒的魔力。

但不单如此,齐格的动作像是有用之不竭的体力般激烈。

完全不顾后果,甚至连牵制也不做,使出的每一剑总是一击必杀。如同「红」枪兵穿着黄金铠甲,齐格身上也有龙之血铠。他不仅不介意承受一些损伤,甚至连自己可能会死亡都考量过,仍专注在攻击上。

若迦尔纳的枪是太阳,齐格手握的剑就是给所有生命带来危害的黄昏。

齐格怀抱不顾自身性命的激情,紧追「红」枪兵不放——!

当抓到适当距离的瞬间,剑上宝玉闪闪发光,「红」枪兵的背部也因为类似欢欣的情绪而阵阵发抖。

「——『幻想大剑·天魔失坠<巴尔蒙克>』。」

「红」枪兵以神枪斩碎来袭的黄昏魔光,大气悲鸣、空间震动,足以令人呕吐的压倒性魔力<力量>互相冲突。

「红」枪兵正心想真是不吝惜使用宝具的瞬间——这回真的战栗了。

「连续两次……?」

齐格不管枪兵有没有接下方才那一击,间不容发地再次启用「幻想大剑」。

其实在使役者身上,这并非不可能的现象。达到魔法领域的宝具或者被誉为神话的英雄,就是拥有将不可能化为可能的力量。

即使如此——仍有其极限。

连续启用宝具的魔力究竟是从哪里来?如果主人本身是拥有庞大魔力的存在,那还好说。

但他的主人就是他自己,令咒的魔力应该已经全数用在保有「黑」剑兵这个外皮上了。换句话说,他自身所消耗的魔力大概是从不同的「某事物」流入……这是枪兵方才的推论,而现在他可以确定了。如果时间是三分钟,即使对手消耗了与「红」枪兵等量的魔力,也可以撑过去……!

「红」枪兵这回真的接不了招,齐格的幻想大剑终于直接命中他。

即使如此,「红」枪兵的宝具「太阳啊,化为铠甲吧<Kavacha &amp; Kundala>」仍值得赞叹。

尽管直接命中,「红」枪兵的动作还是与开打前没两样。

就算这样,齐格仍强势地逼近。

「红」枪兵也没有余力。虽然他顺利防御方才两招,但接下来还有第三招、第四招,甚至有可能在打倒他之前永不停歇。

大吼。

「红」枪兵大吼,使出更绵密的连续枪击。但这样不够,这样绝对无法收拾对手。

不,恐怕连现阶段威力最大的宝具「梵天啊,诅咒我吧」也只会被抵销。

那么——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

这一跳瞬间与齐格拉开了一百公尺远。但这不是问题,以齐格现在的能力,这只是转瞬间便能跨越的距离。

但是……这就代表他仍需要转瞬的时间。

「——看样子,连这把『不灭之刃<梵天法宝>』都不足以收拾你,即使用上我的宝具,也顶多只能与你的幻想大剑抗衡。就算能冲破,威力也几乎都被抵销,不足以造成一击必杀的结果,再加上你似乎可以连续使出第二、第三剑。」

「红」枪兵的话一语中的。如果是宝具冲突几乎是互相抗衡,而在这样的前提下,只要齐格能连续使用幻想大剑,就可以强行压下吧。

然后,「红」枪兵要粉碎这般可能性。

「因此,我需要不被抗衡也不被抵销的绝对破坏性一击。」

「——你有吗?」

「红」枪兵点了点头。那是毫无虚假,只点出事实的颔首。

「齐格,小心啊!那家伙的枪可是『杀神之枪』!」

卡雷斯传来念话。齐格知道,他读过这段传说。

大英雄迦尔纳原本并未持枪。

原本的他是驾驭战车,拉弓引箭——说穿了,就是兼具弓兵与骑兵资质的战士而受到赞赏,当然这不代表他不懂用枪使剑。

那么,迦尔纳为何会作为枪兵被召唤而出呢?

……在与般度五兄弟,也就是阿周那最后决战之前,一位婆罗门僧侣来到当时统领难敌军队的总帅迦尔纳这边。

僧侣向沐浴中的迦尔纳索求黄金铠甲。

僧侣完全没必要索求黄金铠甲,但迦尔纳曾发过誓,只要是婆罗门僧侣在他沐浴时索求之物,无论什么都必须捐赠。

大神因陀罗在知道这项誓言的前提下化身为婆罗门僧侣,并索求了黄金铠甲。毕竟般度五兄弟实际上是他的子嗣。

理解迦尔纳有多强的因陀罗无论如何都不愿冒任何风险致使阿周那死亡。

而迦尔纳事先知晓这一切——仍迅速扯下与自身融合的黄金铠甲,交给因陀罗。

因陀罗因为迦尔纳如此高尚的行为而自惭形秽,拿出了一把枪。

以黄金铠甲作为代价得到的是据说一挥便能杀死神明的最强之枪。

迦尔纳因为手握这把枪,成了最强枪兵<Lancer>。

于是——

现在正是他展现这把枪真正样貌的时候。

「这…………!」

卡雷斯无比惊愕,而齐格也一样。原本以为枪消失了,但「红」枪兵的铠甲一部分竟然从他的肉体上剥落。

不时能窥见鲜血渗出,以及「红」枪兵脸上浮现的痛苦神色。但比起这些,他手中的枪更是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眼前这把枪神圣得让人觉得之前他手中的武器根本是玩具。

看起来很强大,甚至令人认为如果将奔雷拿来打造为枪,或许就会变成那样吧。

「以黄金铠甲作为代价获得的杀神之枪」——

火焰有如无数条蛇在「红」枪兵身边窜动,原本毫无疑问已经使出全力作战的「红」枪兵拿出了更强大的力量与齐格对峙——

也就是说,这才是舍身之力,是完全不顾自身性命安危,真正的一击必杀。

卡雷斯不禁嘀咕:这太犯规了。

齐格半是赞同他的说词,半是觉得感动。

竟然对打算使尽全力杀害自己的对手抱持感动——怎么有这么蠢的事?即使如此,他仍无法压抑感动的情绪。过去从没有一个敌方使役者如此诚挚地对待齐格这条生命,就因为他忠实地遵守了要拼命一战的誓言,就因为他是施予的英雄<迦尔纳>才能做到。

本能低语着:胜不了。

也绝对相信自己会死,却不退缩、不逃避。

超越本能的荣誉与誓言支撑着身体。

——好,那就去死吧。

这不是因为齐格忘记所有约定,想赌一把。他只是单纯面对事实,清爽地微笑了。

即使如此,心中怀抱誓言的齐格仍举高了双手。

手中握着幻想大剑。据说成功屠龙的魔剑,同时是圣剑。

没有恐惧、没有遗憾,能与大英雄交手的欢喜胜过这一切。

确实会败北。

杀神枪将会马上消灭齐格这个存在吧。

死亡等待着。

即使如此仍不可能坐以待毙,直到最后的最后都要拼尽全力。

使出全力的幻想大剑能够抗衡十秒?还是二十秒呢?

或许有人会傻眼地认为何必白费力气,也有人会嘲笑何必在短短一秒内葬送自己的生命。

然而只有眼前的——「红」枪兵<迦尔纳>不嘲弄,真诚地接下自身一击。

确定自己会死,跟想求生的意志不同,这并不是达观,而是为了将死多延后一秒,挣扎求生。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咆哮。齐格吼出所有声音呐喊求生。

彼此以吼声为契机行动,全身染红<血>的「红」枪兵终于架起了枪。

从枪释放出的庞大魔力令卡雷斯全身紧绷。尽管他已经退到自认为安全的场所,仍惧怕那把枪。

那只是单纯庞大得让人联想到大海,以及有如金刚石<钻石>般浓缩过的能量。

——不可能。

那不是这世界上的人能够抗衡的玩意儿。只要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无论多么巨大,或是能拒绝物理性接触的灵体——

都没有关系,会毫无慈悲——

那把枪就是能将存在这种概念烧光……!

而卡雷斯看向齐格,利用「远观」魔术映出位在远方的他的身影。齐格的眼中明显抱着一死的觉悟,身体的颤抖也绝非出于欢欣之故。

尽管如此,他仍一步也不退后。

明明留在原地只是分分秒秒降低生存的机率——但他坚决不退。

啊啊——那就是英雄。

卡雷斯打从心底这么认为。在那种地方、那种状况下仍不退让。尽管知道眼前有着明确的死亡,仍选择踩稳脚步,驻留当场。

这是所谓的英雄才能做到。

魔术师绝对无法理解的匹夫之勇。

然而……然而是每个人类都会无比向往的位于圣地者。

还算是半个人类的卡雷斯能够理解。

面对死亡,有些人会自暴自弃。

面对死亡,也有些人会死心,放弃一切。

但是,做到自己该做的事——能够做到这点的人并不多。

卡雷斯突然心想:想让齐格获胜。

这无关「黑」阵营还是「红」阵营,而是不能失去带着那种眼神作战的人——卡雷斯这么想。或许还有其他理由,或许驱动自己内心情绪有别的原因,但总之卡雷斯打从心底想帮助他获胜。

……可是,没有手段可以对抗。

即使有也没办法用,他甚至没有令咒。现在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徒有主人虚名的普通魔术师罢了。

当然,与一般人类相比,他的选项还是多出许多。但面对那把枪,无论是魔术师或老鼠,其实在认知上都没有太大差别。

「红」枪兵就是这么具有威胁性、压倒性、极端性——太过绝望性。

有没有谁、有没有什么可以用上?

有没有奇迹?有没有偶然?舞台机关送神<Deus ex machina>不存在吗……!

思考虽然仅仅一瞬,但时间仍持续推进。

在他思考零点几秒后——「红」枪兵和齐格终于彼此踏出脚步,开始助跑。

咆哮如猛兽。

「知晓诸神之王的慈悲吧。」

「邪恶的龙将坠落。」

思考如机械。

「因陀罗啊,刮目相看吧。」

「朝向一切终点的光与影。」

动作如疾风。

「所谓灭绝乃此一刺。」

「现在,世界将至落阳。」

极限最强的宝具,现在于此绚烂生辉——————————!

「烧尽——『太阳啊,降伏于死<Vasavi Shakti>』!」

「击落——『幻想大剑·天魔失坠<Balmung>』!」

对神宝具「太阳啊,降伏于死」。

对军宝具「幻想大剑·天魔失坠」。

两股巨大能量彼此冲撞,在空间卷起疯狂般的风暴。这股冲击甚至要破坏扩张空间的术式,卡雷斯连站都站不稳,只能趴在地上觉悟一死。

即使在遥远天边也能知道,两位使役者的冲突已经是「红」枪兵居于压倒性优势。

虽然是使出最大威力的幻想大剑,但这道光仍无法触及「红」枪兵。

「红」枪兵的枪气却如尖针锐利地划开黄昏色极光。

一秒过去。

黄昏正被强劲地撕开。

一秒过去。

再过一秒,齐格肯定会被枪贯穿身体。

齐格突然体悟自己要死了。

尽管没有余力回顾短暂而充实的人生,却有一股念头突然浮上心头。

他无法忽略……比起觉悟一死,求生的执着更强烈。大吼,粗重短促地吼着想要活下去。

不是不想死,也不是想活着。

而是找到了愿望。找到了小小的、渺小的、平凡无奇的愿望。为了实现它,现在不能死。

令咒<子弹>还留有一发,如果用了,就将面对超越「死」的某种状况。

尽管齐格担忧这点,仍不觉得不公平。

……原本这状况就不合理了。区区人工生命体竟能跟声名远播的英雄互相厮杀,简直算是凌驾奇迹的现象。自己应该处于被践踏的立场,只是一个毫无价值地被打飞的小杂兵。

那是赋予英雄的理所当然的权利,他们卖命地活、卖命地在历史上留名。无论是上天赋与的力量或是修行得来的力量,他们走过的路都不是他人能够模仿。

所以这边也要全力狂奔到无谋的程度,只能用压缩了生命的喷射起步挑战。

将身为「黑」剑兵<齐格菲>的一切奉献给这场战斗。第五次消耗令咒,是时候支付转换为「黑」剑兵所换来的代价了。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也不确定是否能战胜「红」枪兵,正如他也将一切奉献给与齐格的战争上。拿齐格的生命换算,剩下的时间就是三分钟,成为英雄的三分钟,等于他今后的所有人生。

然而,用掉令咒就「绝对」没有救。他不是穿过死线,而是必须选择死亡。站在悬崖边和跳崖差得多了,他并没有自杀的习惯。

齐格认为等待一秒之后发生奇迹的做法还聪明得多,但他放弃了这个选项。他压抑想活下去的本能,选择了停留在这边。

有一位少女说过,他不必作战,大可以逃跑。

不必勉强为人生找出意义,只要活着就很够了。

……重要的是对方愿意这样想。

有这个想法就很令人高兴,真的很高兴。对她来说或许只是随口说出的话,但齐格相信这番话比只是单纯活着更重要。

自己有一个愿望。

想见她。如果在这里死了就见不到她,光是这样,就让齐格打从心底觉得消费这条生命有其价值。

即使下次再见就必须道别——

齐格还是想见见贞德。

「以令咒命令我的肉体——」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自己<齐格菲>出现在自己<齐格>眼前。

那个毫不犹豫将心脏赠予自己,不带任何留恋离开这个世界的男人。感谢之情不断涌出,齐格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因此他只是——发誓绝对不会白费。齐格带着这般决心看着齐格菲,齐格菲轻轻点个头,微微地笑了。这微笑不带任何阴影,甚至让人觉得清廉。

「黑」剑兵就这样消灭了。

齐格突然领悟他将心脏给予自己的理由之一,会不会跟「红」枪兵<迦尔纳>有关呢?「黑」剑兵与「红」枪兵在圣杯大战初期曾经战了一整夜。

如果交手了那么久,应该彼此都能掌握到对方的真名了吧?两者都是声名远播的大英雄,拥有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能力。

「黑」剑兵说不定知道「红」枪兵是谁,因此「黑」剑兵作为与施予英雄交手者,或许想做到不辱其名的行为。

……齐格这么想。

他身上背负着他人所托的生命、他人所托的梦想,而且更重要的是自己也产生了愿望。所以,齐格想要再活久一点。

启动令咒,膨胀的剑气有如巨浪袭击枪兵<Lancer>。

「红」枪兵瞠目。他的确留有一道令咒,若用来增幅<Boost>,有机会达到杀神境界<这把枪>。

压倒性不利将转为抗衡,或者甚至转变为有利——

至此,「红」枪兵脸上首度出现些许苦闷神色。当剑气与枪气拼至抗衡的现在,只剩下意志的强大支撑着两位使役者。

齐格的求生意志确实坚强,即使如此,仍不敌「红」枪兵在人生中锻炼出来的钢铁意志。

「红」枪兵身上没有背负任何事物,没有因缘际会、没有业因,也没有必然,只有单纯的约定。所以,他才能慈悲地对待。

身为战士<刹帝利>的荣誉,以及只要这场战斗能结束,就算把自己燃烧殆尽也在所不惜的觉悟,凌驾了齐格所看到的「下一步」。

神枪开始缓缓地推回剑气,这么一来便无计可施。没有奇迹、没有偶然,舞台机关送神也没有伸出援手。

——如果说,他有机会得救。

那就是额头冒着汗狂奔的人,在察觉魔力奔腾与听见方才的怒吼而确认了地点后,全力冲刺到底才有机会。即使如此,仍是若齐格没有使尽全力且没有为了这短短几秒而用上令咒,就无法确定来不来得及的状况。

也就是说,这不是奇迹或偶然,是必然的结果。为了拯救他所存在的力量意志。

在圣杯大战中、在圣杯战争中,是被这样称呼的存在。

即为——使役者。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场所有人都惊愕,没想到竟有人介入了这个等待一秒后死亡的世界。

思考停止,但冷静下来想想就能马上理解一件事。

……介入完全没有意义。

不,存在于世界上的生物、无生物等所有物体,都是没有意义的东西。

杀神枪——「太阳啊,降伏于死」,其威力确实足以杀神。不单是英雄,连魔兽、幻兽、神兽、盾牌、城堡、结界等所有存在都等于没有意义。

「才不可以让你送死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喊没有意义,架起的盾牌应该也没意义,但是——「红」枪兵瞬间察觉了异常。

——「那面盾牌是什么」?

§§§

「——有事相求?」

「红」骑兵<阿基里斯>颔首,把原本化为灵体的「那个」抛给「黑」骑兵<阿斯托尔弗>。「黑」骑兵急忙接下。

「这什么?盾牌?」

那是整体以精致无比的设计打造出的大盾牌。虽然沉重却显得过于出色的这个——

「……是说这不是宝具吗?」

「对,你收下吧,送你。」

「啥?」

即使是没有人能比他更随便的「黑」骑兵也不禁说不出话。

「红」骑兵说:

「若能用它挡下枪兵的攻击——或许能抓到大好机会吧。」

「不、不是啦,话是这么说没错……呃,不会吧,你当真?」

「是啊,我认真的。哎,你放心,这只是我遵守了约定,跟你没有任何关连。如果你不要就还给我。」

见「红」骑兵伸手讨,「黑」骑兵摆出保护盾牌的态势拒绝。

「……那个约定这么重要?」

「——嗯,非常重要。」

「红」骑兵带着诚挚的眼神这么说,其中看不出傲慢和虚伪神色。

「黑」骑兵茫然地……理解了那是他和谁之间的约定。

「那我收下。」

既然是对方基于好意要给,那就不必拒绝也不用客气地收下。「红」骑兵看他一派轻松的态度,无奈地叹了口气,但说好的约定就必须遵守,所以「红」骑兵把盾牌<宝具>交给了「黑」骑兵。

「我告诉你它的真名。这面盾牌是我的世界,我透过我的肉体所感受到的一切。」

这面盾牌正是阿基里斯之母——女神忒提斯可怜他失去了武装,去向锻冶之神求情后打造得来的。

在著名的《伊利亚德》中花了上百行描写的传说中的盾牌。

雕刻在盾牌上的是天与地与空、日与月与星、神与国与人、兵与贼与牲、歌与生与死,而包围在外的则是尽头大海<欧开诺斯>——

那是代表阿基里斯生存世界的宝具。

那是英雄高歌人生的所有世界,代表了世界本身。

因此这面盾牌能够挡下所有攻击吧。

盾牌的真名为——

§§§

「『苍天圈住的小世界<Akhilleus Kosmos>』——!」

瞬间,刻划在盾牌上的世界转动、膨胀。极小世界在盾牌前方展开,重新建构了空间与时间。

唯一能够对抗杀神枪的,就是身为世界本身的防御宝具。

缔结授受契约,更重要的是既然彼此意志已经统一——这面盾牌暂时可以作为「黑」骑兵的宝具启用。

「唔、唔唔唔唔……!」

杀神枪侵入世界,想将之破坏,以可怕的威力融解、沸腾、蹂躏世界。

但是,然而——

「骗人的吧……」

卡雷斯说不出话。原以为无敌的枪之光完全被盾牌挡了下来。

若是杀神枪「太阳啊,降伏于死」,那将能灭掉「唯一的」各种存在吧。

无论是人类、军队、城堡,一切都能。

但即使能杀掉神,也无法杀掉世界。杀了神只会造就无神存在的世界,尽管神被消灭了,但广大的天、地、海洋仍会存在,以整体人类的角度来说仍能持续高歌胜利。

这才是阿基里斯生存的「世界<宇宙>」。

对抗杀神者,乃世界本身。

举盾的手臂骨折,「黑」骑兵咬牙,以另一条手臂支撑骨折的手,并只是单纯地承受着剧烈痛楚的信号,高声大喊:

「上啊!」

——离解除变身还有三秒。

齐格抛下迷惘奔出。

杀神无法讨灭齐格,也没能贯穿盾牌。

在转瞬间生出的「虚无」空间里,「红」枪兵<迦尔纳>立刻选择了下一步行动。

既然「太阳啊,降伏于死」没用,那就用对国宝具「梵天啊,诅咒我吧」烧光周遭一带。

不过——

他太慢决定了。不,即使以最快速度决定也无法应对吧。

「黑」骑兵冲出的瞬间,齐格便舍弃了绝望,并且集中全身力量在下一招。

他知道「黑」骑兵很弱。

「黑」骑兵冲到前方,只会有接近必然的机率多造成一人牺牲罢了。

但齐格以完全跟这般现况认知相反的感觉——他只是坚信。

只是强烈而坚定地相信自己的使役者一定能挡下这一击,因此齐格单纯地将一切明确化。

冲出去——全力狂奔,收集四散的魔力,专心致志向前冲。心跳无比剧烈,一秒跨过彼此间的距离,用剩下的两秒斩杀「红」枪兵。

正因为是抱持绝大自信使出的一招被破解,才无怨无悔。

但也没打算就这样爽快地接受败北。只因为使出的宝具遭到破解就放弃胜负,实在不是一位战士<刹帝利>应为。

——想起与阿周那之间的那一战。

即使力量强如迦尔纳,也无法撼动因为诅咒而陷入泥沼的车轮一分。尽管知道背离武士道,阿周那仍将箭搭上了弓。

『看样子他即使要那么做,也想打倒我。』

这对迦尔纳而言是值得欣喜的事,阿周那终于认定自己<迦尔纳>是背离武士道也非得收拾掉的敌人。

这场战争中没有责任、没有负担,但是——能够不辜负生下、养育自己的对象而活的这份誓言不能打破。

齐格<齐格菲>狂奔着,彼此都相信这是最后了。

因此「红」枪兵爽朗地笑了,挤出自身的力量直到极限。

幻想大剑挥下。这简直是直通地狱的断头台<Guillotine>,而「红」枪兵挺身对抗。挡下这一击,之后要立刻绕到对手的背后。

他事前知道了齐格菲的弱点就在打倒那条邪龙<法布尼尔>之际,因为贴在身上的菩提树叶,造成他全身上下唯一没有沐浴到龙血的背上。

要在一秒内获得胜利,唯有贯穿该处一途。

剩下两秒。

幻想大剑挥下。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红」枪兵大喝。

只要、只要能够挡下这一记——!

剑与枪交错,以宝具的层级而论,双方皆已到达顶点,因此这已然是单纯的力量拼搏。「红」枪兵以扎实的姿态闪开朝着脑门挥下的这一剑。

他毫无疑问获得千载难逢的机会。

『拿下……!』

化解最后一招的「红」枪兵以神速跨步绕到「黑」剑兵<齐格菲>身后,一张叶片的痕迹淡淡地散发着光芒。这是名为齐格菲的英雄唯一没有沐浴到龙血——致命的弱点。

剩下一秒。

……想要获胜,这并不是为了「红」阵营,也不是为了现任主人言峰四郎。

不辜负养育自己的对象而活的这份誓言占了一半。

剩下一半是为了「黑」剑兵,为了守住与怀抱遗憾消逝的他之间的誓言——

「红」枪兵不认为这是多余的念头。

然而——

尽管「红」枪兵拥有能看穿各种虚假的眼力,却遗漏了这唯一的一点。

这点则决定了这样的结局。

说起来,「黑」剑兵并不惧怕这致命的弱点存在,生前之所以被一把枪贯穿背部,正是因为他相信自己做到能力所及最好的行为了。

变化为「黑」剑兵的齐格也不怕暴露弱点。说起来,自己原本脆弱的肉体满是弱点,面对使役者,只消一招就会被砍杀。

与死亡比邻,因为太过恐惧而麻痹了感官。

因此他对于暴露弱点并不犹豫,为了心中产生的愿望而赌命乃理所当然。

于是,幻想大剑贯穿了「红」枪兵的胸腔。

面对躲开剑绕往背部的「红」枪兵,齐格挥下的幻想大剑中途停下,并且维持背对枪兵,将剑往后方送出。

对对手暴露自身弱点,甚至没有回头,做出了与东方武士的切腹行为相似的动作。

冷汗从齐格全身滴下。他因为维持背对的姿势往背后刺出剑才来得及,若他是边回头边挥砍,恐怕就赶不上了。

因为「红」枪兵跨步绕往背后才会产生致命性延迟。

「致命性」。

他褪去了黄金铠甲,以全力使出对神宝具。对间不容发地澈底躲开全力一击的「红」枪兵来说,这是致命性一击。

一秒后,齐格的剑便有如幻想一般融解消失。

同时身为「黑」剑兵的外型也消失,留下的只有一位人工生命体。

但是,贯穿「红」枪兵的伤并没消失——

「原来如此,看样子是我误判了。」

——「红」枪兵迅速地接纳了败北。

「红」枪兵倒下。

已经恢复原本模样的齐格安心地大大抚了抚胸膛。心跳之所以剧烈,并非变身的后遗症,而是因为他在高危险性的情况下豪赌了一把,并因此获胜的兴奋所致。

齐格知道,就连抱持绝大自信使出的全力一招也有可能无法对英雄奏效。

齐格知道,世上没有任何一位战士像「红」枪兵<迦尔纳>这般诚恳,为了在最后一秒获得胜利,无论如何都要锁定自己背上的弱点。

齐格知道,看穿上述这一切,抢先一步给他一击是最理想的做法。即使如此——即使如此,败北的机率还是远远高出了许多。

「抱歉了,齐格,变成要你奉陪我个人的任性了。」

「红」枪兵的声音里听不出败北造成的惊愕与遗憾。

对原原本本地接纳一切的他而言,这样的结果绝对不会想不通。

他误判的点只有一个,是因为作战实在太快乐了,因为过于快乐,他忘了眼前的对手不是「黑」剑兵,而是名为齐格的人工生命体。

齐格默默地摇头,脸上充满无法隐藏的罪恶感。

「——我真的有好好一战吗?」

不是以齐格身份,而是以「黑」剑兵的身份,也好好一战了吗——他这么问。

「红」枪兵摇摇头。

「这我不知道。你不是『黑』剑兵,但就是因为我忘了这一点,我才会像这样陈尸于此。」

最后一击。说不定「黑」剑兵根本没想过带着绝对自信放出的这一剑会被躲过,这么一来将获得胜利的或许就是「红」枪兵吧。

无论怎样的英雄,只要是一名战士,都会把自己抱着自信使出的一招将被闪开的念头抛诸脑后。一想到这一招不管用,就很有可能致使丧失自信。

但齐格不是战士,也不是英雄,他只是一个挣扎求生的生命体,因此才看错了最后一步。齐格并没有信赖自己的力量。

他无法确定如果是「黑」剑兵就会确定有效的这一击一定有用。这并不是要提点自己大意不得,单纯只是凡人与英雄交手时会产生的胆小。

直到最后一秒之前,齐格确实想着要投注一切。

而此举稍稍超越了「红」枪兵的预测。这并不是因为「红」枪兵大意,也并不是齐格优于对方。

胜负的天平往哪边倾斜只是机率论,如果打十次,应有九次会倒向枪兵这边吧。

齐格理解这点,仍打出所有手牌赌上了一切<All in>。停止颤抖、压抑恐惧、克服绝望,这是拥有「黑」剑兵外貌,但灵魂属于别人的他才能做到的愚勇。

因此,「红」枪兵赞赏这一切。

「……我用我的方式实现约定,你用你的方式遵守了约定,我不因结果变成这样而后悔。当然,败北令人遗憾——不,也不尽然吧。」

令人惊讶的是「红」枪兵竟然浮现了淡淡微笑。

「但是——我们打破了一对一的禁忌。」

齐格觉得很抱歉地说道。确实就是在宝具互相冲击,再过一秒就要崩溃的当口。

如果照原本的状况,「红」枪兵将会顺利收下胜利吧。

但「黑」骑兵<阿斯托尔弗>介入了。然而这场战斗并没有严格规定要一对一,遑论这是主人面临了危机。

「使役者保护主人是天经地义,原本我没把他算进战力当中就是我自己大意了。」

「红」枪兵轻描淡写,齐格则理解地颔首。

「等一下,你这个说法很伤人耶。」

急忙跑过来的「黑」骑兵泪眼汪汪地抗议。

「……哎,虽然我也觉得那面盾牌有点那个,不过这是『红』阵营的问题吧。」

盾牌已经消失。它尽可能地挡下了杀神的一招,最终似乎粉碎了。

「话说回来,那面盾牌究竟——」

「啊,那个啊?是『红』骑兵<阿基里斯>给我的。」

齐格提问,「黑」骑兵干脆地回答后,齐格瞠目,「红」枪兵则是叹息。

「他或许做了什么不能违背的约定,或者——想让没机会用到的盾牌派上用场吧。无论何者,能将它交给你的我方骑兵真的太胆识过人了。」

说出不知是否算称赞的话语后,他突然看向齐格。

「以赢家来说,你的脸色不太好看,但那是多余的罪恶感。」

「……是吗?」

齐格看了看自己的手。

——直到现在,他才充分体会自己下了杀手的实际感受。

没错,齐格确实化身「黑」剑兵<齐格菲>持续作战,在变成这样之前,他也曾经真心想杀害名为戈尔德的魔术师。

但实际上对有着人类外型的对象下杀手,说不定这是第一次。

「多余的。至少我是抱着打算杀掉你的念头而战,虽说是立场不同造成的必然,但这仍是明显的杀人行为,你会抗拒也是当然。」

「逻辑上或许是这样没错——」

逻辑上。

反杀想杀害自己的对手,尽管野蛮却是完美的逻辑,是在历史上一度也不曾颠覆过,唯一被认为正当的杀人行为。

「——这确实是战士<刹帝利>的逻辑。经由人类之手铸造,却成为超乎人类之手能掌控的存在,齐格啊,你虽然只拥有等同幼儿的经验,但周遭状况不容许你如此天真。」

这番话让齐格想起过去「黑」弓兵<凯隆>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因为是短暂的生命,你必须持续思考。』

他看了「红」枪兵。

明明遭到杀害,即将死亡,他的眼中却没有憎恨和悔恨造成的浑浊。因为褪去了铠甲以致全身染血,虽然完全不觉得这样丑陋,但实在太惨不忍睹。

作为发动杀神宝具的代价,他舍弃了身上的铠甲——即使如此,还是败战了。

难道他不觉得悔恨吗?无论怎样正当的战斗,仍不改半途失败的结果……

「——我没有这种念头。说起来我是为了守护主人、实践与『黑』剑兵的约定而生。既然这些都已经完成,尽管我会因败北而遗憾,却不至于产生悔恨的情绪。还是你希望我恨你?」

「红」枪兵以坚定的态度这么说。

这是无比高尚的话语与态度,而比什么都高尚的是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

对他来说,这样的结局令人遗憾,却不能重来一次。

他打从心底这么认为——

「……我当然不希望你恨我。」

「那么,齐格啊,别管输家<我>了,继续前进吧。很遗憾,除了我自身的败北,我没什么可以给你,再加上应该有很多先贤提点你很多了。虽然只有其他人的论调填满了你——即使如此,你仍可以说出那些论调,也可以在脑中加以描绘。」

枪兵说能给的只有「败北」。

而这「败北」才是齐格最想要的,所以也不能再从他身上拿走什么。

齐格心想自己要怀抱这股类似罪恶感的蠢动。而这时「黑」骑兵仿佛要调停陷入沉默的两人般插嘴道:

「『红』枪兵<迦尔纳>,不好意思妨碍你,但既然我都决定要保护主人了,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

「……我完全感受不到你抱歉的诚意呢。这也是当然吧,毕竟你不是以使役者的立场,而是以朋友的身份喜欢这个人工生命体。而你心甘情愿为朋友上刀山下油锅,所以即使你手中没有盾牌也会挺身而出吧。」

「呜恶,你太会看人了吧,这样很困扰耶。」

「……这会很困扰吗?」

「红」枪兵惊讶地睁大了眼。尽管濒临死亡,「黑」骑兵的这番话似乎还是给他带来了莫大冲击。

「黑」骑兵一副知情达理的态度点头说:

「这是当然吧。无论什么人都一样,理想中的自己和现实的自己一定有落差,而你的眼力会揭露这些落差,大部分的人都会心生抗拒啊。」

有些人期望自己可以保持高尚,但实际上要一直保持高尚很困难。也有人一方面能做出圣人一般的施予,另一方面却又表现出澈底无情的残忍。

英雄也是一样。为了朋友而哭泣的英雄,甚至可能残杀敌人的妻子。所谓的暴君,偶尔也会对小孩表现出稳重的爱情。

「红」枪兵的眼力能够拆穿这些虚假的表面,但他并不会加以指谪,只是接受事情就是这样。

但问题在于被点出的人并不是这样想,无论对方<迦尔纳>怎样认可,本人都无法接受。

什么自己最了解自己,根本是天大谎言。

自己才是比任何人都更难理解的存在。

因此,「红」枪兵无法与任何人深交。

「……嗯,这当是今后的课题好了。」

「红」枪兵正经八百地点点头,「黑」骑兵突然以清澈无比的声音说道:

「『红』枪兵,你要走了吗?」

「红」枪兵以肃穆的态度稍稍颔首。

「嗯。」

既然败北了,剩下的只有消失一途。齐格觉得很可惜,如此高尚的英雄死在这里是不对的——他这么想。

「再见了,施予的英雄迦尔纳。让我向直到最后都贯彻作为某人的守护者<使役者>的你聊表敬意。」

加入「红」阵营,与「黑」阵营敌对,这是原本的形式,他没有任何一丝瑕疵。尽管知道主人已经澈底变成傀儡,仍坚持守住主人与使役者之间该有的样子。

没错。

正因为是这样的他,才会招致所有人嫉妒。说穿了,那就是许多人都想要的,并且永远无法实现的,作为「人类」该有的样子。

不顾自己,为了「某人」赌上性命——

不求回报,将一切奉献在回报他人上——

虽然以生命物种而言这是一种错误的生存方式,但作为一个知性生命,这等于是一种顶点。

「——我觉得我几乎没做到什么使役者该做的事情呢。」

面对「红」枪兵不可思议地这么问,「黑」骑兵<阿斯托尔弗>耸耸肩。

「或许吧,但你并不悔恨对吧?」

令人惊讶地——

迦尔纳面露微笑,回答了「黑」骑兵这个问题。与其说这是即将死亡的男人会露出的笑,更像是一个发现温暖日晒处的小孩的笑。

「……是啊,我不悔恨。」

闭上双眼。

怎么可能没有悔恨?但迦尔纳知道齐格就在自己身边,他认为如果吐露了悔恨,只会影响齐格的心。

……而齐格理解他的体贴。迦尔纳也知道齐格看穿了自己所说的小小谎言。

因此说到底,这可能是假装。

即使如此,迦尔纳仍说了谎,齐格也接受了他的谎言。迦尔纳心想:说谎的感觉也不是太坏。

「红」枪兵——大英雄迦尔纳带着柔和的笑容消灭了。

使役者的死真的不留一丝尘埃,没有血迹,不会留下任何曾经在场的痕迹,只有他所刻划的破坏痕迹。

「红」枪兵消失了,名为齐格的人工生命体跨越了诸多不利获得胜利。虽说有「黑」剑兵<齐格菲>和「黑」骑兵协助,但这毫无疑问是等同于奇迹的行为。

齐格跪地,感受到一股奇妙的感觉。明明不痛,却有种双手双脚都被扯下的失落感。脑髓感觉像发烧一般狂燥,仿佛被关在梦境里一般无计可施。

若闭上双眼————————浮现的是残暴的邪龙。

恐惧……恐惧感薄弱。齐格在内心感到不解:为什么不怕呢?令咒已经用尽,悲惨的结局<Dead End>已在垂手可得之处。

能够想象的结果……比方因为过度使用令咒造成人体破裂,或者因为魔力枯竭致使生命机能停止。

死、死、死——不单是因为身为人工生命体,齐格本身的死亡概念原本就比其他人淡,可能是他在短时间内几度濒临死亡之故。虽然他会闭嘴忍住痛楚,但面对「死亡」这个结局时,他有预感自己不会逞强,只会原原本本地接受。

问题在于——

如果这个结果甚至不会造成「死亡」呢?

「你、你还好吗?」

「黑」骑兵一脸不安地抓住齐格的肩膀。

「……嗯,并不会痛,只是有点头晕罢了。」

这么说完起身的齐格确实不像有感觉到痛苦。

但身为使役者的「黑」骑兵理解,自己的主人因为连续变身,已经下了地狱,没有立足之处了——剩下的只有不断坠落。

「可以动吗?」

但若要在此驻足,打一开始就不会来这里。这也不是睡一觉就会好,现在的齐格等于开始了倒数计时,一旦倒数数字归零,确实就会发生些什么。

然而,这种事情不重要。齐格透过与「红」枪兵交战,心中产生了愿望,他只要朝着那愿望直直向前便可。

而对身为使役者的「黑」骑兵来说,只有持续协助他实现愿望。只有赌上自己的性命,守护心爱的主人一途。

……总之,他们克服了「红」枪兵这个最大障碍。

剩下「红」骑兵<阿基里斯>、术士、刺客,但「红」刺客<塞弥拉弥斯>的魔术对自己<阿斯托尔弗>和裁决者都不管用。而尽管在意至今仍未现身的术士,但只要对方是魔术师,就没道理能赢过骑兵的「书本」。

再加上「红」剑兵<莫德雷德>「原则上」算是我方阵营的伙伴。「红」骑兵虽然身受重伤但还活者,这是唯一值得挂心的因素——

「嗯,我们走。」

「黑」骑兵在心中反复告诉自己没问题,尽管自己无法否认状况并不乐观。

即使如此,只要主人有意向前,就只能跟随了。

「喂,别忘了我啊。」

齐格和「黑」骑兵同时回头,卡雷斯脸上略带不满地站在那儿。

「啊,你在喔。」

听到「黑」骑兵这般直接的感想,卡雷斯不禁怒了。

「我比你还早到耶!别说这个了,人工生命体,喏,这给你用。」

卡雷斯把披在制服上的圣骸布交给齐格。

「这是——」

「从裁决者那里借来的圣骸布。我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状况,但有这个可能会好过一些。」

「……感谢你。」

披上圣骸布后,精神层面确实稍微平衡安定了些。因为能够感受到她的气息,使齐格呼出一口安心的气。

「……是说,没想到真的赢了。」

卡雷斯傻眼地看着「红」枪兵消失的位置。那个大英雄迦尔纳,毫无疑问属于最强者之一。

不仅是身为圣杯大战的使役者,单纯作为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他都足以被称为顶尖吧。

特别是那把杀神枪。

凌驾古今东西所有兵器或魔术的宝贵奇迹……当然,卡雷斯在知识上理解这点,这个世界确实有这类魔术,或者是超越魔术的「可怕」事物存在。

那在创作故事里就是所谓太古邪神类的存在——正因为被警告不可以看,反而更想看的亵渎之物。

说不定投身于亚种圣杯战争的魔术师并不拘泥于圣杯本身,而是执着于想亲自沉浸在与圣杯相关的奇迹里这般缺陷百出的喜悦吧。

卡雷斯心想:自己也属于这种人吗?

即使亲眼见识了杀神宝具仍急着向前,这是一件奇怪得令人绝望的事情。找不到逃避这个选项,代表的是——

「所以,魔术师老弟,你还要跟来吗?」

「嗯,既然都来到这里了,我要见证到最后。」

「很有胆识嘛,我喜欢!那我来带路吧。」

「黑」骑兵<阿斯托尔弗>摊开能够破除各种魔术的宝具「破灭宣言」并启用。纸张飞舞空中,最终化为蝴蝶形状开始翩翩飞舞。

「……好,我们走!」

「黑」骑兵拉起齐格的手,追在蝴蝶后面。卡雷斯为了不被丢下,也急忙迈步。

§§§

狮子劫界离过去曾与少女一起玩电视游乐器。

因为不清楚少女的喜好便随便买的几款游戏中,有一款是「单独一个人潜入魔王支配的城堡,并打倒魔王」的第一人称视点黑暗奇幻类型游戏。

两个人试玩了,结果十分钟就投降。

游戏里面充满基于连身为死灵魔术师<Necromancer>的狮子劫都敬谢不敏的点子所创造出来的畸形尸体军团,鲜血毫不客气地狂喷,BGM也几乎从头到尾都只听得到幽灵悄悄呢喃的声音,偶尔响起的钹声只是为了吓人。

问题还有难度。先试玩了简单的,却在一开始的史莱姆这里就死了五次。

发出「我不想死!」或者「我不要这样!」之类惨叫的配音员演技无比逼真,让狮子劫打从心底觉得厌烦。

另外还要加上游戏里随处设置的陷阱,更增加了困难度。特别严重的属于坑洞陷阱一类,在画面上完全看不出差别,但不小心踩到就是立刻死亡,而游戏设计面则是恶劣到接关只能从游戏一开始玩起。感觉就是要人累积很多压力之后去死的玩意儿。

「我没办法。」

「……是啊。」

对这款游戏只有「游戏画面真的变精致许多呢」的感想,然后就把它永远封印了。

扯了以上这些究竟是想表达什么呢?

「如果我当年认真玩完那款游戏就好了……」

狮子劫抱着这般后悔,慎重地走在满是坑洞陷阱的房间里。虽说是坑洞,眼前这个坑洞深处只有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从中央尖塔走下来,抵达第一个房间之后,这已经是突破了的第六个房间。每个房间几乎都一样,是被灰色墙壁包围的一百平方公尺左右的空间,里面设置了刺枪、钟摆镰刀、坑洞陷阱、毒气,着实是杀意满满的场所。

「那个老太婆的品味真的很糟糕耶,恶劣!」

「红」剑兵大吼。从刚才就只有一直躲开陷阱,她手中出鞘的剑完全没能派上用场。不,确实是有派上用场,但就只是把来袭的钟摆镰刀一分为二。这些房间明明就是找麻烦,然而若没有认真应对就是死路一条这点真的很恶心。

「拜托你冷静点,我只能靠你了啊。」

「我知道!」

诚如狮子劫所说,现况只能依赖「红」剑兵的「直觉」。作为技能存在的「直觉」只会在战斗时和有危险的状况下指示出正确的选项。例如戒备对手的宝具、全力逃离当场,或者评估该袭击的时机等。

也就是说,在「红」剑兵的「直觉」派上用场的现在,确实处于充分的危机之下。这些「坑洞」想必不是摔下去会被尖枪穿刺这么简单,而是会持续往下坠,或者直接摔到七千五百公尺下的地面其中一种吧。

两人只能仰赖她的第六感躲开这些,加上还要找出正确的出口。

「不过我反而希望主人你能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啊。」

「我不是利用猫头鹰眼先行探查了吗?不过我也快没招可用了,要是不小心中了陷阱可真的要完蛋了。」

猫头鹰眼是身为死灵魔术师的狮子劫所擅长的魔术。透过只有弹珠般大小的猫头鹰眼球得以掌握前方状况的道具。

但从刚才起这些眼球就因为触动了陷阱而惨遭消灭,现在只剩下两个。要是接下来这种满是陷阱的房间仍持续下去,他就差不多到极限了。

「下个房间是————」

她的直觉<Sense>突然起了反应,有某种气息存在,而且数量不寻常。加上从可以听到些许金属碰撞的声音来判断,明显有什么东西在守株待兔。

「主人,小心点,龙牙兵登场了。」

在那座战场也于数量上发挥极大效用的傀儡骨头——龙牙兵,整齐地排列在狭小的房内,手中握有武器战斧、弓箭、剑、枪——还有其他诸多种类。

「好,剑兵,交给你了。我去房间角落乖乖躲着。」

话虽如此,这些龙牙兵对身为主人的狮子劫也毫无疑问是威胁,一旦被包围,基本上应该撑不住。因此,「红」剑兵<莫德雷德>有必要保护好主人并打倒龙牙兵。

「——简单啦,主人。」

剑兵折得手指喀啦作响,脸上带着桀骜不驯、自信超载的笑容。

不过对没有感情的龙牙兵而言,当然无法理解这个笑容带有什么含意。

龙牙兵默默举起武器,一举袭击——而「红」剑兵一步也没动,接下所有攻击。

嘎吱嘎吱的骨头挤压声渐渐变得断断续续,最终停止。

一片寂静。

「『红』刺客<塞弥拉弥斯>,你别只管玩,差不多该滚出来了吧。我说你啊,刚刚那一下有那么痛吗?有那么可怕吗?你还打算认为自己是支配这座花园的女王吗!要是只会躲在后方,你还是乖乖当个……公主<Princess>吧!」

「红」剑兵伴随乱七八糟的挑衅,一举打飞大群龙牙兵。

「红」剑兵澈底体现不费吹灰之力这句话,以猛烈的气势打飞龙牙兵。

「……这根本要不了一分钟吧。」

狮子劫取出台湾制香烟——然后发现香烟也跟猫头鹰眼一样,只剩下两根了。

尽管嘴上一直抱怨难抽,但还是很宝贵地抽着的这包烟也终于快缺货了。好了,现在该抽呢,还是不该?

「死了就没得抽了……」

在狮子劫叼起香烟的瞬间,怒吼响彻房内。

「喂,主人,不要偷懒啦!」

接着一道「咻」的破风声,下一秒名剑<克拉伦特>就插在狮子劫身旁的石墙上。看来锁定主人的龙牙兵已经追上狮子劫,掷出的这把剑将龙牙兵的身体一分为二。

残余的龙牙兵一副抓到大好机会的态势,扑向失去爱剑的剑兵,但全身上下穿着铠甲的剑兵根本就是个活动铁块。她如疾风般奔跑,只需冲撞便能澈底粉碎敌人,接着还抓住龙牙兵的脚,用过肩摔的诀窍砸在石地板上,使之四分五裂。

狮子劫不情不愿地把叼着的香烟收回烟盒,看着离自己的手臂不到三十公分的剑,不禁叹息。

「剑这种东西不是该更宝贝一点吗?」

并嘀咕了这句话。

结果,龙牙兵不消一分钟就被消灭了。

然后「红」剑兵与狮子劫踏入下个房间——

「……哈哈~~看样子是到了呢。」

「红」剑兵露出得意的笑。

两人踏入的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条走廊。天花板高得看不见,全长约一百公尺,最深处可以看见一道巨大铁门。

说穿了,这个地方意味的只有一点。

「谒见厅」,也就是女王已经准备万全等着猎物上钩。

「她应该因为你的挑衅而怒发冲冠吧。讨厌耶,挑衅的可是你,你要负责啊。」

「我知道啦,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由叛徒的剑来打倒王啊。」

由你来说超有说服力的——狮子劫在关键时刻吞回了这句话。

两人并肩略显缓慢地走着,一方面是不想让对方感觉我方急躁,另一方面是因为对方至今恶搞了这么多,现在多少想恶搞回去。

场面一片沉默,彼此并没有特别想说些什么,只是往前。但「红」剑兵突然嘀咕:

「……我说,如果我们战胜又活了下来,要不要做点什么?」

「你所谓的什么,比方像什么?」

「庆功宴是必要的喔。父王似乎并不喜欢,但他也从未缺席过……虽然没有什么像样的餐点,不过大口喝酒之后发酒疯看起来挺开心的。」

「看起来挺开心,所以说你没参加吗?」

「那是当然吧,我又不能卸下头盔,只能远观。」

「红」剑兵这么说,仿佛回想起喧闹的宴会,眯细了眼。

「所以,你想开庆功宴吗?」

「对,不行吗?」

剑兵闹别扭似的别过头去。从她以前述说的人生来看,她的人生应该与宴会不太有缘。尽管不至于羡慕,不过似乎稍微刺激了她的好奇心。

说穿了,狮子劫也一样,他的人生与庆祝、宴会什么的无缘。不,虽然他有替女儿庆生的记忆,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而且重点是那并不是宴会。

「不,这想法不坏。酒拿葡萄酒可以吗?」

狮子劫这么说,「红」剑兵便一脸觉得有些无趣的表情歪歪头。

「葡萄酒、葡萄酒啊……是不坏,不管好喝或难喝的我都喝得习惯。但我想喝这个时代的酒。」

「既然这样,就是威士忌了。不过话说使役者会喝醉吗?」

「可以喝到飘飘然,但不会对身体有害……大概吧。」

「这样啊,就是说能判断好喝难喝喽?」

「当然可以,你可别拿难喝的劣质酒来啊。」

「据一个认识的人所说,难喝的威士忌喝起来似乎有下水道的臭气跟味道,要不要试试?」

「红」剑兵以一副要咬死狮子劫的眼神瞪过去。

「不要,我活着的时候试过太多难吃的食物和酒了。」

狮子劫笑着带过这般杀人的目光。

「想来也是,这就没办法了。还好我收的订金还有剩一些,就拿这些来当最后的散财吧。」

——持续说着不着边际的谎言。

无论怎样诚实的使役者和主人,都不可能在庆功宴上分享彼此的喜悦。原因别无其他,获胜的时刻就是离别的时刻。狮子劫无法与她一起听到彼此碰杯的悦耳声音,而这并不悲伤。虽然不悲伤,却有种少了什么的心情。

笨拙的谎言接连从口中冒出,获胜之后凯旋而归,并且要冲进酒馆买酒大喝,接着跳上汽车尽情狂飙。如果让剑兵驾驶,绝对不可能被抓到。

在一步步接近死亡的状况下作着这样的梦。

这对狮子劫来说有种难以言喻的愉快。或许因为追寻着太过壮大的奇迹,魔术师当中有很多爱作梦的家伙。狮子劫苦笑——这样自己也无法取笑那些家伙了。

在心中某处也期望着那些不会实现的愿望。

「——可能会死呢。」

「红」剑兵<莫德雷德>突然嘀咕出这句话。死亡,过去一直近在身边,理所当然地赐予敌人,而到最后的最后回馈到自己身上。

能将无论志气、信条、仁义、意志、未来、希望等一切的一切都粉碎的绝对性存在。

这就是死。「红」剑兵实际感受到自己正一步步往前接触到它。这不是她的直觉诉说,而是作为生物能够认知到。

「……或许吧。」

在她身旁的狮子劫也一样。亚述女王塞弥拉弥斯——是货真价实的怪物<英雄>。

「你怕死吗?」

狮子劫问道,「红」剑兵歪头。

「不知道。虽然死过一次,也知道那确实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但那是因为我心中有比死亡更强烈的情绪。」

那是憎恨。

又憎、又爱、又嫉妒,而最终用憎恨填满了对父亲的爱。

比起死的恐惧,对父亲的恨更庞大得多。

莫德雷德直到死都想望着父亲。

「主人你咧?」

「我吗?嗯……我已经算是个半死了的人。」

狮子劫不经意地这么嘀咕,「红」剑兵却绷起脸反驳。

「半死的人才不可能走到快取得圣杯这一步啦——还是说,你愿望没实现就要死心吗?」

「……这很难说。那你又是怎么样呢?」

「红」剑兵瞪了逃避问题的狮子劫一眼,但被问到「怎么样」,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不知道呢。」

「红」剑兵的愿望是挑战选定之剑。

伟大的亚瑟王拔出了插在岩石中的选定之剑——在他才十五岁的时候。

那么,身为亚瑟王长子的莫德雷德也能拔出圣剑。她不能拔不出。

拔不了就代表自己不是王的小孩。

在被召唤出来没多久时——她是这么想的。

——你想成为恶王还是善王?哪个呢?

她想起「黑」骑兵<阿斯托尔弗>随意丢出的问题。

为什么当下无法立刻回答呢?是因为自己没想过成王后要做什么吗?还是已经……放弃成王了呢?

——不,我绝对没有放弃。

不局限于圣杯大战。所谓圣杯战争大多会在两周内分出胜负。因为来自圣杯的魔力支援并无法永远维持,而没有圣杯的魔力支援,除非有非常例外的状况,不然很难让使役者继续留在世界上。

然而,在执行圣杯大战的这几天内,「红」剑兵快要掌握到什么了。

生前没想过、没能做到的某些事情。

——父王在拔出选定之剑时,许下了什么愿望呢?

发誓作为一个王,要守护和平吗?

期望自己成为不会败给任何人、不会屈于任何人的存在吗?

她反复再反复地思考过去从未想过的事。

父王作过梦吗?

如果有,那究竟是怎样的——

「到了。」

两人走过一百公尺,「红」剑兵干脆地抛开留恋与烦恼,站在门前。

深呼吸。只是这样就觉得吸入了门后那女人的杀意。

这是何等恶毒、深紫色<Deep Purple>的杀意,是何等简单易懂且复杂的气味啊。明明怀抱憎恨、杀意,却佩服、嘲笑着我方。正负双方情绪乱七八糟地打在一起,根本无法自制的复杂内心。

这对主人和使役者立刻浮现得意的笑。

很可能会死,但两人脑中没有因此想避战的选项。这个选项在做出选择之前就已经消失了。

「——好,主人,去打胜仗吧。我们都有想实现的愿望,即使从别人的角度来看无聊至极,但对我们来说——」

无法触及的星星、无法看见的光芒,尽管渴望着走过人生,依旧无法实现。而圣杯能够将之实现。不管是不是它原本的用途,仍不改能实现愿望一事。

尽管强如「红」剑兵,要在「虚荣的空中花园」内挑战「红」刺客<塞弥拉弥斯>,获胜机率也是偏低。

不过,面对就快抓到的星星,没道理不试着伸出手。

为了能够伸出手,狮子劫与「红」剑兵才会来到这座幻想花园。

「嗯,战胜吧。」

两人的拳头轻轻互碰,仿佛以此举为证,巨大门扉敞开。还真亲切呢——狮子劫嘀咕,「红」剑兵抬头挺胸堂堂踏入房内,狮子劫则跟随其后。

两人就这样与「红」刺客对峙。

「来得好——在这种情况下这么说并不合适啊,毕竟是吾引领二位前来呢。」

嫣然的笑让狮子劫背脊窜过一阵寒颤。原以为被下了魅惑的魔术,但似乎不是如此。她真的只是面露了微笑。

但狮子劫觉得这样反而更可怕,就像珍贵的艺术品能吸引人们的目光致使无法自拔——这位女王似乎只消一笑便能抽走他人的灵魂。

「你们想要的大圣杯在这里面。话虽如此,毕竟经历了苦战才来到这里,好好享受款待吧。」

「说要款待却连一道菜也没有呢。」

听「红」剑兵这样挖苦,「红」刺客咯咯笑了。「红」剑兵咂嘴,看了看刚才自己砍中的肩头。虽看不到伤痕,但身为剑士的直觉告诉她,那道伤——并没有痊愈。

「女王,看来你的伤势还在犯疼呢。」

「红」剑兵并不在意女王的美貌。「红」刺客面对她的挑衅,指了指伤处说道:

「虽然不痛,但吾的心灵可是受伤了呢。不过,吾懂得如何治疗心伤便是。」

「——喔,虽然我不知道那方法是什么,要不要我帮你一把啊?」

「这真是太感谢了。那么——」

「红」刺客举起右手的瞬间,「红」剑兵浑身战栗。

犯了致命性的错误,现况已经足以让他们超越败北,「死亡」迫在眼前——!

「主人快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红」剑兵<莫德雷德>使出浑身解数踹飞身后的狮子劫。与其说她是踹,更像是用脚猛力将他往后推开。

狮子劫连话也无法回便滚倒在地,滑进即将关上的门。在身体被夹住之前,勉强逃离了谒见厅。

「剑兵!」

狮子劫并没有愚蠢到不理解剑兵为何如此。

当她察觉到那间谒见厅的危险后,这应该是让狮子劫逃离的最佳方法吧。

问题在于那危险是否连剑兵都无法防范。

被踹的下一秒,他瞬间理解状况,并从怀中抛出猫头鹰眼。即使门关上了,也可利用猫头鹰眼确认状况。

——但是,连接上视觉的瞬间,有如被火热铁钉钉入的痛楚袭来。

「唔……这是什么……?」

一般来说,与使魔共享五感时几乎不会感受到痛觉。如果脆弱的小动物遭到杀害便会导致施术者死亡,就没有使用使魔的意义了。遑论他所使用的是将尸体加工后的产物,无论在怎样严苛的状况下都不应感应到痛觉。

——若要说有例外。

就是对手的攻击是可以通过因果线,拥有极高侵蚀率的魔术,连将痛楚转移到别处的对策都办不到的情况。

「去……你的……!」

狮子劫毫不犹豫地挖出自己的眼球,自己的右眼瞬间融掉了。他凭着直觉理解那略嫌恶心的紫色液体是一种碰到就能致死的玩意儿,脑中浮现该去订做一个高品质义眼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问题在于……

自己的使役者留在高危险环境下,对方是驾驭各种毒素的最强女王<刺客>塞弥拉弥斯。

说穿了,狮子劫被迫面临几项决定。

「……可、恶……!」

视野扭曲,危急之际急忙拿出原本收好的头盔算是勉强做出的些许抵抗。尽管这头盔只有隐瞒真名的能力,但好歹也是母亲<莫歌丝>赐予的宝具,即使不甚完善,还是能防范「红」刺客的魔术<毒>。

「——哎呀,这一来可以撑一些时间吧。甚好甚好,一脚踢开主人也是英明的判断,姑且称赞你吧。」

「红」刺客愉快地笑着。

「笑话,这环境横竖是你的魔术造成的吧?」

「当然,你以为吾是谁?吾可是被誉为最古老毒杀者的塞弥拉弥斯,起源毒素能连结所有毒素。说起来,这回的是为了对抗使役者而特别调配,但很遗憾没能派上用场,所以起码让吾看看你挣扎求生的样子——」

「红」刺客举高右手。

深绿色锁炼像在回应她一般从身后的黑暗中出现,锁炼前端挂着钩爪<Hook>——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要做什么用的。

「作为吾付出劳力的报酬吧。」

举高的右手挥下的同时,锁炼如蛇魅般舞动。

§§§

——这是被诅咒的枪的故事。

打倒赫克特之后过不久,有一批女性被遣来拯救特洛伊。

那是亚玛逊女王彭忒西勒亚与其部下。

阿基里斯以枪一一收拾一心想为赫克特报仇而暴冲的她们。

既然上了战场,就没有男女之分,而阿基里斯在最后与因失去部下而怒不可遏的彭忒西勒亚单挑,并获得胜利。

……阿基里斯原本以为她隐藏自己的脸孔是因为脸上留下了丢脸的伤痕。

但她脱下头盔后显露的脸孔却美丽如神。

『——「禽兽」,杀光我部下还不满足,甚至连我都要侮辱?』

阿基里斯立刻赔罪,表示自己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看看她那张据说很美丽的脸孔。阿基里斯基于无聊的好奇心羞辱了彭忒西勒亚。

彭忒西勒亚淡淡地笑着说:「这样啊。」

『那么,看我诅咒你,你那把枪终有一天会贯穿你心爱的对象——』

「……是啊,这就是诅咒。到了现在,我才必须为了肤浅的好奇心付出代价啊。」

发誓再也不杀害女性的枪。

没想到在获得第二人生的现在,她的诅咒竟然应验了!

没有疏离到会见死不救,但也没有恨到要杀死。

因为亲近、珍爱,所以现在才——

「——我说弓兵啊。」

「红」弓兵<阿塔兰塔>露出孩童般的纯真表情看向「红」骑兵<阿基里斯>。

「我……觉得你的梦想很美。尽管比谁都清楚那是你自己无法获得回报的梦,仍不断挑战的你也很美。」

没错,她的梦想很美丽。小孩们能被爱的世界,纯洁无瑕的存在不会惨遭吞噬——

「然而……你走歪了。这条路打从一开始就无法通往你的梦想,你不该前进,应当回头的。」

如果有人能与她共享梦想,或者有人能抓住她的肩膀阻止她。

她应该就能折回,或许还能以痛楚作为交换,认清自己已经渐渐远离梦想。

「那种人不存在……那种人,不存在啊。」

「红」弓兵寂寞地如此低语,摸了摸贯穿自身的枪。身为魔兽承受得住的这一击,对现在的弓兵来说已是致命伤。领悟到这点的弓兵立刻接纳了自身的败北。

「……大姐,不好意思。」

杀英雄之枪「杀害」的不是身为魔兽的阿塔兰塔,而是身为「红」弓兵的她。

她带着有些清纯可爱的表情看着从胸口长出来的枪。

「你也要妨碍我吗?」

她的声音如此平淡。

「嗯,很不舍啊,『红』弓兵。我们彼此都很不舍。」

他的声音也非常平淡。

「红」弓兵沉默,垂下头——想说什么却无法化为言语,只是默默地倒下。

骑兵抽出枪,紧紧抱住步向死亡的「红」弓兵。漆黑外皮剥落的弓兵有一半已经变回原本的样子,但没能完全恢复。她处于不上不下的状态渐渐消灭,「红」骑兵则像在安抚她一般紧拥着她。

「红」弓兵虚弱地朝着黑暗天空伸出手。

想必她是朝着无法触及的幻影<梦想>伸手吧。

但骑兵不知为何悲伤地觉得这一点也不美丽,只令人无比心痛。他轻轻用自己的手依在那伸出的手上。

「……骑兵。」

「嗯。」

弓兵带着空虚与悔恨询问骑兵。

「我该怎么办呢?舍弃那些孩子难道就是正确吗?被裁决者讨灭就是正确吗?」

「红」骑兵面对这没有答案的问题,只能保持沉默。

「如果舍弃那些孩子的决定是正确,想保护他们是错误——」

世界就是被诅咒了——

那是无声痛哭。

无法拯救该拯救的对象的叹息之声。

是迷途后无法折返的少女惨叫。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我也想阻止你堕落啊。」

骑兵身上没有答案,只能表达自身行为的动机。他很清楚这是非常个人的任性念头,也知道不能用「我都是为你好」解释,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对尊敬的她说谎。

她听了这番话,寂寞似的嘀咕:

「——蠢材。骑兵,我觉得那样就好。既然坠落了,就不会展翅翱翔了啊。」

无法触及的梦。

看不尽的幻想。

朝着高高在天的希望展翅。选择这么做的不是别人,正是弓兵本身。但她忽视了一旦失败便会坠落,一旦迷途了便无法抵达这样理所当然的事实。忽视这些,并打算展翅翱翔。

「红」弓兵的身形渐渐消失。

她并非肃然接受这结局,只是抱着达观之念放弃抵抗。她并没有流泪,有的只是一点点遗憾,以及非常严重的疲劳感。

某种温热的物体滑过脸颊。这当然不是她的眼泪。流泪的不是弓兵,而是骑兵。在生命将尽之时,弓兵看到他哭花的一张脸,很不符合她个性地涌起了一股笑意,接着仿佛想掬起他的眼泪般伸出手。

尽管无法触及星星,却能很轻易接触到身边这小子。眼泪滑过指尖,滴落。

「没想到会被你这小子的眼泪送行呢。」

「红」弓兵笑着,最后留下了没有遗憾的回忆。她不禁觉得以梦想的结局而言,这死法还不坏。

「你的愿望实现了吗?那么要一起走吗?」

她低声说。「红」骑兵点个头与她十指交缠,并且有些埋怨似的嘀咕:

「我会陪你下地狱……如果我这样的小子够格。」

到这时候还在逞强,真是可爱。这让弓兵觉得无比欢愉、开心,回过神来,发现右手臂的呢喃也消失了。

愿望没能实现,奇迹没有发生,只有悲哀紧紧揪住胸口,绝望挑动内心。但是,这般随意的一句话——却让她有获得些许救赎的感觉。

朝沾满鲜血的脸伸出手的少女带着怀念的感觉说:

「……你果然是那个珀琉斯的儿子呢。」

在粗鲁蛮行乃属理所当然的英雄们阔步而行的时代,唯一认为稳健才是好的胆小英雄珀琉斯。

原以为他儿子阿基里斯和他的个性完全相反,但看来两个人都一样是爱逞强,本性却宽以待人的男人。

如果是这种人就可以啊——这样想的自己似乎有一点没出息。

「大姐,你有没有遗憾?」

「有……但没关系了。」

这么说完,两位使役者竟好巧不巧地同时消灭,没有留下什么。无论男子的信念与女子的希望,一切都往彼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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