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生前的故事。
这是看过好几次的梦境。她<我>站在坚硬的岩石前,身旁有一位不知是年轻还是年迈的魔术师。一把剑插在岩石上,魔术师高声对这个国家的骑士们宣告。
拔出这把剑的人,就能成王。
勇敢之士、对自身力量有信心之士、声名远播的骑士挑战这把剑,却因分毫不动而放弃。她<我>,真是一群蠢材。这把剑是为了选出王者而存在的武器,只有拯救这个国家、被选上的人才拔得出来,竟然只想凭借一股蛮力抽出,傻也要有个限度。于是,她<我>来到已经没人关心的剑前方。
魔术师以平稳的态度说:
「在握住那把剑之前,先好好考虑清楚。」
她<我>考虑过了,每一次都考虑过。
拔出这把剑的意义。
成为出色的王是什么意思。
所以伸手——有如不需要回答那样。
魔术师于是叹了口气,一个挥手。原本梦境总是到此结束,即使朝剑伸出手也无法触及。明明发誓要成为出色的王——梦境却一如往常地告知「你没有资格」。
我因此焦躁、激动,最终恳求。让我拔剑、让我成王,我不可能拔不出。
『那么,你要对这把剑发下什么誓?寄托什么?』
正确地回答魔术师的问题。
成为一个好王。
正确施政、采取正确战略,以正确的力量支撑国家。绝对性正义和绝对性权力究竟哪里有谬误呢?
明明这样伸手了,却连剑柄都无法碰触。明明只差一点点,只要握住剑柄,自己一定能拔出这把剑。因为我是亚瑟王的庶子莫德雷德啊。
我应当不输给任何人,甚至能成为超越父王的存在——
『还不明白吗?』
这是谁的声音?
自己的声音吗?父王的声音吗?或者是魔术师的声音呢?
就在连这也不确定的情况下醒来——
「红」剑兵<莫德雷德>大吼。
「红」刺客<塞弥拉弥斯>处之泰然地接受那股迸出杀意般的咆哮。女王坐在王座上,面带嫣然笑容看向「红」剑兵。
两次。「红」剑兵已经对她发动了两次攻击。
然而这两次,「红」刺客都是维持坐在王座上便挡下剑兵的猛烈攻势。彼此没有受伤,只是浪费了时间。
「你的杀气简直如微风啊。抱持憎恨来讨伐吾吧,否则你只会被凌迟而死哟。」
凌迟老鼠的猫;被蛇吞食的青蛙。女王毫无疑问是猎捕的一方。但「红」剑兵也不是乖乖等死的老鼠,即使是老鼠,也是拥有能咬死老虎的利牙的老鼠。
「吵、死了……!」
冲刺,利用踢蹬墙壁的反作用力接近的态势有如跳弹。以音速接近王座,应当能不给女王任何犹豫时间,取下她的首级吧。
但女王只是百无聊赖地动了一根手指。
攻击动作于是告终,从黑暗窜出的深绿色锁炼准备擒拿「红」剑兵。
勇猛冲刺的「红」剑兵一刀斩断率先杀来的锁炼,接着更是往前,以惊人的反射神经悉数砍掉锁炼。
但实际上——这样的攻击已经是第三次了。
锁炼如蛇一般攒动,如鹫一般飞舞,锁炼前端带有钩爪,「红」剑兵击落了过百锁炼中的九十九条多,但那唯一一条缠住了她的脚,延缓了她的动作。
「唔……!」
「——喏,开始了。」
大量锁炼瞬间杀来——女王再次动了一根手指。
交缠的锁炼立刻把剑士打飞到后方。
砸在石地板后被抛上空中——落入天花板的湖里,知觉混乱。自己明明被砸到天花板,现在却沉到无底水坑内。
「红」剑兵凭着直觉分出上下,以「魔力放射」一举钻出湖水。
冲散华美的睡莲<Lotus>,一蹬石柱后落地。
呼吸急促。这种状况反复了三次,会这样也是当然吧。但不单是如此。
「反叛骑士啊,你似乎有些呼吸困难啊。」
女王愉快地嘲笑。如果有露出脸来应该就会吐她口水,但现在「红」剑兵戴着头盔才能勉强隔绝外界毒气。原本她的铠甲与头盔就是莫歌丝送给她的,不仅是魔术,面对各种来自外界的干涉都具有很高的防御能力。
尽管如此,她全身仍一点一点地犯疼——毒素正在扩散,不过还不至于影响战斗。
「……听说环境不卫生有利鼠辈繁衍,现在的状况应该类似那样吧,臭老鼠。」
「那么阁下又算什么呢?只能到处乱飞的苍蝇?不,或是说——」
「红」剑兵丢出一句「啰唆」又愚昧地冲了出去。利用「魔力放射」冲出最快速度,边扯断成堆锁炼边狂奔。
「——是被鱼儿吞食的飞虫?」
女王与剑兵之间突然出现一条巨大鯙鱼。它张大了嘴,打算连同铠甲咬碎「红」剑兵。
铠甲发出嘎吱挤压声,女王召唤出的是古老品种的神鱼,是只有母亲为鱼神的塞弥拉弥斯才能召唤出的无比凶猛的魔兽。
「嗯,果然是飞虫啊。」
「红」刺客哄笑,光是这样便足以让「红」剑兵的怒气爆发。
「这水生动物很烦耶……!」
立刻掌握适宜行动、做出判断——改以单手持剑,毫不犹豫将穿戴着钢铁护臂的手臂贯进神鱼的眼球。
神鱼因为剧烈痛楚而狂躁,「红」剑兵则不在乎地挖出其眼球,然后用双手握住「灿烂闪耀王剑<克拉伦特>」,把剑从眼窝送进脑髓里。
哄笑停止——「红」刺客傻眼地看着「红」剑兵。
「阁下残忍如狂战士<Berserker>啊。」
「红」剑兵逃出已经断气的神鱼嘴里,缓缓起身。虽然只有轻微损伤,但这已经是她第四度冲刺失败。
几乎无穷尽的锁炼;如此轻易便能召唤出的魔兽——但比什么都麻烦的是这毒气。
原以为不影响战斗,但冲刺的速度的确有些迟缓。双脚带有些微麻痹,这造成了踏步时的松弛。
……神经受到影响了。这样下去随着时间经过,我方会愈不利。「红」剑兵没有余力说笑,架起了剑。
「怎么着?连说话的余力都没了?若不像我们这边的小丑那样说些无聊笑话,就算不上余兴节目了啊。」
「你这桩象女,啰哩啰唆的很吵耶!」
「桩……?」
剑兵高声嘲弄这下真的说不出话的「红」刺客。
「看你放了毒之后得意洋洋的样子,说你是桩象就是桩象啦!你继续嚣张啊,我下一招就拿下你的头!」
「红」刺客咯咯笑了。尽管她笑得愉快,眼中却充满冻结般的恶意。
「……原来如此,果真很会吠。吾中意,吾很是中意啊。就取下阁下的双手双脚,毁掉喉咙,当成毛毛虫豢养吧。」
「这家伙喜好真恶。」
「红」剑兵嘴上这么说,仍迅速思索战术。只是正常跑过去来不及,踢蹬柱子加上「魔力放射」的冲刺也会慢一拍。
那么——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为此必须付出代价,如果这招失败就死定了吧,要赌一把只能趁现在了。既然不能退,也不能停下,就只能往前进了。
「我要用这把王剑<克拉伦特>劈开你!」
「红」剑兵将头盔收入铠甲,露出脸孔。女王的脸扭曲——自己离王座还太远,必须再拉近十公尺才行。一旦踏进那个范围,就释放出这股憎恨吧。
因为毒气影响,剑兵的脸明显开始抽搐。勉强隔绝开的痛苦如雪崩般涌上,但并不影响前进。
「红」剑兵决心冲刺,并有所觉悟。专心致志前冲的枪弹,并不会因为一点痛楚而坠落。
九公尺。
召唤出的锁炼来袭,「红」剑兵轻易击落它们。
六公尺。
那么,下一步召唤出的将是方才的巨大神鱼。然而已经看穿接下来将有什么来袭的「红」剑兵以劈开下巴的方式化解了神鱼的猛咬,并奔过化为单纯木偶的神鱼背部。
三公尺。
「水之王<a lugal>。」
女王在自身跟前投影出如鳞片的盾牌。在「红」刺客的认知当中,优雅徜徉于原始大洋中的神鱼鳞片正是最坚固的盾。
这也是她理解无法挡下「红」剑兵而采取的行动。
零。抵达之后,「红」剑兵毫不迟疑以上段动作举高剑。原本这应是一把证明王权的剑,却因呼应少女的憎恨而化为邪剑。
空间扭曲,远处雷声般的声响回荡于女王的谒见厅。
……原本「灿烂闪耀王剑<克拉伦特>」并不是莫德雷德能用的剑,这是为了证明王位而存在的剑,是「只有成王之人」才能握住的剑。
但是从亚瑟王的宝库篡夺了这把剑的莫德雷德以压倒性的力量收下了剑。她并非因为这是一把符合王者的剑而选择它,只是单纯想要这把剑的力量。
作为增幅王者力量的「触媒」,把最优秀的「王剑」打造成邪剑。
之后,莫德雷德在剑栏之战中挥舞此剑,并以自身性命为代价伤了亚瑟王。
只有够古老一项优点的女王实力当然不足以与传说英雄亚瑟王比拟——!
「『向崇高的父亲掀起反叛<Clarent Blood Arthur>』——!」
招来的憎恨红雷以绝望性破坏力冲向王座。
红雷朝着层叠张设的盾牌露出利牙,并把应是最坚固的鳞片当成纸屑那样撕碎。「红」剑兵<莫德雷德>相信自己得手了,不管这刺客能用出怎样的大魔术,都没道理颠覆现况。
唯一剩下的手法就是传送。但既然她都一举在前方架设那么多面盾牌了,应该就打着要接招的盘算,那么即使在被冲破的当下进行转移也来不及。
胜券在握的情绪却被突如其来的寒颤打断。
翻转的感觉,视野有如被一片雾气笼罩般扭曲。「红」剑兵认为这应该是毒素影响,但和已出招的剑无关。那么,为何打了寒颤呢?若要说「红」刺客<塞弥拉弥斯>能在这状况下闪过,那就是——
巨响。
王座的确毁了,但「红」刺客不在那里。
『传送……?』
双脚无力,即使在亚瑟王跟前也没跪地的膝盖有如取笑自身一般颤抖着。
「——阁下似乎犯了致命的错。」
「红」刺客打从心底开心地笑着,像要玩弄剑兵的头似的以双手触摸她的头发。
「你这王八……!」
一个回头顺势砍去,但没有相应的手感,只是砍过了空气。总之,「红」剑兵这下理解了。
那盾牌不是为了防御,而是为了隐瞒自己已经传送躲到他处。「红」剑兵因为架设盾牌的术式复杂程度就断定「红」刺客确实正面接招,这就是她犯下的致命错误。
「嗨,反叛骑士啊,阁下为何认为吾要堂堂正正当面与阁下互相厮杀呢?是因为至今阻挠于阁下跟前的敌人皆是这类蠢材吗?」
刺客在「红」剑兵身边嘀咕,声音带有无法隐瞒的喜悦。
「哼,没有身为英灵的荣誉感,只会逃跑的家伙真敢说……!」
「红」刺客或许感觉到剑兵在逞强,只见她更是笑着说:
「——笑话,吾可是最古老的毒杀高手,正面迎战什么的交给那些看门狗便成。居于上位者为何得竞争胜负呢?吾不是与阁下厮杀,也不是与阁下交手,只消——等待阁下中计便成啊。」
女王讪笑因羞辱而愤怒颤抖的「红」剑兵。
「那么,『红』剑兵,让吾单方面凌迟你致死吧。」
锁炼缠住「红」剑兵身体,在她还来不及抵抗时就被抛到高空,锁炼接着进一步缠上手脚。在离心力作用下,她的背直接被砸在石柱上。
「咳……!」
「红」剑兵的直觉发出警告:这样不妙。但视野仿佛被浓雾笼罩般封锁,即使挥剑也只是砍了好几次空气,同时增加更多纠缠的锁炼。
「吾修正一下飞虫这个比喻吧。现在你就像条上钩的鱼那样凄惨啊,反叛骑士。」
全身穿戴钢铁铠甲的人像颗皮球那样弹跳。
挣扎的模样的确有如上钩的鱼。
「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红」剑兵随着大吼扯断锁炼,只能专心致志地冲刺。但她敏锐的直觉诉说着这样没用,完全无计可施。
即使如此,除了像个只懂向前的人单纯地冲刺外,没有其他手段了。可是,就连要做到这点也愈来愈困难。
「唔……?」
视觉被强行夺走,热辣的刺痛感后来转变成火烧般的痛楚,甚至无法闭上眼睛。若是一般人早就会发疯的剧烈痛楚袭来,但「红」剑兵可是拥有超一流本事的剑士。
「啧……」
她经历过几次无法仰赖视觉的战斗,澈底打磨过的神经甚至能辨别些微的呼吸声,如实告知了女王的所在之处。
不,即使掩盖这些声音,她也能凭借敏锐的直觉探索吧。
因此,让她失明根本没有意义。
——理应如此。
「……差不多了吧。」
女王出声。或许因为剑兵失明使她大意,这下剑兵就知道女王身在何处。距离超乎预料的近,这么一来可在她传送之前砍中。
「红」剑兵认为不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正准备以「魔力放射」加速时——
「…………啊。」
下一秒,石地板崩塌,无法使力、无法呼吸,甚至无法思考。
「红」剑兵有自觉,自己很习惯痛楚了。被锐利刀刃砍伤的痛、被铁锤重重砸到时那甚至无法呼吸的痛、被火焰灼烧、遭到魔术直接命中、被箭矢射穿的痛,以及生命的最后一瞬间被那把枪刺穿致死时的痛,她都体验过了。
痛觉是该被操控的,不能被它左右行动。这不仅对莫德雷德、不仅对骑士,对所有战士而言都是基本。
可是,今天,就在这时,颠覆了这项认知。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因为太刁钻、太剧烈的痛楚袭击全身,狠狠地痛揍了「红」剑兵一顿,使她无法顺利思考。有如硫酸灌注体内的痛让她凄惨地哀号,除此之外,她完全没有能够采取的行动。
「红」刺客开心地咯咯笑着。
「此乃吾之第二宝具『骄慢王之美酒』。只要待在这座谒见厅里,吾便拥有对各种毒素的抗性,并会在空气中制造、散播各式毒素,吾之魔术生出的所有物体——即使是小小的火焰也有『毒』。如何,痛吗?」
送给「红」刺客的回应只有痛苦的哀号。
「然后,不知道你是否听得见,但还是告知一下吧。方才说过吧?
这毒本来不是用来对付你,这个啊,『是为了凯隆准备的毒』。你知道他因为中毒太痛苦而舍弃了不死之身吗?这毒可是海克力斯收拾的九头蛇这魔兽之毒,也是让海克力斯最终自灭的毒。希腊自豪的英雄们都是被这种毒所杀——而且是其中一人尽管拥有不死之身仍不禁求饶的程度。如果『黑』弓兵<凯隆>中了这毒,应该是挺有趣的——」
「红」剑兵<莫德雷德>持续惨叫、打滚,应该不用一分钟就会痛苦死亡吧。
然而,总之「红」刺客的施虐心大大获得满足,只见她点点头,以优雅的脚步走回王座。
「阁下会在几分钟后死去或者求饶呢?吾就悠哉地等待这一刻到来吧。没什么,如果不想死,很简单——用那把夸张的剑自刎,这样一切都会结束了。」
没有回应。
喉咙是否毁了呢?只有干哑的声音回荡在广大房内。
尽管混乱的思绪总算开始能统整了,但「红」剑兵能认知到的事实只有一个。
『可恶,无计可施啊……!』
剧烈痛楚同样持续,「死」分秒逼近。对她来说,连整理思绪都是一场战斗了。
§§§
石地板通道仿佛无穷尽地延展,这恐怕是「红」刺客<塞弥拉弥斯>的魔术造成。但裁决者确定终点已近,自己接近到可以察觉大圣杯气息的程度。
通道狭窄,顶多容纳两人并肩通过。相对地天花板高得看不见,空气中飘散着些许冷土气味,让裁决者有种怀念的感觉。
到目前为止没有受到任何妨碍,即使现在派出龙牙兵也争取不了时间吧。话虽如此,对面还有「红」术士以及言峰四郎。尤其术士是个问题,裁决者能透过本身的知觉机能知道对方「存在」,尽管如此,该术士从未露脸过。
可能性有二。他们安排了什么对策对抗自己<裁决者>,即使术士使役者本身并非战斗型英灵,但使用的魔术的确很可能造成威胁。
若是单纯攻击魔术,即使是神话时代的产物也能破除。但所谓的魔术深渊,有时可将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化为可能。
可能召唤出可怕的魔兽,可能是一改此处环境的强大术式,也可能是完全无法想象的「某事物」——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就是亚种圣杯战争中常发生的「下下签」使役者。没有召唤出英雄,只是凑巧叫出了符合术士资格的某人,宝具派不上用场,也不会魔术。
如果是后者,那还简单,但若是前者,毫无疑问会在抵达前夕出手妨碍,所以裁决者不认为是后者。好歹是透过魔术协会收集来的圣遗物召唤而出,抽到下下签的可能性实在很罕见。
虽然只是有种预感,她觉得自己快要抵达大圣杯了。这么一来,术士应当是等在大圣杯之前……
来到几乎以为无限延伸的走廊终点的裁决者站在一道门前。
修罗与终结就在这道门后,裁决者甩开些许迟疑,打开了门。
原本预料应该会用魔术上锁——但相反地,她只轻轻碰了一下,门就轻易打开了。
「这里就是——」
裁决者环顾周围,是一个看不见边缘的碗状广大空间。从裁决者这边来看,也能明确地看到位在中央的大圣杯。
她感应到的使役者有一位。因为言峰四郎不属于这场圣杯大战的使役者,她原本就察觉不到——但他不可能不在这里。
「『红』术士,快出来!」
『喔喔,喔喔!既然你都这样呼唤了,我当然该现身!加入了诚心、专注、纯真,还有其他各式各样要素的吾辈著作将在此完成!』
原本灵体化的「红」术士现身。他一身洒脱的中世纪贵族风打扮,手中握着笔,腋下挟着厚重书本。
裁决者因为自己看破的对方真名而哑口无言。
「英国<England>的——莎士比亚?」
距离很远,「红」术士以像在舞台上说话的态度深深鞠躬。
「你好,疯狂的乡下姑娘!哎呀,失礼了,一个不小心就表现出平常的态度。没错,吾辈乃『红』术士。如何,失望了吗?
『贞德·达鲁克啊,天地之间有许多事情是你的哲理无法想象的<There are more things in heaven and earth, Joan of Arc, Than are dreamt of in your philosophy>!』」
裁决者听到这唱大戏般的口吻后,清了清嗓子喊道:
「虽然我想应该没用——你是否该投降?」
目前至少能确定莎士比亚这位英灵不可能对抗裁决者,他恐怕也无法使用魔术,甚至只有知名度能凌驾贞德·达鲁克。但是——
「哦~~投降——这很难呢。因为你完全没有满足让我投降的条件啊!」
「……条件,是吗?」
「红」术士颔首,以羽毛笔在空中书写——文字浮现,跃动起来。
「条件其一,情绪层面的问题。如同『看这些狗彘不食其余的人<O, see the monstrousness of man When he looks out in an ungrateful shape!>』所说,吾辈可是在『红』阵营当官,吾辈对自己花花公子的程度有自信能在『红』阵营争上前两名——一点也不想成为没有智慧的怪物!」
「而条件其二,娱乐层面的问题。『诗人的眼睛在神奇狂放的一转中,<The poet’s eye in fine frenzy rolling,>,便能从天上看到地下<Doth glance from heaven to earth,>,从地下看到天上<from earth to heaven.>』,吾辈双眼现在可是雪亮无比!正是获得灵感<Spirits>的创作家<Creator>。换句话说,现在这个瞬间、这个时刻极其愉快啊!」
「最后,条件其三,战力层面的问题。我们的战力远远、远远超乎你想象地令人绝望哟。尽管你努力赶啊赶,也是没赶上。不,应该说无论你怎样追赶,都刚好会赶不上你努力追赶的份!就像阿基里斯和乌龟那样。而既然没能赶上,你就会在这里————死去。」
最后的「死去」两字确实带来了强烈印象,裁决者狠狠地瞪了过去。
「……那么,究竟是什么带给我死亡呢?」
一股出乎意料,有点恶心的感觉。
像是用湿润的手摸在脖子上,或者一根小小的针戳在心脏上那样。
「红」术士夸大地举起双臂,手中拿着他原本挟在腋下的书本。
「当然,只有吾辈宝具『开演时刻已至,给予此处如雷喝采<First Folio>』!
那么,请容吾辈说明。其实这宝具——」
裁决者没有听他说,径自跑了起来。
「很抱歉,我没兴趣听你说故事……!」
如枪弹的狂奔。都已经知道「红」术士是莎士比亚,就完全无须害怕他本人。双方既然处于敌对状态,当然没义务等他启用宝具。
他说了,宝具名是「第一对开本<First Folio>」。这名称与莎士比亚死后发表的剧本合集相同。
能推测出的宝具能力——既然是作家英灵,大多是能把故事实现的宝具。假使是故事里面的英雄,只要作家本身是英灵,就有可能召唤来这个世界。
而若是莎士比亚,就根本不缺能召唤出来的英雄。无敌的马克白,或者取历史剧的理查三世,除此之外从妖精王<奥伯隆>或三女巫之中选择也行。
还有一种是改变因果或世界的宝具。基于一定能贯穿心脏的传说,所以能颠倒因果的枪——或者类似改变时间、改写<涂改>世界本身的宝具。
麻烦的当然是改变型宝具。召唤还好,无论是怎样的英雄,说穿了毕竟还是故事里的存在,只要能认清这一点就很容易击退。
但改变因果关系这类,采用的是不同次元的术理。对时间、空间,甚至世界本身说谎,这类改变没有所谓的不可能。
因此裁决者专心地向前跑。在「红」术士启用宝具、改变了些「什么」之前打倒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裁决者的担忧是对的。「红」术士的宝具「开演时刻已至,给予此处如雷喝采」是改变世界的宝具,但它并不会修改世界本身——
「好了,吾辈宝具揭幕!快入座!别抽烟!拒绝拍照摄影!更不要野蛮嘘声!世界乃吾手、吾之舞台!开演时刻已至——给予此处如雷喝采!」
而是封闭这个世界,产出剧本<秩序>,让故事<道路>强行推展的舞台宝具。当裁决者打算以圣旗贯穿「红」术士的瞬间,他的宝具已然启用。
「咦……?」
风景切换。在理解到这点之前,怀念的草香搔过鼻腔。
「这里是,我的故乡……?」
看着自己的双手。因为从小帮忙家务,关节粗大——让她觉得有些丢脸的手掌。身上的铠甲、旗帜都消失了。
「……这是……幻觉吗?」
裁决者皱眉,心想对方的喜好真没品。这里确实正是裁决者的故乡栋雷米村。自己在这里接受神的启示,飞向外面的世界。
随行的有六人。收下了男装与马匹,前往查理七世麾下——
这实在是太怀念的记忆,但现在不是犯思乡病的时候。该如何打破这幻术呢?
裁决者左顾右盼,发现人影。
「『红』术士<莎士比亚>……」
裁决者想逼近夸张行礼的术士,但他像一道影子那样倏地消失。
『没用的,无论是加害于我或者剧中人物<角色>,这段故事都不会停止。这就是这样的宝具,即使你是裁决者也不例外。』
「如果是幻术,可以用我的反魔力破除。」
『这不是幻术,是「故事」。主角是你,贞德·达鲁克。听好了,这是我施展的攻击,请回想你的人生,体验不可能发生的故事吧。』
这是「红」术士的话剧宝具,裁决者能够以圣旗接下各种攻击,因此魔术性攻击对她一概不管用。
但他的宝具已经超越了魔术范畴——真要说的话,是一种拥有与固有结界相等强制力的玩意儿。既然登上了舞台,就必须扮演相关角色直到最后。
那不是魔术,而是杀害内心的宝具。
无关英雄还是圣人——让怀抱过错的生者至死的剧毒。
『做好觉悟了吗?』
「……我的人生什么的,跟许多英雄相比根本微不足道,上演我的人生戏码,应该很无聊才是。」
「红」术士默默地摇头否定这段话后消失踪影。
竟然让人重新体验自己的人生,还真是三流宝具……当然,能把拥有最高层级反魔力的裁决者拖下水,这宝具的强制力确实厉害。即使如此——即使如此,仍不能被这宝具击败。
「珍妮。」
这声音令裁决者背脊一颤。那既不是欢欣,也不是发寒所致,而是两者混杂的复杂情绪。那是一道太可怕又太怀念的声音。
回头,不敢置信,这只是一场梦,是「红」术士的宝具效果。然而,眼前的人却熟悉得令贞德一瞬间忘记这些。
用小名称呼自己的气质稳重的女性。
「妈<La Mer>。」
十七岁与母亲道别,直到死都没再重逢。尽管已经有所觉悟,但像这样回顾起来,歉疚与怀念的情绪好似要掏空内心。
「无论如何都要去吗?」
「嗯,我必须去。」
话语极其自然、理所当然地出口。没错,与过去相同,是自己离开栋雷米村时与母亲的对话。
「我无法忽视主的叹息,说不定这是此生的别离——请守护我,只要你和圣母愿意守护我,我就不会败北。」
「我会为你祈祷,希望你的道路上充满光明。」
没错,自己确实带着这句话离开村庄————应当是这样,然而母亲继续说下去。
「……可是,你没有回来。」
「妈……?」
贞德·达鲁克的母亲仿佛无法承受地摇头,脸上表情没有恶意,只是充满了悲伤。
「为什么你要被处以火刑,之后甚至被嘲弄整整十八年呢。」
「这……」
「你的意志是火与铁打造,无论面对什么苦难和绝望,你一定不会放弃自身信仰吧……可是,我只觉得难过。」
如果能指谪这个冒牌货不知该有多好,但这的确是母亲伊莎贝拉的心情。贞德明白……她明白。
「所以——别去了,你已经知道结局了吧?」
犹豫片刻。即使如此,贞德仍没有迷惘地紧紧握住她的手说:
「妈,即使如此,为了拯救这座村庄、这个国家,我仍非去不可。我非得挺身而出不可。」
母亲并没有被这番话安慰,只是流着泪——带来一股锥心之痛。
『「然而你手握了旗帜」,不愧是圣女贞德<Jeanne la Pucelle>。如此强大的觉悟,难怪不把一般英雄当对手啊!』
贞德仍老实地回应那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呢喃<旁白>。
「术士,即使你借用母亲的样貌也没用。如果满足了就快点释放。」
『不不,你的故事才刚开始!那么前进吧,第二幕,揭幕!』
弹指声「啪」地响起,少女只是一眨眼,舞台便切换了。
土壤的气味、血的气味,以及火药的味道——
贞德·达鲁克现正伫立于战场中央。
§§§
狮子劫叹了一口气。
剑兵恐怕在门的那一头澈底地挨打,连透过念话问都不必,他已经大致掌握了九成现况,只不过……无法想象她正承受多么强烈的痛苦。
狮子劫告诉自己冷静点,尽管心中有着非常不吉利的预感,仍看着两道令咒。
若以令咒将她传送回来就没问题,可以重整旗鼓。
「——剑兵,听得见吧?」
『……勉强。』
「听好了,准备重整旗鼓,我会用令咒让你撤退……没意见吧?」
『我知道。』
剑兵平淡地回答。因为是透过念话,感觉不出痛苦。但是她的语气之中透露出难以言喻的遗憾,而这也无可奈何。
「——以令咒命令我之剑士,立刻来到我跟前!」
狮子劫于是透过令咒命令其「传送」。令咒消耗掉,「红」剑兵<莫德雷德>将会瞬间执行空间跳跃——理应如此。
「……什么?」
令咒消失了一道,一股庞大魔力释放时特有的感觉来袭。确实令咒已消耗,命令被执行了,但是——「红」剑兵没有回来。
「剑兵?」
『咯咯,欸,剑兵的主人啊,阁下这样稍稍坏了吾的心情哟。阁下难道以为吾想不到阁下会如此?』
此外一段念话还插了进来,意念与意念连结的丝线强行被插线。虽然这并不难,但至少不是在战斗中有余力执行的魔术。
而说穿了,对女王来说,这只是花点小功夫的魔术吧。
『你是如何封锁令咒……?』
狮子劫忍不住抛出这般愚蠢的问题,「红」刺客<塞弥拉弥斯>愉快地笑了。
『蠢问题啊,剑兵的主人。这里是空中花园——也就是吾之领域哟。此处不接受阁下等人使用传送术式,吾说不接受便是不接受。所谓领土正是这般存在,主人<Master>也同样如此,很简单吧。』
狮子劫只能哑口无言。答案确实简单,只是从来没有人实现过罢了。让圣杯战争得以成立的基础功能,圣杯与使役者系统,以及作为管理使役者之绝对命令权的令咒。
确实有抗拒令咒的使役者。令咒说穿了就是一种使用魔术,若是具有优秀反魔力的使役者,确实可能抵抗吧。但要封锁一度使用的令咒,则又需要其他关键。
澈底理解令咒机能,并在这层领域加上相应的准备——
这时,狮子劫察觉了。
「……啊啊,可恶!」
真是失策。虽然说到穷极魔术的使役者,当然是术士,但要他们在参加圣杯战争被召唤出来的这短短几天之内完成分析,也是非常困难的事。
不过,就是有这样的对象。身为理解魔术的使役者,同时有足够时间的存在。
『吾主天草四郎时贞,他很熟悉令咒啊。』
六十年的岁月加上他的执着,尽管不如术士那般熟悉魔术,但有如此充分的时间便足以分析令咒。而若像待在这花园的「红」刺客这般擅长魔术,便有可能封锁他人的令咒吧。
可恶、可恶、可恶……!
『就是这样,放弃圣杯吧。』
念话「啪」地中断。
如果用上两道,说不定可以摆脱刺客封锁令咒的机制,但现在已经消耗一道了,既然裁决者不在这里,就没有时间取回失去的令咒。
念话也被切断,目前不知状况如何——但毫无疑问糟糕透顶吧。当自己正像这样思考的时候,「红」剑兵的存活机率也一分一秒地减少着。
该怎么办?
觉得一秒好漫长——缓慢的时间让自己更加焦躁。
浮现逃走这个选项应该是再正常不过,无论如何都要逃离这里,抛下一切回去。
不、不对,不需要犹豫,就这样逃走才是最佳的存活方式。没错,逃跑就好了,逃走——抓住存活的机会就好。
会死喔。如果不放弃你现在想到的愚蠢至极的点子,绝对会死喔,你知道吧?知道啊,我当然知道!王八蛋!有股不祥预感,甚至阵阵发寒,但没想到这种选项竟会出现在眼前!
「啊啊……可恶。」
思考。主人能做的并不是命令使役者,这种事大多使役者都会擅自采取行动。使役者是一种使魔,也是搭档<Buddy>。那么,主人该扮演的角色是什么?
主人的工作是「思考」,把只有零的获胜机率变成不是零。一秒,思考啊。两秒,有某种机会。三秒——发现了。
发现了,确实发现了,但获胜机率不到百分之一。
不过——若不这么做,剑兵确实会败北。虽然自己可能可以活久一点,但这样延长后的性命又有什么意义?
——没有,这种东西没有意义。
没错,自己已经没留下什么了,离开这里就代表之后将回到明明活着却跟死了没两样的人生。三十年左右的记忆窜过脑海,魔术师;穷极魔术;获得圣杯;为了不让少女的死没有意义,不断在肉体刻划伤痕的人生。
一半死了,一半还活着。
内心深处某个声音嘀咕着:你早就玩完了。活着的是身体,死的是希望。既然希望已经死绝,今后将只会过上比老人的余生还糟糕的人生。
即使向圣杯许愿,也无法让死人复生——
正是如此,狮子劫界离已死,无法复生。
但是,一半还活着的自己或许还有救。或许到了最后的最后,能够找出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这是身为人类的根本,人类在这个世界称霸必须有的感情。
咬着牙向前,振奋自己踏出一步。
想要抵达的气魄、想要前进的坚持。
「红」剑兵现在应该仍在奋战吧。即使死了仍挣扎着,朝向希望持续伸手。
这样的生活形态实在太耀眼,失去这样的光实在太难过。
更重要的是狮子劫界离还是留有些什么。
「……对,说得也是,我和那家伙都还有能伸出的手。」
只是——只有坚持还存在于没死透的死者体内。狮子劫从怀中取出手枪式针筒,连上念话。
『——剑兵,听得见吗?』
没有回应,但有连接上的感觉。他紧抓着这点说道。
『你啊,是不是不想败给「红」刺客?』
答案马上传回来。
『……混账东西,这不是废话?』
狮子劫苦笑:说得也是呢。
『——那么,若因此而死也无所谓?』
愚蠢的问题。狮子劫身为主人,却询问自己的使役者「死也无所谓?」。他心想剑兵要不就臭骂自己一顿,要不就犹豫吧。
『无所谓!』
这太清楚明白的回应让狮子劫的思考化为一片空白。
『主人,你听好了。我啊,比起死去更是超级讨厌败北,更别说我不能接受输给这个王八毒虫女。如果主人这样说,就表示只剩下那个方法了吧!那就做啊,如果能战胜这家伙,我不需要什么未来!我啊……想让你获胜!』
这句话只让狮子劫嘀咕了一句「这样啊」。
并心想:她真是个好使役者,甚至是自己完全配不上的程度。
有刚刚那番话就够了。有刚刚那番话——这个死了一半的人就会觉得自己还有采取行动的价值。
获胜机率百分之一,这样便足矣。
『好——剑兵,做好觉悟吧。只要事情顺利,就可以赏那个女王一记啦。』
§§§
——现在回想起来,从一开始就有预感了。
世界上存在着绝对无法与自己相容的对象,那并不是基于历史的累积或情感交流产生,而是从彼此的立场与心境产生,从见面的那个瞬间就会认定对方为敌人。
到目前为止,已经与许多敌人交手。从人工生命体、魔像等大量且无价值的家伙到「黑」弓兵<凯隆>、「黑」狂战士<弗兰肯斯坦>、「黑」骑兵<阿斯托尔弗>,以及那个能够变身为「黑」剑兵<齐格菲>的人工生命体——
既然自己是「红」剑兵<莫德雷德>,应该要到最后才会与「红」阵营对象交手。
但若是这样……自己已经有一项认知。到了最后的最后,阻挠在眼前的会是她<这家伙>。
尽管操弄阴谋、奸计、策略,却丝毫不改脸色,驱动手中棋子拿下王的毒妇。
我身为骑士,更应该说身为一个战士,可是比谁都忌讳这类人。
比方说,像我母亲<莫歌丝>那样,绝对不会表现在外,却实现了报复亚瑟王的那个魔女。
然而,现在我趴倒在地。
剧痛喷发,让我说不出话,暂时恢复正常运作的只有思绪,甚至连跟主人间的念话都断了。无法握剑,说起来现在什么都看不见。
无论如何驱策直觉,都完全找不出通往胜利的道路。找不到。
现在的自己只能挣扎。
「飞虫摔下来啦。」
声音。声音出现在旁边。我觉得这真是听了让人烦躁的声调。这是谁的声音?寻找记忆——立刻想起。
跟我诞生瞬间听见的声音很像。
我很清楚记得当时自己稍微想着:多么黑暗的情感啊。若要比喻,就像是腐烂败坏到底的器官。明明腐水散发着恶臭,但拥有这器官的本人却全然未知——
声音编织言语,言语侵入耳内。
「先不管旁人如何,吾可是挺中意阁下哟。莫德雷德,刺杀了那位声名远播的骑士王的反叛骑士——所有人都不懂阁下的真正价值。」
「……你说,真正价值?」
我反射性反问,女王轻笑一声后抚上我的脸颊。这充满亲爱之情的举动,简直就像家长对待子女那般——
「你是剑,而且是一把有勇气的剑。在那个世界,除你之外没人有持剑刺杀英雄亚瑟的勇气啊。无力的吾可无法模仿,当然值得赞赏吧。」
话语简直有如毒素,像是会灌溉干渴的自己,只要一秒没有这些水分就无法生存下去的毒素。
被肯定、被称赞了。
若说没有因此高兴,那就是谎言;若说没感谢她看透这点,那也是谎言。
「没错,你是挑战王的剑,即使没人认可你的反叛,吾也会认同。你的反叛乃正确之举,尽管世上没有任何人理解这点,吾仍理解。」
「……到现在才有人理解也没用。」
「红」刺客<塞弥拉弥斯>以慈祥的关爱眼神回应这番自嘲言语。在这充满毒气的房内,女王想要拐骗我,而且还渐渐趋于成功。
「于是吾想提议。剑兵,舍弃主人吧。我们也认为伙伴多一些更好。别担忧,无论阁下的愿望为何,那座大圣杯都拥有实现的力量。你的愿望为何?」
「我的——愿望。」
愿望差点擅自冲口而出。只要听了我的愿望,女王就会说帮我实现吧。身体的痛楚已经达到极限,精神疲惫不堪的我,究竟能否甩开这层诱惑——
『你终有一天要打倒王后成王。』
『我不认你为子,也不打算将王位继承给你。』
『想成为恶王,还是善王呢——』
『你必须好好面对父亲。』
无数的各种各样的话语浮现。
我为何,为什么想当一个王?是因为身为声名远播的亚瑟王之子所有的自尊导致?还是崇拜父亲的身影呢?
好几次梦到的选定之剑出现在眼前。
为什么我会觉得握住这把剑是一种罪恶而犹豫呢?
『哎呀?你不拔吗?』
我犹豫了。我该伸手吗?我真的可以伸手吗?我有伸手的权利吗?
正当我犹豫时,一位少女站到了剑的前面。在我还犹豫的时候,似乎已经轮到下一人。我犹豫着,茫然看着她的背影。
「在握住那把剑之前,先好好考虑清楚。」
在我身边的魔术师说出了曾对我说过的话。
「拔出了那把剑,最终你将不再是人类。」
可能是真的很不想让她拔剑,魔术师以比告诉我时更强硬的态度否定。甚至还说如果得到了,应该会迎来悲惨的结局。
是的,没错,那个魔术师说得没错。如果获得那把剑,只有最糟糕的结局等着。累积下来的一切一点不剩地遭到破坏,迎接实在太过寂寞空虚的死亡——魔术师甚至很细心地让少女知道自身迎向死亡前的一切发展。
「——不。」
即使如此,站在我前方的少女仍斩钉截铁地拒绝。
她就这么想成王吗?愈是拥有正常的心,想成「王」就愈是惨烈的梦想。
少女以柔和的话语说:不是这样。
「——许多人露出了笑容。
我想这一定不是错误的。」
————————啊啊。
我领悟了一切。打从一开始,我与父亲就是那么不同。
父亲不是成王后想守护人们。
而是因为想守护人们而成王。
所以才能度过那么凄惨的人生,并且不回头——
向往的那道背影并非雄壮伟大,而是纤细得令人感伤。
成王究竟有多么恐怖啊。未来已注定,将会迎接悲惨结局。即使这个魔术师展现了这些景象,仍紧紧握住剑柄。
这是太过寂寥的传说揭幕。
没有任何人赞颂打算拔剑的少女,骑士们都一副只有我才该成王的态度,热衷于骑马比试。
在那之中,有一位表示如果大多数人能够欢笑,那就不是错,并舍弃了自己,打算挑战这一切的孤单少女。
魔术师转向这边,面带轻佻的笑容说:
「……好了,你打算怎么办呢?」
§§§
「哦,我看你是有想实现的愿望啊。」
「红」刺客就这样犯下一个致命过错。为了专心与剑兵交谈,她无法调查念话的状况,但「红」刺客判断这样没关系。毕竟他的主人已经心死,更重要的是现在连借由令咒完成的传送都遭到封锁,就完全没有需要留心他的理由了。
但真正该小心的从现在才开始。让「红」剑兵<莫德雷德>敞开心房,并且拉拢她成为同伴。为此必须卸下防备,因为如果表现出警戒态度,她应该会采取敌对立场吧。女王的信条是能用的棋子多一个是一个。
慎重地,不要明显表现出不信任,却不怠忽戒备……喜悦窜过背脊,现在的她是玩弄掌中鼠的猫、锁定落入陷阱内的野兽的猎人。
但对她来说,这不过是余兴节目,有点像是想看看反叛骑士屈服的样子这种好奇心的表现。这不是大意,但同时行有余力。「红」刺客没有察觉这点。
「我的——愿望是——」
好了,愿望是什么?道成肉身吗?成王吗?还是把骑士王<父王>的存在从历史中消除呢?无所谓,无论是什么,圣杯都会加以实现吧……说起来,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实现她的愿望。即使拥有能实现愿望的力量,实现愿望所需的魔力可是有限的。
定下契约的瞬间,就把她变成傀儡,打造成单纯的战斗机械吧。
「我的愿望是拔出选定之剑,成为王。」
「哦,那么——」
「红」剑兵露出柔和笑容,摇了摇头。
「……不过,这似乎错了,我搞错了自己的梦想。说到底,我想要疗愈父亲的孤独,我只是想抱起那个人因为身为王而舍弃的事物。」
没错。
孤独、孤傲,像是静静地高挂阴天空中的闪耀弦月。
孤伶伶地,如此辛酸。
因为被所有人仰望着,所以无法哭泣、呐喊——
如果换个人当王,就不需要这样了。
我想告诉那个人——放心吧,您也能露出微笑的。
……当然,世间不允许多余的王存在,但即使不被允许也没关系。只是我这么想,之后只要采取成王的行动便可。
甩开遗憾的心情,我舍弃了这个梦想,因为打从一开始就不必要。
可是我不后悔。我虽然犯了好多错,但我发现在我这满是错误的人生之中,这还算是挺高尚、挺有人情味的愿望。
「所以我已经不需要了。这么一来,我剩下的愿望只有一个。」
「……那么,说说你的愿望吧。」
『——剑兵,听得见吗?』
这时主人的念话介入。狮子劫界离理所当然掌握了使役者的现况吧,但在令咒不管用的这个状况下,他不可能做些什么。
突然想到。
如果我处于主人的立场,该怎么应付这个状况呢?既然有一个即将倒戈到敌方阵营的使役者,会放任不知何时将敌对的自己活下去吗?
这般黑暗的想法瞬间闪过,因此回应了一阵沉默。
我不会背叛,绝对不会——
很想这样说,很想这样堂堂正正地说,但自己的外号可是反叛骑士。
尽管侍奉伟大的王亚瑟,仍忘记其所有恩情,毁了一切的反叛骑士——
『你啊,是不是不想败给「红」刺客<塞弥拉弥斯>?』
然而,狮子劫一副很平常的态度这样问。
主人问是否不想败给眼前的女王,这个教唆自己的她。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无聊的顽固确实打进了我的脊椎。
废话,还用说吗?当然不想败。因为她<塞弥拉弥斯>就是我妈<莫歌丝>,才不想连第二次的人生都要被她利用呢。
『——那么,若因此而死也无所谓?』
是啊,无所谓。既无所谓,也不后悔。如果是像「黑」剑兵<齐格菲>那样的武人,甚至会干脆地战至死亡吧。
但就是不想败给这个女人。全世界只有这个女人,无论如何都不想败给她。
自己的主人表示还有方法可以获胜。狮子劫界离说了获胜,那我当然毫不犹豫地会选择这个。
『无所谓!』
透过念话如此大喊后,感觉比想象中还清爽。身上明明同样痛,但脸上不禁露出些微笑容。
——没有比现在更感谢母亲<莫歌丝>了。如果没有对母亲的厌恶,我现在可能已经被「红」刺客控制了。
——没有比现在更感谢主人了。这份力量不是别人,正是主人给我的。如果我只是一般的骑士,现在可能已经败给这些诱惑了。
但我不想再闻到那股恶臭。
好懂是最棒的。我最讨厌母亲<莫歌丝>,也最讨厌与她有同样气息的这个「红」刺客!
「我的愿望还用说吗?女王<塞弥拉弥斯>,当然就是你的项上人头!」
接着朝「红」刺客吐了一口混着血的口水,沾上她脸颊的口水似乎使她的思考停止了一瞬。但接着应该是理解了我得意的笑中带着轻蔑,感觉到女王咂了一下嘴后离开我身边。
「——那行,就把你跟主人一同变成悲惨的泥娃娃吧。」
说罢伸出手,但我才不怕。
主人究竟打算怎么突破这个现况呢?我眼睛已经看不见,也无法握剑,甚至站不起来。他打算怎么从这九死一生的状况逆转呢——
巨响突如其来,背后有东西爆炸了。
「什——?」
「红」刺客的声音愕然。那并不是针对爆炸本身,而是针对爆炸带来的结果惊叹。
「剑兵,出声!」
「……主人?」
反射性地回应主人的话语。狮子劫笑着表示:
「好,你在那里等一下。」
狮子劫一脚踏进只要接触,皮肤就会溃烂的毒气中。
一步、两步,然后第三步。
狮子劫毫不在意毒气影响,持续奔跑,朝着在剑兵身边的「红」刺客迅速扣下霰弹枪<Shotgun>扳机。
当然,在她的防御能力面前这些根本没有意义。接着掏出将魔术师心脏加工后打造成的手榴弹——这也没有意义。但如同他的盘算,绝不是战士的「红」刺客因此退后。
也就是说,她与剑兵拉开距离。
以狮子劫的角度来看,他也不认为这点东西伤得了她。但这还真痛,已经事先把几乎所有痛觉切断了还这么痛。
也难怪那个凯隆宁可不要不死之躯也要求饶。
但这是勉强,真的很勉强能够忍耐的痛。没关系,只差几步了。跑啊、跑啊,只要专心致志地向前跑。
从怀中取出手枪型注射器,只要没打中就会迎接愚蠢到不行的结局。无论枪弹、手榴弹,对「红」刺客都不管用。但即使不管用也能吓吓她、能使她困惑,甚至可能让她看不到自己从怀里取出手枪型注射器的那一瞬间。
自己的使役者剑兵颓倒在地。只是看到这个景象,一股莫名其妙、毫无道理可言的怒气便涌了上来。
她眼睛看不见,自豪的王剑也脱手了,狮子劫不想看到这样的剑兵。她啊,那个小姑娘啊,更适合随时随地都自信满满、嚣张臭屁的样子。
好啦,所以快跑。
无论皮肤被腐蚀还是失明,狮子劫都能仰赖方才的声音掌握剑兵的位置。
即使只是吸入一口气便能使器官腐烂,心脏仍持续跳动。吃东西的问题之后再想,现在只要稍微能保住性命就好了。
「站起来啊,国王。」
这么嘀咕之后,狮子劫界离把手枪型注射器抵在剑兵脖子上。
扣下扳机,注射血清。
这是唯一能对抗让许多英雄痛苦至死的九头蛇毒素的方法,虽然是临时做出来的玩意儿,效力绝对足够让剑兵醒觉过来。
注入的瞬间,痛苦再次窜过剑兵全身。但这痛苦不是吸收她力量时产生,反而带来体内某种东西爆炸般的冲击。
「咳、哈……!」
吐出血来,整滩黑色的血让人发毛。热度在体内流窜,冲啊冲地到处绕,使全身沸腾——
「这————」
「红」刺客说不出话。吐血的「红」剑兵<莫德雷德>手中握紧王剑<克拉伦特>站起,瞪着女王。
「……嗨,好久不见。」
轻佻一笑挥剑。这一斩可以看出「红」剑兵的本事没有丝毫衰退,完全复活了,甚至现在仍处在这满是毒气的空间里也毫不痛苦地挺身而出。
「你这家伙……!」
瞬间,「红」刺客被迫做出选择。
逃跑吗?斗争吗?
答案不用说,一定是逃走。无论如何,处于自身领域的压倒性有利已遭到颠覆,所以应该逃跑。
可是,「红」剑兵那个轻佻的贼笑实在恼人。
「红」刺客也有身为女王的尊严,何况这谒见厅对她来说是绝对有利的战场,姑且不论其他地方,从这里撤退——
尽管犹豫,「红」刺客仍选择了斗争。
「你的笑容很恼人啊————!」
深绿色锁炼被召唤而出,尖端的钩爪蓄势待发。
数量多达两百条。即使只有一半数量也足以撕碎全身的锁炼一举来袭。
「恼人的是你啦!」
尽管如此,「红」剑兵随着快跑,一剑、两剑、三剑,砍掉的锁炼有一百九十七条,只有仅存的三条缠住了「红」剑兵。
但这些锁炼是因为毒素渗透才能发挥效用。
只是一般锁炼根本无法拦住她,何况现在剑兵已经使用了「魔力放射」全力狂奔。
「啧……!」
刺客立刻传送到后方,回到王座拉开距离,并重整好原本混乱的思考。既然决定斗争就不会撤退,首先以神鱼鳞片稍微阻挡对手的猛冲——
然后在她启用剑的真名之前,以宝具「骄慢王之美酒」编织出对来袭的剑兵能发挥最大效果的术式——!
「碍事啦……!」
神鱼鳞片如玻璃般接连破碎,然而尽管只有短短几秒,的确争取到了时间。
「『填满,显现<Atargatis>』。」
那么,大魔术已经完成,从魔法阵产出的是超越神鱼的大怪物。
美索不达米亚神话表示,诞下众神的原始母神提阿马特同时也生下了与自身针锋相对的众神对抗的敌对者——即是魔兽,数量十一。
现在,「红」刺客<塞弥拉弥斯>召唤出其中一匹。
据说是在海中诞生,拥有色彩鲜艳的两支头角与前肢的巨大蛇,到达与龙种相比毫不逊色的位阶的可怖大妖怪——巴修穆。其头部从黑暗中冲出,利牙带有比方才提到的九头蛇更强大的毒性,只消擦过便可造成致命伤,所以是连女王都会犹豫要不要使用的玩意儿。
「好了,剑兵,让我看看你苦闷的样子吧————!」
……即使是反叛骑士,也没办法对抗如此庞大的妖怪,顶多是害怕着挥剑,或者凄惨地逃跑。无论是哪种,绝对都不可以让她活着离开。
「——哈。」
但这样的认知太致命,犯了过于致命的过错。
这大型妖怪不像方才的神鱼那般是能轻松召唤出的玩意儿。虽然几乎是以接近无限的形式获得圣杯供应的魔力,但毕竟还是有其极限。
因为状况持续变化,「红」刺客忘了一件事情。
「红」剑兵的主人——闯进充满毒气的谒见厅的不要命蠢材。
他的手背上还有一道令咒闪闪发光。
虽然没有说好,但狮子劫界离在「红」剑兵再次起身的瞬间便决定要如此行动,「红」剑兵也准备好了。
使役者——打一开始便以几乎等于魔法的力量体现各种奇迹的英灵们。
而区区一介人类能赶上他们的只有智慧了。只能绞尽脑汁、估量战力多寡,赌上自身性命挑战。
这很困难,几乎等于不可能的任务。
但人类只有这个对抗方式,所以使役者们才会一直隐瞒真名,为了不被抓到弱点而战。
「红」刺客的优势——于庞大魔力基础下的魔术硬干;利用传送脱离战斗;利用召唤术产生的几近无限的战力;以及甚至能防范令咒和念话的精巧术式。
但当她召唤出那夸张毒蛇的瞬间,这些优势全部消失了。
当然,她或许还保留了实力,对她来说使令咒无效可能只是手到擒来的小事。
但狮子劫界离赌了「不是这样」。好了,现出底牌吧——!
「以令咒命令之,现在正是『擒王之刻』!」
「主人,收下啦!」
瞬间,「红」刺客领悟了。
她身上出现很多致命的失败,当那扇门被毁,主人介入的瞬间就该理解一切逃跑。
但与这般想法相反,她的嘴唇准备编织出传送所需的术式。如果是在这座花园,这术式连短短一小节都用不上,但就在这不满一小节的短暂刹那。
「红」剑兵轻易跃过大蛇,举起了她的红雷邪剑。
挥下的王剑从肩头毁掉灵核,与她的嘴唇编织出传送术式几乎同时发生。
「红」刺客消失身影。
「红」剑兵尽管愕然,但确实有了手感。这是她反复过几千次的动作,身体已经记住了,那毫无疑问是致命伤。
看了看空无一人的王座,满足地回头。
……现身的大蛇已经消失。果然「红」刺客承受了致命伤,已经没有力量维持召唤出的大蛇在世。
毒气也散去,留在谒见厅的只有「红」剑兵和——
「主人!」
狮子劫界离制止急忙想跑过来的她,虚弱地起身。
虽然他垂着脸蜷缩着,但样子真是凄惨。「红」剑兵看他这样也一阵无力,坐在通往王座的楼梯上,解除身上的铠甲装备,换回便服。
踩着危险脚步回到「红」剑兵身边的他重重呼了一口气,嘴唇滴出黑色的血。
「……赢了吗?」
「废话,你没看见吗?」
「我看不见了。」
「……我赏了她一记致命伤,我的直觉确认如此,那家伙死定了。」
「……那就好。」
话语显得疲惫。「红」剑兵原本有些不悦,但马上就恢复好心情。
「我这不是还活着嘛。」
「嗯,是啊,老实说真的是赌一把,因为我不知道会不会有效。」
「有效?对了,那一针到底是什么?」
「红」剑兵按着脖子。被注射之后,随着全身都要爆炸般的痛楚,力量也爆发性地苏醒。
「是血清。」
「……血清?」
「为了对抗九头蛇毒而做的……当我察觉『黑』弓兵是凯隆的时候,原则上有预料到这种发展,如果是那个恶劣的女王很有可能会这样干啊。」
毒之女王塞弥拉弥斯。
若持有原始之毒,或许可能做出所有毒素。然后,若可以做成所有毒素,那么会做出什么样的毒?
尽管觉得这样有些迂回,还好真的有保险起见先做起来。
「哈——这样啊!这样、这样啊!我的主人真是厉害!」
「红」剑兵<莫德雷德>边笑边拍狮子劫的肩膀,狮子劫也笑了,挺起胸膛。
「哈哈哈,多多称赞我吧。是说,抱歉打断你称赞,我这边有一个坏消息。」
「什么啦?」
狮子劫「嗯」地点点头后,清了清嗓子。
「——剑兵,我会死喔。」
没错,他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态度说道。沉默了一会儿,「红」剑兵皱着眉头说:
「……没救了吗?」
「没救了。当然我也注射了血清……只是,效力有点太强了。哎,原本就是输面很大的赌博,这也没办法。」
「红」刺客以魔术打造出的毒,说穿了是一种概念武装。
身为灵体的使役者只要注射能与毒素抗衡的血清便能净化,但狮子劫界离是拥有肉体的生物,能让凯隆和海克力斯痛不欲生的九头蛇毒真的太强悍,而血清本身也有着不逊于毒素的强劲力量。
能不能承受血清本身?再来就是即使承受住了,是否能不至于影响思绪?在一切都不明朗的状态下,狮子劫挑战了这百分之一的获胜机率。
他们确实顺利讨灭女王,但狮子劫的身体早已迎来极限。说起来,他原本就只是普通的魔术师。即使采取了与英雄同样的行动,也不代表会成功。他因为注射了血清而避免立刻死亡,却也因为注射了血清断送性命。
「这样啊……那我也会消失喽。」
「红」剑兵一派轻松,完全不害怕地这么嘀咕。狮子劫界离无言地摇头。
「——动作快点或许还来得及,这里还有两个主人。」
菲欧蕾·佛尔韦奇·千界树和她的弟弟卡雷斯……实际上菲欧蕾已经离开了,话虽如此,如果能找出卡雷斯,要重新订定契约也绝非不可能。
「红」剑兵稍稍起身——又立刻坐下。
狮子劫睁圆了眼睛。
「喂,你怎么了?」
「……不了,我的战斗到这里就好。」
这么说罢,「红」剑兵看向天花板,心想天花板充满了水真是奇妙的景象。仔细一看,水面还倒映着自己和主人的身影,让她觉得有点好玩。
「剑兵,这样不好吧。」
「当然,若我是个苟且偷生的使役者,或许真的会这么做吧。可是,我果然还是到这里就好,这里是终点也无所谓。」
曾经怀抱梦想,但梦想消失了。
留下了些什么,且不会将之忘怀,宝贵地呵护住。如同主人发誓一辈子不会忘记亲爱的女儿那般。
「这样啊,你这个性很吃亏耶。」
「我还比不过你啦。」
……「红」剑兵察觉了,主人在那个时候就算逃走了也没关系。
他不需要赌命。如果原本就是为了获得圣杯而不惜生命,那还好说,但他的愿望是要活着才能实现,然而他却愚蠢地挑战了这只有百分之一的获胜机率。
这不就是为了让使役者<自己>存活而采取的战法吗?所以她觉得这时候丢下狮子劫一个人离去不太对。
「抱歉啦,主人,如果我更强一点——」
「这种假设说下去只会没完没了。我跟你都战到极限了,这不就得了?」
虽然态度随便,但狮子劫是真心这么想。他打从心底认为无论结果如何,这段过程没有任何值得不满之处。
「欸,主人啊,那个,你觉得我怎样?」
「怎样是指什么?」
「就是说……作为一个使役者如何?表现得够好吗?」
「红」剑兵有些畏畏缩缩,像个等待赞许的小孩。
狮子劫点点头说「当然」。
「这样吧,我们从召唤开始照顺序回顾。首先对战的是人工生命体和魔像……战胜了对吧?」
「嗯。」
「下一场打的是『黑』刺客<开膛手杰克>和『黑』弓兵。弓兵因为时间到而战成了平手,但是对方撤退了,不是我们。」
「……」
「再来是与『黑』骑兵<阿斯托尔弗>、『黑』狂战士<弗兰肯斯坦>、『黑』剑兵<齐格菲>交手,这些全部战胜了,包括联手对抗『黑』术士<亚维喀布隆>与其宝具魔像。然后我们刚刚收拾了『红』刺客<塞弥拉弥斯>。喏?你没败过,无论什么状况你都没有屈服,持续获胜。抽到这种使役者,却还造成这样的结果,就是主人的运筹帷幄不好啦。」
「……怎么可能,你是个好主人。」
狮子劫笑了。
「你是个很出色的使役者,跟我搭档太浪费了。」
「这样啊……嗯,那就好,我有这个就够了。」
「红」骑兵像是甩开了什么,又嘀咕了一声「这样就够了」。
狮子劫心想应该是最后机会了,于是掏出香烟,里面剩下两根,他宝贝地用怀里的打火机点燃。
「……」
接着发现她兴致盎然的眼神。狮子劫说着「喏」把最后一根香烟递给她。
「唔、嗯,知道了,我抽。」
尽管犹豫了一下,「红」剑兵还是以手指夹住香烟,有样学样地叼在嘴里,点火。
深深吸了一口烟的瞬间,「红」剑兵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这啥鬼啊?」
这句话让狮子劫笑了。
「很难抽吧。」
「……主人觉得这种东西好抽吗?」
「哈哈哈,阿呆,当然难抽啊。」
「红」剑兵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继续捶了两下、三下,正准备捶第四下的时候倏地停下了手。
「……怎么了?」
「我已经不再梦想拔出选定之剑了。这不是说我放弃了,而是我理解没有那个必要。不过主人你呢?你——」
剑兵的眼神诉说着:主人的梦想难道只能像这样平静地等待结束吗?
「……像这样不得不舍弃梦想后,也能得知一些事情。」
狮子劫吐了一口烟,微笑说道:
「结果我想要的只有那个女孩,只要那个女孩能活着、能对我笑就足够了。啊啊——我真是不够格当个魔术师。」
那个纤细、带着空灵微笑的少女。说穿了,狮子劫期望让她复生而过着半死半活的日子,但是让她复活是绝对不可能发生,是不可逆的事实。
所以才怜爱、才持续彷徨的人生。
「这下子我总算……总算获得解放。魔术师这种家伙真的是,一辈子只有诅咒跟契约,能像我这样爽快地说再见的可没几个啊。」
狮子劫以打从心底感到安心的态度笑了。
这声音让「红」剑兵<莫德雷德>抱持着既高兴又伤感的矛盾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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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啊。」
「更重要的是你,放弃成王了吗?」
「红」剑兵耸耸肩。舍弃梦想的她脸上表情意外清爽,狮子劫因此知道她对梦想已经毫无留恋。
「——与其说我放弃,不如说我总算察觉了。我只要能拾起从王<父亲>的手中掉落的事物就能幸福了吧。嗯,哎——如果要说我对父亲没有怨言,那就是说谎了。」
要自己学习也有极限。
如果遭到拒绝,就无法干涉……即使对当时的父亲来说,那已经是能做到的极限,但还是觉得应该有什么方法<Approch>。却又不禁自嘲——那也不过是不舍与辩解罢了。
「我恨的是王,不是父亲。那个国家、那个时代让父亲背负了一切,把一切的一切都丢给他扛,只因他冠上了『王』这个称号<诅咒>。」
因为被强迫当一个孤傲的王。
即使绝对不是该被憎恨的存在却仍被憎恨,也是因为他是王。每个人都自私又没神经地把梦想、希望、愿望强加在他身上。
她恨的是这点,想改正这个部分,因为父亲不是该被憎恨的存在。
「每次闭上眼我就会梦见,持续作着想挑战选定之剑却无法挑战的梦,所以我想我一定是有哪些不足,缺乏成王必须的某种事物。可是,不是这样,不是有所不足,是父亲的出发点就不一样。父亲只是为了让不认识的某人能够笑颜常开而成为王。」
真是可笑的理由。
真是愚蠢的理由。
真是可悲的理由。
真是————虚幻而尊贵的理由。
侍奉他的人都害怕他的无欲无求,甚至连自己都想过父亲就是这样的存在。
但并不是。父亲的褒奖不是对其他人而言的褒奖,而是每个人都会随手扔在路边的玩意儿。
父亲珍爱的不是闪耀的宝石,而是路边的小石子。
因为在那石子上看到了比任何事物都宝贵且痛切的过去。
「所以我无所谓了,两者之间的解读不一样也没关系,误会了也无所谓,最重要的是我接受了,所以没关系了。」
不再眷恋抛下的梦想,不再对毁掉的愿望抱持兴趣。
……结果,对莫德雷德而言,这是一场让自己接受的战斗,也是她的第二段人生。既然现在这些都已实现,她也没什么要寄托圣杯的了。
「……这样啊,那就好。」
狮子劫的声音无力。
就像缓缓划着小船那样逐渐接近死亡,即使如此他仍稳稳叼着那根香烟,绝不松口的模样实在神奇。
「主人。」
「红」剑兵不知狮子劫是否有听见,也觉得不管有没有听见都无所谓。
「我啊,跟主人搭档作战————很开心,嗯,真的很开心。」
两者没有对立,只是非常合拍地随性大闹了一番。
彼此互补到一种几乎可谓奇迹的程度,所以才能像这样抓住胜利直到最后。
「主人你……」
在她说完之前,香烟从狮子劫的嘴唇脱落,他无法回答最后的提问了。不过,「红」剑兵仍是接受了果然这样就好。
她不用问,也知道答案。
他应该也是想说根本不必作答,才先行离开的吧。
「红」剑兵甚至觉得只是结束的「死亡」是某种新生,仿佛睡着般闭上了眼。
§§§
瞬间,不合时宜的景象拓展于她眼前,那是遥远之地的记忆,自己正跪倒在卡姆兰山丘上。贯穿自己的枪插在地上,胸膛开出了一个大洞。在与现世断绝的前一刻不知发生了何种奇迹,她竟然瞥见了父亲身影。
自己给了王致命伤,想必王是非常悔恨、憎恨敌人、怨叹命运吧,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甚至可以说是平稳。
即使自己将他逼到这一步、诅咒他、算计他、憎恨他,王仍丝毫不介意,但现在的莫德雷德会觉得这样真可悲。因为不去恨该恨的对象,比憎恨回去更辛苦得多。
王被骑士带走,离开战场。
莫德雷德追着其后而去。
仿佛一只鸟从战场展翅高飞,只是专一地追着父亲的背影。
只有一位王的随从不断鼓励着王,并寻找可以休憩的场所。化为鸟儿的少女只是追着他们。后来随从停下脚步,让王倚着大树。
在几度互动之后,随从总算把王交给他的圣剑扔进湖里,接着告知王后,亚瑟王的传说在此结束。
这是并非生前所想象的、略显寂寥的结束……而是克尽一切职责的人才知道的,充满平稳的结局。
『————抱歉了,贝迪维尔。
这次应该会,睡得……久一点——————』
自己抽了一口气。王真的,真的就像睡着那样断了气,看着他完全没有遗憾的那张脸,不禁落下泪。
这或许是一场梦。不,恐怕就是梦吧。最糟糕的情况或许只是单纯的愿望,然而莫德雷德希望这不是愿望。至少她相信,自己的父亲有资格迎接这样的最后。
鸟儿展翅飞上天,往天空的另一侧,星海的那一端而去。
如同天空的云朵终有一天将四散消逝。
如同下不停的雪终有一天将融解消逝。
「红」剑兵也要消失,她叼着的香烟滑落,无声无息地滚动,最终滚到狮子劫界离掉下的香烟旁停下。
之后只剩下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