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战场手握圣旗,认定不能被洒落箭雨的恐怖给击败,专心一致驱策着白马。
没问题,尽管快要挫折,尽管快要倒地,尽管快到极限,仍然能够忍耐。
压下恐惧的惨叫,与士兵们一同向前再向前————
「这种事情不管重复多少次——」
不管重复多少次,自己该做的事情都不会改变,该走的路也不会改变。自己的过去不会改变,也不会因过去而悔恨。
即使迎接了最后的一瞬间……内心也不可能因此挫折。
『原来如此,确实如同令堂所说呢。无论在怎样的状况下,只要找到该做的事,你就只会朝向结局专心向前,真是太棒了!』
贞德·达鲁克忍住想要破口大骂「吵死了」的冲动,只能随着「红」术士<莎士比亚>编写的故事起舞。
求饶的敌兵、被认为不需要俘虏而遭到杀害的敌兵、在战场上的诸多矛盾。
尽管身为圣女,仍在战场上作战;尽管身为圣女,仍接受杀害伙伴。
应该已死的敌兵指责这点。
「既然是圣女,为何杀害我们?」
「你手握圣旗,还想危害我们?」
「我们不是罪人,只是跟你立场相异的普通人。」
贞德静静地接受这些骂声,一切都如同他们所说,她尽管身为圣女,仍挥舞圣旗,并认为伤害他人没有不妥,这实在不该是圣女该有的行为吧。
过去,圣女马大以祈祷的力量逼退恶龙——
自己所做的,只是跟人们一起打倒他人的一介指挥官罢了。
「正是如此呢。我自己认为,我绝对不是圣女。」
无论抱持怎样坚定的信仰,每天都对主祈祷——连接受了启示之后,仍如此认为。
「那么你为何挺身而出?」
带着染满血的头、空虚的眼神、僵住的紫色嘴唇,头部被箭射穿的敌兵这么问。
贞德以肃然态度回应化为尸体的他。
「但即使如此,我仍相信这条路将连接上正确之路。」
那并不是愤怒,而是表现出坚决的意志。
出口的话语不分敌我,粉碎了所有士兵,他们化为尘埃,与血和烟尘飘荡的战场一同消失。
贞德踩下无法处理的罪恶感大喊:
「术士!还有第三幕吧?你要不要快点?」
『嗯,是的,当然是的。这是探究你的人生是否有错误,而若有错误是否该当纠正的故事。好了,我们进入第三幕吧!』
景色转暗——场景一转,来到贞德身骑白马参加游行的行列,周遭人们发出欢呼。
她连看都不必,光听欢呼就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这是查理七世的加冕仪式,是他们终于实现的奇迹。查理七世在汉斯圣母院接受圣油倒在自己额头上,完成了加冕仪式。
贞德仰望在圣母院正面入口微笑的天使雕像,与伙伴共享这份感动。
查理七世起身,转而面向此处。虽然身躯过于瘦小,但拥有一双带着强悍意志的眼眸的他,以诚恳的表情询问贞德·达鲁克。
「圣女贞德,你为什么不到这里就好?」
欢呼停止,在圣母院内的所有人都以抱持疑问的眼神看向她。贞德无视心中的些许痛楚,反问:
「……您的意思是?」
查理说道:
「我在这里跟你走上了不同道路。在这个时间点,即使不是主——应该也能理解你即将坠落,聪明如你该不会说你不知道吧。」
「……」
「贞德,回答我,你要说你走的路乃正确吗?」
「……是。」
「没有任何根据。你所接受的启示是主只传达给你,『结果则是后来才追加上去的』。你要怎么让别人相信只有你认为是正确的道路?」
「——说穿了,我走上的路就是这么回事,跟怀抱着猜疑,但仍相信了他人的陛下不同。」
查理七世期望与敌对的勃艮第派之间和平共处,这成为他与贞德·达鲁克分道扬镳的决定性理由。
圣母堂里尽管充满了人,却陷入了一股冰冻般的沉默。这是贞德·达鲁克的故事,身为配角的他们若没有获得允许,既不能发言,也无法消失。
查理七世吐血般诉说:
「若回顾历史,确实可以证明你是对的。但那都是后世的历史家加的无聊后设。在那时、那个状况下,朕做错选择了吗?有人可以说错了吗?还有贞德,你为什么——没能让朕相信!如果你有力量,朕就会相信你!不是朕不信你!是你没有相信朕……!」
这是后世历史责怪他「错了」而产生的苦恼。
同时——也是因为他眼睁睁抛弃了敬爱的少女而产生的烦恼。贞德紧紧握住查理七世的手,摇头否定。
「不,陛下和我在此分道扬镳乃是命运……而且,假使陛下相信了,应该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们只是构成历史这庞大阶梯的一块砖头,才必须走在自己相信的道路上前进。陛下或许错了,但你也是正确的;我或许是正确的,但我也错了。我和陛下都只是赌命而战,只是这样——只是这样,不也足够了吗?」
一切与话语同时消失。
『——我就是想知道这个答案。好的,我们进入下一幕吧。』
下一幕果然出现了不出所料的对象。
「皮埃尔·科雄……」
主导针对贞德·达鲁克异端审判的主教,属于与贞德支持的查理七世对立的勃艮第派,原本应是无权制裁她的男子。
为了把贞德·达鲁克当成异端处刑而燃烧热情的男子。
男子露出嘲笑她似的表情低语:
「可悲的母狗,我们又见面了。」
贞德叹气,也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总之看向天空。
「『红』术士,没用的,即使透过你的剧本将他重现,也只是重复我生前经历罢了。你的宝具应当无法给予肉体痛苦吧?」
贞德的指摘为真,「红」术士的宝具顶多只对精神有效,即使是世界知名的莎士比亚,也无法透过舞台剧重现痛苦。
皮埃尔·科雄耸耸肩,点了头说:
「没错,圣女贞德啊,凭我的力量甚至无法让你流下一滴血。能对抗你的只有『红』枪兵<迦尔纳>、『红』骑兵<阿基里斯>那样的古代英雄,或者只有吾主吧。」
「红」术士透过皮埃尔·科雄之口滔滔不绝地说道。
「……那么,你这宝具的目的究竟为何?」
「这到了最终局面<高潮>再告诉你吧。」
扮成皮埃尔·科雄的「红」术士踏出脚步,他只消一弹指,风景立刻切换——尽管已经有所觉悟,贞德·达鲁克仍显得疲惫似的叹息。
「这是你最后遭到处刑的景象呢。」
时间停止。
嘲笑她的人、报以同情目光的人、哭着目送她的人——会悼念在卢昂老集市广场遭到处刑的她的,几乎都是一般市民。当然,嘲弄她是魔女的人也不在少数就是。
——若咒骂有如遥远国度之歌,那么悲哀便是母亲的摇篮曲——
「你明白这光景吗?」
贞德颔首回应「红」术士<莎士比亚>的问题:
「嗯,我有觉悟将走上这样的结局。」
「你不后悔吗?」
「——当然,因为我成为基础,并能够拯救故国。」
「原来!你说你不后悔啊。即使无论在这个时代或者后世,都没有比你更加悲剧性的少女,也一样吗?」
「从旁看到的与实际体验的并不会相同,我认为我的人生绝对说不上糟糕。」
这是贞德的真心话。
过于短暂的人生、过于短暂的荣耀,以及悲情结局。即使如此,她仍能够怀着骄傲,斩钉截铁地说自己的人生绝对不悲哀。
火焰包围她的周围,过去因为火焰而消失的圣女,以及下达此般指示的男子,在不知不觉间化为无人状态的广场面对面。
「你会死是命运的安排?」
「是的,无法逃避,而且我也不打算逃避的命运。」
「你需不需要向被你的傲慢连累的人解释?」
「红」术士透过皮埃尔·科雄的脸嘲笑——就连贞德也不禁在心中起了一阵涟漪。
熊熊燃烧的火焰像在责备自己般摇晃,黑色眼眸直直盯着贞德。那与过去的异端审问相同,是充满憎恨与嘲笑的眼睛。
即使如此,贞德仍处之泰然地回答。她不恨皮埃尔·科雄。他也是以自己的方式活着,且最后甚至不得善终……某种意义来说,两人属于同类。
「不,虽然有些难过,但不需要。」
没错,那些自己<贞德>拖累,以及跟着被拖累的对象都不需要解释,因为这等于亵渎他们命运与选择的行为。
没有错误、正确的答案引导贞德——
「我就是想听这句话。」
「红」术士取笑这正确答案,弹响手指后火焰消失。拓展于视野的不是黑暗,而是什么也没有的一整片白色空间。一回过神,发现已不见皮埃尔·科雄的身影,而是「红」术士现身了。
「『那么,翻到下一页吧』。」
「……你说什么?」
下一幕。贞德·达鲁克已经没有下一幕了,她并没有这之后的人生,因为她在这里就结束了。「红」术士对板起脸的贞德笑了。
「请小心喔,下一幕是有一点『冲击性』的哟!」
啪。
切换后的场景是现实化的地狱,微暗的石造房间内充满恶臭,中央摆放了一张豪华大床,一旁的桌子上排列着被割下的孩童首级,而无数具他们的躯体则放置在地板上。一半还是新鲜的,另一半已经开始腐烂,但都同样流着血,带着绝望的表情死去。
贞德握紧了拳头。她并没有实际知道这般地狱存在,但有着相关知识。这是说到她这个人时不能刻意回避的内容。
「……这里是蒂福日城堡对吧?」
「正是如此,就是那个地狱男爵,吉尔·德·莱斯的城堡啊。」
吉尔·德·莱斯,跟随在为了拯救故国而起义的贞德身边,也是解放奥尔良的一大功臣。在英法百年战争留下许多功勋,甚至成为陆军元帅的伟大英雄,以及——
同时在自身领地沉醉于少年癖好与黑魔术之中,拷问、残杀了超过数百的少年的连续杀人魔<Serial Killer>。
贞德并不认识这样的他。贞德只知道身为自己的守护者,两人并肩作战时的吉尔。当然,既然她身为使役者,肯定持有吉尔·德·莱斯残忍无情行径的相关知识。
不过——
「知识跟实际不一样,对吧?」
贞德以僵硬的表情看着过去曾是活生生少年的尸体,这景象太骇人了。曝尸战场什么的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但在贞德眼前的这些人都是身形娇小,手脚跟枯树枝一样纤细——在大人们互相残杀的战场上不太会见到的尸体。
虽然这样的景象亵渎得足以使人晕眩,但也只是稍稍动摇了贞德的内心。过去就是过去,无法颠覆。
即使是舞台剧的赝品<Objet>,也必须将他们的死烙印在眼底。
然而同时以此为基准,否定认为自己的人生抱持遗憾的论调。
贞德的意志非常坚定,清廉的内心绝不受扰。
「即使如此,我仍不动摇。」
「想来也是,你看见未知少年的尸体顶多同情,内心并没有软弱得因此挫败。」
木制门板发出嘎吱声敞开,贞德反射性回过头去,因惊愕而皱起脸。削瘦的脸颊、闪耀着疯狂气息的眼眸。过往的英勇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染上绝望与憎恨的模样。
这并不是贞德所认识的吉尔·德·莱斯——
而是名为「蓝胡子」,受人畏惧的传说中的怪物。
「哎呀,这不是贞德吗?你怎么会来这里?」
吉尔不慌不乱,平静地向贞德搭话,并一副很宝贝的样子紧紧抱着用一块沾满了变色血迹的布所包住的某种物品。
贞德告诉自己要冷静,这是幻觉。一股仿佛紧紧咬住锈铁般的不快感、有如冷雾缠饶全身般的寒气、布所包住的那样物品——不行,「不可以去想那是什么」,那对贞德·达鲁克来说一定是很致命的某种东西。
「……够了吧,结束这一幕。我很遗憾他因为我的死而走上歪路,然而我——」
「让我告诉你一件好事吧,这个吉尔不像方才那些只会说出吾辈指定台词的演员<傀儡>。吉尔·德·莱斯是以自身意志思考、以自身意志介入这个世界的英雄,是我『红』术士召唤的使魔<使役者>。」
裁决者愕然发言:
「使役者……怎么可能!你是说你身为使役者,却召唤出了使役者吗?」
「若有此花园之主协助就完全不是问题。话虽如此,他并非拥有职阶。裁决者你该知道吧?他只是重现了吉尔·德·莱斯的灵魂,外壳是个脆弱的老人罢了。」
贞德狠狠地瞪了「红」术士,这样的召唤等于是侮辱吉尔·德·莱斯这位英雄。
「『红』术士,你这么做究竟有何目的——!」
「这你去问他本人吧。男爵啊,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红」术士的话让吉尔露出疯狂笑容。
「是的。贞德啊,我有东西想让你看看。我至今砍下了无数小孩的首级,且每每因此高潮……」
布缓缓揭开。会觉得时间过很慢是因为恐惧吧。贞德开口——以沙哑的声音低语。
「……不要,吉尔,住手。」
吉尔没有停手。贞德知道相关知识,吉尔·德·莱斯会砍下喜爱的少年首级并加以怜爱。「吉尔,住手」。他杀害少年,剖开肉体,并享受器官的触感————
「贞德,你看!这个头颅是我至今疼爱过的对象中『最棒的材料』!」
布取下了。头颅,可以看见头颅,这头颅是——啊啊,是那么熟悉的少年脸孔。
「很美丽吧?这尽管端正却青涩的脸,如红宝石般美丽的眼眸,更重要的是头发如此美丽,简直像是融解银矿得来的头发——」
「……不行……那个不可以……!」
贞德遮住眼睛蹲下。那是不可以看的东西,甚至是不能去想象的东西。
正是与她一同作战,并且有某些部分互相理解的人工生命体的首级。
「拜托,不要……让我看那种东西……!」
吉尔对着惨叫的她继续说:
「——这就奇了,你不是不得不舍弃所有存在吗?」
那是非常冷酷、寂寞的话语。更进一步的惊愕袭向一脸茫然抬起头的贞德。
「吉尔……?」
再也不疯狂的双眼,以及并非身披奢华却诡异的长袍,而是穿着钢铁铠甲的身影,正是往日的元帅——吉尔·德·莱斯本人。
但是他那冷得澈底的双眼,让贞德抱持着无法排解的不安。
「你是圣女,无论你怎么想,这都是不变的事实。因此无论面对什么人,你都会公平地制裁、平等地对待。无论是与你亲近的我,或者是可恨的皮埃尔·科雄都一样。身为一个人,你对我或者对他都是诚恳以待。」
「这又……怎么了呢?」
吉尔默默驳倒少女软弱的话语。
「但『只有唯一的例外』,你并没有诚恳待他,而是抱持几近疯狂的热情。对方才我所杀死的他,那个人工生命体——」
内心煎熬。不对,不是这样,因为这份感情不属于自己。
「……不是这样,齐格是基于自身意志参加圣杯战争,他拥有令咒,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本身既为主人,同时是使役者,并且在这场混乱至极的圣杯大战之中,是我打从心底信赖的存在。」
只是这样,就只是这样。他是并肩作战的伙伴,甚至要说算是后辈,会担忧他的将来也是理所当然。
吉尔反对,要她别说谎。
「不,不是这样,因为你想要让他离开这场圣杯大战。你多番确认他的想法,尽管嘴上说『没办法』,内心却觉得遗憾。」
『齐格小弟不用战,不用投入作战。』
『齐格小弟,顺从意义并非人生的一切啊。』
『所以,齐格小弟可以逃避的。』
「这是——这是因为他——」
「因为他太可怜?可是若要说可怜,『黑』刺客<开膛手杰克>也很可怜,无论生前还是现在都一样,你身边不是有无数可怜的人吗!」
吉尔的声音不带一丝苛责,但贞德很清楚,他的声音没有恶意,只是以过往的热情与威严——质问贞德·达鲁克。
「我只是相信他是伙伴!」
「不,不对!你——」
不要说,「不要再说下去了」。那是禁忌的情感,是无从怀疑的罪恶,同时也是打开更进一步绝望之门的钥匙。
吉尔把仍然抱着的少年首级递给贞德,这恐怕是贞德被召唤而出至今首度战栗。明明是幻影,现在的自己却无法这么认为——这是指谪。贞德·达鲁克现正接受盟友吉尔·德·莱斯的异端审判。
「你——喜爱这名少年,以圣女不该有的感情爱慕着这名少年。这并不是父母对待儿女的情感,也不是对待朋友的情感,你的这份感情毫无疑问该被称为爱。」
不对,不是这样,这是错的。
因为抱持这份感情的——不是自己<贞德>。因为事情必须是这样的。
「不是!无论恋情或爱情都与我无关……必须是这样才行!」
……「红」术士<莎士比亚>的宝具「开演时刻已至,给予此处如雷喝采」会揭露无论敌我的目标对象的人生与精神,并作为娱乐展示。
她的人生之中没有恋爱,有的只是对所有人类的普遍性关爱。所有人都这样想,连她自己也这么认为,但「红」术士的宝具让她下意识封锁的感情显露,毫不留情地将之分解。即使是贞德的感情,也没有例外。
插图p369
「那么,你不承认喽?」
吉尔以柔和声音询问。正当贞德想肯定的瞬间,喉咙却哽住了。闪过脑海的是一对茫茫深邃的红色眼眸,明明离人类无尽遥远,却选择了比任何人都更有人味的选项。
在无计可施的遭遇下诞生,还被丢了最糟糕的选项——
啊啊,认同这份感情什么的……亵渎得令人晕眩。比起任何人,对他才是最失礼的,因为他——
「……我不认同,我不认同这份情感。」
她毅然决然说出这番话。
心中这股悸动属于亲爱的少女<蕾蒂希雅>。
那股渗透内心的喜悦、揪心的怜爱,一切的一切都是应该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类所该享受。
自己没有那样的权利。
「——哎呀,『正是如此』!不愧是奥尔良的圣女贞德!你不可能有这样的情感,不应该有!」
「……………………咦?」
吉尔鼓掌,「红」术士也鼓掌,贞德只是茫然接受喝采。她原以为会被拒绝,以为会被告知,其实自己对他抱持不应该有的情感……
她原本鼓足全身力量准备加以否认,但他们很干脆地认同了这答案。
然而,这是「红」术士的陷阱,在安排了两层、三层伏笔之后才来个大翻转,对众所公认的世界第一作家而言,是理所当然的把戏<发展>。
吉尔宣告:
「因为你——知晓他的命运,无论怎样挣扎,他在这场圣杯大战中都会用掉所有令咒并且死亡。」
————————扑通一声。
————————有种心跳响遍全身的感觉。
「不应该是——」
确定吗?自己不是知道吗?只要在这场战争用掉所有令咒,他确实会死亡,而他会在这场战争中使用令咒,毫无疑问会全数用掉。
不,不会这样,他期望活着,至少自己有这种感觉。啊,可是……可是,他同时也是「英雄」。
比起活下去的意志,更强烈追求自己的梦想。如同他过去赌命屠龙那般,在这个世界不也会赌上性命想打倒「红」阵营的英雄<使役者>们吗?
……说不定,自己其实。不对、不对、不对。
「不对!不可能是这样!不可能是这样!」
「红」术士大喊:
「而你不得不利用他。因为他身为使役者的力量才是对抗我们所必须的!没错,那个人工生命体来到这里不是基于他的选择,而是你做出了选择,『你杀了他』!」
「红」术士的小刀<话语>分毫不差地贯穿少女心脏。
「啊————————」
想不到反驳的话。
无论怎么想否认、无论怎么想辩解,他的话都是正确。自己利用并肩作战的方式把纯洁的他带上战场,尽管好几次否定他上战场,却没有拒绝与他同在。
如果真的为他好、为他着想,即使会伤害他,也不应该跟他一起——
吉尔·德·莱斯说话了,以温柔的声色平静地告诫贞德。有如过去指导不知战场为何的她战场有多么严酷与存活方式。
「——贞德,你是知道的吧?不,你只是假装不知道,也没有去理解。圣女啊,你的『启示』命你带这位人工生命体来这战场,但你有被告知若不这么做,他就不会获得幸福结局吗?确实如此,这个少年是『为了死在这里而生』,这才是他的幸福。」
「不……对……」
说点什么啊,快说些什么啊,什么都好。坚毅地面对他们,以言语之盾防范言语之剑——但下个瞬间,身为裁决者的探查能力发动了。
——「红」枪兵<迦尔纳>,确认消灭。
——「黑」剑兵<齐格菲>,确认消灭。
「………………死、了?」
不敢相信,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是很高机率能够推测得知的未来,应当是已经觉悟好的未来了,但完全不敢相信。这是一出舞台剧,他<齐格>的死亡也只存在于梦想的彼端罢了。
……不,不对。
这是给予裁决者使役者这般存在的情报<冲击>,「红」术士是一个「只能让人观看」的使役者,他无法干涉裁决者的能力。
所以,这是真的。
使役者「红」枪兵消灭,而在下一秒,「黑」剑兵也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灭。这也就——意味着人工生命体齐格的死亡。
死了。
非常出乎意料,甚至连道别都没有,持续视而不见的结果就是这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圣女惨叫,「红」术士张开双臂,高声宣告。
「好了,这出舞台剧的类型决定了!是喜剧!我说圣女啊!欢迎来到杀人的世界!没想到一次也没弄脏手的你,第一个选上的牺牲者就是你打从心底爱慕的少年啊!」
『是我杀的!』
『是我杀的,是我用这双手选择了他,用这些话语教唆,杀了他啊!』
『你是杀人犯。为什么没有吃了秤铊铁了心,即使被他讨厌、即使他会伤心,也要拼死阻止他呢!』
『骗子、骗子、骗子!我应该知道他会死!应该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会走上这种结果……!』
「红」术士<莎士比亚>对着蜷缩在地痛哭的裁决者宣告,世界翻转,只花了十分钟就走到这个结局。「红」术士为了打倒圣女而献上一切的这出舞台剧<宝具>,是只发生在短短十分钟之内的事情。
但值得,原本震荡着的大圣杯突然沉默,同时地板也开始微微震动。「红」术士连想都不用想,能够直接察觉那个「存在」。
支配了大圣杯所带来的压倒性存在感,只是伫立当场就被认可足以支配全世界的神圣力量——这正是一出喜剧结束,另一出喜剧高唱凯歌的时刻。
「红」术士擦去喷出的汗水,高声唱和:
「玩把戏的时间到此结束,救赎已准备完毕——接下来将是吾主天草四郎时贞再次降临。」
§§§
「虚荣的空中花园」的地下空间为了保护大圣杯,而有着投影出无数房间与透过各式各样术式<Trap>打造成迷宫<Maze>的特性存在。
很像落入人体内的感觉——如果只是一般魔术师、一般使役者,一定会永远迷途,无法脱身。
但「黑」骑兵<阿斯托尔弗>拥有宝具「破灭宣言」,散开的纸片像是小小的蝙蝠般飞舞,在告知正确路线的同时破除陷阱。
即使用魔术增加房间,也绝对不会无限增加。既然起点和终点存在,无论怎样用魔术延伸两点之间的距离,只会损失些许时间。增加房间,只是为了迷惑人。
「好了,我们快点!裁决者在等我们!」
「黑」骑兵和齐格奔跑着,卡雷斯则跟在两人后方。因为他以魔术强化过双腿,所以不至于被抛下,但要是再被拉开就会超出「黑」骑兵手中书本的有效范围,所以他拼死命地跟着。
这是还好,毕竟「黑」骑兵是使役者,脚程快也是合理。问题在于他的主人齐格这边。
「黑」骑兵或许没有察觉,但齐格正跟骑兵并肩奔跑着。骑兵没有拉着齐格的手,齐格也没有利用魔术强化自身。即使身为魔术师只算三流的卡雷斯,还是能看出有没有使用魔术。
不太对劲,有些状况怪怪的——卡雷斯如是想。
尽管直到方才仍是使役者,但现在的他只是人工生命体,所以能跟使役者并肩奔跑这本身就不可能。
虽然有种假设可以说明,仍不出假设的范畴。说起来,以假设来解释现况本身也于事无补,但是卡雷斯就是很介意。
卡雷斯推测,齐格使用了五次令咒之后应该发生了些什么。虽然只是不明确的推测,但合理来说应该是他数度让容许量以上的魔力循环全身,导致魔术回路全毁,因而致死——大概是这样吧。
可是,齐格却以与使役者相同的速度强力地奔跑着,眼前这个人工生命体真的……活着吗?卡雷斯的思绪从刚刚起,一直在这个点上反复打转。无论怎样假设,那个人工生命体都理应会死,但现在他却在自己眼前奔跑着——
三人突破已经不知道是第几间的房间,打开门。
跑在前方的「黑」骑兵停下脚步。巨大走廊、规律排列的石柱,毫无疑问是跟至今徘徊的地方相异的道路。
纸片原本围绕在骑兵周围,但现在拉出一条直线直指走廊最深处。看见纸片如此反应,齐格点点头。
「应该就是前面了。」
三人于是再次奔出,一口气奔过长长的走廊,推开巨大铁门。
三人说不出话。那里是谒见厅,有着一张与绚烂女王合衬的王座,但座上无人,墙壁与地板带着可怕的破坏痕迹。卡雷斯从残留的魔力及痕迹想象在这里曾使用过的魔术,不禁毛骨悚然。即使有上亿次奇迹发生,恐怕连菲欧蕾或达尼克都不足以达到这般层次吧。
女王不在,取而代之的只有靠在墙上,像是睡着般死去的一位魔术师。
「狮子劫界离……」
卡雷斯嘀咕他的名字,却看不到应与他同在的使役者身影,他人也没有任何反应。或许因为这死状太过寂寥,卡雷斯心中瞬间浮现无法自已的寂寞情绪。
「……我们走吧,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卡雷斯点头回应齐格的话语。抵达这里,并且与「红」刺客<塞弥拉弥斯>交手的就是他和他的使役者吧。
只不过最终究竟是败战了呢,还是报了一箭之仇呢……无论何者,「红」刺客都还活着。从「虚荣的空中花园」不见崩毁征兆,就是证据。
「好了,虽是说要往前,但从这里要往哪里——」
正当「黑」骑兵这么嘀咕的瞬间,纸片剧烈地飞舞,他往自己的主人那儿看去。一如往常地带着一张有点憨傻表情的他,身后出现一团黑色漩涡。
「主人!」
骑兵毫不犹豫推开自己的主人,用护手弹开飞射而出的锁炼,但锁炼像蛇一般缠住骑兵手臂,甩动他的身体。尽管骑兵被重重砸在墙上,仍紧紧抓住,并压制了正在狂躁的锁炼,出声大喊:
「主人快逃!这玩意儿的目标是你!」
一部分纸片来到齐格身边,如同领路一般滑行空中。
「跟着它去!那边那个也是!」
「了解了,骑兵你也要马上跟来!」
「……嗯!当然!」
纸片一个急转弯冲破墙壁,齐格跑着跟在其后。「黑」骑兵安心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并赫然发现他的背影已经变得相当可靠了。那不是单纯因为他变强了,或者他长大了之类。
那是朝向自己发现的目标,专心一致迈进的人类的可靠。骑兵心想要快点追上,于是凭借一股蛮力扯碎锁炼——但下一条锁炼又立刻出现,缠住骑兵。
「唔……烦耶……!」
这实在是太迂腐又执着的魔术。「黑」骑兵判断这应该不是「红」术士,而是「红」刺客的把戏。
但这般迂腐反而提供了一项重要情报。骑兵抓住锁炼,显得很开心地对着天空大声说:
「原来如此,我大概懂喽!『红』刺客!你受了致命伤对吧!只能召唤这一点也不华丽的锁炼就是最好的证据!如果你认真起来,当时应该可以轻易杀了我和主人!但现在你连这点都做不到——」
骑兵再次扯断锁炼,打算冲往墙上的破洞。锁炼再次被召唤出来阻止骑兵,不让他离去。
「表示你受了伤,无法保护主人!而比起你的主人,我的幻马<鹰马>比较强!换句话说!如果让我过去里面就不妙了!」
「黑」骑兵扯断锁炼。尽管看不到使用这魔术的「红」刺客身影,但这片沉默证明了他的推测正确。
§§§
两条手臂从满溢出庞大魔力的球状大圣杯中伸出。
空间挤压,发出简直像是婴儿诞生的哭声般的声音。「红」术士<莎士比亚>理解了,实质上这场圣杯大战已经结束,天草四郎时贞已经完全掌握成为这场圣杯大战基干的大圣杯了,这也就是说,累积在大圣杯上的庞大魔力全都归四郎所有。
「实现!我等梦想在此实现——!」
支配者<主人>随着欢喜大喊诞生,天草四郎时贞离开了大圣杯的世界,再次回归现实。脉动着的大圣杯证明了此事。
「红」术士看见其身影,不禁瞠目。四郎选择了生前所穿的红色阵羽织与浮夸的饰襟。原来如此,这的确是凯旋归来,他束起一头长白发,有着与女王相比毫不逊色的「王」之气势。
「吾主啊,情况如何!」
四郎以平稳的声音回应术士的问题:
「……全部实现了,现在正在暖机阶段,再过不久这大圣杯即将成为天之杯,边从灵脉补充魔力,边给予所有人类真正的不老不死吧。」
四郎就这样与裁决者目光交错,接着有如同情她一般心疼地眯细了眼,希望没有握着圣旗,正惨烈地痛哭着的她是最后一个必要的牺牲者。
插图p383
「获胜了吗?」
四郎这么问,「红」术士得意地摸了摸胡子肯定。
「嗯,除吾辈之外的所有登场人物都误解了。主人,包括你在内。」
「误解了什么?」
「『她只是个小姑娘』。尽管表现得像个圣女、身为圣女而律己、行使圣女的力量,她仍然只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少女。因为表现得太圣女,她抛下了自己<贞德·达鲁克>。唉,这也是无可奈何吧,要以使役者身份受到召唤,所需要的不是在达鲁克家生活的那十七年,而是身为故国英雄奔走的那两年啊。」
「……真是可怜。」
对于经历过类似状况的天草四郎而言,他很清楚这份痛。表现得像个圣人的代价,必须抛下过去存在的「理所当然」所伴随的痛苦——
四郎打从心底怜悯裁决者,而也理解既然龟裂已揭露,裁决者就不再成为威胁。
他毫无防范地靠过去,对她说:
「贞德·达鲁克,已经结束了。我已利用第三魔法,完成救赎人类之举。」
「第三魔法……」
裁决者当然知道这魔法,尤其第三魔法与使役者系统算是相关,大圣杯以特例形式给了她相关知识。
灵魂物质化。铸造大圣杯的三大家之一,艾因兹贝伦设定为目标的彼端奇迹。
「那不是半吊子的不老不死,而是舍弃了会腐败的肉体这种澈底的不老不死。且不是针对单一对象,而是让所有人类分享,无关善恶,激情和私欲将会淡化,虚荣变得没意义,是完美无缺的和平——好了,贞德·达鲁克,我再问一次,我的做法错了吗?」
四郎终于在圣杯大战中喊出将军。
……明明该出声,却发不出来。
明明该指谪,却找不到话语。
第三魔法,使灵魂物质化。将能够不分善恶、体现真正不老不死的这种魔法分享给所有人类,所有人类都将成为只有灵魂存活的存在。争夺资源的行为将消失,因思想不同的争端也必然会消失吧。
复仇的连锁将中断,世界会产生戏剧性变化,而变化的方向——恐怕会连接上永远和平。
……确实如同四郎所说,这样的救赎非常完美。以多数灵脉为代价,让人们得以不老不死。若斗争是私欲所造成,断绝根源的做法绝对没有错。
「——没有不对,不是错误,完成度高到让你说不出话。我认为如果能更早一点跟你好好谈谈就好了,然而有些事情不在完成后,是不会有实际感受。即使我及早说明自己的目的,你应该也同样会妨碍我吧。」
人类获得救赎,没有苦恼,也没有绝望——
然而,一股纠葛盘据在裁决者心中。尽管难以言喻,但她仍觉得有些不对。
「贞德,睁开双眼,你不至于不理解他所说的乃正确吧。」
吉尔来到贞德跟前,作为使役者召唤而出的他能不受「红」术士宝具效果影响现界,现在的四郎有用不完的魔力可供应给他。
「可是,那——!」
「你知道我的外号吧,恶名昭彰的『蓝胡子』。我为了亵渎出卖圣女的神明而做了许多坏事!让你听听孩子们的哀号吧!绝望的怨叹吧!」
「不要、别这样……住手……!」
裁决者很清楚,那是吉尔·德·莱斯的末路,而他之所以丧失自我,只能归因于名为贞德·达鲁克的少女之死。
「没错,他们是我害死的,『也是你害的』!我之所以疯狂,是因为遭到背叛的你的遗憾造成!只要你不死,我就必然不会疯狂!」
吉尔的身影转变,削瘦的脸庞、闪闪发亮的眼眸——震撼法国的杀人魔,蓝胡子就在那里。
「我、我——」
无法说不是这样,吉尔·德·莱斯之所以发疯,毫无疑问与贞德有关。
「那些孩子无法复苏!过去无法改变,无法把死亡当作没有发生!但未来确实存在于此!贞德,让我们可以赎罪的奇迹就存在于此啊!」
赎罪,可以赎罪。
可以从失去的生命、肇因自己而丧失的性命产生的罪恶感逃脱,可以分享人类的奇迹——
「拯救我们的不是神!那么我们必须亲手拯救人们!贞德,回答我,这是否为救赎人类!」
内心快要投降了。
胸口阵阵抽痛,紧紧按住心脏附近。
只能拼命地忍住不流泪,无法想到反驳话语。明明觉得有哪里不对,却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因为,生命是美丽的,如果是体恤所有生命,那应该不会是错。
自己也不是乐于分出祖国敌国并交战。
他们或许是敌人,但并非恶。人类心中抱持憎恨,也有愤怒,因此才理解无法停止,只能交战。
这般苦闷也将消失于某处。
除了幸福的结果之外不会有其他,明明是以逻辑思考后,完全能接受的救赎。
但心中的什么排拒着。
「贞德,伸出你的手,接受自己的败北,让我们并肩而战吧。不,这不是战斗,而是救赎,走上救赎人类的旅程——」
「吉尔……」
「那位无名的人工生命体也如是希望吧,他的死是必要的,为了让人类走上期望的未来,是必要的牺牲。」
为已逝去的生命无法挽回而叹息。
也无法从眼前逝去的生命上别开目光。
所谓圣人便是这般存在,如果能拯救,就想要拯救一切。
所以伸手吧,接受拯救之手,成为同胞,这绝对不是错误。
正当要做出决定时,感觉眼底阵阵光芒闪亮,让裁决者有股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异物感。
朦胧地想起一个场景。
『你还没————』
有人因我而死,那对自己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人,说不定是在那之上的某人。
我该背负这样的死。即使拯救了上万人,也绝对无法补偿。不想让救赎人类变成齐格死去的意义。他的死亡是我造成,杀了他的是我。
这个世界有无数死亡存在。
无数生命产出无数死亡,如地狱一般的连锁,但对世界而言绝非必要。「世界上没有必要的死亡存在」。没道理的死亡,是带来那没道理结果的生命所必须背负——
「不对!不是这样!他的死对世界并非必要!是我的责任、是我必须背负!」
裁决者起身,挤出所有声音大喊。
自己只差一点就要把他的死归咎给其他,但这种做法实在太过丑陋。如果杀了他的是自己,那么所造成的罪就只能属于自己。
同时,吉尔也必须持续背负害死孩子们的责任。
不是抱持希望起身,而是满怀愤怒、为了反叛而起身。流下的眼泪是那么炽热,即使如此,仍稍稍取回了作战的力量。
四郎变了脸,他知道裁决者原本快要崩溃的心,因为人工生命体的死而维系了下来。换句话说,她再次成了敌人。
然后,也已经没有余地好好谈谈了。她到达了与自己完全相反的结论,即使要与全世界为敌,她也不怕,她相信自己的正确。
四郎有些许被裁决者的气势压制的感觉,但他也知道这只是杞人忧天,因为他已经完全支配了大圣杯。虽然为了启用第三魔法而在准备之中,但即使只是使用残余魔力,要打倒裁决者仍是绰绰有余的力量。
裁决者已经没有同伴了,一个也没有。
或许是感应到四郎的气息,只见裁决者瞪着他,带着仿佛找回原有冷静那般静谧的氛围,但四郎察觉到她内心席卷的火热。
一秒之后,四郎和裁决者将捉对厮杀,而四郎毫无疑问将获胜。正当他如此确定时——这道声音出现了。
「太好了,你还活着。」
裁决者背脊冻僵。她已经做好觉悟再也听不到这声音,并心想这是不是幻听、是不是「红」术士<莎士比亚>为了侮辱自己而重现的。但如果是这样,也太真实了。
裁决者战战兢兢地回头,好不容易才起身的,又差点要跌坐在地。
「『黑』剑兵<齐格菲>打倒了『红』枪兵<迦尔纳>。」
齐格淡淡地陈述事实。
「齐格小弟……为什么?」
齐格听到茫然的裁决者这么问,不禁狐疑歪头。这样的举止毫无疑问是他才会做的。过了一会儿,齐格才理解似的点头赔罪。
「抱歉,确实我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齐格绝不愚蠢,他很清楚来到这里将会造成什么结果。
他不是想死,正是因为不想死,所以才逃出那座供应槽。
他确实期望活下去,不想前往一定会死的场所。
但与「红」枪兵那一战,让他理解了。
手握圣旗,承受了可谓极限破坏的少女,无论生前、死后,她都是这样活下来的。以守护某人、保护某人、拯救某人为自身喜悦,所以被她拯救的那一方也会产生责任,产生必须做些什么的责任——
不,说穿了只是笑话吧。
对齐格而言,有一种最最单纯且重要的事实,是他在临死之际挤出来的念头。齐格一副觉得害臊的样子,但没有别开目光,对贞德说道:
「我想见你。」
只是这样。
裁决者勉强忍住不因为这句话而落泪,她甚至对自己现在的表情是否在微笑也没有自信。
「齐格小弟,我可以再问一件事吗?」
「嗯。」
「你还在思考吗?」
还在思考人类的善与恶,思考关于人类这种生物本身吗——
齐格毫不犹豫颔首。
「当然……有太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了。说不定这是花一辈子也想不出答案的困难问题,但我还是想要思考。因为我也一点一滴,渐渐地理解了。」
过去,他那对纯洁的眼眸染满了苦恼。裁决者无法以虚伪蒙骗,而告诉了他真实,人类的恶是天生存在,但即使如此,也没有放弃相信人性本善。
刚诞生于世没多久的少年狐疑歪头,只是不断思考。
善与恶。明明为善是好事,但仍要堕入恶途者所抱持的苦恼。
他还没有找出答案。
——啊啊,即使如此,这位少年仍想着要正面接受。
果然不对。
天草四郎时贞明显不对。
这结论令裁决者落泪,没想到是这么讽刺、这么可悲的真相。
「裁决者?」
齐格歪头,对哭泣的裁决者伸出手。裁决者握住他的手,祈祷般闭上双眼。
「……没事的。」
「……?」
「齐格小弟没问题的。」
仿佛要告诉齐格,同时告诉自己而如此嘀咕的裁决者,重新面对吉尔。
圣女眼中已不见动摇,以危急形势保住的内心找到了完全的中心思想,因此她明确地指谪这般救赎。
「贞德……?」
裁决者以沙哑的声音回应吉尔呼唤。
「……我终于理解了,我果然无法认同这样的救赎。」
「为何——」
吉尔睁大眼睛,她的声音之中带着确信,没有迷惘。抱持此乃正确的明确主张,与吉尔对峙。昔日圣女就在此。
圣女大喊:
「天草四郎时贞,你的行为表现出不信任人类,会让过去累积的一切全部泡汤。因为人类与邪恶持续抗战了数千年,即使数度败北仍不放弃,克服善良者们的牺牲,来到了这里!」
无力感已经消失。
忍受痛苦——像个人类,以双腿稳稳地立足于大地。裁决者感受着身后齐格的目光,斩钉截铁说:
「如果现在把那禁果赋予人类,和平或许会造访世界没错,许多事物将永恒不变,永恒的安宁或许会等待着我们。没有变化的世界、没有争执、没有受伤,所有人都能留下的世界——」
世界永远和平<没有痛苦>。
永远安定<喜悦也消失>。
只有亘久不变的世界存在<不再有存在意义>————
「吉尔,我们是死人<使役者>,不仅由死人引导活人,还妄想救赎人类,痴人说梦也要有个限度。吉尔,停手吧,人们以我们为基础,尽管缓慢,仍一点一滴地向前,应该要肯定这点啊。」
黑魔术师<术士>吉尔睁大了眼。
憎恨神的背叛而堕落的英雄,就连这样的他都觉得救赎人类这般梦想如此美妙,这件事情让裁决者意外地开心。
「但是!这么一来被我打落、玷污的灵魂将无法升天!如同你所知,是我杀了!不断消费、消费、消费了他们!如果不能救赎人类,我就无法赎罪!」
裁决者揪住吉尔胸口,将脸凑了过去。吉尔背脊冻僵。
真是美丽啊,满脸怒气瞪着自己的少女美到令人发毛。
同时他察觉自身错误。
无论这里是炼狱、地狱,或是天国,贞德·达鲁克都不会变,她总是仿佛没空烦恼那样四处奔走,为了什么而奉献己身——
裁决者大喊:
「吉尔,不要为了想赎罪而追求救赎人类!你的罪过只属于你,即使无法赎罪,那些绝望仍是只属于你。你想把补偿这些罪恶的责任推给别人吗?我和你都是罪人,没有方法补偿已经牺牲的那些人们!
你只能持续怀抱这些苦恼、这些绝望,没办法重来,但虽然只有一点点,你可以帮助受挫的生者,这就是所谓的英灵,是我们能做到的极限了。」
裁决者知道,这样很煎熬。
正因为是传说中的存在,才被认定为英灵,也才能作为使役者被召唤而出,在各方面都位于人类的平均之上。
但即使如此——不可以认为能够引导全体人类。
这是给贞德<我>的惩罚,也是给吉尔·德·莱斯<你>的惩罚。吉尔流下泪,这回换他跪倒在地,紧紧握住裁决者的手恳求着。
「——我无法被原谅吗?」
裁决者回答:
「神会原谅一切,但你所杀害的孩子们不会全数原谅你吧。你的惩罚就是要永远背负这份罪、这些罪恶感……别担心,我会帮助你。」
拭去罪过的日子将永远不会来到。
尽管把自己当成罪人憎恨,却同时以英灵身份拯救世界——这是给予他们的惩罚,也是救赎。
§§§
四郎叹气。天草四郎时贞绝对不恨贞德·达鲁克,她也是这个世界的牺牲者之一,如果能携手合作,当然没有比这更好的——但她拒绝了救赎。
「主人,该如何是好?」
「使用已启动的大圣杯,压垮一切。」
四郎平淡地这么说,与裁决者面对面。在他背后,是犹如生物般颤动的大圣杯。
「无论如何都无法相容吗?以我的立场来说,我以为你会回应他的劝说,一同起身呢。」
「……这个嘛,如果在这里的是刚现世后的我,或许会回应他的劝说吧。我对于拯救人类这点也没有异议。」
「那么为何——不,说得也是,你想要拯救个人,而我则是想拯救全体。」
不同的只在这里。
对着倒下的某人伸出援手的救赎,与越过倒下的某人、引导全体的救赎。
「你虽然说自己不是圣人,但我比任何人都相信你是圣女。我也有过抱持像你这种想法的时期,但是我无法承受。」
在年龄没有增长的情况下活过六十年岁月,活得比生前还久的他,因为道成肉身的关系,产生了无法承受的扭曲。
「为什么你不一样?刚现界时与现在有什么不同呢?」
面对四郎悲伤的问题,裁决者微笑着瞥了齐格一眼。
「……因为出现特异状况,有一位平凡的主人出现。尽管生为活着的实际感受非常淡薄的人工生命体,但他仍渴望生,并且确实获得了。那是人类浓缩过后的结果,是值得爱、值得疼惜的善性。他知道人类为何、知道善性与恶性,并因此烦恼。我是这样想的,如果你要拿走一切——他的烦恼、他的疑问将消失到何处?该往何处去呢?」
齐格对于自己成为话题中心感到疑惑,而看向裁决者。他本人认为自己不是在这个状况下,该被拿出来谈论的存在。
裁决者这番话让四郎的眼神变得尖锐,那与其说是斗志,更接近敌意。他的目光不是对准裁决者,而是凝视着齐格。
「他<齐格>吗……原来如此,确实是你<贞德>偏好的人类——正好是我讨厌的类型。诞生于世的瞬间,他确实应当是完美的,私欲极为淡薄,公平对待包含自己在内的一切,应当是能够活到死亡为止的理想生物。」
没错。
如果人类是不完美的生物,那些人工生命体们才算是完美的生物。
私欲淡薄、不强求活下去,忠于自身该扮演的角色,在该死去的时候死去。如果不在圣杯大战中被当作棋子使用,他们就会单纯地活着——终至死去。
「你是说想活下去的愿望为恶?」
「人类因为想活下去而作恶,想来今后也是如此吧。」
裁决者的表情变得格外伤悲。
这样的想法确实可悲,然而包含了一部分真实。天草四郎时贞究竟经历了多少苦闷才会产生这种想法呢?
想到他的苦,想到他得出这般结论,就令裁决者悲伤。
但她仍认为这是不对的,生存本能是所有生物都有的欲望,若将之舍弃,人类就会变得不再是人。如果不是让人类累积苦难抵达终点,而是直接给予他们——
「人工生命体,你又如何呢?你不觉得过去的自己比较好吗?
那里没有苦恼、痛苦、绝望,也不用边实际感受着死亡,边挣扎着求生。」
齐格摇头,否定四郎的说词。
「……人工生命体离完美还差得远,并不像你所想的那样。我们并不是被压抑了私欲,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发现。那是因为对活着有实际感受,才会产生的苦恼吧……我还比较羡慕你们人类。」
四郎因为这样的回答而瞪向站在裁决者身边的失败作<人工生命体>。拯救了贞德·达鲁克的少年……原本既然四郎追求救赎人类,就不可能对谁抱持敌意。
但他是例外中的例外。
当时,在战场上看到他的时候所感受到的不快没有错,他不是敌人,却是值得憎恨的对象。言峰四郎理想中的存在<人类>不是魔术师、不是英灵,也不是平庸的人类,而是那些人工生命体们,所以他才恨齐格。他强烈地恨这个逐渐脱离人工生命体范畴,渐渐变得像个人类的他。
「……那么,你也是我的敌人。」
悲伤的笑容、怜悯与同情全都消失了,四郎对裁决者宣告:
「——因此,我果然还是要杀了你。」
「——因此,我果然还是要破坏你的梦想。」
听到裁决者的回答,四郎举起一只手。
「我不跟你单挑,因为没必要。我只想打倒身为首领<主人>的你。」
大圣杯仿佛呼应举起的手臂般发出声响,在四郎背后浮现的蓝白色光芒,有如一条巨人的手臂。
「你的目标应该是在大圣杯完成第三魔法之前打倒我吧,但我这边诚如你所见,只靠剩余的魔力也足以打倒你们。」
所谓支配大圣杯就是这么回事,几乎等于支配这世界的法则<规矩>,拥有压倒性的力量——
但四郎忘记了,所谓使役者就是能够颠覆法则,也正是因为拥有出类拔萃的力量,才能被托付圣杯战争的天秤。
『裁决者手中有一把剑。』
§§§
裁决者的话语无法传达给四郎,四郎也不笨,他很清楚自己喊出了些什么。他不是抗拒裁决者的话,而是背负了这类各式各样理由——即使如此仍选择了实践救赎人类的道路。
「——贞德,这个给你。这是你该握着的旗帜。」
吉尔恭敬地递出圣旗给裁决者。那把与贞德·达鲁克一同驰骋沙场的旗帜——
「不,请你拿着它,并且请你保护我们。我不会用这面旗子,这面旗子是用来保护人,不是作战用的武器。」
「可是——」
「交给你了。我……我要向主<天>祈祷。」
吉尔睁大了眼。裁决者的手放在剑上,那是她生前一次也没用过的圣凯萨琳之剑。吉尔明确地理解她那番话语的意义。贞德·达鲁克所持有的唯一武器,而要在此用上这武器的意义,恐怕是——
裁决者直直看着吉尔的眼,问道:
「只要在我祈祷时做到就够了,能请你保护我和齐格小弟吗?」
这是基于绝对信赖所说,即使吉尔是由「红」术士<莎士比亚>召唤出的使役者也一样。尽管手中握的武器不同,但那威风凛凛的模样,正是昔日法军元帅,吉尔·德·莱斯的英姿。
「遵命,贞德……虽然只有短暂时间,但能再次跟你谈话,我觉得很幸福。」
恶行并没有获得原谅。
完成赎罪的日子也不会造访。
尽管不是别人,而是由圣女如是宣告,吉尔的声音仍非常平稳。
说穿了就是单纯的事实。
他喜爱这女孩,不是当作圣女也不是拯救故国的少女,而只是喜欢贞德·达鲁克这个人。会因为她被杀了而发狂,如此喜爱这位有如平稳阳光的少女。
「……吉尔,有件事我生前忘了告诉你。」
「哎呀,那是——」
「谢谢你,能遇见你真好。」
吉尔仿佛被这话弄傻了般看向贞德——他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泣。
只是,即使回归英灵座,他也不会忘记这个瞬间、这一刹那。因为太满足了,甚至让他不觉得眼前这实在过于强大的存在是一种威胁。
然后裁决者转向另一人道别。
「——齐格小弟,我们要在此说再见了。」
听到这话的齐格,以纯真的表情询问:
「我们再也无法见面了吗?」
……要断定再也无法见面是很简单,从圣杯战争、英灵这种世界的系统各方面来看,结论只会是这样。
既然有第二度人生,就会有第二度死亡。然后第三次的人生不会与第二次的记忆连结,即使第一段人生将化为鲜明的记忆刻画,在那之后的生与死都只是单纯的纪录。
所以,第二段人生是在这里完结<结束>的事。
即使在他的脑海留下无法忘怀的记忆,对我来说是将在这里迎接结束。
……这是迟早会造访的。
所以已经无法再见到裁决者,贞德·达鲁克,但没关系,他还有蕾蒂希雅。我开口说,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面,但是有一位的确配得上你的少女存在。
明明想这么说,但一种不同样的情感哽在喉咙。明明该说无法再见,但这句话就是出不了口。相对的,简直澈底违反本意的话脱口而出。
「不,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再去见你。」
有一件事情想要确定。在内心快要崩溃的前一刻才有自觉的意念。想要再次确认,所以裁决者希望能再见面。
即使那段路程将永无止尽漫长,也无所谓。
「我会等你。」
简短、扼要的回答,齐格的微笑看起来是那么飘渺。齐格说他很幸运。虽然都到这时候了,但裁决者知道不是这样。
真正幸运的不是他,是自己。
感谢让自己与他相遇的大圣杯,以及——
「天草四郎时贞,我要在此破坏你的梦想。」
§§§
巨人的手臂为了击溃最后残留的三人而动。
吉尔做出反应,举起旗帜,勇猛地呐喊:
「大圣杯的持有者天草四郎时贞啊,我是布列塔尼的吉尔·德·蒙莫朗西—拉瓦尔。由我当你的对手——」
「『大圣杯<羽斯缇萨>』开始同步。」
四郎舞动双臂,他一步也不动,只是让纯粹的魔力团块冲突。这就是最有效,也最理想的攻击手段。
「天之臂槌<Heaven Flail>——坠落吧!」
如流星般落下——这是与过去「红」狂战士<斯巴达克斯>以自我为代价所放出的一击匹敌的纯白槌子。
「唔唔唔唔唔唔唔……!」
吉尔挥动旗子迎战这强悍的一击。
瞬间,声音从世界消失,齐格反射性捂住耳朵蹲下。可与对城宝具比拟的天之槌与旗帜剧烈冲撞,在周遭卷起巨大轰响。「红」术士也绷紧脸,急忙想从两人身边离开。
「咳、啊……!」
吐血的是吉尔,尽管贞德·达鲁克的旗帜保有热切的信仰,但面对几乎等于能够压垮数千年等级的城堡,甚至是星球本身的攻击,仍没有足够力量加以防范。
确实,吉尔利用这把圣旗扛下了来自上天的一击——但四郎毫不在意地立刻使出下一击。
巨响与寂静再次来袭。
吉尔老早把痛觉抛之脑后,即使是足以粉碎全身骨头的冲击,他也不当一回事。直至死去的那一瞬间为止,他恐怕都不会停止……但是他的死亡已经迫在眉睫。
毕竟四郎的攻击不犹豫也不间断,这只是单方面使出的暴力,吉尔能做的只有忍耐、承受,而捱不过也是迟早的问题。
再来一击。
吉尔忍着。他身为由「红」术士召唤出的使役者,甚至没有重现职阶该有的参数,原本就只是重现了外观与思想的破铜烂铁般肉体。
在体能方面可能甚至逊于术士职阶……关于这点,能够看穿各种使役者真名与能力的裁决者也很清楚。
即使如此,她仍将一切托付给他。
吉尔被打败,裁决者和齐格受到牵连只是时间的问题。但是吉尔根本没想这些,现在的他只是——拼上身上一切力量挥动贞德因相信他,而托付给他的旗帜。
而说到时间早晚的问题,其实四郎也一样。即使早已不再接收启示,但四郎拥有能创造奇迹的两条手臂。其中右边的「右手,恶逆捕食<Right hand Evil Eater>」低语着。
——尽可能迅速地全力对抗,否则你的梦想将坠地。
只要持续这样的攻击,他们毫无疑问将被压垮。这般确定与右手臂的低语,该相信哪一方呢——
§§§
所谓以大圣杯为对手,类似人类挑战世界那样,无论怎样优秀的使役者,都难以成为「系统」的对手。
身为裁决者的贞德·达鲁克无法战胜这系统。
……除了她最后留下的宝具之外。
她没有思考的余地,其实已经下定了决心。
后世人们怜悯那位被处以火刑的少女。
延续反复的拷问与异端审判,原本相信的各种事物都被认定为虚假的悔恨。直到最后的最后,自己仍不被理解——所以她一定很苦,一定很恨主、恨人,很绝望吧。
——怎么可能。
从她的角度来看,这是应有的报应。她这双手伤害了许多人,这样的结果是当然,她「甚至这么期望」。
她相信自己适用这世界上最残忍的刑罚,因为若非如此就不对等了。而她的愿望得以实现,所以贞德才相信主存在。
——感谢您,直到最后仍实现我的愿望。
自己不是圣女。
就算是圣女好了,也不该看轻自己夺走的性命。拯救的性命与夺走的性命乃是等价,不能因为有拯救性命的喜悦,就怠忽为自己夺走的性命赎罪。
因此,贞德·达鲁克的职阶才是裁决者<Ruler>,真正获得评价的是她的信念。在许多英灵之中,就是因为她的力量与信念符合,才被选为裁决者。
贞德·达鲁克并非不能原谅天草四郎时贞。
任何人都会认为,夺取的性命愈少愈好。
即使如此,裁决者仍怀抱着信念,绝不无视罪恶,仍相信人类的道路。
想必这是一条无人能理解的坎坷道路,但裁决者仍想相信人类,以及——那位向往人类,比谁都更持续笔直向前的少年。
裁决者抽出剑,这把在圣凯萨琳教会获赠的银剑确实美丽,但「红」术士<莎士比亚>认为只有这点程度的神秘拿不上台面对抗。
不过令人惊讶的是,她以这把剑割伤了自己的手掌,且毫不在意渗出的鲜血,就这样双膝跪地,合起双手,闭上了眼。「红」术士看到她那过于美丽的姿势,认为这应该是要投降或者殉教。
但天草四郎时贞——看到不同事物。
「诸天述说神的荣耀,穹苍传扬祂的作为。」
「天天发出言语,夜夜传出知识。」
「没有话语,没有言词,人也听不到它们的声音。」
「温暖光芒传遍全地,传到地极。」
「从天的这边出来,绕行到天的那边。」
「我心于我内侧发热,伴随心想持续燃烧。」
「我之终局在此,我之命数在此,我命之虚渺在此。」
「我生同于无,如影子彷徨而行。」
「我弓无法依赖,我剑也无法拯救。」
「以留下的唯一事物,守护他们的脚步。」
「主啊,我将献身予你————」
瞬间,在场所有人全都感受到了奇迹发生,那是与魔法相等的穷极大魔术。
「竟然是固有结界……?」
「红」术士带着惊愕看向那把剑。虽然只有一瞬间,却有世界在这一瞬间卷起一切的感觉。不过四郎加以否定。
「不,不对!那是概念武装,是把自身内心景象作为结晶<刀刃>迎战的特攻宝具——!」
火焰之花从抽出的剑「柄」显现。
这些火焰正是让贞德·达鲁克丧命之火,断罪的人们相信这把火是给魔女的惩罚,贞德相信这把火是最终的救赎。
插图p413
对圣女贞德·达鲁克而言,乃最初也是最后的剑<武器>。
其名为「红莲圣女<La Pucelle>」。是将为圣女着想,每个人都不禁落泪的昔日情景化为结晶产出的特攻宝具————
裁决者并非握住剑柄,而是握着剑身,以正眼架势将柄抵出对准四郎。
「——『绝望之后必有希望<L’espoir vient apres desespoir>』。」
闪耀的火焰之花化身为爆发性利刃<能量>。
特攻宝具。
借由灌注自身性命启用的宝具,不属于对人、对军这些范畴,是以单程车票为代价,拥有足以歼灭敌人的破坏力的宝具。
……无论怎样的英雄,在这宝具之前只有速速消灭一途。燃烧圣女的火焰,将烧尽与之对抗的各种圣、各种魔、各种人。
闪耀的火焰正是如此美丽。
「喔喔……!」
浑身创伤地站着的吉尔·德·莱斯,在这些火焰之中确实看见了圣女的光辉。
这些火焰是用来净化,成为将来的基石,救赎自身的事物。即使过了一百年、两百年、上千年,也不会忘怀的景象。无论是否落入地狱,也绝对不会放手的回忆——
「我已完满<Plenus Sum>!」
随着咆哮高举将要腐朽的旗帜,持续跨越自身极限的吉尔·德·莱斯终于消失了。
「哈、哈哈!这真是无比绚烂!好了,主人!吾主啊!该怎么办?以吾辈个人立场来说是很想逃跑啊!」
「——逃也没用吧,看起来不是逃跑就能怎么办的状况。」
主人这番话令「红」术士露出得意的笑容,如果这片红莲火焰将会消灭一切,那么防范它便是主人的工作。
挺身面对终焉,挑战各式各样不合理。
天草四郎时贞是否能踏破绝望,抓下希望呢————?
§§§
真美丽的火焰,这正是她的生命。
如果直接命中,就会立刻被消灭,毫不留情。不是没有慈悲之心,而正是因为慈悲为怀,所以才能做到的瞬间消灭。
说不定自己也会走上这个结论。或许有认定自己得出的结论为恶,赌命作战这条路存在,但结果自己终究走上了不同道路。两条路大大地分开,已经无法回头。
没错,自己是在自知会迷惘这结论是否正确的状况下走上这条路的。
「————」
咽下口水,无法逃避,如果自己一个人逃跑了,这片火海会连累身后的大圣杯吧。不,应该说这才是裁决者的目的。
贞德·达鲁克打算破坏一切开端的这座大圣杯,因此四郎必须停留在这里。
……但他原本就没想过逃跑。
好了——从结论来说,天草四郎时贞没有方法防范这片火焰。能够消灭各种圣、魔、人的概念结晶武装。相对地,以天草四郎的辅助宝具「右手,恶逆捕食」以及「左手,天惠基盘<Left hand-Xanadu Matrix>」,无法完全对抗。
不过……在这个瞬间、这个状况下,情况又不一样了。也就是说,如果是已经支配了大圣杯的他——!
「天之杯,开始灌注力量给持有者。『右手,空间断绝<Right hand-Safety Shutdown>』,『左手,驱动简并<Left hand-Fault Tolerant>』。」
……天草四郎时贞的魔术回路,当然比一般魔术师的平均大得多。
但只是大,即使拥有超过魔术师能储藏的平均魔力十倍、百倍、千倍,甚至在这之上的量,也会败给那些火焰。闻名全世界的圣女,以其灵魂为代价点燃的圣火。在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能与其对抗的玩意儿。
——但是,天草四郎时贞要引发奇迹。
为了防止导向体内的回馈<Feedback>,他已准备好断绝右手臂的魔术回路。
覆写右手臂的功能,把整体的规格<Spec>缩小,并调整成仅靠左手臂便能供应的状态。
充满于大圣杯内的魔力导向右手,魔术回路一举失控——痛苦满盈、肉体渐渐毁坏,脑部则因超过负荷而即将破裂。
用以压抑的力量与为了调整而存在的精密性,持续调整两者维持在高水准。如果无法顺利以魔力压抑逐渐失控的右手臂,肉体就会炸飞。如果魔力量的调整错了零点一秒,脑就会炸飞。
完全没有余力。
尽管是拼命挣扎求生,却甚至连挣扎的机会都失去。
委身于延迟的时间感觉之中,四郎将一切赌在控制这条右手臂上。他不向神祈祷、依赖、紧抓不放,而是创造奇迹。
「救国圣女啊,别小看长达六十年的偏执,别小看我天草四郎。」
灌注魔力至极限,魔术回路出现破损,但在一瞬间控制这失控并下达命令<Command>——!
「——『右手,零次集束<Right hand-Big Crunch>』。」
那几乎等于黑洞,渐渐失控的四郎右手臂并没有爆炸,而是透过强烈的集束消耗该魔力。
这正是天地创造与宇宙崩坏冲突的瞬间。
下达命令的零点一秒后,四郎切断了自己的右手臂,让一切消灭的圣女火焰被让所有事物收缩的黑洞吞没。
只要稍微判断错圣女与自己的魔力放射量就将灰飞湮灭,他已经不知右手的去向,让一切升华的火焰被吞没所有的黑色漩涡阻止。
两股强大力量冲突,彼此啃噬的声音回荡空间。
已经砍断自身右手,并灌入大圣杯的魔力了,即使无法取胜也该能抗衡——只能说这般推测太过乐观。
「什、么……!」
四郎打从心底惊愕。黑暗吞掉的火焰再次增强了气势。
无论什么黑暗都不会屈服的圣女火焰——终于抵达大圣杯。
「可、恶啊……即使这样也……还要吞噬我的希望吗……!」
火焰直接命中大圣杯,四郎的脸孔扭曲。他想起了六十年的时光,两千年的业障,忍不住咆哮:
「贞德·达鲁克,我怎么能输给你!凭你这点程度的执着,怎么可能战胜我的执着!这可是人类的希望啊!撑住——天之杯,撑住啊!」
这对四郎而言,也是六十年来的拼死怒吼。他已经做到了能做的一切,安排了各种战术、执行了各样策略。当然,他不死心,即使失败,也当然要等待下一次机会。但等到下一次机会到来究竟要多少岁月?必须容许多少牺牲?无论如何都要在这里取得胜利……!
世界咆哮,大气呐喊着卷起,现在这个空间似乎即将崩坏。
齐格边因为强风眯细了眼睛,边因这压倒性的景象瞠目。这里不是地狱、不是天国,这是某位创造主大喊「要有光!」的瞬间。
光、火焰与黑暗狂舞,火焰吞噬光,黑暗则想加以阻止。
让一切得以幸福的圣杯扭曲。
烧尽一切的火焰膨胀。
突如其来的宁静。
扭曲。
某人的梦想发出声响溃散。
就这样——红莲火焰与黑色漩涡各自消散。
「——哈、啊……!」
四郎膝头一软跪地,他知道脑部出现了缺陷,右手臂消灭,甚至可说身为使役者的力量几乎已经减半。但,这种事情无所谓。
自己的生命什么的根本不重要,问题是大圣杯,四郎毫不在意自身损伤,仰望大圣杯——并因其悲惨状态而愕然。
但是,即使如此,即使如此,大圣杯仍——
「……好啊,成功了……大圣杯还活着啊……!」
欢喜地大喊。
大圣杯确实遭到破坏,损伤率恐怕突破八成。但大圣杯没有失去原有的光辉,而且现在仍脉动着执行它的任务。虽然花时间,但有足够可能吸取魔力后完成第三魔法。
火焰完全消失,也就代表天草四郎时贞<言峰四郎>获胜。
总是游刃有余地处理所有事情的少年,首次因为欢喜而爆发。因为这真的是非常危急的状态,而且他克服了。
大圣杯残留——基于很原始的感动而落泪。
当四郎爆发性的喜悦结束后,才终于面向圣女。
圣女一脸平静地凝视四郎——甩开难以言喻的罪恶感。
齐格奔到她身边,想抱起正要颓倒在地的她。但少女像空气那样消失了,外壳剥落,内侧的无名少女现身。
四郎立刻看穿她只是个普通人类,甚至连魔术也不会的平凡少女——
贞德·达鲁克已死,被打倒了,而天草四郎时贞还活着。
「还没结束!我还在啊!」
这句话让他血液凝固。没错,还有一位使役者残存。
「黑」骑兵<阿斯托尔弗>。以眼前这位人工生命体为主人,并战胜至此的「黑」阵营最后一位使役者——!自己的使役者「红」刺客<塞弥拉弥斯>应当封锁了他,但似乎终究被他突破。
「黑」骑兵来到这里可也不轻松,无论怎样扯、怎样拉都会不断追上纠缠的锁炼。如此拼命的行动甚至让人能感受到使役者的专心一致。
「黑」骑兵凭借天生怪力,且不在乎手臂损伤的情况下不断拉扯,还是慢了这么多步,全都是因为「红」刺客的执着。但骑兵终究还是抵达了这座战场。
「非属此世幻马」急冲而下——以其冲刺能力使出的一招,要粉碎满身创伤的四郎可是绰绰有余。
「红」术士<莎士比亚>无法当作战力计算,四郎必须以自己的力量防范「黑」骑兵,但他真的做得到吗?
手边只剩下一条左手臂,以及「红」术士施行过「附魔」的刀一把和黑键。只有这点战力究竟——
「连接、阻止<Ekur>……!」
青铜锁炼突然缠住「黑」骑兵。
「怎、么又——?」
「黑」骑兵愕然大叫,幻马<Hippogriff>使出的冲刺瞬间遭阻。这条锁炼灌注了比方才更强大的魔力。
四郎回头,一眼便能看出已受了致命伤的自己的使役者,「红」刺客就在那儿。她尽管趴倒在地,仍以举起的右手使用魔术。
缠住「黑」骑兵与幻马的锁炼只追求强固,即使想用骑兵持有的书本加以破坏,也得花上些许时间。
「刺客!」
「红」刺客对着反射性想冲过来的四郎大喊:
「蠢才……别磨蹭,快对吾使用令咒!」
四郎立刻掌握现况。尽管受了已知致命的伤势,但只要使用令咒,就能够稍稍延长那条锁炼束缚的时间。
「——以令咒命令,我的暗杀者啊,以其力量束缚『黑』骑兵!」
使用最后一道令咒,让「红」刺客的魔术加速<Boost>。
但这并无法完全压制「黑」骑兵。一看便知「红」刺客的伤势连四郎也回天乏术,灵核已经半毁,也就是说她像个穿了孔的水桶那样,无论怎样供应魔力,都会因为外泄而最终力尽。
虽说她之所以能持续现界,主要理由在于目前处于她自身阵地的「虚荣的空中花园」之中,但绝对不只是这样。还得归因于至今仍未能实现的野心,或者其他——
……尽管不合时宜,四郎仍一瞬间想问清楚,她的坚持究竟为何而存在?但现在没有这些余力,现在所必须做的、必须做的是——收拾掉那个身为主人的人工生命体。
不等呼唤,人工生命体已经缓缓起身,回过头来的他眼中带着明确敌意,以及难以言喻的冷酷。
「——我对你没有任何怨恨。」
「但我有。」
他眼中充满毫不掩饰的感情。
§§§
——无论闭上眼,或是睁开,其身影都明确地烙印在脑海之中。
……火焰避开了自己,简直就像被排挤在外的感觉。不需要害怕这些火焰,而是应该接受它们。齐格甚至认为该接触它们,并一同消失。
但裁决者的侧脸让他瞬间失去了这样的念头。
她的脸上没有深深的悲伤与喜悦,而有着只有接受了一切的人才有的清爽达观。带着遗憾、带着绝望、带着烦恼、带着悲伤,同时带着尽管包容了这一切,仍不会消逝的希望。
那是她对人类的希望,也是信任。
然而,这些都被名为天草四郎时贞的黑天阻挠了。
虽然不明白他使用了什么样的宝具,但他以一条右手为代价,换来延续生命。
火焰消失——齐格奔到裁决者身边,将之抱起。
「振作点……」
话讲到一半便停下,因为他领悟到已经「没救了」。
作为贞德·达鲁克的外壳消失,圣女微微动了嘴唇,但无法出声——不知道她说了什么,空荡荡的内心被庞大的悲伤填满。
现在,自己抱着的不是圣女,而是蕾蒂希雅。目前呈现身上毫发无伤,只是昏倒的状态。应该再过不久就会醒来吧。
原本便是有所觉悟的事。
更进一步说,离别是从一开始就约定好的事项,齐格也觉得自己可以接受。既然是事先安排好,自己一定能够承受。
——啊啊,自己怎么会这么笨呢?
他不可能承受得了离别。
充满悲伤的心,认为可以尽管落泪,而那并不是出于让一切都结束的伤悲,而是抱有留恋的遗憾之泪。
这股悲伤转化为决心。
即使没有什么留下,也要打倒天草四郎,他只决定了这点。
因此,即使「黑」骑兵被封锁了——齐格也要挑战天草四郎。
「人工生命体啊,你不投降吗?」
「就算投降了,结果也不会变吧,我会被你杀害。」
四郎加以否定。
「……若你投降,我便不会取你性命。现在的你已经不构成威胁,虐杀被逼上死路的生物会作恶梦的。但当然,我要请你让那位使役者消失。」
齐格面带昏暗表情摇头。
「我不可能让你杀害『黑』骑兵,这与我这个存在的『死亡』等义。而且即使『黑』骑兵不在了,我也已经选择投入作战了。」
「你明明已不再是『黑』剑兵<齐格菲>了耶。」
「在来到这里的途中,有许多使役者、主人战败而去,无论是敌对立场的对象,或者是伙伴,每个人都投身于战斗中了结生命。所以……我也决定不要逃避作战。」
——而且看样子已经「结束了」。
齐格摸摸失去令咒,只留下黑色疤痕的部位。现在的自己只是处于过渡状态,自己这个存在无论何时出现破绽都不奇怪。对于时间感觉迟钝的齐格来说,无论是一分钟之后,还是一天之后,都没有太大差别。
「天草四郎时贞,为争夺圣杯,我希望与你一战。」
四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因为齐格抛给了他明确的战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简单二选一。
「我明白了……请来这边,你在那边会因为要顾虑她而不太好施展吧。」
四郎为了不连累蕾蒂希雅而跟齐格一起换了地点,两人来到大圣杯正下方,此乃最终决斗的舞台。
两人面对面,齐格深呼吸一口气,接下有如刺痛皮肤般的杀意。他心想与其说这是习惯了,不如说自己变迟钝了之类无聊的事。
「天草四郎时贞,以这把三池典太当你的对手。」
即使是齐格这种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这把自远东传来的日本刀是一把好刀。刀身厚重如柴刀,然而刀刃散发着锐利光辉。升华为天草四郎时贞宝具的这把刀,具有绝对足以杀死齐格的威力。
齐格静静抽出阿斯托尔弗的剑,摆好架式。
「不行!你快逃,我说你快逃啊……!」
遭到束缚的「黑」骑兵<阿斯托尔弗>惨叫——齐格知道,他很清楚。
他想起过去图儿给过他的忠告。
『如果你想以这个模样作战,我觉得你还是老实点死心或者躲起来好。』
她说得没错,以这副模样挑战使役者实在太有勇无谋,即使对方目前缺了一条右手臂——但基本的规格差异就太过悬殊。
即使如此,仍是不能退缩。
……裁决者赌上了性命,只是这样就足够让自己也赌上性命。
身体好热——但是,心却透明得连自己都惊讶。
心脏像是运转的引擎那般。在失去变身为「黑」剑兵功能的现在,只有这心脏是唯一希望。
身为使役者,同时是主人的天草四郎时贞。
以及身为主人,同时是使役者的齐格。
圣杯大战在此将回归圣杯战争最原始的形式。
「——这场仗的赢家将获得一切。原来如此,确实是很有圣杯战争风格的落幕!」
天草四郎时贞大喊。
活了六十年的独臂使役者,与诞生不到一个月的人工生命体。
彼此背负着无法退让的许多意念——开始了决斗。
齐格督促自己,快想起变身为「黑」剑兵时的状态。
幸好,阿斯托尔弗的佩剑轻盈,即使不可能完全重现那样的剑术,在齐格的试算之下,只要模仿三成,或者是两成就足以一战。
——不过。
「……唔……!」
「——人工生命体,别因为我独臂就瞧不起我啊。我真名乃天草四郎时贞,这点程度的修罗场可是走到不想再走了!」
这样的两成战胜不了天草四郎时贞的五成。
齐格挥出的剑被他用一条左手臂轻松化解,接着肩膀遭到冲撞。脚步踉跄地往后退之后,他的横砍逼了过来。
胸口被划开,锐利的痛楚伴随恐怖贯穿脊椎般的感觉而来。
本能抗拒着战斗,但齐格用逻辑强行将之压下,继续挥剑。
眼前这人是杀害裁决者的仇人,帮她报仇是理所当然,所以作战。
齐格依赖着单纯的逻辑,并没去理解位于深处的全员<事物>……拼命挥剑。
使出全力挥下的劈砍被轻易躲过,四郎跨步近身后,一腿对着脸直直过来。
猛烈的这一脚给齐格眼底带来火光——感觉意识瞬间远离。
齐格发现四郎接续使出的突刺,于是勉强想拉开距离……来不及,锐利刀刃埋进侧腹,冰冷而火热,以及带来了剧痛及恐怖。
自己的劈砍悉数遭到躲开、化解。
但面对四郎反复使出的攻击,齐格光是勉强避开致命伤,便已用尽全力。
速度差太多了、力量差太多了,骨头、肌肉、神经等这类基础的部分简直完全不同。并不是齐格没有体能可言,单纯是天草四郎时贞为超乎常人的存在罢了。
「哈————————咕、呜……!」
又被躲开,状况只有恶化一途,但即使如此齐格仍往前看,他在早就知道将有各种苦难降临的情况下,仍选择了作战。
自从那个时候,打破那个魔力供给槽的玻璃的瞬间,齐格便选择了战斗。
这是为了求生的战斗,也是为了掌握未知的某事物而战,同时是为了事后认定自己内心的战斗。
——当然,天草四郎时贞是压倒性地有利。
无论有多坚强的意志,那都只是填入精神韧性<Mental>的规格内,无法增强肉体规格。
「咕、呜……!」
四郎化解齐格的劈砍之后,出刀斩向齐格的脖子,齐格在危急之际挡下——没能完成,导致他的脸颊整个被割开,伤口很深,是「黑」骑兵将哭号惨叫的危急状况。
尽管如此,齐格眼底却没有放弃——
§§§
……四郎思考着,状况有哪里不对劲。
即使独臂,两者之间的实力差距也是压倒性,尽管自己的规格比平时低落,但还保有跟过去的右手臂拥有同样技能的左手臂。以齐格的战斗经验程度而论,四郎可以轻易先行判断他想做什么,也能理解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答案。
然而收拾不了他。
四郎并没有采取牵制手法,也不是留了一手。他怀抱着明确的杀意想要迅速了断。
难道是因为些许焦躁让自己无法确实收拾吗——瞬间闪过这般想法,又立刻领悟不是这样。
他身上带有以魔术施行的自动治疗<Regeneration>效果,是那块圣骸布……恐怕是裁决者的特权之一吧。那是贞德·达鲁克给现存物品附魔<Enchant>后的产物,即使她败退了也持续保有功能的祝福礼装。
那么,只要砍得比他伤势恢复更快就行了,比现在更快、更强。
原本呈现蹲踞姿势的人工生命体一举跨步逼近——
「啧……!」
在这短短几天之内,他究竟跨越了多少死线呢?尽管他能变身为「黑」剑兵<齐格菲>,但精神层面的基础仍是平常的人工生命体。
那么他习惯战斗也是很自然的事——?不,等一下,即使基于这点来判断,这个人工生命体也太过异常。
跟一般人工生命体有某些地方明确地不同。
说到底,那圣骸布也不该拥有能与C级宝具抗衡的威力。
那么就是他原先便拥有魔术素养吗?这层素养在他接连作战的情况下开花了?
虽然四郎觉得这也太凑巧……但也是有这个可能吧。那么,就该更使尽全力。虽然四郎不是小看对手,不过他现在会尽可能过度评估对方的力量。
四郎一跃拉开与人工生命体之间的距离,将刀往地上一插,立刻召唤出左手能持有的最大量黑键。
「——我宣告<Set>。」
人工生命体急忙想离开,但没赶上……事实上是无论他想什么时候闪躲都赶不上,凭他的体能绝对躲不开。
掷出的黑键不偏不倚刺入手臂、脚背以及侧腹。
四郎再次抽出插在地上的刀,接着狂奔——瞄准的只有一点,即是脖子。砍断他的脖子,然后结束。他没有因战胜而喜悦的癖好,只是想要结束,尽可能迅速。
人工生命体反射性想闪躲,却因剧痛而脸孔扭曲,并因为刺在脚背上的黑键而无法顺利活动。
不过——
「——开通<Gehen>!」
当人工生命体碰到脚背上的黑键瞬间,黑键便脆弱地破碎了。
「这……?」
包含四郎在内的在场所有人全都惊叹了。齐格并未像狗那般吠叫,只是保持无言地瞪着四郎——并边以治愈魔术复原伤势,迅速奔出。
很快。
动作很快、重整旗鼓很快、咏唱术式很快,但更重要的是应对实在太迅速了。虽然剑术顶多算是熟练者等级,无法与天草四郎时贞经年累月修行得来的技术比拟。至于对魔术的热衷程度——也就是能使用多么高端的术式这方面,也是活了六十年持续学习的天草四郎时贞占优。
然而,只有一点。
魔术回路的回转速度出类拔萃,即使他身为人工生命体,这也实在可说是异常。这样的回转速度恐怕可与使役者匹敌,而这些甚至要满溢而出的魔力,让齐格的肉体无极限地加速——!
§§§
踩下油门。
如此一来,某种东西便开始在自己体内狂奔。
血液甚至翻腾到不禁怀疑它是否沸腾。
明明没有兴奋的感觉,只有身体毫无极限地不断发热。
齐格接连破坏刺入侧腹与手臂的黑键,从分析材质到将之分解的速度非比寻常,至今为止的自己至少得花上几秒,但现在只消接触便能达到理解,并加以破坏的程度。
自身内部的某人大喊着:战胜啊。
自己咆哮着:我要战胜。
剑术无法赶上对手。
力量也无法战胜对手。
说起来,从身体的基础状态就有隔阂……即使如此,仍呐喊着要战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利用积存的魔力强化身体<Boost>,肌肉组织断裂的问题交给圣骸布修补,当然这样追不上损坏,原本的+<Plus>渐渐被—<Minus>占去大部分。
满身是血的齐格咆哮,满身是血地挥着剑。
而他的剑被闪过,承受来自四郎的迎击。踢腿、黑键,加上用刀划开齐格的肉。但是,齐格在死亡边缘承受住这些并转而使出更强大的反击——这些反击也全数轻易遭到闪躲。
喘着气。
还不够、还太慢了,自己应该可以动得更快。
即使自己不动,这心脏也会强行驱动自己。即使肌肉断裂也没问题,虽然会痛,但能够修复。
伤势痛得令他流泪。
尽管如此齐格仍以双脚站稳大地,一步也不退缩。
若开出全速仍追不上,那就只能注入硝化甘油,促成不顾后果的疯狂爆发性加速。
对于用魔术回路打造出来的齐格来说,魔力就是硝化甘油。
周遭飘散着可谓无限的残存魔力,因为直到方才为止,这里保有巨大的魔力团块,所以能够尽量收集魔力,「使劲」催动魔术回路。
——这当然不是人工生命体所有的技俩。
收集周遭残留魔力并再次活用之。如果能做到这点,便可算是所谓「永动机」了。
§§§
卡雷斯·佛尔韦奇·千界树看见了,跟着齐格一起来到此地的他,在收纳大圣杯的地下持续远观。
他身为一个主人、身为千界树的魔术师,正见证着最后一战的发展。明明状况是如此苛刻且绝望,但他抗拒逃跑。虽然理由之一是他自己一个人没有能够逃脱的手段,但即使如此也没有必要冒着被敌人发现的风险守候到底。
然而尽管精神<内心>如此诉说,肉体却抗拒这么做。
——自己有义务见证到最后。
尽管发着抖仍不退后的双腿这么诉说。
而现在他知道理由了。非常明白、没有比这更明白的了。「黑」骑兵<阿斯托尔弗>、「红」刺客<塞弥拉弥斯>与术士,以及正在战斗的四郎当然不用说,甚至连齐格本人都不清楚自己能表现如此好的理由。
这让卡雷斯格外开心。
没错,齐格确实几度跨越了死线吧。因为获得「黑」剑兵的心脏,身体也变得强健。裁决者给他的圣骸布,也成了帮助他的一臂之力吧。
不过,还有一项关键。
卡雷斯伴随深深的喜悦独自嘀咕:
「——原来如此,你在那里啊。」
确实,那张设计图上不是写了吗?「她」的宝具,尽管机率不高,但真正的王牌确实能诞生出第二个她。
……当然,这是幻想。
至少「他<齐格>」不是「她」,完全没保有任何一丝记忆。
不过当时,濒死的少女确实将之托付而出。
——请收下我的一部分,希望能够有人收下。
他接受了这样的祈愿。
在圣杯大战第一个败退的使役者,因为是近代英灵所以弱小、脆弱,然而——她的一部分像这样活着。
活着,在这最后的最后面临强敌时,成了帮助。
卡雷斯觉得很骄傲,只是因为自己的使役者有所帮助就觉得非常荣誉、想要炫耀。
她一定只会歪头面对这些没用的荣誉什么的吧。
啊啊——当时有句话没有说出口。
说啊、说出口吧。喊吧,放肆呐喊出声————一定会痛快到难以想象!
「上啊,狂战士——————!」
§§§
天草四郎时贞领悟了。
领悟了一切的一切,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尽管他那样滥用魔力却一次也未曾干枯的原因;以及尽管他经历三度变身,到现在仍能挺住的原因。
实在不觉得原因会只在「黑」剑兵<齐格菲>的心脏。
……没错,过去有一位天才打造出的人工生命体,据说配备在「她」身上的第二类永动机。现在的齐格正以活生生的肉体达到那般层次。如果是他原本的心脏那还难说,但齐格菲的心脏就能轻易承受永动机的负担。
「……『黑』狂战士,弗兰肯斯坦……!」
「黑」剑兵的心脏,以及「黑」狂战士的宝具。
在圣杯大战初期应该消失的齐格菲与弗兰肯斯坦,这两位使役者没想到竟会成为最后的难敌————!
齐格加速。
即使搭配上齐格菲与弗兰肯斯坦的力量,也不及四郎的五成。
但两者的出发点致命地相异,而这很有趣地刚好与「红」枪兵<迦尔纳>和齐格之间那一战的立场相反。
天草四郎时贞梦想着未来<明日>。
齐格把一切全献给了瞬间<现在>。
而这样的意念连结到些微力量的差异,必然地让两者之间的力量几乎保持均衡。
紫电奔驰——这不是幻影,以可称之为「弗兰肯斯坦化」的状态加速。
追不上。
超载,早已超越极限。
肌肉组织反复破坏与修复,神经断了又接上,忍受这些发生之际产生的被挖开般的痛苦,挥着剑。
四郎不明白。
他知道齐格作战的理由,知道他要挑战自己的理由。
但是齐格没有必要做到这样,齐格身上应该不存在超越极限仍持续战的逻辑,更进一步地说「黑」骑兵还活着,只要贯彻防守,应该就能获得胜利才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四郎看到伴随着怒气咆哮同时挥剑的齐格,理解了他的力量泉源。
那是过去自己抛弃的愤怒<东西>——
立场、愿望、思想,这些都无所谓,连胜利或败北都不重要,只是恨,恨到甚至无法忍受天草四郎时贞人在这里。这是何等罪孽深重、俗滥的思考啊。但是,即使如此——仍无法忍受。正因为无法忍受,所以才在这里、在这里挥着剑、在这里作战!
齐格伴随着莫名其妙的战吼挥着剑。
他受了伤,并且不是惧怕伤痛,而是将之转化为愤怒,蹩脚的交剑持续着。其实只要时间拖久了,「红」刺客就会撑不下去。然而齐格的招式并不偏向防守,他的攻击充满杀意,这正是原始的愤怒,因为喜欢的对象被杀害的悲伤咆哮。
而这是天草四郎时贞为了拯救人类而拼死抗拒的感情。
「你要以这样的感情<愤怒>——挑战我吗?」
天草四郎与齐格同样没有办法原谅对手。四郎不是因为愤怒,而是抱着使命感拒绝齐格。
不能输。不是因为都来到了这一步,而是一路走来理解到的景色,所以不能输。
想要成为不完美的人类的完美存在<人工生命体>。
持续以完美存在为目标的不完美事物<人类>。
齐格觉得不能原谅。天草四郎时贞觉得不能原谅。
「绝对不可以败给你……!」
获得纯粹愤怒的人工生命体,以及抛弃了愤怒的人类,彼此异口同声地否定了对方。因为获得了感情而产生的冲动,与抛弃了感情而产生的决心激烈冲突。
抽——理应已经失去的右手臂因为幻痛而发出哀号。
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四郎也浑身是血,样子之惨不输齐格,但尽管如此,他仍勉强避开了致命伤。
怎么可以输。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了,可以看到不同以往的明日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灌注了十七年人生和六十年人生的一切所打造的人类未来,一定会守下来。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四郎咆哮。
怎么可以输、怎么可以输、怎么可以输……!
四郎的剑速开始一点点地超越了齐格的判断。
齐格菲的眼力告诉齐格,如果这样下去,再过不久他毫无疑问会死。而且更重要的是,还有一件应该担忧的状况正在进展着。
齐格综合这一切进行逻辑考察,得出结论。
自己可能会死,但如果只是追着他无法取胜。
第一下,弹开横扫。四郎眯细了眼——被察觉了。
第二下,化解突刺。瞬间,阿斯托尔弗的剑折断了。
第三下,四郎没有刎过颈部,而选择了瞄准心脏的直劈……既然有弗兰肯斯坦的宝具,就不能因为砍下了头而安心。只要不破坏心脏,齐格就不会停止。
死神之刀挥下。
瞄准了心脏,砍进齐格右肩的厚实刀刃轻易劈开锁骨,边分断肌肉组织与神经,边准备砍进心脏。
如同四郎所想,心脏遭到一分为二——确定取胜了。
「什、么……?」
下一秒,确信遭到颠覆。
心脏并未一分为二,在第二下之后,齐格把收集来的魔力全用去保护心脏。他祈祷事情会这样发展,选择了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有武器。
他还留有唯一的武器。他抓住了四郎的脖子与左手。好了,天草四郎时贞,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
启用宝具,贮藏在心脏的魔力解放了其最后功能。
宝具「砾刑雷树<Blasted Tree>」——能消灭敌我双方,恰巧与裁决者相同的自爆宝具。
「你这家伙————————!」
四郎虽想离开,但被齐格以全身力量压制,无法顺利行动。
与是否在花园内部无关,利用魔力卷起了雷云和狂吹的风暴。齐格笑了,那和「黑」狂战士过去对着「红」剑兵<莫德雷德>露出的笑容一样,是得意的笑,以及带着坚定意志的眼眸。
『我……哪里也不会……让你去。』
心脏高唱凯歌,歌呼唤雷电,以及在这瞬间——
「弗兰肯……斯坦……!」
四郎确实看到过去对峙过的少女身影。由闪耀黄金色的剑所产生,并且投入,那是孕育奇迹的能量,是人类惧怕、憧憬,最终获得的神之武器。
领悟到自己躲不掉的四郎接受了这点。尽管接受了,他仍一心想着绝对不能死而鼓足气力。
没打算闪躲的齐格接受了这点。他心想死了也没关系,如果能打倒四郎,就算死了也没关系。
落下的制裁之雷不偏不倚地贯穿了齐格与四郎两人。
巨大声响令卡雷斯反射性捂住耳朵,那有如神之怒,也有如齐格的咆哮。
在每个人都陷入沉默之中,只有「黑」骑兵<阿斯托尔弗>惨叫:
「主人!主人、主人,你振作点!齐格!你这混蛋,快起来……!」
这句话让齐格动了,抓住四郎脖子与手臂的手松开,一把推开了四郎。四郎手中的刀就这样埋在齐格肩上——但齐格朦胧的思考判断,如果这样放着不管,刀可能会被愈合在身体里面。
齐格皱眉,勉强拔出了刀。他还活着这件事情与其说是奇迹,更像是必然。弗兰肯斯坦——刚刚放出的这一击,正因为是「黑」狂战士<弗兰肯斯坦>,才只会是模仿全力施放的「砾刑雷树」罢了。
齐格身上虽毫无疑问带有弗兰肯斯坦的「某事物」,但他绝对不是弗兰肯斯坦本人,也因为不够成熟,所以齐格还活着。
然而……即使是这样程度,也有着足以收拾浑身创伤的天草四郎时贞的威力了。
束缚「黑」骑兵的锁炼瞬间消失,骑兵连忙跑到主人身边。
「主人、主人……!欸,你活着吧?因为我还活着,所以你还活着吧?」
「黑」骑兵一边揉着齐格的脸一边将他抱起。心脏,心脏还有跳动,也有微弱的呼吸,更重要的是眼睛睁着,也还有生气。
「嗯,还活着。」
身体的热度已经退去,但齐格知道这类似波浪,现在只是退下了,过了一会儿之后会再一举涌上。
骑兵一边哭一边说着:「太好了、太好了。」齐格安慰骑兵让他平静下来之后,跑到蕾蒂希雅身边。
「——别担心,虽然失去了意识,但没有外伤。」
卡雷斯简单看过之后这么说。诚如他所言,蕾蒂希雅只是睡着了,所有伤势似乎都由身为贞德·达鲁克的外壳承受下来。
确认这点之后,除了最后留下的一项工作之外,齐格该做的事情就全部做完了。
「骑兵,我有一项请托……!」
突如其来的震动让所有人往天花板看去。砂粒和石头碎片开始如雨水从天而降。
「『红』刺客<塞弥拉弥斯>——」
消失了。与主人四郎一起从这地下空间消失了身影,连「红」术士<莎士比亚>也一样。
「还有什么吗……?」
卡雷斯不安地低语,齐格否定了他的话。
「不是,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就因为什么也没有了,没必要留在这里吧。」
大圣杯鸣动。
尽管八成已经损毁,但它仍以救赎人类为目标开始作用。它将会找出灵脉、吸取魔力,透过天之杯让人类达到不老不死吧。
这已经不再是万能的愿望机,而是朝向单一目的前进的人类救赎机。
而正因为知道这点,「红」刺客与其主人四郎,才传送离开了这里。
§§§
「红」刺客看着四郎的伤,知道那是致命伤。
如同自己心脏的灵核已经遭到破坏那般,四郎的心脏被雷电贯穿,若要论伤势的严重程度,刺客认为自己应该比较严重。
我方没有败北,至少天草四郎时贞的目的已达成。虽然成为世上唯一帝王的野心已经丧失,但这说不定原本就不存在。
第三魔法将实现真正的不老不死,那或许即使统帅他们的帝王不存在也一样——
这么一来,就变成是四郎欺骗了塞弥拉弥斯。这是无可饶恕的重罪,即使愤怒发狂把他大卸八块也不厌倦。然而现在自己正在做的,却是过去消遣他时安排的恶作剧。
「啊……刺……客……?」
四郎仿佛从深深沉睡觉醒一般,缓缓睁开眼。
「醒了吗?但别起身可能好些。说直接点,你会死啊。」
「红」刺客笑着,抚上残留黑色烧焦痕迹的胸口。
「不会痛。」
「是吾给你服下麻痹痛觉神经的毒素所致,你本来应该在地上滚来滚去痛死吧。」
「这里是——」
「花园外侧,还要一些时间才会崩塌。」
回过神,发现天空已找回些许光亮。四郎嘀咕,这是人类的黎明,世界将在之后革新,已启动的大圣杯会给人类带来真正的不老不死,永远的和平将会造访——
这时他忽然有些愧疚地询问了自己的使役者:
「……你不生气吗?」
「气你败北了?还是气你骗了吾?」
「两者皆是。」
她觉得他毫不犹豫地自白格外可笑。原来如此,这男人似乎打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自己成为女王。
「这个嘛,吾确实可以生气,甚至可以使用世上最剧烈的毒素,让你因为那些痛楚而剥夺你的人性。」
啊,不过——反正,已经都过去了。
「可吾累了,累到能笑着原谅你欺骗吾的程度啊……而且吾也败了,没有用到可以对你说三道四。」
「红」刺客觉得事情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不顺。当时若思考能稍微切换一下,或许就不会败北了。
「吾之愿望虽未能实现,但阁下的愿望似乎实现了吧。」
「嗯……若可以,我想看看那样的世界,看看人类获得救赎的世界。」
话虽然这么说,但四郎笑得甚至可说爽朗,感觉他达到目的,算是相当满足。
「红」刺客见他这样觉得有些不甘心。
「吾和你,谁会先死呢?」
四郎碰了碰「红」刺客的伤。虽然她修整了外观不至于看起来落魄,但只是如此。四郎也理解她体内已经崩解了。
「……感觉是差不多。是说,你又让我枕在你大腿上了啊。」
四郎一脸困扰的表情笑了,「红」刺客则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别在意,你该觉得荣幸。」
这么回话。四郎或许也发现她不打算停,于是叹了口气随她去了。彼此的肉体都感受不太到痛楚,但那只是因为毒素让知觉变得迟钝罢了。
崩塌的声音还很遥远,简直像是彼端发生的事。
之后只需要闭上眼,等待坠落。不过,这是好不容易得到的休息时间,「红」刺客觉得就这样睡下去有些浪费,茫然地边想着若是四郎也这么觉得就好,边问他:
「……可以问件事吗?」
「什么事?」
「红」刺客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开口,并觉得别开目光的自己好没出息。
「若事情成功,阁下会怎么处置吾?」
让自己成为世界女王这约定有缺陷的状况马上就会败露吧,难道他打算在那之前杀害自己吗?
「红」刺客有些害怕这点。
「啊啊,这个啊……我想说跟你老实招认并且道歉,你应该会原谅我。」
——可是这个少年说出这么悠哉的话。
「红」刺客傻眼般问道:
「……你认为吾会接受?」
「我会尽量说服,如果这样你还是不能接受——那也到此为止了。原本就是我欺骗了你,所以,如果你不接受……」
就算被你杀了,或者被你变成傀儡都无妨。言峰四郎如是说道。
「原来如此,你打一开始就是这样盘算啊。」
「红」刺客脸上浮现冷笑,触摸了四郎的脸颊。四郎一副着实很抱歉的样子赔罪。
「对不起,不过要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都需要你的力量。」
「——吾是使役者啊,这也无可奈何。」
「真宽容。」
「现在才说些什么也没帮助吧,而且已经给阁下惩罚了。」
「……惩罚?」
「红」刺客轻轻一笑,对觉得不可思议地歪着头的四郎说:
「你无法亲眼见到未来,这惩罚够充分了吧?」
听到这话,四郎悲伤地点点头。
「——嗯,是啊,真是严重的惩罚。」
他的低语的确是真实。对为了救赎人类而奉献人生的他来说,无法亲眼看到成果,应该残酷得可比严刑。
他不是为了名声而这么做,也不是为了赞赏而这么做。
他只是期望能见到明天。正因为知晓他的苦恼与烦闷,「红」刺客才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嗯哼,说得也是,机会难得,就给你点褒奖吧?」
「……褒奖?」
四郎仿佛第一次听说这个词语般歪头。因为在他的人生之中,一次也没有把奖赏当成目的过吧。
因为将一切全部奉献给他人而带来的高尚。
因为忽视一切堕落而带来的迟钝。
但已经没有必要了,只有塞弥拉弥斯知晓这位男子走过的人生,那么如果自己不犒赏他,还有谁能呢?
「没必要耶。」
「收下吧,说来现在的吾也没什么像样的奖赏便是。」
「红」刺客<塞弥拉弥斯>不容分说地吻了上去。
接触只消一瞬间,「红」刺客看着茫然的四郎,咯咯笑了。
「这就是奖赏?」
「若你敢说不服气,这回吾真的会让你服毒啊。」
听到女王这般闹别扭的说词,四郎笑出声音。
「——不,这奖赏非常充分。塞弥拉弥斯,谢谢你,能遇见你真好。」
四郎闭上眼。
「红」刺客领悟,啊啊,这样他就要死了。
……过去爱过的男人是一位干瘪的老人。老人没有强行要求什么,只对她说能见证自身死亡便足够了。为了谄媚男人学会的舞蹈与歌声,也被他笑着说,只要在想歌舞的时候尽情歌舞就好。
那应该是一种平稳的爱吧。
……下一位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因为爱上自己而进行掠夺的男子。让自己屈服,自己愈是因为悔恨而扭曲脸孔,就愈是觉得有意思而笑的男子。
那应该是一种热情的爱吧。
虽然不后悔杀了他,仍不改自己被他爱过的事实。
这个男人别无所求,只说需要自己的力量。对着自己诉说,为了拯救人类,需要那份力量。
于是到现在才察觉。
女王最讨厌的是自己,因此厌恶想要自己、奉承自己的男人。所以四郎只需要自己的力量这点,让她很高兴。
「——哎哎,可是,为何吾总是处在这种送走人的立场啊?」
不想失去女子的老人期望自身死亡。
尽管在毒素影响下意识朦胧,祈愿能夺走女子的男人仍渴望着她。
最后这个需要自己的男人踏上了再也不回头的旅程。
虽然自己直到最后的最后,都不能理解他所追求事物的价值。即使如此,只要他满足就够了。
「……真是遗憾啊。」
遗憾啊。
死在这里、让他死在这里真是遗憾。
不过抱持遗憾沉睡乃人之常情,至少天草四郎时贞不是抱着遗憾,而是怀抱希望踏上旅程。
茫然地望着微微泛紫的天空,刺客觉得这样就好了吧,笑着消失了。
§§§
「我们逃离吧,要是磨磨蹭蹭可是会倒栽葱摔到七千五百公尺之下喔。」
听到「黑」骑兵<阿斯托尔弗>这番话,卡雷斯毫不犹豫地猛点头同意。「黑」骑兵抱起蕾蒂希雅。
「主人,快点……」
骑兵话说到一半停下,站在鸣动大圣杯前的齐格背对着他们。骑兵的直觉——有股非常、非常不祥的预感。
「主人?」
回过头来的齐格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态度说道:
「骑兵,你们走吧,我要想办法处理这座大圣杯。」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骑兵大叫:
「…………啥、啥啊?想办法是什么啦!不可能啦,别闹别闹!我们阻止不了它,它已经为了实现愿望而开始运转了!虽然很不甘心、很不甘心,但是那些家伙得胜了!可是……我们还活着!这样就好了吧!」
齐格默默地摇头。
「——确实我无法阻止大圣杯,这座圣杯已经变异成无论什么样的魔术师都无法阻止了吧。」
闪耀光辉的大圣杯,已然成为持续实践第三魔法的奇迹产物。
为所有人类降下慈祥之雨,让灵魂从肉体解放,事情迟早会变成这样吧。
「不过,『我有办法处理』。」
「……你要,破坏它?」
齐格摇头否定卡雷斯的问题。
「我要把它带去没有人在的地方、没有人在的世界。毕竟不可能毁坏它,我也不想这么做。我想迟早会有人来接收它吧,想必到那时候——它已经变成无用之物了。」
「……所以主人,你打算去哪里?」
哪里有这种地方。
没有任何人的世界并不存在,骑兵表示这几乎是说梦话吧。
「彼端的另一边,也就是这个世界的『背面』。」
原本就作为知识理解,这个世界有着幻兽们居住的世界背面存在。
过去曾生息在这个世界的幻兽移居到了那里,因此幻兽几乎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第三魔法对人类来说虽然是福音,对幻兽而言可不是如此。既然与这边的世界分离的异世界存在,人类就无法因为第三魔法而达到不老不死。
——世界不会改变,人类不会改变,只能继续挣扎。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主人,不要闹了!你要怎么运送它?你要怎么抵达那个世界?不可能有方法吧!」
「黑」骑兵在焦躁驱使下大喊。
答案已经出现了,剩下就是该怎么做,以及需要什么样的手段。尽管觉得这样的手段不存在——仍大喊。
「……我想,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齐格眯细眼睛,理解似的颔首。
他按住已经没有令咒的右手,上面的黑色疤痕正在喧闹蠢动着,要求他支付以「黑」剑兵<齐格菲>身份消耗掉的庞大能量的代价。
被令咒封锁,甚至能够束缚使役者的庞大魔力。令咒将在刹那之间将之消耗掉,而齐格利用这些魔力得以化身为「黑」剑兵。然而,说起来变化为「黑」剑兵本身就很难算是正当的用法,他属于一种秘招、犯规的招数。
令咒消耗的魔力实在过于庞大,每次使用,流窜的魔力便会污染肉体。若不是齐格菲就无法承受的龙血——
齐格到现在才总算理解。
他身上那不是黑色疤痕。包住自己身体的这个,毫无疑问是黑色的「龙鳞」。借助沐浴龙血、饮下龙血的齐格菲力量,持续背负的这笔负债,终于到了清偿的时候。
按照他的推测,这样下去龙鳞会覆满他全身,组成不成样子的生物<缺陷者>。肉体应该无法承受增幅的龙血,终至死亡。
——哎,也就是说,那时候选择变身的当下,就已经注定走上这条路了。
不过,这个结果也「还有一条小岔路可钻」。
齐格透过五次变身,把身为齐格菲的记忆烙印在脑海里。这个空间里面有庞大魔力残留,加上尽管多少有些受损,恐怕应该还是可以使用的第二类永动机,以及更重要的是留在此处的大圣杯。如果是在第三魔法完全实践之前紧急介入——那么小小的、真的很小的愿望就或许有机会实现。
素材与条件已经充分具备,利用累积的命运跨越不可能的领域,也就是几乎等于魔法的难关。
说不定自己身边没有任何人期望这样的结局。或许不想承认走到这一步是命运。
但齐格现在希望。
因为没有人希望,因为继承了这般意志。
「你、你、你、你别说傻话啊,笨蛋!」
「——这个嘛,嗯,我大概是笨蛋吧。」
或许这样就好。
真正的不老不死的确幸福,不会有人因此受伤。反了,甚至该说如果让这个消失了,有人会受伤、倒下的世界又要开始。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齐格还是觉得不好。
每个人都期望停止争端而挣扎着。
每个人都期望保持和平而向前迈进。
这座大圣杯会将这些判罪为毫无价值。因为你们无能、愚蠢得无可救药,所以剩下的就交给圣杯<这边>吧。
它是这么宣告。
自己会抱起终有一天将学会站立的小孩并带走,所以没关系。努力将完全变得没有意义。
齐格觉得这样——虽然很幸福,但不也很悲伤吗?而现在,唯一理解世界将变成什么样的齐格,被赋予了阻止这发生的权利。
「不行、不行、不行!我不准、我不认同,绝对不可以!」
「黑」骑兵大哭、大喊,泪水不断从眼中滚滚流出。骑兵的理性虽然蒸发了,但在这种情况下脑子可是很灵活。
「……」
「不可以,不可以啦。因为这样子你就——」
正因为理解齐格话中的含意,所以「黑」骑兵才坚决反对。
运送大圣杯,这就代表他将变得不是人。
「我啊!我们啊!想让你获得幸福!只要你能过普通的日常生活就好了啊……!」
呜咽着。
痛哭着。
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让齐格有一点开心。
「——是啊,所以裁决者才想让我远离战斗吧。」
好几次确认了齐格的意向。
她说,你是自由的。
尽管反抗某种启示,仍持续告诉齐格重要的事。
「那你要说这是命运吗?怎么、怎么可以有这么残酷的结局呢!」
骑兵一副我绝不忍耐的态度大叫。齐格见他如此拼命呐喊,高兴得都快哭出来了。骑兵正流着泪诉说真心话,大喊着不想让齐格死掉。
……这个世界上会有多少这样的使役者、这样的朋友呢?
齐格有接触过的人不多,但他有一个值得骄傲的朋友,甚至到了让他想抬头挺胸大喊「这就是我的使役者啊」的程度。
「这不残酷,而且我也不会死。」
「这样比死去还辛苦吧!我知道!我知道的喔!『我大概知道喔』!」
那等于是背负着人类的罪,走上赎罪之旅。
齐格若不依赖抢夺而来的力量,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够抵达终点呢?
……至少可以确定的是,那将是漫长得几乎可以称为永远的时间。
「喂,骑兵,死心吧。你的主人已经下定决心了。」
卡雷斯拍了拍骑兵的肩,骑兵吼了他一声「啰唆」。
「为什么,你究竟是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软弱的话语。
究竟是为什么要奉献自己到这种程度?为了不认识的人、不熟悉的世界做到这样。
「骑兵,我相信你。」
「……咦?」
「我相信骑兵所相信的人类,也想相信裁决者,贞德·达鲁克想要相信的人类。这就是答案,这就是一切。」
过去骑兵说过。
『只要我也介入了,说不定就会有什么改变啊。』
……没错,齐格想要介入。
介入人类这个种族里。他想望着无论以怎样的形式都好,都想要介入。如果现况的的真正不老不死代表停滞不前,就该加以除去。
这就是齐格的介入方式,也是他的希望。
即使缓慢、即使徘徊犹豫,人类整体仍是持续向前的。那么——
人类终有一天会抵达梦幻的那一头,往无限的天上去。尽管反复着无可救药的失败与挫折,人仍前进着,登上阶梯。
「我会先到终点等你们。」
骑兵顶着一张哭花的脸点了点头。
震动变得更加剧烈,卡雷斯不禁焦急起来,喊着「动作快点」。骑兵召唤出鹰马,紧紧将之抱了过来。
「唔,因为没办法才让你坐上来喔。」
「……啊啊,嗯,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但麻烦你快点。」
听骑兵这么说,卡雷斯尽管着急,仍跳上了鹰马。骑兵抽了鹰马一鞭,接着回头——大喊。
「主人!加油啊!」
齐格面对这身为一个人理所当然有的激励,笑着大喊回应:
「嗯!你也加油!」
骑兵等人上了鹰马,鹰马嘶鸣一声,骑兵直到最后仍看向齐格,依依不舍地离去。
「……好。」
齐格看向大圣杯,闪闪发亮的第三魔法成就装置。
说实话,他有点害怕,不是怕死,而是怕会去到什么境界。即使如此,齐格还是选择了。
「——在现已消失的五道令咒之下,我将支付代价。」
没有痛楚。
但某些事物从内侧毁坏——扩散开来的感觉。
起点不用说,是从心脏开始。与方才的战斗相同,让魔术回路加速,探索记忆,想起几度在梦中造访过的龙之洞窟。获得遗传情报,重要的只有能力,无须连内部都加以架构。
想到了「黑」剑兵<齐格菲>。想到那个尽管希望成为正义使者,却仍为了有点不同的什么而挥剑的男子。
想到了「黑」骑兵<阿斯托尔弗>。想到那个救了自己,直到最后仍陪伴自己的最棒搭档。愉快地想着从自己的状况来看,或许骑兵将成为圣杯大战真正的赢家。
想到与自己并肩作战的使役者们,以及敌对的使役者们。
无论善恶,都是为了自己相信的某些事物而战的英雄——从他们身上学到了许多。
想到了魔术师们。
追求根源,为此消耗自身与他人的人生,却又因无所作为地结束而绝望的人们。他们或许愚昧,自己或许一辈子都无法理解他们,但那愚昧有时又会化为尊贵的存在。
想到了天草四郎时贞。
想到尽管绝望,仍持续祈愿拯救人类的他。明明一切都是正确的,却有一点点错了……直到现在这个瞬间,齐格仍犹豫着。
虽然犹豫,还是选择了这么做。
而最后,想到了裁决者。当时没能澈底收拾局面,她究竟是如何悔恨地消失了呢?
她抱着牺牲自己也要打倒天草四郎时贞的觉悟。也依稀察觉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吧。毕竟她听得见上天给她的启示、引出的未来之路……齐格有点同情她,觉得这是一种跟诅咒没两样的特性。
而尽管如此她仍带来了希望、怀抱着希望。齐格心想,那么就相信吧,一开始感受到的恐惧已经淡去,只留下昂扬感。
「……嗯,这是我的期望。」
每个人都希望能达成自己的心愿而生,但能达到这层领域的人类是少数。这并不是什么牺牲自我,而是自己想要这么做,所以很开心。
那么,准备飞向那一头吧。
§§§
「等、等一下,这样不妙,绝对不妙啊!」
也难怪卡雷斯要惨叫,因为坐了三个人的鹰马只能摇摇晃晃地飘浮着。仔细一看,可发现它的翅膀四处是伤,至今明显已经用出了超越极限的力量了。
「好好抓紧啊!不好意思,要是摔下去就真的没救了!」
「黑」骑兵大声说。天花板崩塌、瓦砾洒下,鹰马目前处于挤出最后力量勉强躲开这些的状况。
以全力穿过走廊,钻进裂开的天花板。
骑兵拍了拍鹰马的脖子,它也以高声嘶鸣回应。骑兵尽管心想不能回头,仍好几次回头往「他」的方向看去。
不舍、疑问以及其他许多搅和再一起的情绪混杂,即使如此,抱在怀中的少女体温仍是如此确实。
瓦砾差点要砸到蕾蒂希雅,骑兵于是压在她身上防范。后来他甚至停止呼吸,只想着要逃离花园。虽然呼吸困难,很像泡在水里的感觉——但前方有着微弱光亮。
嗡嗡——嗡——嗡嗡——
崩塌的声音有如巨人的哭泣。最终理解什么也没能完成的花园正在哭泣,或者是圣杯正在哭泣。
骑兵甩开甚至算不上愚蠢的感伤,祈祷不要伤到蕾蒂希雅丝毫——只是祈祷着。
受伤的鹰马用头撞破天花板,终于钻出了逐渐崩塌的花园。「黑」骑兵再次回头望了花园一眼。
然后看到了。
§§§
尽管崩塌声响进逼,「红」术士<莎士比亚>仍哼着歌专注地写稿。
「这像是获胜了,也像是败北了。虽然不是好结局,但也难说是坏结局,怎会是个这么不上不下的结局呢?哎,这也没办法吧,正所谓『人生是杂色毛线织成的布<The web of our life is of a mingled yarn,>,善与恶错综在一起<good and ill together:>』。」
天上地下「轰」地震动,掉落的书本洒在莎士比亚头上。
「红」术士完全不关心掉落的书本与毁坏的书架。
「红」术士喜好写作,喜好完成创作,实际上赞赏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把自己觉得有趣的内容写得有趣,这就是一切。
他相信。
人类的梦想、人类的野心、人类的愤怒。
这世上不缺有趣奇妙的事物,即使缺了,只要自己持续提供就没问题。
这次的故事也非常有趣,每个人都拼死求生,拼命思考。无论是悲剧、是喜剧,还是其他种类,能够将之记录下来,就是一种单纯的幸福。
「英灵、人类、魔术师,甚至人工生命体都一样,材料是相同的。『我们的本质原来也和梦的一般<We are such stuff as dreams are made on>』……天草四郎时贞的梦、塞弥拉弥斯的梦、贞德·达鲁克的梦、人工生命体的梦。若不记录下这些激动又虚渺的许多梦,还算什么作家!」
崩塌已迫在眉睫。
尽管如此,「红」术士仍不停止写作,即使一半身体已经消失也没问题。从脚开始消失真是幸运,毕竟——只要有双手,就还能写稿。
「哎呀。」
外墙崩塌,一阵强风吹来。即使如此仍不放弃地书写原稿的「红」术士,瞥了外头的黑影一眼——
§§§
褪下身为贞德·达鲁克外壳的蕾蒂希雅,原本应当可以传送到她所期望的地点。无论是诞生的故乡、整件事情出发点的学校,都可以自由选择场所。
但是她期望留在当场,无论这是多么危险,她都选择了见证这场战争直到最后。
——圣女说,这是恋爱。
——她认为,这不是恋爱。
虽然欠缺思虑,但也不想让这首度产生的情感就这样暧昧下去。剩下的只有这般无聊的想法,但蕾蒂希雅觉得这是正确的。
「……蕾蒂希雅!你看,你看啊!」
因为某人的呼喊而清醒,现在已经不需要为自己飞翔空中而惊愕了。
但被唤醒之后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
「——啊啊。」
那儿有一条龙。
蕾蒂希雅不明就里地流下眼泪,拥有巨大黑色翅膀的龙口中牢牢地衔着大圣杯。
它沐浴着淡紫色的黎明之光,正打算飞离这个世界。
踏上旅程。
往未知世界而去。往没人知道的世界而去。为了让世界维持原样,龙抱着人类世界的希望飞向远方。
——传说中有道。
所谓法布尼尔,是过去曾为人类的龙。因为抗拒分享获赠的黄金,兄弟之间因而丑陋肤浅地互相残杀,最终获胜的他选择变成非人哉的存在。
那么,眼前这条龙也免不去遭到邪恶的非难。因为龙抱着人类世界的希望,打算离开这个世界。
然而,龙的眼中没有一丝阴影,也没有邪念。它大大展开双翅,自豪地飞向天。
「黑」骑兵<阿斯托尔弗>领悟到,被令咒宣告的「死亡<Dead Count>」——那正是身为人类这个种族的死亡。
之后成为幻想之兽——怀抱着人的情感,外型却是邪龙<法布尼尔>的模样。
目的地是世界的另一面,往遥远的彼方而去——
「你真的要去呢。」
「黑」骑兵赞叹,真是厉害。
「齐格先生会怎么样呢?」
「别担心,他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依然不改他还活着的事实。」
「这样子啊。」
「黑」骑兵温柔地询问怀中的蕾蒂希雅:
「这样好吗?」
「……嗯,离开圣女之后,我得以确定了。」
向往着。即使平淡,仍不受挫的意志之坚强程度。对于像自己这般,甚至连该往何处去都无法决定的人来说,尽管迷惘,却能持续前进的他是如此耀眼。
——恋爱的不是我。
——爱慕的是她。
——疼爱的是我。
——尊敬的不是她。
「那两人还会再见面吗?」
「会的,因为就是如此希望啊。」
回归英灵座的圣女。
前往世界背面而去的龙。
虽然是非常、非常遥远的距离,但「黑」骑兵一点也不怀疑自己的说词。其中一个是顽固得无可救药,另一个则是悠哉得可以等上一千年。
所以,会见面。
眼见龙的庞大身躯渐行渐远,「黑」骑兵和蕾蒂希雅只是静静地望着它的背影。尽管目睹有如魔法般的奇迹展现,但两人仍只为他的高尚而感叹。
身为作家,有一句最忌讳,同时最喜爱的话语。
有时作家甚至无法到达这般境界,有时作家必须随着苦涩的判断说出这番话。
紧紧握住原稿,承受着强烈风压振笔疾书。刚才已经知道龙出现了,只要多少知道莎士比亚大名的人,就算投入全部财产应该也想要入手的原稿,就这样一张接一张飞向远方。
这是言峰四郎的故事,是贞德·达鲁克的故事——但更重要的,是名为齐格这位人工生命体的故事。
若人的目标是天。
即使是仿人者<人工生命体>,也有可能成为龙种<幻想>。
这真是美妙的真实,于是就这样写下最后一句话——加上签名。勾出一个小孩般的笑大喊:
「哈哈哈哈哈!结束<The End>啦!这就结束啦!完结了、完结了啊!啊啊,可是啊——吾辈也想当主角啊!」
「红」术士<莎士比亚>在最后的最后吐露了这般真心话。
他有些遗憾自己只能当个旁观者,并消灭了。
往远方、往远方。
龙夺走了人类的梦想,踏上旅程。
这是何等邪恶啊。
但对龙来说,真的是何必到现在才提。毕竟它是邪龙,身为人类的敌人,对它来说才是存在的理由。
有人喊着:放下它。
龙回话:跟我来。
得意地露齿而笑,嘲笑着说:你自己去做吧。
说:战吧。以拳头作战、以剑作战、以枪作战、以武器作战、以对话作战,与自己一战。
然后与憎恨作战、与悲哀作战、与绝望作战——这么一来,就能给予挑战龙的权利,可以给出龙带走的宝物。
随着时间经过,宝物的价值将会消减,等人类获得真正带来不老不死魔法的时候,这种东西将变得没有意义了吧。
这样就好。
相信这样的邪恶,终有一天将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龙振翅高飞。
——就这样。
在龙的身影消失之前,龙确实把头转向了「黑」骑兵骑乘的鹰马。龙看着两人微微颔首,接着大大振翅消失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