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Little Lady ACT-4

「喂,你听过那个传说吗?」

「听过听过,就是那个玛丽小姐的吧?」

「没错没错,玛丽小姐。」

「我补习班也有人在聊这件事耶。听说其他学校也传得很凶。」

「因为是东京嘛。嗯,听说玛丽小姐的传说只有东京有喔。」

「这样啊。」

「这是真的,只有东京才会发生这种事。」

「可是电视上都没有报导耶。」

「只是没有播出来而已啦。」

她们在聊什么呢?

传说,只有东京,玛丽?玛丽小姐?

那是沙条绫香听不太懂的话题。

她两手抓著营养午餐的椭圆面包,「啊嗯」地咬下一口,模糊地听著把桌子排在一起的两个女同学聊天内容。

今天的菜单是椭圆面包和颜色较深的浓汤,还有生菜沙拉。

同样的面包,同样的味道。

其实绫香比较喜欢炸面包,可是那不是每天都有的东西,所以并没有特别不满。只是觉得「啊,有点失望」而已。

不过今天附橘子酱,有点开心。绫香将塑胶制的酱包一把撕开,一点一点地挤出来沾面包吃。比起乳玛琳,橘子酱还是比较好。她并不讨厌甜食。

再往面包咬一口。

甜中带苦的橘子酱,让面包的味道和平时不同。

她并不讨厌,算是喜欢。

「你知道名字吗?」

「名字?」

「就是玛丽小姐的名字。不对,不是玛丽小姐,是传说的。」

「不知道不知道,什么名字啊?」

「她都是晚上十一点和人搭讪吧?」

「然后,那个人一定会死。」

「嗯。」

「所以,那叫作晚上十一点的死亡玛丽(Death Mary)。」

晚上十一点。

死亡玛丽。

开始像个吓人的故事了。

(到底是什么?)

谈论这件事的,是两个午休时总会聊个不停的女生。一个很爱看电视,一个每周三、日都会到隔壁车站的升学补习班上课。绫香在校外不曾和她们一起玩,所以不清楚对方听说的正不正确。但她也不认为她们会说谎就是了。

她们好像在聊都市传说。

绫香很习惯听别人说话,便没插嘴。她「啊嗯」地再含住面包,咬下咀嚼,听她们说话。从现在开始听也听得懂吗?一开始都在小心翼翼地挤橘子酱,根本没听进多少。

晚上十一点的死亡玛丽。

绫香从半途集中注意力听下去。

她不会主动开口问。自己不常看电视也没上补习班,顶多每个月讨零用钱买本少女漫画杂志。平时,她就隐约觉得反正无论自己说什么,应该都很难跟同年纪的小学女生天南地北地聊开。

于是,她将嘴只用在吃饭上。咀嚼著。

只竖起耳朵,听她想要的资讯。

(嗯~~)

那是都市传说。

会对大人轻声搭讪的外国少女。

(女生。)

时间是夜晚。

少女会在深夜的街道上现身。

(晚上?)

那是死亡的诱惑。

与故事名称一样,必定带来死亡。

(……会死。被杀掉?)

果然是吓人的故事。是都市传说。

那都是朋友的朋友,朋友的朋友的爸爸,或是朋友的朋友的爸爸的同事之类,并没有直接目睹或关连的某个人,一副事不关己,却又描述得像亲眼所见的奇妙故事。

绫香也听说过类似故事。

马上就能想起来。

例如去年第二学期,班上很流行「人面犬」的故事。

还有很多小孩子喜欢偷偷摸摸躲起来说的,同类型阴暗谣言。

像是学校怪谈,校园不可思议等。

这和那些一样吗?绫香茫然地想著。就是楼梯阶数变多变少,理科准备室的人体模型会自己走路,音乐教室的音乐家画像眼睛会转动,厕所里的女生之类的。跟学校无关的还有嘴巴裂开的女人,涂满紫色的镜子,从耳垂跑出来的白线,红纸蓝纸。另外──

(是叫作狐狗狸仙吗?)

还有一个,就是在看起来像模仿灵应盘而写满五十音的纸上摆一个五百元硬币,做类似降灵术的事。「绫香,你也来嘛。」当同学在春天某个午休出声邀请时,绫香还吓了一跳,以为她们也是魔术师家系。结果跟魔术八竿子打不著,没什么了不起,就是个游戏而已。

净问些谁喜欢谁什么的。

或是讨厌谁、讨厌什么、害怕什么,每个人问来问去都这些。

没有发动任何魔术,就只是手指摆在硬币上的某个人到处乱拖而已。

对了……绫香想起,当时邀她的就是这两个人。

爱聊天的两个人。

又很「胆小」的两个人。

「每个人都死啦……」

「就是啊。见过她的人都死了,没一个得救。」

「讨厌啦,好恐怖喔。」

看吧,又在喊怕了。

「看到镜子的人好像也会死喔。啊,应该是碰了就会死。」

「咦,真的吗?」

「真的啊。所以,有很多警察伯伯就这样死掉了。」

「好恐怖喔……」

真是个诡异的传说。

传说的内容的确很可怕,很吓人。

一个叫作「玛丽小姐」的外国人,会对工作到深夜才返家的成年男性搭讪,将他带进旅馆。隔天玛丽就不见了,只在镜子上留下──

『欢迎来到死亡世界(Welcome to the world of death)!』

一句以红色口红写成的英文。

惊叹号旁,还有个同样鲜红的唇印。

男性都是死在床上。

死因不明。没有外伤,莫名其妙地死了。

甚至上了新闻。

玛丽的目标全是成年男性,没有女性。听上补习班的女生说,她邻镇朋友的爸爸也是这样死的。

(根本不是学校的怪谈嘛。)

应该是大人的怪谈才对。

这对于走在深夜街道上回家的爸爸们来说才是怪谈。

和长了人脸的狗比起来,感觉是比较现实。不过绫香和去年听见那故事时一样,一点也不觉得恐怖。虽觉得有点诡异,若说完全不知道「玛丽小姐」在想什么,做了什么也是件恐怖的事,那可能真的有点恐怖。但实际上,绫香还是无法体会。

因为绫香已经知道太多了。

升华为神秘的传说,固然具有某程度的力量。

然而小孩子间流传的都市传说,在各方面都不足为惧。

至少,她的父亲没说过人面犬是确实存在的神秘。

况且──

(我爸爸才不怕那种东西。)

绫香喝著玻璃瓶装的牛奶,默默思考著。

父亲大多时候都在家里,就算出门也很少晚归,不用担心。

即使所谓的「玛丽小姐」不仅是小学女孩口耳间近似神秘的都市传说,而是实际存在的杀人魔──

对父亲来说也不是威胁。

所以不可怕,和去年一样。

只是,不能对班上同学说原因。

──因为,爸爸是个魔术师。

──能够操控真正的神秘。

怪谈算什么。

是真正的「幻想种」就算了,他绝对不会输给区区的都市传说。

「嗯。」

细声呢喃后。

绫香又咬了一口面包。

想像中的怪兽。

只在古老传说中提及的物种。

我们将那些物种称为「幻想种」。

它们不属于已知生命,是由神秘直接化为实体而成,由低到高共分为魔兽、幻兽、神兽三阶。

魔兽水准的幻想种,常为魔术师操纵的对象。

也有改造其尸体的局部,作为魔术礼装使用的例子。

上述两种情形,不会发生在幻兽以上的幻想种。

要在现代见到它们几乎是不可能。

然而,使役者却能轻易打破这种「常识」。

他们的层次,更在魔术师的神秘之上。

能使人们的幻想臣服于他们。

换言之,他们有时甚至能操控幻兽以上的幻想种。

在圣杯战争中,我们能透过使役者,使用传说中的神秘。

因此,别忘了怀有梦想。

全力藏匿。

全力隐蔽。

泄漏神秘,乃魔术师之大忌。

圣杯战争,非得在暗地中进行不可。

(摘自某册陈旧笔记)

放学后──

绫香到家时,阳光已经西斜。

天色会暗得会这么早,一定是季节的关系。呼出的气开始变得和早上一样白,就是最好的证据。看得一清二楚。

感觉有点冷。

绫香对双手呼了口气。

与其这样吹,早上应该带双手套出门才对。她这么想。

「好冷喔。」

绫香停在门前抬头望。

这样看来,这个家的确很大。

住在附近的同学都把这里称作「豪宅」。绫香虽然不觉得有那么夸张,但就大小来说,是比邻居稍微大一点。除了「不能进去的房间」以外,绫香几乎都很清楚每条走道和每间房的构造,实在不认为自己的家堪称豪宅。

只是个稍微大一点的,我的家。

班上导师来家庭访问时,称它为「洋房」。

隔著大门,能看见西式玄关和前院的树木。

大门没有上锁,然而单纯用手推是推不开的。

父亲说是设了结界的缘故。原因也一并说明过。

记得是因为他必须参加某种大型的「魔术仪式」。他虽说上学本身不受影响,可以安心地去,可是同时也严厉吩咐,出入时必须谨慎小心。

于是,绫香做起父亲指示的步骤。

确定四下无人之后,说了几句话。

然后在门把边的金属零件上,照父亲教的方式划动指头,并不甚熟练地集聚魔力。没错,不甚熟练。因此,应该只需几秒钟的事,却花了绫香五分多钟。

「应该比昨天快了吧。」

绫香喃喃地推门。

原先坚牢得像一堵墙的门,便这样轻轻滑开。

接下来,就像普通人回家一样。

穿过大门,确实关上。

「我回来了。」

轻声低语。

这时间,父亲和姊姊都不会在客厅,大多在某个「不能进去的房间」──只有绫香不能进去的房间,不晓得做些什么。由于无论怎么喊,他们连头也不会探出来一下,所以绫香很早就不那么做了。

尽管如此,她回家时还是会说那句话。

那是她每天的习惯。

自己回家时,说声「我回来了」。

有人回家时,说声「欢迎回家」。

「欢迎回家。」

没人迎接,所以今天也自己对自己说。

穿过前院,开启玄关门扉──

「?」

有种好香的味道?

绫香自然地想起几天前那个早上,「该不会」的想法不胫而走。这股小麦粉的焦香味,昨天也闻过一次。那么只要到厨房,或许就能见到今早没见到的人。没错,绫香今天一个人做早课,早餐也是一个人吃。

于是绫香背著书包穿过门厅,沿走廊走进厨房。

在那里的是──

「哎呀,你回来啦,绫香。」

美丽的声音。

美丽的容颜。

时已傍晚,天已昏暗,却仍光彩夺目。

绫香的姊姊爱歌穿著围裙,对她微笑。

「姊姊,你在弄什么呢?」

「呵呵,你猜猜看。」

「是蛋糕吗?好香喔。」

「哎呀,真可惜,不过还是有答对一半。」

她笑咪咪地这么说的模样,真的好美。

爱歌姊姊。

和几天前那早见到的一样,穿上围裙的她就像城堡里的公主一般。看,她今天也轻盈地跳著舞。

好像又看到,很久以前爸爸放给我看的,据说妈妈很喜欢的动画电影。

里面也有一个又唱又跳的公主。

她也是一个好美的人。

我彷佛就在那电影里。

我的眼睛不是眼睛,而是拍电影用的摄影机之类的机器。

拍摄著姊姊。

这么想的我,眼睛和嘴越张越开。

「怎么啦,绫香?怎么眼睛和嘴巴都张那么大?」

「啊。」

她白皙的指尖,来到若即若离的位置。

不过,最后还是没碰到我。

只差那一点点。

「因为姊姊好漂亮喔,像公主一样。」

「真的吗?」

「嗯。」我真的这么想。

「像不列颠的公主吗?」

「不列颠?」

「呵呵,没什么。如果真的像那样,姊姊会更开心喔。」

姊姊的笑容和几天前的早上一样。

闪闪动人。

好耀眼,彷佛真的在发光。

明明已经傍晚了,朝阳早就变成夕阳,都快沉了。

姊姊穿著围裙开心做菜,在厨房里转来转去,到处发光。不过她的手不曾偷懒,动作迅速确实。效率好,技术也棒。

她今天拿的不是菜刀,而是各式各样的「磅秤」。

究竟要做什么呢?

如果蛋糕只答对一半,那另一半是什么?

想发问时,我发现自己的样子不适合进厨房──连书包都没放下,手也还没洗。于是急急忙忙跑进洗手间,摆好自己的踏台,用冷冰冰的水洗手并漱口,将书包摆在走廊边。

接著重新回到厨房──

「姊姊,那个……」

我为该不该说「帮忙」感到犹豫。

停留在刚才进得毫不迟疑的厨房门口。

我知道自己和万能的姊姊不同,不管做什么都一样。魔术、念书、帮忙做家事──都很平凡或更差劲,所以与其我去帮倒忙,说不定让姊姊一个人做还更快更好。

我这么想著。

支支吾吾了好久。

结果,姊姊看著自己手边做的事后,开口问我:

「可以帮我一点忙吗?」

好温柔的声音。

姊姊没有转头,看不见她是什么表情。

但我想那一定是笑脸。

一定和刚才是同一张脸。

在那个早晨之前,我作梦也没想过自己会像这样,想像那么久没看过的姊姊的笑脸。

「嗯!」我地大力点了头。

「那么,你帮我拿那个柜子里的瓶子出来。」

「呃,哪个……」

「写发粉的那罐。」

「啊,嗯。找到了,姊姊。」

「再来,从冰箱拿几颗蛋。帮我选大一点的。」

「喔,嗯。」

「呵呵,小心别打破喽。拿完以后,把那张桌子收一收。」

说不定。

喔,不,不是说不定,应该是这样没错。

不只是拿盘子,还这样拿其他东西帮姊姊作菜,今天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爸爸交代过,我自己一个人不能碰炉子,有姊姊在才行,可是一直没有那种机会。

我──

第一次帮上姊姊的忙。

这样的想法,让我不禁变得更紧张。

因为,姊姊应该不需要别人帮忙。

「呃,那个……蛋,你说要几个?」

「两个就好。不要紧张,破了就破了,清一清就好。冰箱还有很多蛋,不用担心。」

「唔,嗯。」

「其他东西也一样,还有很多备用的。」

「嗯!」

「呵呵。声音在发抖喔,你是不是很怕拿蛋啊?」

「我……我才没有!」

拖拖拉拉。

我真的是非常拖拖拉拉。

但爱歌姊姊只是匆匆瞥我一眼,没有生气的样子。

我还是没看见她的脸,不过能听见笑声。

「喏,蛋来了。」

「谢谢。蛋都很完整,你好棒喔。」

「没……没有啦。」只不过是拿两颗蛋过来就被夸赞,让我觉得自己有点可悲,忍不住低下头。

「再来……说到蛋嘛,对了。绫香,你喜欢吃荷包蛋吗?」

「咦?嗯,喜欢。」

「那太阳蛋和双面煎,你喜欢哪种。」

「太阳蛋……」

不小心脱口而出了。

其实我说谎。

不对,我没有那个意思。

不是谎话。

其实我真正喜欢的是双面煎,可是爸爸和爱歌姊姊都做太阳蛋给我吃,我也不讨厌那样,所以不算谎话。

我并不讨厌太阳蛋。

两种都喜欢。

问题就只是,要不要真的分比较喜欢哪种而已。

「那下次我再煎个双面的给你吃。在英国,好像大多都是双面煎喔。之前我也弄过一次,不过不够漂亮,还要再多试几次。」

「唔,嗯。」

「你要帮我试吃喔?」

「嗯!」

「呵呵,很好吃喔。」

这么说之后。

姊姊又对我露出笑容。

好美的笑容。

闪闪发光,就像比植物园里任何一种花都还要美的花;又像图画书里那种既可爱又有气质的妖精,不是幻想种那种。不过,我还是觉得她最像城堡里的公主。

「呵呵。」

咦?

姊姊的笑容和那天早上一样,但有一点点不同。

不只是开心,好像还有──

遇过某些「好事」的感觉。

这么想的我歪起头,悄悄抬头窥视姊姊的脸。

结果,姊姊马上就「嗯?」地往我这儿看来。

「什么事呀?」

「啊……呃,那个,我……」

我不禁惊慌失措。

被她发现我在看她,让我羞得手忙脚乱。

发呆到把帮忙的事丢在一边,也让我好慌张。

花了好几秒才问出:「姊姊最近遇过什么好事吗?」

「哎呀,我有那种感觉吗?」

「嗯。」

「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啦。嗯~~」

姊姊食指点著唇想了想。

这样的小动作也好美,好令人向往。

「有一个有趣的动物,最近很亲近我。」

「动物?」

「对呀,动物。」

说完,姊姊微笑。

没有看我。

不知在看哪里。

奇怪的是──

我忽然觉得背上有种冷到极点,难以具体形容的怪异感觉窜上来。

让我打个哆嗦,不小心放开手里的东西。

摔破了两颗蛋。

使役者。

现界的英灵。

剑之英灵(Saber)。

狂之英灵(Berserker)。

弓之英灵(Archer)。

枪之英灵(Lancer)。

骑之英灵(Rider)。

术之英灵(Caster)。

影之英灵(Assassin)。

由圣杯之力配与七级职阶的最强幻想。

他们的力量极其强大。

如过去所述。

别说斩铁断钢,更能劈天裂地。

他们的肉体是由魔力构成的暂用品,正确而言并非生物。

拥有酷似人类的外表,却不是人类。他们身怀远超越生物或人类的强韧与破坏力,是现界的活传说。

然而,他们并非万能。

因魔力才得以存在,以魔力为活动能源的他们,必须由身为其中一人的魔术师持续供给魔力才能保持现界状态。虽然正确而言,单凭人类魔术师的微量魔力,不足以成为他们的全部食粮,但总归来说,那并没有错。

没有魔力,他们就无法存在。

换言之,没有主人,他们就无法存在。

除主人外,还有一项魔力来源──

(摘自某册陈旧笔记)

晚间十一点。

东京都新宿区西侧,摩天大楼林立的区位一角。

有块绿意盎然的地方,位于以新都心闻名的水泥丛林边──那就是新宿中央公园,新宿区屈指可数的大型绿地之一。白天,在摩天大楼中劳心劳力的生意人常在这里的树荫下吞吐青烟,稍作喘息;而到了这种时候,人气基本上几乎已散得精光。

但很难发生完全没人的状况。

夜间会有几个游民耐著寒风,睡在群树投射的阴影下。

不让这里完全没人的寥寥人气,就是来自他们。

可是今晚,这里没有任何人的气息。

游民们居然全数消失无踪。

原因就不在这里多作解释。

总之,他们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孤伶伶的人影。

肢体纤长而姣好。

与带来夜晚的黑相当合适。

那是个拥有年轻女孩外观的──

曲线俏丽,身段柔韧的女性身影。

头部包在厚质兜帽底下,包覆全身的黑衣紧贴手脚,凸显那身褐色肢体的匀称体态。年纪约十五至二十岁。

乍看之下充满年轻光彩,富含弹性的肢体,看在自刀口上过活的习武之人眼中,应该是一副为战斗而千锤百炼,却近乎刻意地灌注浓厚女人味的躯体吧。

那女子是一名战士。

正确而言,是注定暗中夺人性命的杀手。

月光映出了她的容貌。

贴附著一面骷髅。

从耳际、下颚到颈部曲线来看,应该是有几分姿色;然而眼鼻周围却盖在抽象的骷髅面具底下,看不见实际长相。

女子缓缓向前行走。

走到深夜的新宿中央公园,与流入安大略湖的瀑布同名的壮丽水池前,并恭敬地低下头。

「呵呵,不用这么害怕啦。」

接著,有声音响起。

由少女的唇所织出的声音。

在女子面前的少女。

女子止步前,这里明明没有人影。

确实如此,少女就这么凭空出现在「空无一人」的空间中。

没有声音,没有动静。

彷佛她停止了空间的心跳,撕开了空间的肉,「转移」而来。

「怎么啦?我记得你原先的口气还挺大的嘛。」

「是。」

「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没有。」

「你就说吧。」

「一切都是属下不好,是属下无能,属下对不起您。」

女子头也不抬地对少女这么说。

这样的姿势表示她十二分地明白,自己没资格面对这个头顶月光,背临水池的少女。女子已决定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这位绝对的主人。

向前伸出的头,即是献上性命也在所不惜之意。

「属下已经羞愧得恨不得当场把头割下来向您谢罪。」

「嗯──?」

「爱歌大人……」

「没关系啦,我一开始就知道会这样了。魔法师布置的『阵地』很强,要到他主人身边嘛──」少女浅笑道:「以你来说恐怕很不容易。你是很可爱,不过想正面突破还是有点难度。不说这个了。」

少女保持笑容,继续说下去。

浅笑,跟著转为真正的笑容。

女子能够推测原因,也能轻而易举地理解。

因为少女的唇以「不说这个了」起头所带来的言语,是关于他(剑兵)的话题。女子早已认清,自己享不到少女的安心、喜悦或愉快,那都是他所独占的感情。

这令她嫉妒不已。

不过,女子只是静静倾听。

因为仅仅是少女愿意对她说话,有幸听见那令人以为天使下凡的声音,对她已是非分的荣幸。

「……然后啊,我还做了司康饼。我觉得这次烤得很好,可是他那个人喔,明明吃了一大堆,感想却平淡得不得了,说来说去都是『好好吃、我很喜欢』之类的。虽然我一样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可是那样……」那噘嘴生闷气的模样,就连女形妖灵(Jinn)【注:阿拉伯世界的精灵总称,如神灯精灵】也望尘莫及。「一成不变,实在不是一件好事。不过当然,只要他愿意夸我,我都很高兴就是了。」

「属下明白。」

「我和他以后应该会永远在一起吧。」

「是。」

「所以啦,变化是可以调剂生活的辛香料,让我们永远都不会腻。」

自己想必也是如此。女子暗自心想。

只要开口,满腔思绪即会泉涌而出。

差别只在于,少女的唇肆无忌惮地织出一串串的字,而自己只能紧闭双唇,本质并无差异。对象是谁都好,就算是个人偶也无所谓。

反正,就只是诉说自身情怀而已。

尽管如此──

「对了,你的魔力还够吗?」

少女忽然这么问。

就像是问一头饥肠辘辘的瘦犬肚子饿不饿一般。

女子的唇不禁松开。

但她没有说话,默默递出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枝口红。

已全部用尽的「鲜红口红」。

没有魔力,他们就无法存在。

换言之,没有主人,他们就无法存在。

除主人外,还有一项魔力来源──

那就是人类的灵魂。

他们能藉由「摄取」人类灵魂,补充魔力。

魔术师不受人伦所束缚。

因此,「摄取」灵魂并非禁忌。

但若不知节制,容易泄漏神秘的存在。

千万铭记。

(摘自某册陈旧笔记)

「看来是没问题,呵呵。」

少女接过口红。

对服侍她的女子微笑。

「你好棒喔,能把自己喂得这么饱。很好很好。」

并以白得彷若虚幻的手指温柔地「抚摸她」。

褪下兜帽,抚摸她的发、她的头。

女子的身躯不禁一摇。不,是震动。

不是因为寒冷。

不是因为恐惧。

是喜,是悦。获得触摸的感动,使她如此反应。

这名少女竟能如此轻易地碰触这副指甲、肌肤、体液,甚至连呼吸都能构成「死亡」,如今已堪称「宝具」的身体。

而且没死、没倒地,就连一点痛苦的样子也没有。

俨然是个以沙条爱歌之名降世,君临万象的奇迹。假如世上真有所谓命运,那么死于遥远过去的自己能在获得这副暂时的身体后与她邂逅,必定是命运的安排。

女子如此确信。

这光辉灿烂的少女。

独一无二,宛如悬空皓月,撕裂应是绝对黑暗的夜。

是首位成为女子之真主,令她奉献一切,足以「依附的对象」。

女子不禁颤抖。

在其认定为唯一真主的少女抚摸下。

「好棒好棒喔。」

──光是像这样让她抚摸。

「你真的好棒喔。」

──就全身发烫,彷佛沸腾。

「好棒好漂亮,而且又很可爱。」

──自从日前,在池袋与她相遇那晚至今。

「我对你期待很高喔。」

──自己始终对这光辉万分恭顺。

「所以,你要再加油一点喔,刺客。」

少女薰然微笑。

即使沐浴在星月交映下──

也丝毫不减其灿烂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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