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听过那个传说吗?」
「听过听过,就是那个玛丽小姐的吧?」
「没错没错,玛丽小姐。」
「我补习班也有人在聊这件事耶。听说其他学校也传得很凶。」
「因为是东京嘛。嗯,听说玛丽小姐的传说只有东京有喔。」
「这样啊。」
「这是真的,只有东京才会发生这种事。」
「可是电视上都没有报导耶。」
「只是没有播出来而已啦。」
她们在聊什么呢?
传说,只有东京,玛丽?玛丽小姐?
那是沙条绫香听不太懂的话题。
她两手抓著营养午餐的椭圆面包,「啊嗯」地咬下一口,模糊地听著把桌子排在一起的两个女同学聊天内容。
今天的菜单是椭圆面包和颜色较深的浓汤,还有生菜沙拉。
同样的面包,同样的味道。
其实绫香比较喜欢炸面包,可是那不是每天都有的东西,所以并没有特别不满。只是觉得「啊,有点失望」而已。
不过今天附橘子酱,有点开心。绫香将塑胶制的酱包一把撕开,一点一点地挤出来沾面包吃。比起乳玛琳,橘子酱还是比较好。她并不讨厌甜食。
再往面包咬一口。
甜中带苦的橘子酱,让面包的味道和平时不同。
她并不讨厌,算是喜欢。
「你知道名字吗?」
「名字?」
「就是玛丽小姐的名字。不对,不是玛丽小姐,是传说的。」
「不知道不知道,什么名字啊?」
「她都是晚上十一点和人搭讪吧?」
「然后,那个人一定会死。」
「嗯。」
「所以,那叫作晚上十一点的死亡玛丽(Death Mary)。」
晚上十一点。
死亡玛丽。
开始像个吓人的故事了。
(到底是什么?)
谈论这件事的,是两个午休时总会聊个不停的女生。一个很爱看电视,一个每周三、日都会到隔壁车站的升学补习班上课。绫香在校外不曾和她们一起玩,所以不清楚对方听说的正不正确。但她也不认为她们会说谎就是了。
她们好像在聊都市传说。
绫香很习惯听别人说话,便没插嘴。她「啊嗯」地再含住面包,咬下咀嚼,听她们说话。从现在开始听也听得懂吗?一开始都在小心翼翼地挤橘子酱,根本没听进多少。
晚上十一点的死亡玛丽。
绫香从半途集中注意力听下去。
她不会主动开口问。自己不常看电视也没上补习班,顶多每个月讨零用钱买本少女漫画杂志。平时,她就隐约觉得反正无论自己说什么,应该都很难跟同年纪的小学女生天南地北地聊开。
于是,她将嘴只用在吃饭上。咀嚼著。
只竖起耳朵,听她想要的资讯。
(嗯~~)
那是都市传说。
会对大人轻声搭讪的外国少女。
(女生。)
时间是夜晚。
少女会在深夜的街道上现身。
(晚上?)
那是死亡的诱惑。
与故事名称一样,必定带来死亡。
(……会死。被杀掉?)
果然是吓人的故事。是都市传说。
那都是朋友的朋友,朋友的朋友的爸爸,或是朋友的朋友的爸爸的同事之类,并没有直接目睹或关连的某个人,一副事不关己,却又描述得像亲眼所见的奇妙故事。
绫香也听说过类似故事。
马上就能想起来。
例如去年第二学期,班上很流行「人面犬」的故事。
还有很多小孩子喜欢偷偷摸摸躲起来说的,同类型阴暗谣言。
像是学校怪谈,校园不可思议等。
这和那些一样吗?绫香茫然地想著。就是楼梯阶数变多变少,理科准备室的人体模型会自己走路,音乐教室的音乐家画像眼睛会转动,厕所里的女生之类的。跟学校无关的还有嘴巴裂开的女人,涂满紫色的镜子,从耳垂跑出来的白线,红纸蓝纸。另外──
(是叫作狐狗狸仙吗?)
还有一个,就是在看起来像模仿灵应盘而写满五十音的纸上摆一个五百元硬币,做类似降灵术的事。「绫香,你也来嘛。」当同学在春天某个午休出声邀请时,绫香还吓了一跳,以为她们也是魔术师家系。结果跟魔术八竿子打不著,没什么了不起,就是个游戏而已。
净问些谁喜欢谁什么的。
或是讨厌谁、讨厌什么、害怕什么,每个人问来问去都这些。
没有发动任何魔术,就只是手指摆在硬币上的某个人到处乱拖而已。
对了……绫香想起,当时邀她的就是这两个人。
爱聊天的两个人。
又很「胆小」的两个人。
「每个人都死啦……」
「就是啊。见过她的人都死了,没一个得救。」
「讨厌啦,好恐怖喔。」
看吧,又在喊怕了。
「看到镜子的人好像也会死喔。啊,应该是碰了就会死。」
「咦,真的吗?」
「真的啊。所以,有很多警察伯伯就这样死掉了。」
「好恐怖喔……」
真是个诡异的传说。
传说的内容的确很可怕,很吓人。
一个叫作「玛丽小姐」的外国人,会对工作到深夜才返家的成年男性搭讪,将他带进旅馆。隔天玛丽就不见了,只在镜子上留下──
『欢迎来到死亡世界(Welcome to the world of death)!』
一句以红色口红写成的英文。
惊叹号旁,还有个同样鲜红的唇印。
男性都是死在床上。
死因不明。没有外伤,莫名其妙地死了。
甚至上了新闻。
玛丽的目标全是成年男性,没有女性。听上补习班的女生说,她邻镇朋友的爸爸也是这样死的。
(根本不是学校的怪谈嘛。)
应该是大人的怪谈才对。
这对于走在深夜街道上回家的爸爸们来说才是怪谈。
和长了人脸的狗比起来,感觉是比较现实。不过绫香和去年听见那故事时一样,一点也不觉得恐怖。虽觉得有点诡异,若说完全不知道「玛丽小姐」在想什么,做了什么也是件恐怖的事,那可能真的有点恐怖。但实际上,绫香还是无法体会。
因为绫香已经知道太多了。
升华为神秘的传说,固然具有某程度的力量。
然而小孩子间流传的都市传说,在各方面都不足为惧。
至少,她的父亲没说过人面犬是确实存在的神秘。
况且──
(我爸爸才不怕那种东西。)
绫香喝著玻璃瓶装的牛奶,默默思考著。
父亲大多时候都在家里,就算出门也很少晚归,不用担心。
即使所谓的「玛丽小姐」不仅是小学女孩口耳间近似神秘的都市传说,而是实际存在的杀人魔──
对父亲来说也不是威胁。
所以不可怕,和去年一样。
只是,不能对班上同学说原因。
──因为,爸爸是个魔术师。
──能够操控真正的神秘。
怪谈算什么。
是真正的「幻想种」就算了,他绝对不会输给区区的都市传说。
「嗯。」
细声呢喃后。
绫香又咬了一口面包。
†
想像中的怪兽。
只在古老传说中提及的物种。
我们将那些物种称为「幻想种」。
它们不属于已知生命,是由神秘直接化为实体而成,由低到高共分为魔兽、幻兽、神兽三阶。
魔兽水准的幻想种,常为魔术师操纵的对象。
也有改造其尸体的局部,作为魔术礼装使用的例子。
上述两种情形,不会发生在幻兽以上的幻想种。
要在现代见到它们几乎是不可能。
然而,使役者却能轻易打破这种「常识」。
他们的层次,更在魔术师的神秘之上。
能使人们的幻想臣服于他们。
换言之,他们有时甚至能操控幻兽以上的幻想种。
在圣杯战争中,我们能透过使役者,使用传说中的神秘。
因此,别忘了怀有梦想。
全力藏匿。
全力隐蔽。
泄漏神秘,乃魔术师之大忌。
圣杯战争,非得在暗地中进行不可。
(摘自某册陈旧笔记)
†
放学后──
绫香到家时,阳光已经西斜。
天色会暗得会这么早,一定是季节的关系。呼出的气开始变得和早上一样白,就是最好的证据。看得一清二楚。
感觉有点冷。
绫香对双手呼了口气。
与其这样吹,早上应该带双手套出门才对。她这么想。
「好冷喔。」
绫香停在门前抬头望。
这样看来,这个家的确很大。
住在附近的同学都把这里称作「豪宅」。绫香虽然不觉得有那么夸张,但就大小来说,是比邻居稍微大一点。除了「不能进去的房间」以外,绫香几乎都很清楚每条走道和每间房的构造,实在不认为自己的家堪称豪宅。
只是个稍微大一点的,我的家。
班上导师来家庭访问时,称它为「洋房」。
隔著大门,能看见西式玄关和前院的树木。
大门没有上锁,然而单纯用手推是推不开的。
父亲说是设了结界的缘故。原因也一并说明过。
记得是因为他必须参加某种大型的「魔术仪式」。他虽说上学本身不受影响,可以安心地去,可是同时也严厉吩咐,出入时必须谨慎小心。
于是,绫香做起父亲指示的步骤。
确定四下无人之后,说了几句话。
然后在门把边的金属零件上,照父亲教的方式划动指头,并不甚熟练地集聚魔力。没错,不甚熟练。因此,应该只需几秒钟的事,却花了绫香五分多钟。
「应该比昨天快了吧。」
绫香喃喃地推门。
原先坚牢得像一堵墙的门,便这样轻轻滑开。
接下来,就像普通人回家一样。
穿过大门,确实关上。
「我回来了。」
轻声低语。
这时间,父亲和姊姊都不会在客厅,大多在某个「不能进去的房间」──只有绫香不能进去的房间,不晓得做些什么。由于无论怎么喊,他们连头也不会探出来一下,所以绫香很早就不那么做了。
尽管如此,她回家时还是会说那句话。
那是她每天的习惯。
自己回家时,说声「我回来了」。
有人回家时,说声「欢迎回家」。
「欢迎回家。」
没人迎接,所以今天也自己对自己说。
穿过前院,开启玄关门扉──
「?」
有种好香的味道?
绫香自然地想起几天前那个早上,「该不会」的想法不胫而走。这股小麦粉的焦香味,昨天也闻过一次。那么只要到厨房,或许就能见到今早没见到的人。没错,绫香今天一个人做早课,早餐也是一个人吃。
于是绫香背著书包穿过门厅,沿走廊走进厨房。
在那里的是──
「哎呀,你回来啦,绫香。」
美丽的声音。
美丽的容颜。
时已傍晚,天已昏暗,却仍光彩夺目。
绫香的姊姊爱歌穿著围裙,对她微笑。
†
「姊姊,你在弄什么呢?」
「呵呵,你猜猜看。」
「是蛋糕吗?好香喔。」
「哎呀,真可惜,不过还是有答对一半。」
她笑咪咪地这么说的模样,真的好美。
爱歌姊姊。
和几天前那早见到的一样,穿上围裙的她就像城堡里的公主一般。看,她今天也轻盈地跳著舞。
好像又看到,很久以前爸爸放给我看的,据说妈妈很喜欢的动画电影。
里面也有一个又唱又跳的公主。
她也是一个好美的人。
我彷佛就在那电影里。
我的眼睛不是眼睛,而是拍电影用的摄影机之类的机器。
拍摄著姊姊。
这么想的我,眼睛和嘴越张越开。
「怎么啦,绫香?怎么眼睛和嘴巴都张那么大?」
「啊。」
她白皙的指尖,来到若即若离的位置。
不过,最后还是没碰到我。
只差那一点点。
「因为姊姊好漂亮喔,像公主一样。」
「真的吗?」
「嗯。」我真的这么想。
「像不列颠的公主吗?」
「不列颠?」
「呵呵,没什么。如果真的像那样,姊姊会更开心喔。」
姊姊的笑容和几天前的早上一样。
闪闪动人。
好耀眼,彷佛真的在发光。
明明已经傍晚了,朝阳早就变成夕阳,都快沉了。
姊姊穿著围裙开心做菜,在厨房里转来转去,到处发光。不过她的手不曾偷懒,动作迅速确实。效率好,技术也棒。
她今天拿的不是菜刀,而是各式各样的「磅秤」。
究竟要做什么呢?
如果蛋糕只答对一半,那另一半是什么?
想发问时,我发现自己的样子不适合进厨房──连书包都没放下,手也还没洗。于是急急忙忙跑进洗手间,摆好自己的踏台,用冷冰冰的水洗手并漱口,将书包摆在走廊边。
接著重新回到厨房──
「姊姊,那个……」
我为该不该说「帮忙」感到犹豫。
停留在刚才进得毫不迟疑的厨房门口。
我知道自己和万能的姊姊不同,不管做什么都一样。魔术、念书、帮忙做家事──都很平凡或更差劲,所以与其我去帮倒忙,说不定让姊姊一个人做还更快更好。
我这么想著。
支支吾吾了好久。
结果,姊姊看著自己手边做的事后,开口问我:
「可以帮我一点忙吗?」
好温柔的声音。
姊姊没有转头,看不见她是什么表情。
但我想那一定是笑脸。
一定和刚才是同一张脸。
在那个早晨之前,我作梦也没想过自己会像这样,想像那么久没看过的姊姊的笑脸。
「嗯!」我地大力点了头。
「那么,你帮我拿那个柜子里的瓶子出来。」
「呃,哪个……」
「写发粉的那罐。」
「啊,嗯。找到了,姊姊。」
「再来,从冰箱拿几颗蛋。帮我选大一点的。」
「喔,嗯。」
「呵呵,小心别打破喽。拿完以后,把那张桌子收一收。」
说不定。
喔,不,不是说不定,应该是这样没错。
不只是拿盘子,还这样拿其他东西帮姊姊作菜,今天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爸爸交代过,我自己一个人不能碰炉子,有姊姊在才行,可是一直没有那种机会。
我──
第一次帮上姊姊的忙。
这样的想法,让我不禁变得更紧张。
因为,姊姊应该不需要别人帮忙。
「呃,那个……蛋,你说要几个?」
「两个就好。不要紧张,破了就破了,清一清就好。冰箱还有很多蛋,不用担心。」
「唔,嗯。」
「其他东西也一样,还有很多备用的。」
「嗯!」
「呵呵。声音在发抖喔,你是不是很怕拿蛋啊?」
「我……我才没有!」
拖拖拉拉。
我真的是非常拖拖拉拉。
但爱歌姊姊只是匆匆瞥我一眼,没有生气的样子。
我还是没看见她的脸,不过能听见笑声。
「喏,蛋来了。」
「谢谢。蛋都很完整,你好棒喔。」
「没……没有啦。」只不过是拿两颗蛋过来就被夸赞,让我觉得自己有点可悲,忍不住低下头。
「再来……说到蛋嘛,对了。绫香,你喜欢吃荷包蛋吗?」
「咦?嗯,喜欢。」
「那太阳蛋和双面煎,你喜欢哪种。」
「太阳蛋……」
不小心脱口而出了。
其实我说谎。
不对,我没有那个意思。
不是谎话。
其实我真正喜欢的是双面煎,可是爸爸和爱歌姊姊都做太阳蛋给我吃,我也不讨厌那样,所以不算谎话。
我并不讨厌太阳蛋。
两种都喜欢。
问题就只是,要不要真的分比较喜欢哪种而已。
「那下次我再煎个双面的给你吃。在英国,好像大多都是双面煎喔。之前我也弄过一次,不过不够漂亮,还要再多试几次。」
「唔,嗯。」
「你要帮我试吃喔?」
「嗯!」
「呵呵,很好吃喔。」
这么说之后。
姊姊又对我露出笑容。
好美的笑容。
闪闪发光,就像比植物园里任何一种花都还要美的花;又像图画书里那种既可爱又有气质的妖精,不是幻想种那种。不过,我还是觉得她最像城堡里的公主。
「呵呵。」
咦?
姊姊的笑容和那天早上一样,但有一点点不同。
不只是开心,好像还有──
遇过某些「好事」的感觉。
这么想的我歪起头,悄悄抬头窥视姊姊的脸。
结果,姊姊马上就「嗯?」地往我这儿看来。
「什么事呀?」
「啊……呃,那个,我……」
我不禁惊慌失措。
被她发现我在看她,让我羞得手忙脚乱。
发呆到把帮忙的事丢在一边,也让我好慌张。
花了好几秒才问出:「姊姊最近遇过什么好事吗?」
「哎呀,我有那种感觉吗?」
「嗯。」
「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啦。嗯~~」
姊姊食指点著唇想了想。
这样的小动作也好美,好令人向往。
「有一个有趣的动物,最近很亲近我。」
「动物?」
「对呀,动物。」
说完,姊姊微笑。
没有看我。
不知在看哪里。
奇怪的是──
我忽然觉得背上有种冷到极点,难以具体形容的怪异感觉窜上来。
让我打个哆嗦,不小心放开手里的东西。
摔破了两颗蛋。
†
使役者。
现界的英灵。
剑之英灵(Saber)。
狂之英灵(Berserker)。
弓之英灵(Archer)。
枪之英灵(Lancer)。
骑之英灵(Rider)。
术之英灵(Caster)。
影之英灵(Assassin)。
由圣杯之力配与七级职阶的最强幻想。
他们的力量极其强大。
如过去所述。
别说斩铁断钢,更能劈天裂地。
他们的肉体是由魔力构成的暂用品,正确而言并非生物。
拥有酷似人类的外表,却不是人类。他们身怀远超越生物或人类的强韧与破坏力,是现界的活传说。
然而,他们并非万能。
因魔力才得以存在,以魔力为活动能源的他们,必须由身为其中一人的魔术师持续供给魔力才能保持现界状态。虽然正确而言,单凭人类魔术师的微量魔力,不足以成为他们的全部食粮,但总归来说,那并没有错。
没有魔力,他们就无法存在。
换言之,没有主人,他们就无法存在。
除主人外,还有一项魔力来源──
(摘自某册陈旧笔记)
†
晚间十一点。
东京都新宿区西侧,摩天大楼林立的区位一角。
有块绿意盎然的地方,位于以新都心闻名的水泥丛林边──那就是新宿中央公园,新宿区屈指可数的大型绿地之一。白天,在摩天大楼中劳心劳力的生意人常在这里的树荫下吞吐青烟,稍作喘息;而到了这种时候,人气基本上几乎已散得精光。
但很难发生完全没人的状况。
夜间会有几个游民耐著寒风,睡在群树投射的阴影下。
不让这里完全没人的寥寥人气,就是来自他们。
可是今晚,这里没有任何人的气息。
游民们居然全数消失无踪。
原因就不在这里多作解释。
总之,他们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孤伶伶的人影。
肢体纤长而姣好。
与带来夜晚的黑相当合适。
那是个拥有年轻女孩外观的──
曲线俏丽,身段柔韧的女性身影。
头部包在厚质兜帽底下,包覆全身的黑衣紧贴手脚,凸显那身褐色肢体的匀称体态。年纪约十五至二十岁。
乍看之下充满年轻光彩,富含弹性的肢体,看在自刀口上过活的习武之人眼中,应该是一副为战斗而千锤百炼,却近乎刻意地灌注浓厚女人味的躯体吧。
那女子是一名战士。
正确而言,是注定暗中夺人性命的杀手。
月光映出了她的容貌。
贴附著一面骷髅。
从耳际、下颚到颈部曲线来看,应该是有几分姿色;然而眼鼻周围却盖在抽象的骷髅面具底下,看不见实际长相。
女子缓缓向前行走。
走到深夜的新宿中央公园,与流入安大略湖的瀑布同名的壮丽水池前,并恭敬地低下头。
「呵呵,不用这么害怕啦。」
接著,有声音响起。
由少女的唇所织出的声音。
在女子面前的少女。
女子止步前,这里明明没有人影。
确实如此,少女就这么凭空出现在「空无一人」的空间中。
没有声音,没有动静。
彷佛她停止了空间的心跳,撕开了空间的肉,「转移」而来。
「怎么啦?我记得你原先的口气还挺大的嘛。」
「是。」
「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没有。」
「你就说吧。」
「一切都是属下不好,是属下无能,属下对不起您。」
女子头也不抬地对少女这么说。
这样的姿势表示她十二分地明白,自己没资格面对这个头顶月光,背临水池的少女。女子已决定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这位绝对的主人。
向前伸出的头,即是献上性命也在所不惜之意。
「属下已经羞愧得恨不得当场把头割下来向您谢罪。」
「嗯──?」
「爱歌大人……」
「没关系啦,我一开始就知道会这样了。魔法师布置的『阵地』很强,要到他主人身边嘛──」少女浅笑道:「以你来说恐怕很不容易。你是很可爱,不过想正面突破还是有点难度。不说这个了。」
少女保持笑容,继续说下去。
浅笑,跟著转为真正的笑容。
女子能够推测原因,也能轻而易举地理解。
因为少女的唇以「不说这个了」起头所带来的言语,是关于他(剑兵)的话题。女子早已认清,自己享不到少女的安心、喜悦或愉快,那都是他所独占的感情。
这令她嫉妒不已。
不过,女子只是静静倾听。
因为仅仅是少女愿意对她说话,有幸听见那令人以为天使下凡的声音,对她已是非分的荣幸。
「……然后啊,我还做了司康饼。我觉得这次烤得很好,可是他那个人喔,明明吃了一大堆,感想却平淡得不得了,说来说去都是『好好吃、我很喜欢』之类的。虽然我一样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可是那样……」那噘嘴生闷气的模样,就连女形妖灵(Jinn)【注:阿拉伯世界的精灵总称,如神灯精灵】也望尘莫及。「一成不变,实在不是一件好事。不过当然,只要他愿意夸我,我都很高兴就是了。」
「属下明白。」
「我和他以后应该会永远在一起吧。」
「是。」
「所以啦,变化是可以调剂生活的辛香料,让我们永远都不会腻。」
自己想必也是如此。女子暗自心想。
只要开口,满腔思绪即会泉涌而出。
差别只在于,少女的唇肆无忌惮地织出一串串的字,而自己只能紧闭双唇,本质并无差异。对象是谁都好,就算是个人偶也无所谓。
反正,就只是诉说自身情怀而已。
尽管如此──
「对了,你的魔力还够吗?」
少女忽然这么问。
就像是问一头饥肠辘辘的瘦犬肚子饿不饿一般。
女子的唇不禁松开。
但她没有说话,默默递出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枝口红。
已全部用尽的「鲜红口红」。
†
没有魔力,他们就无法存在。
换言之,没有主人,他们就无法存在。
除主人外,还有一项魔力来源──
那就是人类的灵魂。
他们能藉由「摄取」人类灵魂,补充魔力。
魔术师不受人伦所束缚。
因此,「摄取」灵魂并非禁忌。
但若不知节制,容易泄漏神秘的存在。
千万铭记。
(摘自某册陈旧笔记)
†
「看来是没问题,呵呵。」
少女接过口红。
对服侍她的女子微笑。
「你好棒喔,能把自己喂得这么饱。很好很好。」
并以白得彷若虚幻的手指温柔地「抚摸她」。
褪下兜帽,抚摸她的发、她的头。
女子的身躯不禁一摇。不,是震动。
不是因为寒冷。
不是因为恐惧。
是喜,是悦。获得触摸的感动,使她如此反应。
这名少女竟能如此轻易地碰触这副指甲、肌肤、体液,甚至连呼吸都能构成「死亡」,如今已堪称「宝具」的身体。
而且没死、没倒地,就连一点痛苦的样子也没有。
俨然是个以沙条爱歌之名降世,君临万象的奇迹。假如世上真有所谓命运,那么死于遥远过去的自己能在获得这副暂时的身体后与她邂逅,必定是命运的安排。
女子如此确信。
这光辉灿烂的少女。
独一无二,宛如悬空皓月,撕裂应是绝对黑暗的夜。
是首位成为女子之真主,令她奉献一切,足以「依附的对象」。
女子不禁颤抖。
在其认定为唯一真主的少女抚摸下。
「好棒好棒喔。」
──光是像这样让她抚摸。
「你真的好棒喔。」
──就全身发烫,彷佛沸腾。
「好棒好漂亮,而且又很可爱。」
──自从日前,在池袋与她相遇那晚至今。
「我对你期待很高喔。」
──自己始终对这光辉万分恭顺。
「所以,你要再加油一点喔,刺客。」
少女薰然微笑。
即使沐浴在星月交映下──
也丝毫不减其灿烂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