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Best Friend ACT-1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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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为西元一九九九年──

世纪末,东京。

第二次圣杯战争业已揭幕。

应许的东方土地上,七人七骑展开一场不为人知的厮杀。

各怀心愿的七名魔术师,伴随七骑现界的英灵聚集而来。

争夺不知藏于何处的圣遗物──圣杯之使用权。

为了什么?

为的是成就大愿、誓言、妄念。

而圣杯,又是因为堪称魔术师存在意义的天地万象之「根源」而存在──

万能的愿望机。魔术协会虽正式承认其存在,但始终没有任何手段能够确认穷极的个人渴望究竟为何,而七人七骑追求的又是否是同样的东西。

显现于东京的圣杯。

它的真面目「为何」,至今仍是一团谜。

真会是通往「根源」的桥梁吗?

会有别种可能吗?

至少没有任何参加者(主人)知道,负责监督的圣堂教会也不愿透露,而钟塔那些人甚至丝毫没有怀疑的迹象。

无法否定那可能是个巨大的陷阱。

尽管如此。

至少,我要追寻「根源」。

运用此身习得的众多魔术。

统率忠心不二的饥饿魔犬。

掌控化为死亡庭园的魔术工坊。

指挥为杀敌而现界的英灵。

将如今仍彷佛昨日的「过去」与「记忆」作为警惕。

抵达众多魔术师不断堆积死尸与血脉也梦寐以求的那个地方。

我非得到那里去不可。

否则等著我的,就只有死。

没错,正是如此。

一如字面所示。

我想,那一定非常痛苦。

最后痛苦散尽,就这么死了,丑陋地结束。

魔术师(主人)在战斗中败北的结果,多半就是丧失性命──

才不是那么单纯的事。

死亡。

只要无法获得圣杯,一定会死。

向监察者寻求庇护也无济于事。

构成现在这个我的一切都会腐朽、溃散、消融、逝去。

所以──

我无处可逃。

也不对,毕竟我没有丝毫逃避的念头。

因为,我已经等待许久。

等待圣杯再临。

等待英灵现界。

等待弥漫令人作恶的呛鼻血腥味的杀戮生活。

等待能驱使所有自身气性与能力的酷烈终末。

等待令咒显现于这副肉体的那一刻。

──没错。就是这样。

──这场第二次圣杯战争,我已经等候多时。

西元一九九九年,二月某日。

东京,玲珑馆主邸──

那是座满映月光的豪奢洋房。

若说那是王公贵族的府邸,也不会有人怀疑吧。

在现代街景中显得年岁格外久远,格局气度恢宏,作为支配者的居所十足相衬。显而易见地,即使这洋房的主人没有明确的社会地位,也理所当然地君临这个地区,扎根深长。

玲珑馆。

那不是这洋房的名字。

而是拥有它,支配它的主人之名。

立足于魔术世界中,甚至能称为边境的极东之都「东京」,精通多种系统的魔术,表面上则以顶尖巨擘之姿支配众生。

确实是一座适合王族安度长夜的宅院。

一名男子心血来潮地仰望高得让人脖子发酸的天花板,思忖著走过二楼走廊。

他是个体格高大精壮的男子。

即使隔著衣物,也能看出一身肌肉经过千锤百炼。

男子的视线,从天花板转向窗外。

时值深夜。男子的锐利目光,一眼就掌握了常人难以辨识的阴暗庭院。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并非常人」。

宽广的前院中,有几头大型犬。

猎犬──那不只是犬种,它们全是熟谙狩猎技巧的真正猎犬。

正确而言,比猎犬更为高等。

它们不是正常生物,而是经过改造的某种「使魔」,能将私闯其领地的不肖之徒撕成碎片的杀人机器。确是如此,尽管周围不见一丝外人的动静,魔犬也竖耳凝目,毫不松懈。常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在男子眼中,魔犬的眼睛全都宿含魔力,散发淡淡红光。那样长时间保持随时准备在数秒内撕碎入侵者的状态,绝非正常动物能够办到。

「……真是群忠狗。」

男子这么说的对象不是机械。

而是一群情愿对主人奉献一切,无庸置疑的狗。

耸耸肩后,他又举步向前。

这豪宅真是大得可以。

光是走向他目的地那间房,就费了一段时间。

比起在阴暗走廊一味地走,灵体化的高速移动固然省事得多,但他不想那么做。今晚,他想享受用自己这双腿走路的感觉,也想看看那群魔犬的样子。

男子将手握上目的房间的门把──

并在推开厚重门扉后才想起忘了敲门,做作地敲了两下。

「打扰啦。」

啊──

看样子是真的打扰了。

男子看著坐于宽敞房间深处的主人,如此心想。

同时,他瞬间就掌握了这光线薄弱,和走廊同样阴暗的房间里的所有状况。

想不到主人这么晚了还没乖乖就寝,正在读书。

「有事吗?

就连我家养的狗,也很少打扰我看书呢。」

冷冷地,主人──玲珑馆美沙夜说话了。

她是个绚烂华丽的女人。

才气洋溢的女人。

掌控魔犬的女人。

更是对这名投入生死之争的男子有著深度理解的女人。

美沙夜坐在沙发上,啪一声阖上正在阅读的书;接著将另一手托著的玻璃杯置于一旁,淡然地瞪视男子,眼神不强也不弱。嘴边虽浮著浅笑,视线却笔直不移。

原来这个年代,也有女人胆敢如此直视我这「库林的猎犬」啊。

男子略感痛快地暗自赞叹,并静待主人的下一句话。

她今晚的声音,也会一样地冷若冰霜吗?

稍候片刻,不出男子所料,与第一句话同样冰冷的话声传来。尽管有种故作媚态的感觉,却遗憾地因为温度太过冰冷,正常男子难以为此感到兴奋,怕得发抖还差不多。不过,会被这种声音勾动欲火的人,恐怕也大有人在就是了。

「我不记得拜托过你巡视房子啊,枪兵。」

「喔,那只是我自发性的服务,不需要向我道谢啦。」

「你以为我会吗?」

声音的温度更低了。

视线里的棘刺,变得有如剑锋。

男子──枪兵从容不迫地承受那样的视线,开口回道:

「应该不会吧。」

还轻轻地挥了挥双手。

回看那年轻的女主人,并漠然望向其身后的物体。

位在沙发后方,房间最深处的东西──

那是另一个空荡的房间。

一个会将见者视野压扁扭曲的超常空间。但事实上,扭曲的不只是视觉画面。枪兵即使凭他敏锐的视觉凝神注视,也消不去任何歪曲。换作一般人看到,大概平衡感会霎时崩溃,站也站不住吧。那空间除了魔术之外,应该也施加了某些诅咒;就算常人看了一眼就猝死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歪曲的空间中央,有个被不明丝线捆绑的「物体」浮在空中。

那是一把红色的「枪」。

陪枪兵闯过无数战场的惯用武器。

现界为英灵的他,受圣杯赋予的宝具。

在这场第二次圣杯战争中,具有杀手锏的地位。

如眼前所见,枪不在枪兵手中,而是像这样因主人的意思而遭到封印。

枪兵对此没有任何异议。他明白主人的选择在这场圣杯战争上确实合情合理;更何况,他对主人的智谋有高度评价,也十分赞同她是个魔力极高,足以让自己每晚都这样实体化四处走动的优秀魔术师。

而且,「这女人」还有种──

「接下来,你就和弓兵对决吧。听说他没什么戒心,每天都在都心四处游荡,相信你很快就能找到他。有把握的话,直接打倒他也无所谓。」

「有把握的话啊?」

「就是那样。既然听见了,就好好回话。」

插图006

「那家伙(Gáe Bolg)呢?」

「还不行。」

美沙夜再次拿起玻璃杯:

「我还不会解除宝具的封印。等我觉得时机成熟,自然会让你用。」

那声音的温度,降到某个程度后戛然而止。

这是她能控制自如,抑或下意识的动作,枪兵不得而知。若要猜想,前者的机率应该大得多。

这女人真有一套。她多半也有这自知之明吧。

「好好好。」

枪兵耸耸肩,不经意地往女子手上的玻璃杯一瞥。

杯里残留的冰块,形状依然完整。

这也是当然。今晚特别冷,房里的暖炉也没点火。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冰块还能是冰块吧。

但是──

再久也撑不到日出。

时间一长,整个冰块就会无助地溶成一滩水。冰,就是这样的东西。

「话说──」

「嗯?」

「我还没听到你的答覆呢。」

「啊……」

「真伤脑筋,我就特别为你再说一次吧──

既然听见了,就好好回话。」

「……收到。」

「以后还请你多加留意,

千万别沦落成比看门狗还没用的英灵喔。」

受圣杯召唤的英灵。

超乎人知的传说人物,凌驾现实的实体神秘。

若以最简单的文字陈述事实,一旦英灵现界,成为以魔力与主人相连结的使役者,无论本身再怎么强大,在圣杯战争中也只是主人的奴仆。

以武器或配备等方式形容也没有错。

不过英灵具有智能。

基本上与人类同等,有时会拥有更高的知识或智慧。

更重要的是,他们拥有人格与感情。

命令他们执行违背其意愿的行动,可能招致反弹。

魔术师(主人)如何与英灵(使役者)维持良好关系,是门重要课题。

若无法建构友好关系,将对战斗造成负面影响。

因此,使用令咒「强制英灵行动」,是不得已的最后手段。

从那一刻起,彼此的合作关系将彻底断绝。

要明白,那是伴随致命风险的下下著。

若关系良好,主人甚至能在宝贵令咒一道也不消耗的情况下,随心所欲地引导使役者做任何行动。

理解使役者。

认识使役者。

他们是拥有自由意志的武器。

信赖,移情,服从,恳求,依存,憧憬,执著──

朋友,同志,主从,隶属,寄生,盲信,情爱──

以任何角度切入都无所谓。

必须尽快与自己的使役者建构适当关系。

(摘自某册陈旧笔记)

又是一个安宁的早晨。

空气与平时没有任何不同。

虽仍有几分寒凉,但已无隆冬时那么刺骨,令人感到下个季节的脚步正在接近。下个季节……自己真的有下个季节吗?玲珑馆美沙夜并不考虑这样的问题。

她只会接受现有的世界,凭现有的自我踏入其中。

以优美,华丽的王者之姿。

尽情挥舞自身的才华与军旗,若遭遇阻碍便直接将其击溃。

哪怕是世界。

哪怕是英灵。

哪怕是圣杯。

状况与平时没有任何不同。

她将不停挥洒自己的色彩,使世界改头换面。

世界休想改变她。

给她这答案的不是别处,正是来自她这八年以当家身分统领玲珑馆家的经验。

玲珑馆。自己的家系,自己的家名。世代继承的无形地位?因继承家业才得来的支配者权力?不。美沙夜能够断言,自己并非如此。冠上玲珑馆这个姓,确实带给她不少力量;然而造就她──君临世俗社会与魔术世界的玲珑馆美沙夜这个人的关键,完全是她本身的能力与抉择,以及行动的结果。

所谓「玲珑馆当家」这个头衔,仅只是因为就在眼前便抓进手里,纳为己用的力量之一罢了。

现有的自我,才是她改变世界的真正力量。

那才是真实,才是一切。

上午八点十分──

东京都杉并区,某私立高中。

南校舍三楼教室窗边。

美沙夜静静地俯视平淡无奇的校园风情。

今天到校时间比平时早了点。

原想走路上学的美沙夜,预估所需时间而提早出门,却在玲珑馆邸正门口被早已等著送她上学的戴姆勒礼车拦下。那是永田町(注:此处借指国会)那些老人之一擅自为她安排的车。若想乘车上学,搭自家车即可,所以这实在是多此一举。不过美沙夜并没有选择忽视,而是直接坐进礼车。

既然那么想做人情,就让对方做吧。

尽管学校就在区内,这短短几分钟车程根本算不上什么人情。她想到这点就觉得好笑,然而不动声色地上车,给那些老人的势力角力增添些紧张气氛也不坏。所谓滚石不生苔,偶尔来点刺激是必要的。

「────」

美沙夜依然一语不发,注视学生们涌入校门的景象。

和昨天一样的景象。不,和以往一样,没有改变。

一个个都是浑然不觉这东京发生了什么,进行著什么的纯真少年少女。

无辜,无邪,无知且愚昧的可悲羔羊──

美沙夜并不这么看待他们。

无论俗世中的支配者,还是掌控世界阴暗面的魔术师,将所谓人民、大众视如敝屣的大有人在;美沙夜现在就能想起几个具体脸孔或姓名。以思考倾向论断人的类属虽是愚蠢之举,但真要说起来,美沙夜认为自己属于极少数的那一类。

眼下的少年少女。

从某个角度看,全是仅以称不上大魔术的初阶魔术,或圣杯战争中的英灵任何一个小小动作,便能夺去、割取的生命。

都是为供她将来消费、榨取而存在的资源。

她不否认自己有这种想法,但绝非全然如此。

时而微笑以对,时而互相争执,时而为恋爱、成绩、未来苦恼,这样度过晨间时光的少年少女们如此脆弱、虚幻。

相对地,自己具有显而易见的力量。

那么──

对美沙夜而言,眼下景象只代表一个意义。

就是「她必须守护的东西」。

支配、庇护,尽可能地给予幸福的人们。

──因此,玲珑美沙夜要君临天下。

──为此,唯有维持真我一途,别无他法。

默默地,美沙夜仍在注视。

注视每个学生,注视她必须以自己这双手保护的纯真。淡淡地,捕捉整个群体的轮廓。

忽然间,视线飘向一处。

她平时很少这样,关注单一学生。

美沙夜的目光,就这么有意无意地停留在某个少女身上。

──那是个以眼镜掩藏澄透双眸的女学生。

──名叫沙条绫香。

乍看之下,只是名普通的女学生。

得活在自己的庇护下,无邪又无辜的人。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她是个魔术师。

十二分地明白世界上有所谓的神秘存在,力量虽小,但总归是有力者之一;更重要的是,她和美沙夜一样,是参加了圣杯战争的魔术师(主人)。

沙条绫香。主人阶级为最低的第七位权天使。

在前次圣杯战争中胜出的沙条家后裔。

会这么若无其事地上学,不知是因为她活过了日前的袭击而过于自信,还是了解自己躲进魔术工坊也于事无补,抑或是认为学校多得是人能当她的肉盾;又或者是,她真的那么信赖自己使役者的能力?

「真是悠哉。」

美沙夜低喃一声,视线稍微变得锐利。

插图007

她不想让白天的校园成为战场。

由于隐蔽神秘存在是每个魔术师的职责所在,美沙夜尽可能地不愿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伤害应受自己庇护的学生。而且,既然沙条绫香敢如此大方地上学,多半和自己一样,有灵体化的使役者随行──

(而且……)

美沙夜的视线转往北校舍。

纵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她知道「有东西」潜藏在那栋校舍。

(校内的「敌人」,不只是沙条绫香(那女生)一个。)

并简短地在心中自呓。

这时──

「早安,美沙夜同学。」

熟悉的声音使她回头。

不久之前,她就感觉到她们的接近。是她班上的几个女同学。

美沙夜立刻戴上同年女孩的面具,一如既往地向纷纷问早的女孩们微笑以对并回答「早安」。

──楼下有你的朋友吗?

同学问起她注视窗外的原因,她跟著缓缓摇头:

「没有,只是随便看看。」

朋友。没错,朋友。

那种东西──

在这样的自己身边。

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一个也没有。

统治、领导这群脆弱的凡夫俗子,赐予他们幸福与安乐,就是她──

玲珑馆美沙夜现有的一切。

与其他人齐肩并立?

大可不必。

圣杯战争是一场孤寂的颠峰之战。

值得称作战友的,就只有具有人格的英灵一个。

有其他几种例外情况。

像使魔类,本质意义与使役者无异。

徵召自家家系的魔术师作属下也是不错的选择。假如高调地集体行动,告诉其他魔术师自己并非势单力薄,有助于短时间内避免在睡梦中遭刺客等暗杀的危险,也并非下策。

但是,千万牢记。

别让自己的子女涉入其中。

维护家系魔术回路继承人的安全,比什么都还重要。

魔术师真正该重视的不是个人,而是如何延续家系血脉。

因此,务必当心。

绝不能在子女都在身边的情况下投入圣杯战争。

倘若,有哪个魔术师做了这种事。

若不是不知圣杯战争残酷的莽夫。

就是确信自己足以在这场凄惨战役中战到最后的绝对强者。

必定是其中之一。

(摘自某册陈旧笔记)

──且让时光暂时倒流。

回到八年前,

西元一九九一年。

史上第一次圣杯战争乍始之时。

七人七骑剑拔弩张之际。

支配者依然幼小的年代。

尚不知自身本质所来何处的时期。

幼小。

拙稚。

生涩。

──在某片温暖安宁的羽翼下生活的日子。

我走在斜映月光的二楼走廊上。

有些懊恼自己年幼的身体。

常有人说我比其他十岁的孩子稳重得多,但这样快步行走时总会提醒我,自己的步幅是多么小,再不情愿也无法忽视。

好想赶快长大。

肉体或精神都要。

长成一名优秀的人,优秀的魔术师。

我──

玲珑馆美沙夜(我)真的好想尽快长大。

已经有点厌烦现在的自己,不想再当一个只是敢走在暗处就会被人称赞的小孩。

只以一盏盏魔术烛台的微弱光线照亮的阴暗走廊上,对同年小学生而言……没错,或许有点可怕。

单就班上同学看来,和我同年的孩子全都是「胆小鬼」。

人面犬。

裂嘴女。

紫镜。

白线。

红纸和蓝纸。

第十三层阶梯。

在夜晚走动的人体模型。

眼睛会转的肖像画。

甚至学校厕所里的女孩等。

全都是孩子们口耳相传的无聊谣言、「恐怖故事」。即使在逻辑结构上,我明白它们属于怪谈,但我一点也怕不起来。

那种东西到底有什么好害怕?

只要魔术师不刻意动手脚,黑暗中什么也不会有,且幻想种也不是路上就能随便见到的东西。就算有个万一,传说升华成了神秘,也只会成为我们魔术师深感兴趣的研究对象。

所以即使我独自走在阴暗的走廊上,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更不可能因为一些谣言,就怕起与平时无异的景象。

而且,今晚天空清澈,月亮特别大。

作为夜间照明已十二分地足够。

根本没什么好害怕。

但也不能说完全不觉得「不安」就是了。

「……」

吐口白气──

我不经意地看出窗口,望向前院。

和母亲一起种的「紫阳花」,在这光线与距离下显得朦胧模糊。那里看起来毫无变化,是往常的庭院。

但事实完全不是如此。

那不应该与平时一模一样。

污染泥土的同时中下的花草,应该全都充满致命的诅咒。

但是,我一点也不觉得那样不好。

魔术工坊,赐予入侵者死亡的地方。

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圣杯战争已经开始」。

「父亲大人,您找我吗?」

我敲了敲客厅的门。

我想,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么晚的时间进客厅。

平时这个时间,我已经在自己房间床上睡著了;现在却这样穿过走廊,来到父亲大人等著的客厅。

因为他送使魔过来,要我去他房间一趟。

我不敢直接穿睡衣过去,于是一下床就立刻换上整齐服装。即使与家人见面,也有该尽的礼节。

与父亲大人直接见面更是如此。

父亲大人获选为圣杯战争参与者,得到主人之证──令咒以来,忙得日以继夜。在母亲与佣人们移住伊豆的别墅后,虽然我也帮忙做了点杂事,但总归来说,父亲仍得一肩扛下保护玲珑馆主邸,安排大小事项的工作。

必须善尽玲珑馆当家的职责,同时为圣杯战争作准备。

不是搜集其他主人的情报,就是利用台面上下所有管道,寻找召唤使役者所需要的触媒──

相信父亲大人的工作,一定不分白天晚上。

可不能因为夜深就穿睡衣去见他。

「美沙夜吗,进来。」

得到答覆后,轻轻地,我推开厚重门板。

父亲的身影,位在宽敞房间深处。

他深坐沙发,表情慈祥地看著我。

父亲大人的表情使我心安了一半,不过另一半却不安起来:

「请问,不需要再加强工坊了吗?圣杯战争不是已经……」

没错,圣杯战争。

父亲大人已对我说明过,这个举行于东京,规模空前,史上最初的魔术仪式。

那是属于七骑七名的壮烈厮杀。

将英灵与魔术等所有神秘的奥义都献给圣杯的供品。

能帮助魔术师触及千年大愿「根源」的献命之战。

我对父亲大人的胜利坚信不疑。据说在魔术世界中,这片甚至能称为边境的极东之地上,玲珑馆家是个特例级的强大名门,连「钟塔」的魔术师都避讳三分。其中,父亲大人更是历代当家中最为卓越的一个。

可是──

尽管如此。

我心中某个角落,有片扫也扫不去的不安。

圣杯战争。史无前例,就连英灵都能当使魔操纵,将在魔术历史上刻划出永不磨灭的篇章。面对这样的空前大事,任何人都不可能绝对地安心。

然而话虽如此──

不知为何,今晚的父亲竟面露微笑。

(为什么?父亲大人怎么会这样?)

我疑惑得不禁歪头问:

「父亲大人?」

开口问的那一剎那──

──我的时间,就暂停了那么一下下。

我看见了。

不小心发现了。

父亲大人身旁有个「东西」。

某种多半由魔术隐藏起来的东西,就在他身旁。

我瞬时朝自己的视线集中意识。同时串起魔术回路、魔力、视觉三者,对视线注入破除魔术的术式。

入侵者?

不可能有这种事。

我开始想像可能导致父亲如此变化的几种原因。比起走在黑夜中的走廊,注视无人的庭院,沉默不语的月亮,这瞬间窜过脑海的各种想像更让我「害怕」。

我主动打断了那些想像。不可以,现在得先看清那是什么才行!

父亲身旁。

不,正确而言,它站在沙发后方。

那是个细瘦──

以黑色本身裹满全身的人影。

无法清楚辨认。

明知那里有东西存在,脑袋却无法接收到明确的视觉影像。

插图008

「那是谁……?」

「真是个了不起的孩子。虽然这隐身魔术只是初阶,但小小年纪就能看破,不仅是血统使然,若没有一定的资质与道行也绝非易事。想必,她还有个优秀的导师吧?」

从没听过的声音。

听起来无比沉稳,反而令「恐惧」倍增。

我看向父亲大人。从没听过他谈及任何要为了圣杯战争与其他魔术师结盟的事,那么这道人影究竟是谁,父亲大人?假如他是敌人──

「不敢当。」

这么说之后。

父亲大人低头微笑。

──咦?

您在做什么,父亲大人?

居然对一个来路不明的黑影那么说话。

不行。

不要这样,父亲大人。那简直就像,对伟大师长请求开示的不肖学徒啊。

父亲大人是远东第一的魔术师。除了很久以前就过世的祖父大人之外,他对谁都没道理那么做,为何是那种态度?

究竟是什么缘故?

「魔术工坊已经强化好了,美沙夜。工坊──不,到这个地步,甚至称它神殿也无妨。这一位用他精湛出奇的魔术,将我这宅邸改造成成一座空前绝后,充斥神秘的要塞。」

「神殿……」

「快来打招呼,美沙夜。这一位,是将为我们玲珑馆带来根源的人。」

我听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父亲大人,您都在说些什么?

神殿?

根源?

他?

我只能抬头呆望那人影,样子傻得可笑。

除了诡异之外,想不到任何形容。

因为浮现在那高瘦黑色人影头部,两个看似眼睛的光点,正注视著我般向下看来。

「幸会,小千金。」

影子对我这么说。

像冰一样。

声音是如斯透明,挟带强烈寒意。

所以,我认为是冰。

冰魔,身缠暗影的诡异人物。我该怎么办?

得用火攻吗?我不怎么擅长元素转换魔术,但假如那对这团黑影有用,我愿意一试。不行,不对,不是那样。先仔细想想父亲大人说的话。工坊,神殿,带来根源的人。

我……混乱了?

直到这时,我才终于发现自己的唇在细细颤抖。

这时,「人影」接近这样的我。

在父亲安和的守望下,他刻意从沙发后绕一大圈过来,来到呆立的我面前。

然后──

「承我教习之莘莘学子的后人啊,我是以魔法师阶级现界的故人,同时亦如二位,是个追求根源的魔术师。」

人影忽然间──

「请你务必和令尊一起──」

伸出了手──

「和我『交个朋友』。」

轻轻地,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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