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流,辉耀,炽热。
不该出现在深夜,令人联想到太阳的光芒。
那是彷佛耀烧尽黑暗天空的光之洪流。
甚至月光也显黯淡,近乎暴力的炫光。
飞翔于遥远高空的「船」所放射的「金黄色魔力光」,一次又一次地倾注至黑森林,吞噬其锁定的赭瞳异形与周围树木。无止无尽,绵延不绝。那是毫无节制倾注之光,带来破坏的毁灭之光。
「哈哈!没错,望天瞻仰!下跪膜拜!五体投地!
见到万王之王降临,就该拿出应有的态度!
目睹余之神光,就表示你们离开这世界的时刻不远了!」
骋空之「船」的船首站了个人。
他大大地横展双臂。
从至高之处傲视万物。
插图015
同时一阵又一阵地向地面投射与太阳同等的光、热与死亡。
「哈哈!逃吧,跑吧,跳吧!
尽量挣扎!哭吧,叫吧!
你们三骑,全都注定被余之神光烧得尸骨无存!」
不仅是遭炽烈至极的光之雨所锁定的异形狂兽,还有其他英灵在玲珑馆邸的「黑森林」中战得如火如荼。
讪笑不停撒落。
没有一个人企图阻止他。
谁阻止得了?
不,谁也不行。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即使是缔造一生勇猛战绩的英灵也无法与之抗衡。
全然不同于带来遍地丰饶的温暖阳光,摆明有意赶尽杀绝的闪光,从暴怒的太阳窜出的猛毒光蛇(Uraeus),有谁挡得住?
称作黑森林的玲珑馆邸针叶树林,就这么惨遭蹂躏。
森林中央的异形对这死亡之光束手无策,只能沐浴其中。
尽管如此,那异形凶兽仍仗恃他惊人的生命力,试图在光中站起,并且──
『■■■■■■■■■■──!』
咆哮。
然而那应将摇撼森林的震动,却也被更强大的光给淹没。
狂乱的异形,发疯的凶兽(Berserker),肉体渐渐崩毁。
无论那四肢蕴含如何的可怕膂力,一旦被那光芒碎解,灼烧,消灭也毫无意义。崩毁不断持续,不会有任何恢复的手段。
此时,应当指引,辅助这使役者活动的魔术师(主人)已命丧黄泉。那名青年对神秘与魔术都所知甚浅,单凭一点点微乎其微的使命感便参与圣杯战争。就在前不久,奉主人之命而悄悄接近他的毒女(刺客)只是轻轻一拥,一吻,就让他从圣杯战争中除名了。当令人陶醉的甜美剧毒破坏他每一寸生命与意识,将他导向死亡时,青年脑中一隅还曾为认同其目的的狂战士担忧安危;但不消两秒时间,他每一滴脑髓,每一条神经都被巨大的快乐浊流吞噬殆尽,成了一具尸体。
因此,这头狂兽就连万分之一的胜率也没有。
若置之不理,不用多久便会消逝无踪。
只要没有「单独行动」技能,得不到主人提供魔力的使役者将无法维持自身肉体,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尽管如此。
狂兽在所剩无几的时间中,也一心为达成主人的目的而行动。也就是打倒君临东京,正尝试完成「某种邪恶仪式」的魔术师,消灭玲珑馆当家与其使役者。这狂兽,就是为了这么一个不知魔术,不懂神秘,也不明白在这东京召开的圣杯战争所为何事,凭著一股盲目使命感一再挑战玲珑馆家的莽直青年,战斗至此。
而今晚,局面终于出现决定性的改变。
狂兽在他每晚都突袭破绽,企图钻过强力结界的玲珑馆邸黑森林中遭遇了埋伏。昨晚与他爪刃交锋的剑之英灵──剑兵也在森林中。两人自然再度交战,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还有几个英灵介入了使尽最后一丝力量狂暴化的狂兽与剑兵的一对一激斗中。
枪之英灵(Lancer)。身披甲冑,持用巨大长枪的长发女子。
弓之英灵(Archer)。神出鬼没,从林木缝隙间放箭的男子。
以及──
乘飞翔之「船」现身的骑之英灵(Rider)。
捱了剑兵的刃、枪兵的枪,应来自弓兵的冷箭,也为完成目的不断捣毁黑森林进击的狂兽,在猛烈光雨之下也只有焚烧的份。
满身灼光的他,以最后仅存的意识默想。
这就对了。
身为恶念的发露,在主人指引下找寻自我的自己(Hyde),终究无法为正义而战。原本,他不可能会这样理性(Jekyll)思考,但这瞬间,那的确存在于狂兽崩解的脑髓中。
若问什么是他最大的遗憾。
剑之英灵,剑兵。
就是没能回馈这身披苍银的人物,直到最后都期望与他对决的心意吧。面临这扭曲的畸形身心,其他英灵与恐怖的光之洪流,那高洁的英灵仍开口说:
「这是我的战斗!如果可以,请你们不要插手!」
何其「善良」的使役者啊。
那绝不是天真。
他道出口的,是对狂兽的慈悲。
刚开始与剑兵再战时,狂兽的心脏已在前次战斗中被看不见的剑贯穿,灵核相当虚弱。尔后更在枪兵与弓兵的偷袭中捱枪中箭,因主人之死而失去魔力来源。能不就地消散,持续对英灵们张牙舞爪,化为破坏的暴风,全赖宝具灵药所赋予的几项技能。尤其是巨幅强化耐力的狂暴技能,以及能将其发挥至最大极限的自我改造技能。可惜到头来,没拖得任何一骑路上相伴。
胜负已经底定。
但那名剑士仍要求一对一,刃与爪的对决。
对于既无尊严也不英勇,只有满脑子昏愚的狂兽,那简直是眩目的无上荣耀。
『────!』
最后一瞬。
向天高伸的狂兽钩爪是为了阻挡攻击,还是渴望抓取远在飞翔之「船」上方的明月呢?
抑或是,向高洁的骑士以爪致谢?
无论如何。
那钩爪已消失在光辉之中。
†
「……真是强大的英灵。」
东京都杉并区,能够远望玲珑馆邸的高层公寓顶端。
一名女子轻声呢喃。
那是个年轻的女子。
有著褐色肌肤。
从骷髅形象的白色面具下透出的视线,紧盯著从高空持续放射光芒的「船」。这船并不存在于她生前的知识中,但以使役者身分现界的现在,她认得出那是古代埃及神话中的「太阳船」。
会以此为宝具的英灵相当有限。
必然是至神之王──法老的其中之一。
古埃及王朝历代法老中,能操纵那般强力宝具的,肯定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绝世霸主。使役者的「强度」虽不与其威名成正比,但那总归是远在纪元前就获得神秘,缔造伟业之人,实力绝不容小觑。
「必须尽早处理才行。」
她简短低语。
可是又立即稍微摇头:
「……不,不可以。」
怎么能不知分寸,自作主张。
自己真正的主人,那天真烂漫,比盛开花朵更美丽的少女,一定能以自己始料未及的手段漂亮地了结他的性命。即使太阳、月亮,都无法企及那名少女的光辉。
自己,只需遵从主人的命令。
就像前不久──
没错。不久之前,她就「杀了一个」。
用这肢体,深深拥抱对于圣杯战争一无所知,却称狂兽为「朋友」,高喊正义的可悲青年。
优雅,轻柔地拥抱,抹上满满的毒。
唇与唇交接。
温柔而浓情。
融化他所有脑髓与神经,将他杀害。
其实,那是她现界以来,主人第一次直接下达的杀人命令。这让她与那青年相吻的瞬间激动不已,甚至不禁发抖。从背脊直窜脑门的火热与甘甜滋味,相信会比青年所感到的还要强烈。
杀人后亢奋得喘不过气,这还是第一次。
自己对主人,
就是如此地──
「我的一切,都要献给主人。」
女子再次低语。
两眼直瞪「太阳船」。
召出弓兵的魔术师,日前已在奥多摩山区命丧那少女之手。无论弓兵是多么精悍,多么强大的英灵,也已经不是少女的对手。
其他六骑中,少女已将含自己在内的三骑纳入掌中。
只剩下枪女(枪兵)和魔术男(魔法师),以及──
在视线彼端操弄光辉的那名英灵。
缺乏正面战力的自己怎么也敌不过他,恐怕接近之前就会被那光辉烧得灰飞烟灭。尽管如此,倘若少女那对令人怜爱的唇之间吐出的声音、言语下令,自己一定毫不迟疑执行。
即使粉身碎骨,也一定要接近他。
无论他人在空中,
还是深居要塞,
甚至寝室或任何地方。
自己必将全力潜入,与他一吻。若有必要,可以做得更多。
「……爱歌大人。」
女子念出少女的名字。
没错,不管对手是何方神圣,只要她一声令下。
只要,能让那澄澈的双眸多看一眼。
只要,能让那眩目的光辉照耀。
哪怕是飞翔的光辉之王,心怀哀愁的女子,清廉的魔术师,手持圣剑的骑士王──
甚至年纪轻轻的孩童。
都必将以这唇、手指、肌肤、肢体,杀给您看。
†
关于与其他阵营合作。
圣杯战争中,其他六骑英灵与六名魔术师当然都是敌人。
都是迟早得打垮、杀害的对象。
但是,这同样有例外情况。
为避免于战争初期消耗过多,主人之间可能暂时结盟。
藉两骑英灵联手的方式,有效排除其他单独英灵后,再与同盟对象一决雌雄──
这是种效率极高的手段。
以一敌二也不至于陷入苦战的英灵,不太可能存在。
然而同时,这手段暗藏极大风险。
毕竟,同盟的使役者和主人终究还是敌人。
随时都有可能背叛,务必提高警觉。
慎防暗箭。
即使是身经百战的英灵,老练的魔术师,遭偷袭时都非常脆弱,不堪一击。
无论下哪一步棋都一样。
一刻也不能大意。
认为动手时机到了就千万别犹豫,立刻动手。
(摘自某册陈旧笔记)
†
她曾试著睡著。
其实她已换上睡衣,像这样躺在床上。
插图016
「嗯……」
但就是做不到。
觉得今晚怎么也睡不著。
玲珑馆美沙夜在主邸二楼的自己房间,茫然望向浮在窗外的明月,静待瞌睡虫造访。
日前独自闯入后院黑森林的事,当然惹来了父亲的责骂,从此夜间禁止外出,就连院子也不行,还说尽量不要在屋子里走动。说穿了,就是天一黑就乖乖睡觉的意思。
美沙夜十分明白自己做了怎样的蠢事,认为父亲的要求合情合理。
所以想早点睡著。
在柔软的床垫上,裹著温暖的毛毯。
不过睡不著。
意识清醒得很,养不起睡意。
因为──
「睡不著……」
睡不著,没睡意。
其原因,美沙夜也很清楚。
那就是昨晚后院林中发生的一切。虽然禁止使用使魔后,只能在窗边看,但美沙夜还是以她的双眸清楚看见了。
光流,辉耀,炽热。
不该出现在深夜,耀眼得令人想到阳光的光之洪流。
以千里眼(Claric voyance)魔术所捕捉到的身影,无疑是那名男子──造访这玲珑馆并与父亲结盟的英灵骑兵,不会是其他人。而他脚下的一定就是他的宝具。飘浮夜空的「太阳船」,以及它所放射过分强大的烈光──
甚至给美沙夜置身于神代传说的错觉。
幸好那是发生在魔法师展至高空的结界之内,一般人应该不会看见那些情境。未经魔力加持的眼,别说是飞翔的船,就连那些光都看不见吧,但他们仍会将那些破坏当作间歇性的地震。
若以魔术制造那么大规模的破坏,将会是多么巨大的魔术呢?光是想像,就让美沙夜感到头晕。同时她也深深地自觉到,自己正亲眼见证圣杯战争这空前绝后的厮杀漩涡。认知这事实,使紧张感理所当然地涌上,还有种更强烈,近似兴奋的感觉。但愿自己全部情绪中,后者占了较大部分。
然而事实是如何呢?
真正想的──不是昨晚的情景,而是父亲。
父亲的神情烙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战况怎么说也不算坏。魔法师以这屋宅为中心编造的结界,坚实地抵御了使役者们的入侵。那三骑使役者至今以各种强力手段尝试入侵许多次,但没有一次能够到达主邸。唯一可能将结界视若无物,大剌剌侵门踏户的强力使役者骑兵,已与玲珑馆家结盟。
而昨晚黑森林的战斗中,狂战士已在剑兵的刃前倒下,被骑兵的光完全消灭。
虽然与那般强大的骑兵同盟,到头来还是要与他对阵,见到那光景的魔法师依然对美沙夜表示「不必担心」,可见他对自己的魔术或宝具有著绝对的自信。
「我很安心」之类的话,美沙夜知道自己说不出口。
恐怕这就是圣杯战争的本质吧。美沙夜心想。
不过,尽管如此。
光雨结束后,父亲的神情──
竟是非比寻常的惊惶,从平时的他根本无从想像。
他看著美沙夜,似乎有两秒以上说不出话。
父亲究竟见到了什么呢?
真令人挂意。
这就是美沙夜辗转难眠的最大原因。
「嗯嗯……」
不行。
怎么躺都睡不著,闭上眼也很快就忍不住张开。
于是,美沙夜跳下了床。
穿上兔子造型的温暖室内脱鞋。
伸手碰触老旧东欧制大木桌上的收音机。美沙夜只有在睡不著的时候才会动它。尽管美沙夜与绝大多数生活于现代的魔术师一样,对机械不怎么拿手,日常鲜少接触电器用品,但妈妈送的这台收音机则另当别论。
美沙夜旋动圆形零件,调整频率。
她知道收音机的原理。以AM收音机来说,是以天线接收经过调变的音讯电波,再将接收的讯号复原,播放音讯。经过这些过程,四谷或曙桥一带的市内电台所录制的节目,就能在远离都市的玲珑馆家中稍微晚一点点地响起。
结果──
「……奇怪,怎么一台也没有?」
什么也听不见。
正确而言,不管怎么转都只有杂音。
会是坏了吗?操弄神秘的魔术师和机械这样的文明产物怎么也处不来,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这在魔术世界中是众所皆知,买来没多久就坏掉的事也屡见不鲜。
只是美沙夜不太能接受。
明明自己是那么地爱惜。
「坏了就坏了吧,等圣杯战争结束以后再找人来修。」
请佣人处理一下就行了。
美沙夜稍稍想过请目前作为临时佣人的人造人来处理,最后还是默默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们总归是魔法师的所有物,不该当作玲珑馆家的佣人使唤。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
睡不著。
意识十分清醒,能打发时间的收音机也无用武之地。
是能看看魔术书或复习学校课业,不过她完全提不起劲。白天能走动的时候,两者都做过了。尤其是学校课业,对她而言实在是无聊到极点,早就自修到了国中以后的必修科目,而且都快学完了。照这速度来看,很快就要迈入高中学科。
换作魔术则是怎么练也不会觉得足够,自己也总是不遗余力,但那是白天的情况。若在只是眼睛或意识清楚,却能感到身体需要睡眠的状况下,再怎么翻魔术书籍也一定记不好。
因此,美沙夜稍微想了想。
接著轻轻走到门边。
尽量不发出声音。
溜到走廊上──虽然禁止外出,在屋里走动只是「尽量避免」,并没有完全禁止。而且她也想好理由,且是个不算说谎,能让人准她出房间的理由。没错,就是去化妆室。就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走动,并不是为了离开房间;不小心多绕了点路的部分,还请多多包涵。
一出走廊,嘴里呼出的气就变白了。
二月的空气依然冰冷,尤其是夜晚。
走廊和房间不同,没有地暖设备,拖鞋暖得让人安心。
美沙夜尽可能不发出脚步声地走著,忽然望向窗外。
(应该没问题吧。这不是我该担心的事……吧。)
并在心中嘀咕。
不能派遣使魔,就无法掌握目前屋内整体状况。
然而,屋内设有无数感知魔术。虽然之前的战斗发生至今已有数小时,不太可能还会有人试图入侵,但万一真有不速之客,魔法师或父亲也会立即察觉。
「……无数啊。」
不禁出声呢喃。
今晚,玲珑馆美沙夜她也想起了自己的不成熟举动。
无数。没错,一如字面。即表示──
「就是这么回事,你也发现了吧?」
他的声音接著响起。
美沙夜偷偷地微叹一口气,转过身去。
视线彼端,想当然耳,是高个子的他。
乌亮的长发,深谋远虑的眼眸。
获得暂时肉体而现界于现代的魔法师。
「玲珑馆家的属地里,每个角落都有我的『眼线』,走廊也不例外。
这么晚了,不可以在外面走动喔,美沙夜。你知道令尊有多担心你吧?」
美沙夜就这么被请回寝室了。
由于说谎不好,她最后还是将「去化妆室」的理由化为事实。就结果而言,他在那段时间也一直等在走廊上。即使美沙夜不太高兴,要他别做佣人般的事,他也若无其事。
「我会等你。」
「不用啦。请别这样,魔法师。」
「不行。」
「就说……」
「我会等你。快吧,美沙夜。」
拗不过他。
有种难以言喻的难堪。
被他喊出名字时,美沙夜才明白这是一种惩罚。
于是乖乖接受,忍受羞赧。不久离开化妆室,穿过走廊,返回房间。
「来,快上床。那双可爱的拖鞋,就让我帮你脱吧。」
「……不用了,这种事我自己来就好。」
美沙夜默默地咽下几乎成形的失落感。
这场面,这局面下,无论怎么想,自己都居于劣势。他那副「我要盯著你到上床阖眼为止」的行动,也许在平常有点过分,但现在合情合理。
从淑女教育的观点来看,对于夜间有男性进寝室当然是有所抵抗。
但他不以为意。
不仅如此,还有种将美沙夜当幼儿看待,认为在床边看著她入睡是种义务的感觉。这让不服与失望又差点冲上她心头,现于表情。现在非得默默接受、忍耐不可。
「哦?哎呀?这是现代的机械吗?」
「是的,那叫作收音机。」
「嗯,原来这就是收音机啊。」
「您对那有兴趣吗?」
美沙夜在他专注于桌面时脱下兔子拖鞋。
并一下子就将裸露的双足缩进床上毛毯底下,向他询问。
「就是啊,我很有兴趣。只要是精良的技术,无论是什么样的机械,都能成为很好的参考。创意或灵感,都需要平时一点点累积的知识才能发光发热。」
魔术师兴致盎然地不断观察收音机。
英灵对现代社会的文明都有基础认知才对,为什么一台收音机会让他看得这么入迷呢?
他没有收音机的相关知识?还是说,母亲送的──传自祖母的这台收音机,不在现代知识的范畴内,所以不懂?还是因为它造型特殊?
尽管不懂,美沙夜仍姑且说出口。
收音机。音讯电波、电子信号的收发系统,以及远端播放装置的总称。
使用目的有──
「休闲、通讯还有宣传吗?」
「对。有休闲节目、传播资讯的新闻节目,也会用在宣传商品、公告事项上面。」
「和所谓的电视很像嘛。」
「我也觉得很像,差别就在于电视有影像,收音机没有。收音机流行于全世界之后,电视才发明出来,然后快速普及。」
「原来如此,真有趣。」
魔法师深深点头。
想不到这名被人奉为传说的炼金术师,会对现代日本任何人都用得理所当然的收音机这么感兴趣。这样下去,要是聊到了B.B. Call,说不定还舍不得让美沙夜入睡呢。
若时间充裕,这也不坏。
毕竟他是个很懂得提问的人。
包括使用目的、原理、普及率、不同世代的倾向等。
他就这么一一对不懂的事发问,并仔细咀嚼,将所得资讯纳为己有。在如此理解与提问并行的状况下,美沙夜也越答越洗练,相谈甚欢。该说真是聊对了吗?
虽然美沙夜心中,的确还想多聊一会儿。
但觉得有点累了。
眼皮好重。
前不久还毫无感觉的睡意阵阵逼来。
一这么想,意识就跟著模糊。明晰的思绪逐渐崩溃,昏昏沉沉。
「美沙夜。」
「什么……事……」
「今晚真是谢谢你了。你就睡吧,不必操心。」
「嗯……」
眼皮,不由自主地阖上。
彷佛是受到他那沉稳语气的引导:
「安心睡吧。有能力破坏我这魔术要塞的骑兵,和令尊结下了主人间的同盟协定,可恶的剑兵目前也不会打算强行入侵吧。你大可安心入睡。」
魔法师如此细语的同时──
手,与他相触。
「祝好梦。」
在颈部后方──
与「后颈」相触的左手,有种不可思议的暖意。
前几天的他体温是那么低,今天却温暖多了。
美沙夜忽然放松,越沉越深。
「咦……」
「这是帮你好好睡一觉的小法术。」
「小……法……术……」
眼皮闭阖的瞬间。
美沙夜望著温柔微笑的魔法师,恍惚地想著──
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用「可恶」形容剑兵呢?
前几天不是才用「高洁的英灵」形容那名苍银骑士吗?
现在却变了。
究竟是什么,让他改变了形容──
†
关于英灵的彼此关系。
如前所述,参与圣杯战争的英灵将例外地拥有人格。
过去也曾论及恐因此发生的问题,而这里再举一例。
英灵与英灵。
除了成为可怕破坏的化身相互激斗之外,他们也可能发展出其他关系。
当一骑英灵因人格驱使而对其他英灵产生某种执著时,非常可能发生主人也无法控制的状况。
极少数的英灵,可能拥有必须执著至一定「深度」,才能发挥最大力量的宝具。召唤出这种英灵时,利用魔术或灵药等强制性手段加强他对其他英灵的感情,也是种不坏的手段。但是,这完全是例外状况。
英灵执著于其他英灵,是一件危险的事。
无论那是敌意或爱慕。
过剩的执著,将使主人难以构筑必胜局势。
假如置之不理,英灵与主人的关系将轻易决裂;若已与其他阵营结盟,也多半会危及同盟关系。
在此提供一个应对方法。
那就是用心理解自己的英灵,掌握他的故事,认识他的心理。
要正确解决因英灵人格所产生的问题,就必须如前述所言,除彼此交心、构筑良好关系外,别无他法。
务必与自己的英灵建立起能够凌驾任何执著的关系。
(摘自某册陈旧笔记)
†
天才──
天赋之才,指的完全就是那东西吧。
主人阶级第一级炽天使。
使役者位阶第一阶剑之英灵的所有人。
那个女孩。
叫作沙条爱歌。
事到如今,我才将那个男人过去所说的话放在心上。
沙条家现任当家,和我这玲珑馆现任当家属同辈,又都是以同个城市为据点,拥有古老血脉的魔术师,至今自然有过不少交流。所以我知道,那个男人不是会开无聊玩笑的人,更不会自取其辱、虚张声势。
虽说有过不少交流──但仅止于魔术层面,与俗人那样的私交相差甚远,其实有只有聊过几次关于研讨魔术的话题。尽管如此,比起其他魔术师已堪称是「亲近」很多。虽然从这样的标准来看,那些隐藏魔术师身分与我接近的近邻,或许还要比他来得更「亲近」。
在那几次的交谈中,他的确曾经说过──
自己的女儿沙条爱歌。
是沙条家系中从未出现的天才。
爱歌身上确实具有以家系血脉代代相传的魔术回路,但他不确定那是否算是沙条家的魔术回路;而后几年出生的绫香身上,就是不折不扣的沙条家魔术回路。
他说:她的一切都是例外。
不仅是魔术回路、学习速度、魔术适应性,就连父亲或沙条家历代当家都不曾接触的魔术,她也能以惊人速度驾轻就熟。
一时间,我怎么可能相信这种话。就算那不是玩笑,也不是作势,也应该掺了不少夸张成分。或许沙条爱歌真的是属于秀才、天才一类,但那种「怪物」绝对不可能存在。应该只是和魔术回路一出世就比我更优秀,一身好资质的我的爱女美沙夜一样,生了一个拥有稀世才能的继承人而已。
当时的我,居然会愚蠢到这么认为。
啊啊……啊啊,一点也没错。
我真是太愚蠢了!
「……原来如此。哈哈,我懂了。」
玲珑馆邸的地下研究室中,我不禁微笑。
映在玻璃瓶上的表情,空洞至极。
岂能让女儿和妻子见到我这种窝囊样。
空虚的笑脸。是啊,我是笑了。
但不是因为欢喜。
这笑脸,无疑是恐惧的具体呈现。
可爱。因想起原本能这么形容的表情而显露的恐惧──
那东西,那个具有人类外形的东西,的确──
的确是「天才」。
若非如此──
『你好啊,玲珑馆叔叔。该说幸会吗?』
那灿烂如花的微笑。
美丽妖精般的细语。
以及,映在那对眼眸深处,「不应存在的某种东西」。
一想到那少女当时对著我微笑的模样,我就怕得全身紧绷。
她是,几天前于东京召开的史上第一次圣杯战争开始以来,只见过那唯一一次的女孩,出生于沙条家的长女。
「究竟是……什么时候……」
美沙夜──
我的女儿遭遇狂战士和剑兵那晚,似乎真的没有看见沙条爱歌,我还记得当时自己有多么放心。啊啊,太好了。根本就没对她怎么样嘛。当时那些话,果然只是吓唬人而已。
『比起对主人本身下手,如果他有缺乏抵抗能力的「弱点」,攻击那里应该比较有效率。叔叔你觉得呢?不对吗?
例如美沙夜,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要是失去了她──叔叔,你应该会非常痛苦吧?』
没错。对,一点也没错。
她只是故弄玄虚,所以美沙夜才没事。真的什么也没有,没有一点伤,当然也没被人夺去性命。那个少女说那些话,不过是想牵制我而已。无论她父亲把她形容得多么天才,也不可能敌得过以魔法师位阶现界的传说炼金术师帕拉塞尔苏斯,即冯‧霍恩海姆的万全魔术。对。我在那晚下了这样的判断,还觉得松了口气。
但是为什么?
到底是什么时候?
美沙夜一直是由这魔术要塞重重保卫──
沙条家那个女儿究竟是「怎么下手」的?
「……我算什么东西?什么远东第一的魔术师?被一个小丫头弄成这样……」
在呜咽中,我笑了。
我在研究室中茫然踱步,拿起到处放置的魔术礼装看几眼,再不耐地摔碎在地。不对,不对,这不是我要的,要快点找到才行。这原本是该联络魔术协会或全球黑市,用尽一切手段徵调的东西,但现在与外界接触的风险太大。
圣杯战争这个本该让我成就大愿,造就无上荣耀的仪式,现在却成了最高的墙,阻碍我一切行动。现在的我离不开这座被结界保护的宅院,外面的人也进不来。就算我要找的东西真的就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送不进来也没意义。
所以,我开始在玲珑馆邸中不停找寻。
虽然我的搜集品没那种东西,但祖父的遗物里或许会有。
我怀著这样的希望,找了又找。
同时,心里藏著极为明显强烈的「疑念」。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就是那个,如果没有那个就完了。」
持续不停找著──
「美沙夜……美沙夜没有那个『就完了』。」
那可不行。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不只是我,魔法师也发现了。
诅咒的痕迹。我的女儿美沙夜身上,有被人下咒的痕迹。虽然所幸她自己还没发现,但她毕竟是我和妻子所生的优秀女儿,很可能再过一阵子就会自己发现了。
我和魔法师是几小时前发现的。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在消灭狂战士那场战斗中被暗算的吗?
不会有这种事,任何人都不可能穿过我和魔法师的监视网。
但是──
沙条爱歌──
如果是那个少女。
就能像那天穿过监视网,出现在我眼前一样。
若她是趁我和魔法师的注意力都集中于战况时,躲过我们的「眼」和美沙夜接触而对她下咒,事情就说得通了。
我知道她天赋异秉,但那根本不止于此。
简直是怪物。
竟然能在我玲珑馆邸这半异界化的魔术空间来去自如,而且还两次。
因为她是个魔术师?
就连面对使役者都不会这么恐惧的我,强忍著随时可能冲出口的哀号,到处翻找。
寻觅我现在──
不,是「美沙夜现在」需要的东西。
应该还来得及。
一定要让我赶上。拜托,拜托──
†
「……祝你作个好梦……」
他(魔法师)注视著入睡的少女,悄然低语。
静静地,坐在床边。
伸出右手,以手背温柔触摸少女雪白的脸颊。
插图017
「美沙夜。」
并呢喃她的名字。
那是,这闭眼沉睡的少女。
那是,这父疼母爱的少女。
那是,自己选作高贵祭牲的少女。
有那么一剎那,忧伤浮上他的表情。
但他没有违令。
因为他的背叛已是事实。
于是他张开双唇,对不在这里的某个人献上自己的言语。
「我的主人,我已经照您的吩咐,和她连结得『更深』了。」
同时──
注视著少女。
「是,请随意。
无论任何诅咒,只要您想,随时都能从外面降咒。」
就像──没错,就像收音机一样。
他淡淡地接著说。
没有回话的声音,说不定只有他能听见。
「不。全世界都是您一个人的。
只要是您决定的事,我怎么想都没有意义。」
他──
向虚空行了一礼。
「我的主人,为统领天下万物而降世的根源之女啊。
就连充斥真正星光的远古诸神,也无法媲美您的光辉。」
恭敬地──
彷佛面对他「真正该侍奉的主人」。
「──沙条爱歌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