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
我亲爱的同胞。
承我教习之宰莘学子的后人。
在极东之地不断钻研,将魔术雕琢得叹为观止的可贵门徒啊。
身为玲珑馆当家,且参加召开于东京这极东之都的「圣杯战争」,为成就广大魔术师之长年大愿,在这残酷征战中奉献一切……啊啊,真的即将奉献一切的朋友啊。
我帕拉塞尔苏斯,在此向你致敬、致哀。
因为你企盼圣杯实现你的悲愿而做的一切努力,到头来全是白费。
但是,请你不要伤悲。
也别怨慰。
我期待,你能正确地放宽灵魂的视野、意识与感觉。这么一来,即使现在无法得救──
也将在遗憾后悔,血泪流尽之后──
获得新的使命。
对,就像现在的我。
即使无法完成个人或家系的愿望。
在某一方面,大愿也将成就。
成就于美丽璀璨,与根源相连的动人公主(Potnia)之手。
†
「原来你很早就背叛我了吗……魔法师?」
声音,一字字地融入夜空。
即使在都市内,满布月光与星辉的天空也出奇清澈,彷佛有某种纯洁的东西就要降临。
纯洁,清净。真是如此吗?
至少,美丽是真的。
绚丽且灿烂的少女。
以及,与她如影随形的高瘦青年。不,该说是壮年吧。至少化为英灵前,他也应该有过一段不短的人生,在天命之年中体验过一段不短的时间,称作壮年并无不适。
只是外观仍是个翩尉青年──
而那张青年的面貌,朝的不是「这一边」。
超乎人知,掌中力量只存在于神话传说的英灵,使役者之一的魔法师,只是将视线投向跪在玲珑馆邸前院的铺石上咳血,颤抖著伸出左手的前主人。
不发一语。始终,保持沉默。
以这样的反应告诉他,现在和他无话可说。
「这样……啊……」
呻吟声。
一道深红自男子嘴边流下:
「你的结界的确完美无缺。就算是神代的魔术师,想穿越结界,以魔术扰乱美沙夜等……都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只要──」
那是确信的口吻。
「你自己……」
愤怒的声调。
「在结界里面搞鬼,就易如反掌。」
懊悔的语气。
而其中最多的,是绝望的音韵。
魔术师对他从前以友相称的玲珑馆当家这番话毫无反应。就连那施舍般的视线,也给予了沐浴在月光星辉下微笑的少女。
他恭敬地低下头,轻声说道:
「沙条爱歌大人,我们今晚就顺著日前宰杀狂兽(狂战士)的气势,再消灭一骑英灵吧。倘若事态顺利,甚至可能两骑。」
「好,就这样。」
「一切都将任您所愿。」
「是啊。」
「──尽管如此,您似乎还是有所不满,是因为还没有歼灭奥多摩那一族吗?只要您一声吩咐,我冯‧霍恩海姆定当赴汤蹈火,使命必达。请别忘了,您可是唯一与这世界对等的人啊。」
「嗯……不需要麻烦你。奥多摩那边,有我和那孩子就够了。」
「遵命。」
两人一派轻松地对话。
内容却令人毛骨悚然。
试著忍痛从铺石爬起的男子,明确地理解了那对话的意义。意思就是,她打算歼灭那个召出强大使役者──骑兵的魔术师与其族人。尽管那里远不及「神殿」,也是由数十名魔术师在奥多摩深山共同编造的强力魔术工坊。只凭两个人就想攻陷那样的地方,遑论歼灭,简直太过鲁莽。
不,或许一点也不鲁莽。
连这无疑能称作「神殿」的工坊都被她突破了。
而且是如此游刃有余。
怪物。
这两个字闪过男子脑中。
没救了。凭男子一个,绝不可能杀死这个与英灵──使役者魔法师比肩而立,甚至开始微笑的少女。她虽拥有压倒性的强大力量,无疑是个天才,男子想得到的形容词还是只有「怪物」。
为什么呢?
她的才能的确无比优秀。
且在最大戒备的状况下,体会到那是多么可怕。
但是,精修四大魔术,甚至触及贤者之石的大魔术师──升至英灵境界的冯‧霍恩海姆‧帕拉塞尔苏斯都愿意臣服她?无论她如何天才,到底还是个人类,何德何能让使役者为她卑躬屈膝?
这么说来──
浮上脑海的仍是强烈的疑问──为什么?
「你……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向她屈服?
将我当作朋友的你……您,帕拉塞尔苏斯大师,不是和我走在同一条路上吗?正因为我们是有志一同的魔术师,才能结下其他使役者不会有的紧密联系啊。如此这般的联系,应该是真的……」
存在啊──男子曾这么相信。
他的唇所送出的总是睿智之语,甚至充满人性的慈爱。大多数魔术师在修练途中必然舍弃的人性,在他口中却是种宝藏。那样的人格,的确有资格名列各个净是神话历史中英雄豪杰的英灵之一。
然而──
就最明显的事实来看。
男子的爱女美沙夜遭到了「诅咒」。现在,那已经比发觉时更浓更深,恶化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
下此毒手的,无疑就是──
「回答我,魔法师……!」
没有回答。
无论男子──这玲珑馆当家如何嘶吼,得到的也只有夜晚的寂静。
过去称他为主人的青年,难道已经不存在了吗?
代青年低语的,是那名少女。
轻柔、亲切,隐约夹杂著戏谑的味道。
他对跪倒不起,难以动弹的男子说:
「玲珑馆叔叔,不需要这么害怕嘛。」
真是个美丽的女孩。
包围她的深夜,也彷佛是盛开的花园。
圣杯战争,魔术师与英灵七人七骑的厮杀。她彷佛与这般血腥浓厚的戾气与杀戮极为遥远,在充满温暖光辉、微笑与和平的乐园中向男子微笑。她的模样,竟给人这种错觉。
少女。
光辉。
公主。
就是能这么形容的一个人。
「你不是还有个拥有暗夜太阳船(Meseketet)和非常可怕的热沙狮身兽(AbulHool Sphinx)等宝具,看起来所向无敌的盟友(骑兵)吗?以后会怎样还很难说喔?」
她微笑著说。
温柔可掬。
「在东京湾,有我的剑兵……还有顺便来的弓兵和枪兵在和他战斗。说不定,骑兵会打赢他们三骑呢。」
她微笑著说。
眯弯双眼:
「所以,请你再振作一点嘛。你又还没有失去朋友(魔法师),他只是变得稍微和我要好一点而已,他还在这里喔。」
她微笑著说。
彷佛真的有什么让她打从心底「高兴」。
是什么呢,自己的优势吗?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只能跪在铺石上望著她的男子想也想不透。他无从察觉,少女近乎纯真的喜悦,是来自于自己能替深爱的某人尽一切所能。
只能感到──
那对星月交辉下的眼眸深处,有座无底的深渊。
「你的朋友魔法师今晚也帮了我一点小忙,而且成果还不错喔。多亏有他,我最重要的他(剑兵)才能在骑兵搬出来的光辉大复合神殿(Ramseum Tentyris)里自由挥剑。
那是一件很可贵的事喔。
因为那把剑是他的荣誉,甚至能超越时间呢。」
少女这么说完──
哼起了歌。
那是,在遍洒月光的庭园中起舞的妖精之歌?
还是,祝福圣杯战争的胜者之歌?
抑或是──
百兽公主(Potnia Theron)为欢迎来自深渊的某物而道的末世预言呢?
「无论过去,
现在,
还是未来。」
嘻嘻。
夹杂些许笑声。
「那是能超越所有时光,
让大多数人醒不了的梦,尊贵『荣耀』的形象。」
转啊转啊。
舞动得像一大朵盛开的花。
「也是常胜之王挥舞的宝剑,来自天际的一缕星光──」
转啊转啊。
笑著,转著,高举左手。
「──呵呵。当他的剑划破东京夜空的『那一刻』,一定会很美吧?
所以我要早点办完才行。杉并离海很远,奥多摩又是深山,说不定会看不清楚那时候的光呢。」
说完──
少女淘气地闭起右眼的动作,彷佛表示「你应该懂吧?」但实际上无从得知。会是「我要亲眼看看成果」的意思吗?男子难以思考下去,他已濒临「极限」。
「呃……呜……!」
少女的动作似乎触动了什么,男子不禁呻吟。
深红溢上前院铺石,「啪刷」地砸出响亮水声。
视野剧烈摇晃。
从全身剧痛能够瞬即明白,肉体遭受了急遽性的损伤。他并不是遭受攻击,损伤、痛苦全是源自体内。即使他持续以魔术治疗,全力减缓损伤速度,但极限已到。
而这片狼藉,就是结果。
在现于东京湾上空的大复合神殿中,应正进行的激战战况如何,男子无法得知。周边有如固有结界的领域阻隔了远视或透视魔术,甚至使魔的入侵。
但这领域之中,有著一个铁一般的事实。
那场决战之际──
复合神殿之主骑兵,与剑兵(Saber)、枪兵(Lancer)、弓兵(Archer)「三骑士」死斗中,魔法师的的确确背叛了他。也就是说,男子的使役者魔法师,背叛了与他以契约魔术同盟的对象。
这是「违约行为」。
自我强制条文这样的术式文书捺下血印署名后,一旦毁约就会受到相对的报复。具体而言,就是男子体内的魔术刻印会造成现在这样的损伤。
若不处置,很快就性命不保。
在脖子与太阳穴浮现的粗大血管膨胀到相当危险的程度,阵阵脉动。
破坏原订合作到只剩最后两骑的同盟关系,就得以死谢罪。那就是这样的契约,具有这样的强制性。魔术刻印将自动侵蚀肉体,而只有一个阻止方法,就是立即停止违约行为。
「魔法师!吾以此令咒号令吾友──!」
男子大喊。
全神贯注于令咒的存在。
现在只能使用令咒,强迫应还属于自己的使役者──魔法师听从命令,立即停止对骑兵的所有背叛行为。此后,再以剩余令咒解除他对美沙夜施加的诅咒,消灭这怪物般的少女。
但是,实际施行的顺序却是相反。
首先得杀死这个最大障碍,造成一切问题的少女。
接著,是救回女儿美沙夜。
中断背叛行为摆最后也不要紧。
「给我把沙条爱歌……!」
用尽令咒三划,赢得圣杯战争的可能是微乎其微。
但男子认为那也无所谓。
此时此地,现在这一刻,就是必须使用令咒的时机。
能感到内脏和骨胳正被阵阵消磨。那是契约魔术的效果。常人几乎忍受不了这种自己被由内侵蚀的感觉,但男子却办到了。对于自己有这么强的精神力,男子伴著惊愕将它咽下。说什么都要撑过去。该说的,就只剩短短几个字。
杀了──就这样。
说完就行了!
只要魔法师将宝具真名解放,连英灵都能瞬间消灭。无论她天赋的才能再高,也不过是个人类少女,绝无招架之力!
「呵呵。」
笑声。
宛如风铃。
少女的眼,就在男子面前凝视著他。
她是什么时候接近的?
明明有一段距离啊。
没有任何施行魔术的动静,少女就这么近在眼前出现,只离几公分的位置。男子被那澄透双眼射出的视线射穿,口中的话戛然而止,舌头无法动弹。
「……!」
不能动的不只是舌。
手、脚,身体每个部位都无法动作。
「叔叔,能请你退出吗?把魔法师正式让给我吧。我还有其他事情,想请帕拉塞尔苏斯先生帮我做呢。」
「……想……得……美……!」
男子挪动了应该动不了的唇舌,吐出几个字。
同时口腔淹满鲜血,妨碍已经相当困难的呼吸。那是因为契约魔术的效果,还是反抗少女的视线?无论如何,能在这状况下出声,全赖他超乎常人的强韧意志。
面对这份执著,这份气魄,动人的少女将如何回应?
是怜悯?
是哀伤?
还是会同情心起,应了他的意?
「呵呵。好吧,既然这样──」
她一直微笑著。
这笑容的印象,完全就是朵灿烂盛开的花。
「我就给你一个退出的理由吧。
我原本就已经构思到『一半』,现在马上把它完成喔。」
她一直微笑著。
以眼眸、嘴唇和言语,散发纯洁之美。
「其实,我一开始就想这样做了──」
她一直微笑著。
如花朵般灿烂。
如天使般纯洁。
更如■■般残酷无情。
†
关于使役者的背叛。
因圣杯而现界的英灵,本该成为其主人之魔术师的力量,是完成圣杯战争这魔术仪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帮助主人从这七人七骑的厮杀中胜出的利器。
然而,在某些状况下,他们可能「背离」主人。
最大的可能是目的相冲。
例如主人希望消灭A事物,使役者却想维持。两者无法兼容,必定分道扬镳。
再来是个性相冲。
由于英灵具有人格,英灵可能无法认同该魔术师作自己的主人。
而魔术师还可能因为某些缘故,将主权让度他人。
若让出的魔术师是心甘情愿,过程当然顺遂;但以恐吓或拷打等手段要胁魔术师让出使役者的情况也极有可能发生。
解法并不多。
目的相冲时,只能以令咒强迫使役者行动。
个性相冲时,必须谨慎构筑彼此关系。
至于该如何防止强制让度──也就是抢夺使役者。除细心戒备,注意自身安全外别无他法,别以为会有轻松的手段。
切勿制造弱点。
假如已经存在,就得全力保护。
若无力保护,就得尽快「将其」割舍。
不过假如有办法割舍,它也不会成为弱点了。
(摘自某册陈旧笔记)
†
我想,这一定是一场梦。
我──
生为玲珑馆美沙夜的我,静静地这么认为。
查看,感受自己和周围后,我有一点惊讶。
这是个轻飘飘的地方。
轻飘飘,闪亮亮。
以缤纷色彩构筑的空间中,星星到处闪烁。星星。见到那抽象过头的星形,就好像见到自己的幼小一样。
因为,这是我的梦。
梦──
源自梅斯梅尔逐年发展至今的现代心理学,对梦有一套详实的解释。
其一小部分与魔术有关的说法或许太过夸大,但在遥远的过去,魔术历史其实也曾有一段探索精神运作方式的研究时期。
现在的我,在精神魔术的修为还称不上高。
虽然不高,但还算可以。
像立即判别自己是否在作梦这种小事,自然没有问题。
据说在圣杯战争中,魔术师(主人)和英灵(使役者)由于建立了输送魔力的管道,可能梦见彼此的记忆。听说这种事之后,我开始对自己的梦稍微多注意了点。
我知道自己不是圣杯战争的参战者,没必要注意梦境。
尽管如此,还是无法克制。
不禁想像假如我成了主人的情况。
总而言之。
我静静地检查自己的状况。
记忆的连续性并不正常。
只能模糊地想起睡前的事。至少,还知道圣杯战争正在进行当中。使役者们在后院森林的混战──骑兵的光辉照亮夜空那晚,是几天前的事?两天?三天?
想不起来。
没办法,毕竟自己正在作梦嘛。
这是梦境。
上面的是……天空吗?嗯,应该是吧。
我正在飘浮。是在天上飞吗?与其说飞,这和游泳的感觉比较类似。更正确说,像没有水阻的游泳。
这是一个能以游泳方式在天空飞,轻飘飘又闪亮亮的地方。
彷佛是孩子们最典型的梦想。
我就在这样的空间里──
飘著。
飞著。
老实说,感觉非常舒服。
只是舒服当中,也有一点点不适。
可能是因为自己和周围都在飘,视野摇晃不定,在空中飘的感觉也很怪。尽管脚下不踏实的感觉压不过飘浮的愉快,仍多少有些不安。
而这些感觉中,少了皮肤的感觉。我很快就发现自己没有触觉。就算捏自己一把,也不会觉得痛吧。
真是个既像天空又像大海的──天空。
抽象的星星到处闪烁。
说不定,将睡意变成一整个空间后就是这种样子。
突然间──
「你好啊。」
有人说话。
那是谁?我听过这声音。
眼前有张笑脸。
不对,只是我的意识自然地如此联想。带来这声音,笑著那么说的人,一定就在这空间的某处。
我分不清声音来自哪里,只是在雾霭一般──五颜六色的空间中到处游动、飞翔。
用想的就能移动。
那对于尚未学会飞行魔术的我,是种很新鲜的感觉,也当然有某种程度的畅快。只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能自由地往上下左右移动,其实还不错。
但是「飘忽不定」还是让我觉得有些不安。
真想能快点醒来。
这么想的我,已经飘了很长一段距离。
无边无际。
不管飘多远,这空间彷佛都会一直延续下去。
假如有尽头,会是怎样的状况呢?
当我这么想──
眼前的雾霭轻轻地散开。
我的前方有某种物体。
有人飘在前面。
那个人飘得比我更自在,在这轻飘飘的空间里优雅地飞舞、跃动。
「你好啊。」
是个女孩子。
看起来比我大几岁。呃……她是谁?
「好久不见了,美沙夜。」
她唤了我的名字。
彷佛理所当然。
这个女生认识我?
我认识这个女生?
她会是谁?
模糊的记忆中,有个画面闪过眼前。那是我小时候的记忆。
像是某个公园、庭园。
我好像曾经在某个充满绿树花草的美丽地方,见过这么一个──
比我大几岁的女孩。
「我们两个,以前见过一次面吧?」
对,好几年前。
可是,总觉得有点奇怪。
她竟然然和那时候一样,一点也没变。
因为在梦中?真的吗?
她的──
「你长大了呢,变得好可爱喔。睡衣和小兔兔拖鞋都很好看喔。」
名字应该是──
「呵呵。我啊,今天是──」
呃──
「特地来和你作朋友的。」
好清秀的微笑。
一个那么漂亮的人,那么温柔地笑著。
宛如凯尔特传说中的妖精,故事书或童话里的公主。
我没多想就点了头。
不小心「点了头」。
注视著她似乎在发光的笑脸。
在轻飘飘,闪亮亮的非现实空间中。
我丝毫没有不能点头的想法。当时的我相信她。
因为──
有了朋友以后。
爸爸脸色一天比一天糟糕的事。
或许,就有对象可以谈了。
†
不对。
不对。
致敬、致哀、意义、视野?不对,那算得了什么?那种话,全都是欺瞒之词。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我想告诉你的事实就只有那么一个。没错,我──
我──炼金术师冯‧霍恩海姆,因显现东京的圣杯之力而现界,成为「为你而存在的力量」,将你视为朋友,以及一个值得敬爱的人;但同时,也能够如此轻易地背叛你的愿望和灵魂。
残酷的倒戈。
无情的反叛。
就是这么单纯。
我蹂躏了一个爱护女儿的父亲,一个值得守护的可贵情操。将它践踏、砸烂、粉碎得不见原形。
所以,我的朋友。
你连万分之一的责任也没有。
责任在于罪孽深重的──
我的恶念。
事实,就只是如此而已。
但是,倘若──
真正的光辉。
愿意挺身对抗我所无法违逆的「世界」,又将会如何?
†
一睁开眼──
就见到父亲带著不曾有过的面容站在房里。
现在已经不是梦境。
美沙夜在床上醒来,首先见到的就是嘴张得像野兽,唾液直流,不知在低吼些什么的父亲的脸。位在两公尺前,令人敬爱的父亲的脸。一时间,美沙夜还认不出他是谁。那明明不是别人,就是她每天见面的玲珑馆家现任当家,却一脸陌生的表情。
是某种魔术的副作用?
不对。父亲是远东最顶尖的魔术师,不会发生这种事。
可是──
「美沙夜。」
声音沙哑。
嘴唇乾裂。
龇牙咧嘴,气喘如牛。
布满血丝的眼不停四处转动,焦点不定。
粗得难以置信的血管,在脖子与额头阵阵鼓动。
「父亲……大人?」
从唇间零落的言语,转瞬被父亲的吼叫打散。
吼叫。没错。
「────────!」
吼叫,咆哮,狂啸。
还以为耳膜会就此震破的叫声,猛然震撼美沙夜的头颅。才刚从梦里清醒,还无法正确认知现况的意识随之模糊。该做什么?该说什么?还来不及思考就应声冲垮。
(父亲大人怎么了?)
无法理解。
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无法理解。
这里,是自己的寝室。
父亲,不知在吼些什么。
吼叫,咆哮,狂啸。
不能害怕,必须有所行动。
不能发抖。吼叫的父亲,异常的父亲。房间里除了父亲外,就只有自己一个。魔法师不知是灵体化了还是真的不在,见不到人。如果他就在附近,一定会立刻赶来,所以是不在。
因此,自己必须独自应付……父亲的「异常状态」。
「美……沙……夜……美沙夜,美沙夜,美沙夜!」
「父亲大人?不用急,美沙夜就在这里。您认得出来吗?」
「美沙夜……」
他听得懂?那么──
希望才刚浮现,就被无情打碎。
「美沙夜……」「难道……」「意识某个角落……」「被魔法师……」「不行不行……」「最坏的状况……」「作打算……」「糟透了……」「魔法师……」「在这副身体凋零之前……」
父亲唇间漏出的话──
掺杂嘶吼的那些话,只是一连串的碎片,理不出意思。
「美沙夜,你……」
「我在听,父亲大人。我就在这里,我是美沙夜啊!」
美沙夜以颤抖的声音对父亲疾呼。
原本歪斜地从床上坐起的她,急忙跳下床。
赤脚站在地上,想尽可能接近父亲的脸说话。怎么办?该做什么才好?状况还没厘清,资讯还不够,根本无从判断。就在美沙夜决定接近父亲的那一刻,一句尖锐的话,轻轻地刺了过来。
「你就快死了,美沙夜。」
「……?」
快死了?
这话刺得她不禁退缩。
不是因为内容,而是那尖锐无比,彷佛要扎进心里的口吻吓退了她。当东京成为圣杯战争的舞台,决定跟随成为参战者之一的父亲留在玲珑馆根据地时,美沙夜就负起了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因此,她不会对「死」这个字眼感到疑惑。即使有所恐惧,单纯的一个字并无法吓到她。
身体会抖得更厉害,完全是因为父亲的语气。
还有那双眼睛。睁得凸出而毫无焦点的父亲眼中,有种强烈得可怕的意志。
父亲想表达什么呢?
抽了口气的美沙夜接著听见的,是极为露骨的言语。
「你的体内……」
伴著沉重呼吸。
「被埋下了诅咒。」
以掺血的声音。
「致死的诅咒。」
不流利的舌尖。
「解咒的方法……并不存在。」
冰冷,但不时夹杂吼叫。
诅咒?我的身体?
美沙夜暗自问道。她不仅没有这样的自觉,更听不懂父亲的意思。就当原因和圣杯战争有关好了,是谁下的咒?
于是,玲珑馆美沙夜一字字地问。
她问:凶手是谁。
──是谁,对我下的咒?
「是我。我把你……」
──父亲大人下的?
「是我■■!把诅咒,啊啊,把诅咒……」
──对我,下注咒?
「你就快死了吧。是我,是我■■!」
──为了杀死我?
「非得到圣杯不可……」「迟早……」「迟早这个东京……」「会再召开一次圣杯战争……」「到,到那个时候……」「你才有机会得救……」「不,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你没救了……」「你被诅咒了……」「得到圣杯之前……」「你绝对不会得救……」「所以……」「所所所以……」「圣杯……」「────────!」
又是一连串只言片语。最后,是凄厉的嘶吼。
陷入狂乱。
咆哮,更用力咆哮。颈部、额头上浮起的血管,彷佛是疯狂的发显。
美沙夜没有发现。
那是毁约的反馈。
美沙夜没有发现。
父亲,是忍受著自身肉体由内崩溃的剧痛,对身中致命诅咒的美沙夜施放抑制魔术。他狂吼著抽出的形似尖锐匕首的「某物」,则是延长抑制效果的礼装。
全都不知不觉。
只是茫然地看著。
父亲扬起利刃的画面。
「父亲……大人,不要。」
「美沙夜。」
「不要──」
「美沙夜……!」
额上血管终于胀破,两眼也同样流出深红的父亲极力高喊。
吼叫,咆哮,狂啸。
手上的利刃,就这么往美沙夜胸口──
「原谅我,美沙夜。」
──穿破睡衣,扎进肉里,深深地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