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一九九〇年,十二月某日。
东京,玲珑馆主邸──
又是一个安宁的早晨。
空气与平时没有任何不同。
吐的气是白色的。
在表示正值严冬的寒冷空气中,虽感觉不到下个季节的脚步,但仍比去年暴雪的冬天暖了几分。相信再过两个星期,就能见到几样春天的兆候。
走在这座经常有人将姓氏误认为宅名的西式豪宅中,少女──
玲珑馆美沙夜,忽而仰望夜空。
严冬的天空。
白色的天空。
现在时刻,刚过上午六点。
即使明知自己起床时间比一般小学生都要早,美沙夜也没有怨言。若问与眼前一整片的白一样纯净透亮的明晰意识一角,是否为这景象有何想法,那么顶多就是对无缘目睹美丽冬季晨空的同学们感到一丝丝可怜吧。
「……强化,物质,存在……」
唇间流出只字片语。
美沙夜以此简单复习昨晚向父亲学习的「魔术」。
短短几分钟就结束了。
强化魔术。强化物质结构,堪称所有魔术的基础。美沙夜曾受过一系列的相关训练,且业已达到修习其他魔术所必须的范畴,但父亲昨晚又将它提起。
原因不明。
(……父亲大人。)
这让她有种奇妙的预感。
从十二月开始,父亲对他归类于基础的魔术,重提次数明显增加。园丁们整理这座后院那天的夜里,父亲说明炼金术的出发点,也就是「如何将物质变幻成黄金,以及创造、精炼的方法」时,吓了美沙夜一跳。
绝不能忘却基础。
父亲是想表达这点。
为什么?
(母亲大人……一定什么也不知道。)
母亲只是属于魔术世界的人,并非魔术中人。
具体而言就是,她是与玲珑馆本家有点距离的旁系子女。虽不受魔术回路眷顾,但血脉有所价值,便在祖父属意下嫁与父亲为妻──生下美沙夜。
若没有母亲,拥有极优秀魔术回路的自己便不会生在这世上。美沙夜能够断定,母亲的存在绝非没有价值,那对母亲所属的玲珑馆家旁枝也意义重大。
可是,尽管如此。
母亲仍不是魔术师。
不是探求极致真理,超越人常,行于神秘之道的人。
对美沙夜而言,母亲虽是给予父亲和她温暖,与她相伴的宝贵家人,但在魔术方面,就连助手或协同研究者也算不上。
所以,她一定「什么也不知道」。
事实上,父亲也鲜少在母亲面前展现魔术师的一面。
美沙夜所能见到「父亲与母亲相处」的场面,顶多就只是早晚餐桌上。无论他们是否会单独在其他房间或寝室交谈,情况一定和餐厅不会有太大差异。
父亲静谧地深思。
母亲慈祥地微笑。
他们俩的气氛,肯定像平常一样恬淡。
「……」
深深地,吐口气。
白苍苍的雾气吹出唇间,在面前飞舞。
这团白色也是物质,只是单纯的水分。
(……如果要强化这个……)
原理上并非不可能,那么该强化这些白气的什么性质呢?
能用一句无聊就放弃这个念头吗?不,这一点也不无聊。美沙夜默默地想,只要有心,自己一定能想出冬天呼出的白气该如何强化。
是浓度,是范围,还是它会立刻消失的脆弱呢?
她的思绪──
被中途打断。
「汪。」
声音。黑色身影,黑色眼瞳。
几头猛兽出现在她面前。
没有直接扑上来不是因为她运气好,而是平常训练有素的缘故。
几头猎犬离开林木茂密,有如黑森林的玲珑馆邸后院,来到美沙夜眼前。身形修长,充满某种优美机能感的它们和园丁一样,是这座黑森林的守护者,受父亲之命看顾这片广大森林的哨犬。
「你们早安。」
美沙夜对它们说话。
到这时候,哨犬才得到「准许」稍微摇尾示好的信号。
接近,行动,任何一切都受到主人,即玲珑馆家成员的掌控。
「好乖喔。」
「汪。」
甚至吠叫。
若非紧急状况,它们只能在见到主人时主动出声。自从母亲因意外撞见它们而吓得跌跤后,它们学会先吠一声再靠近。正确来说,是被如此训练、规定。
「谢谢你们每天都帮我们看家。」
美沙夜伸出手。
伸向这座森林的勇敢守护者。
「汪。」
「不客气。」
以指尖触摸。
轻轻抚过其中一头的头部。
除伸手外,身体姿势没有任何改变。没有多踏一步,它们也没前进。
插图024
──玲珑馆美沙夜,绝不会错踏双方应有的「界线」。
就某方面而言,那与现为小学生的美沙夜所学的处世之道相当类似。不让他人过于接近,自己也不过于接近他人,保持能确实掌握种种主导权的距离。
若要凸显猎犬们与自己的能力差距。
还是这个距离最为恰当。
即使它们反目露牙,也能以魔术及时应对。
对于一般的猎犬,离这么近也无所谓,不需要过度警戒。假如它们是「非寻常」的猎犬,至少得在园丁或父亲陪同下才能伸手。
做该做的事。
掌握应有的距离,加以维持。
凡事皆然。
无论对学校、猎犬、佣人或魔术都一样。
若要举个例外,那也是极少数。没错──就是身同师长的父亲,敬爱的母亲。
要是祖父仍在世,就得多加一个人了。
†
Fate/Prototype
苍银的碎片
〈Magicians〉
†
约一小时后,上午七点。
早晨的景象──
和平时一样,毫无改变。
与家人共进早餐。
正确说来,周围还有许多穿著侍女服的年轻女性。虽然以广义来说,她们也的确是玲珑馆家的人;不过宽敞餐厅中,坐在铺上白色桌巾的餐桌边用餐的人就只有三个。
父亲位于长桌远端。
母亲位于中央部位。
美沙夜位于父亲另一端。
早餐时间一如以往。
感受著探入窗口的含蓄阳光所带来的温暖。
除了鸟儿们的报早之歌,以及掺杂其间的刀叉碰盘声,没有其他声响。
「不可以碰出声音喔。」
偶尔能听见母亲委婉告诫的声音。
传出别致的唇间,堪称优美的嗓音,以及她那与嫁入玲珑馆家当时无异,彷佛没有流失一点青春的美貌,使她成为佣人们憧憬的对象。
「是,母亲大人。」
自己回答的声音。
全家人会在这时候发出的声音,大概就是这几样。
这就是这么一段对话甚少,却能感到平静与温暖的时光。没错,温暖。美沙夜很明白,那绝不全是朝阳的缘故。
是来自母亲和自己的声音?
不,不对。
是这早晨时光本身──
「那么,老爷……」
用餐结束时,一直保持沉默的管家开了口。
年岁已高,只比祖父过世时年轻一点的管家,绝不会在这种时候主动说话,所以那浑厚的声音,当然也是在父亲的示意下所发。
管家说的,是父亲今天的行程。
「今天中午,您和金子议员有一场餐叙,接下来下午两点是与P集团本田会长的会谈。两位都是专程来访,不过下午六点开始的恳亲会则需要劳驾您亲自出席。」
「这样啊。」
这样的对话也司空见惯。
又是一样。这也是安宁早晨的一部分,玲珑馆家的日常晨景。
但话说回来,父亲今天似乎比较忙。
一下和政商界要员见面,一下去见他们──尽管如此,父亲必定会要求管家调整行程,空出夜晚的「某段时间」。
由于是例行事项,或许比较接近确认吧。
「遵命。」
管家恭敬地深深鞠躬,结束报告行程的时间。
母亲和美沙夜几乎不会插嘴。
只有那么一次,美沙夜问:「父亲大人为什么要亲自去见他们呢?」她晓得客人为什么要来见父亲,而那不是就够了吗?为何还要浪费时间呢?
但如今,她绝不会再有相同疑问。
只是静静聆听管家口中的行程。
因为玲珑馆的当家,「并不只是魔术师」。
所以──
当家的工作并不仅止于学考、探究魔术。
即使外出对一名魔术门徒而言相当浪费时间,那也是执掌玲珑馆家的父亲必须善加兼顾的事。
幼小的美沙夜也已经甚为明白、认同了这点。
†
我族的角色。
也就是玲珑馆家的角色,与一般魔术师家系、家门并不相同。
真要说起来,或许接近于土地、地方管理者(Second owner),但我也未能掌握远东所有魔术师家系,尤其是秘密的血脉,更是无从得知。
那么玲珑馆家有何特殊?
我想,应该是影响力的部分。
在不知魔术这神秘的无辜百姓所构筑,称作社会的网络中的影响力。
历史悠久,从西方世界酝酿魔术,在这极东之土落定的玲珑馆家,随著代代不停累积知识、钻研技术、探求真理,日渐提升至颇具社会影响力的地位。
或者说,沉沦到这样的地步──我不明白,是否能这样形容。
该将削减与魔术为伍的时间,加深对社会、世俗的关联,视为对家系的负面影响,还是该将成为社会有力人士在各种场合都能事半功倍,当作一种助益呢?
也许两者皆是吧。
对。即使自知肤浅稚嫩,我也尝试交出自己的答案。
每天都很忙碌的父亲,削减他魔术师的时间致力于安定社会,同时维持玲珑馆家的社会影响力。由于这是不争的事实,招来部分魔术师非议也是无可厚非。
不过我有我的看法。
魔术师,的确是一群为追求真理而存在的智者。
或许,我们是该与连何谓神秘都无法想像的人类社会保持距离,非议我玲珑馆家的人也言之有理。
但我是这么想的。
──既然我们有这样的「能力」。
在研究魔术的同时伸出援手,保卫弱小的凡人所建立的社会,又有何不可呢?
做能力所及的事。
就只是这样而已。
所以我,仍然幼小的我,想在此立誓。
假如我拥有不逊于祖父大人或父亲大人等历任玲珑馆当家的能力,我必将承继他们的功业。
若能力不足,我将仿效其他魔术师,只专注于魔术。
可是,又假如──
我拥有在那之上的能力,就要超越历代当家的成就。
将我的手,伸向能力所及的每个角落。
──伸向睿智与真理,伸向社会与人群。
(摘自某册陈旧手册)
†
在这个无异平时,一如以往的夜晚。
气氛融洽地──
一对父女,在家中一室对话。
这是种温馨的景象。
也是种安详的画面。
不过,美沙夜淡淡地想,发生于玲珑馆家一室的这一幕,应与一九九一年的普通家庭有著决定性的差异,不会出现在同学们家里。摊在桌上的魔术书、魔术所需触媒、在地板上发著微光的魔法阵也是如此。宠物也不是一般的室内犬,而是即使自己变质在即,也乖乖等待时刻到来的猎犬。
真是个安宁的夜晚。
代代承继家系的魔术师父女──
将在这静夜共享一段亲近魔术,依偎神秘的时光。
父亲虽身兼远东顶尖魔术师及社会有力人士两种身分,要务繁忙,但他必定会像现在这样,至少每两晚一次,为美沙夜执起教鞭。
与小学教师不同。
是她真正的导师。
那是父亲在她心目中,人父外的另一面。
说到学习,同学曾对她没有上任何才艺班感到很惊讶。但其实不是没有学,只是不能说出实情。她真正想学的就只有一项,其他──诸如钢琴、插花等早已练就一定水准的东西,她根本不想视为才艺。那些只不过是「消遣」罢了。
就算比赛得了奖,也没什么意义。
不过是小小的游戏。
名叫玲珑馆美沙夜的魔术师之女,今晚也要亲近魔术,依偎神秘。
如同玲珑馆家每个人过去所为。
至今都是如此。
往后也是如此──
「────」
设立魔法阵、配置触媒、吟咏几段咒语。
在早晨时间,以指尖轻点、抚触猎犬头部,使其快速变质、变貌为「魔犬」之余,美沙夜今晚也感到神秘就在身边。
倘若意识稍有涣散,用以更改现实,影响猎犬肉体的魔力就会失控,在魔法阵中央注视著她的猎犬就会立刻在他眼前喷血、骨折、皮开肉绽而死,否则就是遭魔力扭曲肉体,成为在莫大痛苦之中哀求主人赐它一死的肉块。
但这两种情况都不会发生。
美沙夜将正确地操控魔力,完成神秘。
将不可能导为现实。
将乖顺的猎犬,转变为强韧凶暴,同时一样乖顺的魔犬。
给它甚至能抵挡枪弹的躯体,撕裂钢铁的利爪,超越万兽的敏捷,在它体内灌注野生动物所无法容纳的魔力。
就手感来说,没错,与基础中的基础魔术没有多大差异。
至少,以美沙夜的才能而言是如此。
「你真是个天才啊,美沙夜。」
一旁传来父亲的声音。
摇头回答「过奖了」,是魔术完全结束后的事。
美沙夜认为,凭自己现阶段的能力,应该还能再缩短两秒。多耗了两秒,大概是太刻意想集中精神的缘故,有点可惜。
接著,她也将这想法如实告诉父亲。
而父亲是这么回答她:
「你果然是个天才。天资不仅高过我,说不定还高过你祖父呢。」
「您过奖了,父亲大人。我还差得远呢,像刚才──」
「当我有你这样的想法,还有勇气说出来,已经是十五岁的事了。」
话里带著满满的骄傲。
啊啊,父亲这是想给我勇气。
美沙夜强烈地如此感受。
这是因为,父亲这魔术师平时很少称赞家人。对于与自家家系无关的人,他能冷静地以客观观点给予正确评价;而对于玲珑馆家族中人,则总是表现得格外严厉。
这样的父亲,竟说了那样的话。
不寻常的变化没有让美沙夜觉得奇怪,只是感到自己仍不成熟。
不过,
很快地──她发现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对劲。
「世上能有你这么一个这么有才华的人,我真的很高兴。我实在该好好感谢你这个奇迹似的女儿,还有生下你的她。」
「父亲大人……」
在美沙夜的注视下,父亲娓娓道来。
才能、素质。
那对一个魔术师是如何重要──
他说,所谓魔术──
是神秘。
是奇迹。
欲以人为方式达成奇迹与神秘,所需知识技术的总称。
唯有超常之人,唯有魔术师才能达成。
他说,所谓魔术师──
是成就神秘之人。
运用魔力,将不可能化为现实的超常之人。
身怀魔术回路之人。
将生命奉献于探究、钻研,追求大愿之人。
他说,所谓魔术回路──
是将自然之大源(Mana)转换为魔力的构造。
将自身之小源(Od)转换为魔力的构造。
魔术师接触魔术基盘的关键。
全然是施行魔术所必须的「器官」,与生俱来的「素质」
他说,所谓魔术基盘──
是铭刻于整个世界的魔术理论。
有人将其编为学问,有人奉为宗教,有人只在族内口耳相传。
对此秘密的魔术式注入魔力,即可发动魔术。
他说,所谓大愿──
是所有魔术师的共同目标。
亦如字面所示,是万物的「根源」。
务必铭记。
魔术师之所以是魔术师,并不是能施行魔术的缘故。
唯有以魔术追求「根源」,欲穷极毕生所知,才会是魔术师。
每一言,每一语。
都和强化魔术一样,非常基本。
虽然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但若要举个连纯真的同辈们都能听得懂的例子,对,那就像小学老师叮咛「记得要大声说早安」一样,是教育基础中的基础。
为什么父亲会说这些话呢?
是因为自己将这个把动物变成魔兽的魔术使得很精采吗?
还是他和母亲谈过以后,修改了教育方针呢?
后者的可能性比较高。
因为美沙夜并没有前者的感觉。
「我──」
「听好了,美沙夜。」
沉静,平稳。
却又果断地打断了美沙夜的话。
「在这东京──远东,即将举行一个史上最大规模的『魔术仪式』。」
沉静,平稳。
却又彷佛隐含著澎湃的「热情」。
举行于这东京的大规模魔术仪式。
利用圣堂教会破例借予的「圣杯」所进行,空前、史无前例的──
借知名魔术协会「钟塔」之协助而得以成功的魔术仪式。为触及广大魔术师的千年大愿、悲愿──「根源」而举办的绝后仪式。七名魔术师(主人)与七骑英灵(使役者)的酷烈争斗。
即将发生于东京的大规模魔术争斗。
神话的重现。
实现大愿的途径。
「很幸运地,这条通达大愿之道也展现在我们眼前。」
父亲^玲珑馆当家获选为仪式的参与者。
由于已能侦测到圣杯──小圣杯(Symbol)所产生庞大魔力,即能证明藏于东京某处的大圣杯(Saint Graph)有效性。无庸置疑,魔术师将在圣杯引导下成就大愿。
当然,那伴随著莫大的危险。
「像这样利用人类无法操控的英灵所进行的魔术争斗,本来就是一场生命的赌注……因此,我才打算让所有家人都先搬到伊豆的别墅去。不过,如果是资质这么优秀的你──」
父亲稍微停顿,闭上双眼。
接著再缓缓张开,再次开口:
「你有那样的天才资质,能从这之中直接吸取的也相对多吧。」
「父亲大人的仪式,就快了吗……?」
「对。」
「而我……」
「一点也没错。」
父亲的声音──
充满了彷佛闪闪发亮的自豪。美沙夜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虽然他几乎每一句话,规模都大得一时间难以相信,但父亲不是会妄言的人,事实一定就是如此。父亲身为历史悠久的魔术师家系,社会关系深长的特殊家族之主,拥有一双能轻易识破虚假与陷阱的眼睛。
而他就是因为有这双眼睛,再加上魔术师方面的修为,才能接下当家之位──
没错。美沙夜还记得这些祖父生前私下说的话。
因此,
她「深受感动」。
那仪式无疑就要在东京施行,而且──
幼小又拙稚的自己,竟有机会目睹这规模空前的魔术仪式!
现在的她比拆生日礼物还要高兴。尽管她曾经答应自己,绝不在魔术课程中露出孩童的表情。
她并没有轻判危险的可能性。
也没有遗忘自己学艺未精。
纯粹是因为,父亲由衷为她骄傲的「切实」感受让他如此欣喜。
「这可说是圣堂教会与魔术协会协办,全世界难得一见的合作企画。原本非常忌讳魔术的教会能同意这样的仪式,也是一种奇迹啊。」
父亲的话语仍有后续。
沉静,平稳。
却隐含通往玲珑馆家长年大愿的康庄大道。
「这仪式叫作『圣杯战争』。
我们玲珑馆,将藉这战争成就大愿。」
†
母亲大人很为我高兴。
比父亲大人还要明显一些──不,明显很多。
她微笑著摸了我的头一会儿,后来才想起仪式的危险性,为我担心了几句。但我清楚地告诉她,我会保护好自己。
在那之后,我将三只森林里的猎犬变成了魔犬。
同时,父亲大人也将主邸的魔术结界强化得更为坚固。
就我所知──虽然我对远东的魔术师并不是每一个都晓得,但尽管如此──也应该没有任何魔术师攻得破这层结界。
能称作危险的,就只有英灵。
英灵。
原本,那是超乎常人的魔术师也无法触及的神秘。然而在这场仪式中,参加者却能将他们像使魔一样召唤出来。这不仅显示圣杯的力量有多么惊人,也佐证了大圣杯真的很有可能带领我们抵达根源。
英灵。那是一群具体的神秘,神话传说的重现者。
其他参与者会如何召唤他们,详情无从得知。
只是,父亲大人说过。
需要取得足以召唤相应英灵的触媒。
而我十分肯定。
玲珑馆历代当家中,人称特别出众的父亲大人,那么伟大的父亲大人所召唤出的英灵,一定会比其他英灵更──
(摘自某册陈旧手册)
†
西元一九九一年。二月某日。深夜。
东京。玲珑馆主邸地下。
「──宣告。
寄汝身予吾令,托吾命予汝剑。
若愿应圣杯召唤,从此意此理,速速回应。」
咒声高响。
诵出家族血脉串成的代代大愿。
「吾在此起誓。
吾将成就世间万善。
吾将镇伏世间万恶。」
咒声高响。
诵出欲将圣杯奇迹纳为己有的决心。
「身缚三大言灵之七尊,自抑止之轮前来吧,天秤的守护者。」
咒声催化了画于地面的魔法阵。
即使远隔两地,据传由圣堂教会管理的小圣杯滚滚涌现的庞大魔力,仍将不可能化为可能。魔力光满室生辉,置于魔法阵中央的触媒──几个「石块」,将唤来早在遥远过去便已从现世逝去之人。
那即是,英灵。
那即是,神秘。
无形的乙太,逐渐构成暂时的肉体。
好美的一个人。
有著女性化的长发,但性别应为男性。
身为玲珑馆当家的魔术师,清楚明白自己召唤的是什么人。
他和自己一样,是神秘的施行者。
将所有元素操弄于股掌之间的稀世魔术师(Average One)。
他是在世界奠定部分魔术基盘,贡献甚钜的人物,更是将四大元素的「概念」编为明确的知识学问刻于世界,并自在运用的超常之人。在魔术界之外,他也是在俗世历史缔造显赫功名的伟人;为拯救天下苍生而公开自己部分研究,却因此殡命的──在魔术世界留下传说的「理想之人」。
一名穿著白色长袍的高瘦男子。
文质彬彬的英灵,如今已化作使役者而现界。
那人伫立在渐失光芒的魔法阵中央,轻声说道:
「我应你召唤,于此前来。
我的真名是,冯‧霍恩海姆‧帕拉塞尔苏斯。」
好优雅的声音。
从来没听过这么富含理性与知性的声音。
身为玲珑馆当家的男子,过去始终认为其父亲才是魔术师极致典范,然而这一瞬间,他只有将过去数十年的想法推翻的份。看啊,那盈满睿智的眼眸。男子即使不曾接触根源,却有著深切的感悟。
这个人,比玲珑馆历任当家的任何一位──
不,他至少比远东任何一个魔术师都还要接近根源。
也就是,将众多神秘操之在手──
「我,是以魔法师阶级现界的故人。
同时亦如您,是个追求根源的魔术师。」
今夜,此时。
身为玲珑馆当家的男子,应能断言自己正处在人生中最美妙的一刻。
假如有个人能使用倒转时光的魔法──超越魔术的穷极神秘,且在当面实地展示,他或许会毫不犹豫地收回断言,但至少在这瞬间,他是如此相信。
成功受召而来的魔法师和他聊了很多。
经过数小时促膝长谈,男子明白传说都是事实。
冯‧霍恩海姆,传说中的炼金术师,也是真正惊人的魔术师。他不仅具备魔术师独有的人生观与价值观,更以「为拯救百姓、爱徒于苦难之中,行应行之事」为宗旨,将自身研究成果──其他魔术师极力藏匿隐蔽,别说不知神秘的凡人,就连同样是魔术师也只能传授给家系成员的知识公诸于世,促进医学发展,对人类整体带来巨大贡献。
一个高洁的理想人物。
魔术世界中的「愚味之徒」。
即使当作传说来听,一部分也令人一时难以相信。
超越人常的魔术师会做这种事?
为追求根源而一味穷极魔术,钻研知识的人会做这种事?
「……认为我是个蠢蛋的魔术师,肯定不少。」
魔法师说道。
不含怒气,神态依然平静。
「因此,我丢了自己的小命。这也无可奈何。我想救人,他们却怕我泄漏更多知识。既然水火不容,就一定有一方得离开这个世界,而那些魔术师──也是我疼爱的幼雏啊。」
这不像魔术师会说的话。
简直就是个「圣人」。
「愤怒?不,我不愤怒。
因为若不非那样,我就见不到你了。」
男子一时听不明白,只能沉默。
接著,魔法师抱持微笑,对他这么说:
「承我教习之莘莘学子的后人啊。既然你的家系应也修通了基础炼金术,便无疑是我的正统后人。」
啊啊,他──
真是个既如魔术师,亦是圣人,又似父祖的人物。
身怀无量睿智,却又如此纯真。
这就是他所判断的魔法师的「人格」。
且几乎同一时刻,他想到一件总是放在心上的事。
他的女儿──
玲珑馆美沙夜。
位居玲珑馆家现任当家的他,平时总是在考虑,该给女儿找个什么样的「知己」。
美沙夜的素直确实高过他的天赋,不仅是玲珑馆家传的众多魔术,就连外界学术也能一转眼就上手。对此,男子没有任何怀疑,也没有任何忧虑。可是──
玲珑馆并不是专营学术研究的家族。作为掌控远东地区的有力人士,与其他魔术师相比,和与他人交流的机会多上许多。
正因如此──
他们需要能帮助自己增广见闻的知己。
美沙夜得先懂得识人,才能够统驭人群。
然而,现下「人」的样本只有自己、妻子和佣人,实在过于不足。她需要一个知己。一个见多识广、深谋远虑,甚至懂得辨别感情细微变化,人格完善的知己。
经过调查,他很确定在刻意要美沙夜就读的杉并区中的小学里,虽有许多孩子单纯地仰慕才华出众的美沙夜,但还没找到任何一个值得她作为知己。
尽管如此,也不能找其他家系的魔术师担任这个角色。
必须为她找一个与魔术世界距离遥远,却又足以信赖──就像自家管家一样的人。男子一直是这么想。
但现在的情况有所改变。
眼前的魔法师怎么样呢?
若是这位高洁仁慈,甚至成为英灵的魔术师──
他虽是超越者,是魔术师,但也是英灵,应该不必顾虑家系之分。
短暂思考后,男子做出决定,没有任何犹豫。
自己不可能替美沙夜找到智慧更高的导师。他怀著这样的确信向魔法师深深低头,请求与圣杯战争完全无关的帮助。那并不是主人会对使役者做的事,完全是一名魔术师面对自己敬爱的师长时才会有的行为。
「请尽管交给我吧。」
这个请愿──
魔法师爽快地答应了。
带著不曾片刻中断的沉稳表情:
「你的要求很正当。」
──轻轻地。
「魔术师也需要朋友。」
──伸出他的手。
「那么,就让我作你宝贝千金的朋友吧。」
──轻轻地,低声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