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主人(Master)在想些什么?
对于拥有优秀「眼睛」的弓兵而言,是如字面般一目了然的事。
他的眼,能看清向远方射出的箭矢落于何处。
他的眼,能看遍敌我双方的万军阵容。
原野、山林、野兽等地面上的一切,全都能瞬时映现于弓兵的黑色瞳眸中。
不仅是物质,也包括精神。
还不是英灵,仍是个活生生的人类时,屠龙英雄的直系子孙马努切赫尔大王曾对他这么说──你的肉体是从神代跨越时空来到当今的恩惠,无可取代的至宝,所以你的眼睛也具有超乎常人的力量。
弓兵还记得自己的回答非常直接──原来如此。
在接受伟大君王的赞美,应表示惶恐的时候率直点头,做出无礼的答覆。
那一刻对弓兵而言简直是毕生之耻,但大王却心胸宽大地原谅了他。可能是因为在古代,伴随惊人力量降世的人也非常稀少,而当时更是除大王外,别无他者。
换言之,大王是将他当成了某种朋友或同类吧。
弓兵稍微怀想既是是贤君也是武士的大王,看向将他以英灵身分召唤来西元一九九一年的主人。
魔术师,曾育有一子的女子:艾尔莎。
弓兵在她的根据地──东京千代田区御茶水山区的某饭店,绿意含蓄的附庭院四○三号套房解除灵体化,以乙太构成的肉体坐上沙发,将同样坐在对面沙发沉思的艾尔莎定于视野中央。
看得见她的人──真是个好女人。尤其是她的笑容。
看得见她的心──真是个好女人。她想对圣杯许的愿,绝不是肤浅的私欲。
艾尔莎.西条的一切,都逃不过弓兵的眼睛。
但他绝不会说出口。
他也晓得从某个角度看,自己的视线甚至比强行扒光她,注视她的裸体还要无礼。所以他尽量克制,不去窥探她的心。
对于自己该以礼相待的人,更是如此。
「……弓兵。」
呢喃声传来。
成为他这第二主人的女子,声音与大王那第一主人相差甚远。
要求艾尔莎拥有司掌战斗、裁定、治国、君临天下的王者风范是太过分,而弓兵当然也不会那么做。一旦透过召唤仪式相会并认定她为主人,认同她的愿望和意念、决定并肩作战,接下来就只需陪伴她走下去而已,没有任何迟疑。
没错。
弓兵心中没有半分迟疑。
「怎么了,主人,你的声音从来没这么没精神?」
「是吗……」
「是啊。」
弓兵带着比不上满面笑容的柔和微笑,对她点头。
把握着接下来所有对话的脉络,并小心地不让她发现。
「如果有心事,随时可以和我谈谈。我不只是你的使役者,也对你这个人很感兴趣,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就尽管说吧。」
「真的?」翠绿瞳眸看的不是弓兵。艾尔莎的视线在地板上溜跶。
「我是很少说谎的人喔。」
「很少是吧?」
艾尔莎浅浅一笑。哎呀,就这样而已。
虽然一如预料,但难免令人有些沮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如果可以,希望她能永保笑容。弓兵心中一角微微兴起这样的想法。不仅是艾尔莎,倘若所有辟恶扬善的人和生命都能享有幸福安宁的生活,不知会是多么美好的事。
尽管世界绝不会让那种事发生。
「这国家不是有句谚语叫君子言出必行吗?我也想当个君子嘛。不过呢,毕竟我不是全能,有时候结果就是变成我说谎了。」
「是喔,所以才说『很少』说谎?」
「就是这样。」
再度点头。
对话也在此暂停。
艾尔莎现在的氛围,和五天前意外被应是狂战士主人的少年用魔眼束缚,听他说了些话之后很像。虽然已经比三天前接触剑兵的主人那时好上一些就是了。
默默地,弓兵注视她的侧脸。
真是张少女气息浓厚,实在看不出曾为人母的脸。
而其中,有着鲜明的阴影。
(……在奥多摩那时候,你有一部分崩溃了,好像被什么附身了一样。)
不需专注也看得出来。
在西条.艾尔莎这名魔术师的某一部分出现了致命缺口的那天,那一刻。
当她呆立着沉默不语,就只是呜咽啜泣,弓兵搂起她瘦小肩膀的那一刻。
他没问发生了什么事。
这三天来都没问。
弓兵认为那不是他该过问的事,也不该涉入。她必须自己走出来,尽管那会是左右圣杯战争的关键──
(你自己决定吧,艾尔莎。
你还有日子要过。这场战争后,你的人生还会继续下去吧。)
即使她的决心,将决定自己这英灵的末路。
也不劝告。
也不诱导。
就只是等待,作为一名出现在现代的过客。
直到活在这个时代的人类真正决定自己的去路,无论是等十分钟或一小时都无所谓。
一秒即逝。两秒,三秒。
「救救东京吧。」
就在十秒后。
艾尔莎略垂着眼,但仍然注视着弓兵那么说。
视线交错,经过半次呼吸的沉默。
啊啊,真是令人满足的答覆。至少那是她自己下的决定。就算受到等同世界本身的力量插手阻碍,那也是多年来无时无刻都觉得世界可能在五分钟后化为地狱的西条.艾尔莎,灌注了感情与意识得到的答覆。这么一来,就算那是受恶魔(Druj)鼓吹而说出的话,弓兵也愿意全心支持。
至于她的答覆本身。
弓兵也不可能遗忘。
「那是那小子的话吧,艾尔莎?」
「……对,没错。那个男生叫作巽,曾经是狂战士的主人。」
用「曾经」形容的,是应已从圣杯战争落败,住在这东京的少年。
五天前,艾尔莎在秋叶原遇上这名少年时,他说了些话。
他想拯救东京。
阻止圣杯战争。
「那孩子……说他想拯救这个城市,想救每一个人。你相信吗?他明知我是魔术师,明知我参加了圣杯战争,他还那样说。因为这里有他的朋友,有他喜欢的女生……所以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圣杯战争。」
「是喔。」
「你不觉得好笑吗?」
「怎么会呢?英雄就是该说那种话啊。」
这次,弓兵露出满面笑容。
太好了。假如她真是忍受着层级与一般魔术完全不同的精神侵蚀,抵抗着将亡子与那名少女混淆的脑功能异常──处在人格从最深处遭到千刀万剐的痛苦中也依然不哀号不求救,一个呜咽就挺过去,凭自己的力量得出那个答覆──
那么她的确够格作我这弓兵的第二主人,值得骄傲。
我愿赞颂你,为你喝采。
进而为你拉弓。
为你一个,为你们所有!
我现在就赶往现界的最强敌人骑兵,这位高呼其名并同时向五骑英灵宣战,古埃及史上赫赫有名的光辉神王奥兹曼迪亚斯所坐镇的大神殿。讨伐这位因不明理由,便扬言将远东最大都市连同逾一千万居民烧成焦土的法老,一箭射穿他的心!
没错。
救人者才是英雄。
「弓兵,我──」
「别说了。你这样决定,我也答应了。这种事就是……那个,这样就行了。」
──这是距今约半天前,东京湾决战当天早晨的对话。
†
完全是九死一生的困境。
即使与剑兵联手,劣势仍旧如此巨大。
时为一九九一年二月某日,深夜。
东京湾上决战──
弓兵、枪兵与剑兵,合称「三骑士」的使役者们应邀入侵了敌阵、死地──骑兵在仿佛吸入无星夜空的漆黑海面上布展的大宝具,无双固有结界「光辉大复合神殿(Ramesseum Tentyris)」之大回廊中。不必多说,不必多想,三人都知道在那强力的结界内,任何事象都对骑兵有利。
但实情根本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说瓮中之鳖,或许更加正确。
将神王(Pharaoh)心象化为实体的固有结界,简直是神代再临。成群袭来的人面狮身兽(Sphinx)全都具有不死与无限再生的能力,而大神殿的主人──骑兵奥兹曼迪亚斯也是如此!
不死,不倒。
在千里眼技能自动运作而精确锁定敌方位置后,并于剑兵解放风之魔力(Invisible Air)的推助下,弓兵击发的数十枝必杀必倒之箭贯穿神殿内壁,直达一公里外的主神殿。箭群就这么一举摧毁由足以无伤抵挡普通对军级宝具的西台神铁所包覆的主神殿外壁,直接不偏不倚地飞向在宝座上堂皇等待的骑兵,刺穿他的心脏,然而──
神王不死。
伤口瞬时愈合。
仿佛烙在胶卷上的影像倒转了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无效!无益!无谋!无能!
余乃不死之身,休想在余身上留下半点伤痕!啊啊──亲身体验自己的无力吧!」
弓兵看得清清楚楚。
千里眼说明了这里的一切。
使坐镇于主神殿哈哈大笑的神王无敌,无限再生的宝具之绝对力量
那是古代诸神给予的护佑,还是传说一出生就受众神扶持的奥兹曼迪亚斯这法老本身的力量呢?这就是永远统治大地,使亦王亦神,亦神亦王的自己升华为新信仰的大英雄真正的模样吗?弓兵见过的王虽不多,但也看得出骑兵的威势与其他的王截然不同。
是个堪称强大、无敌的对手。但是──
弓兵不会屈服。
要放弃还嫌太早。
若有人能目睹这场战斗,十之八九都会认为入侵大神殿的三骑英灵迟早会丧命吧。弓兵也深深认为自己身处劣势、危机之中。
枪女(枪兵)起初虽然态度合作,但在狮身兽们完成第三轮完全再生后,不知呢喃了些什么就失去踪影,生死不明。共有七头神兽依然不停袭来,逼得弓与剑二骑进行无止境的迎击。先前狙击骑兵便是为了打破这个僵局,但最后仍是徒劳无功。
若是两国争战时发生这种情形,弓兵早就请命大王撤退了。
然而──
现在不太一样。
这里没有士兵或民众需要保护。
存在的,只有和除了王之外就没有第二个人的自己,及力拔山河的那位──英雄!
「剑兵!」
弓兵以间发之差避开宿含魔力而炽热的狮身兽钩爪,同时射出五十枝箭,消灭另一头吐出的火焰风暴,对剑之英灵大喊。出声的下个瞬间,弓兵的身影已登上大回廊顶部,距离石造地面约十公尺高度的位置。
「还没吗?」于顶部落足时又问一声。
「再几分钟!」剑兵以解开风鞘封印的黄金之剑斩杀神兽,抽空回答。
「……这种要求一样很过分耶。」
按常理论,英灵在世间没有任何敌手。
有神话重现之称的使役者凌驾万物,就算面对强力现代兵器也能进行单方面的杀戮。可是这群神兽每一头都是身怀几能匹敌英灵的神秘与幻想,疯狂咆哮的王权执行者,象征火与风暴的破坏之子。对上这群人面狮身兽,情况就不同了。哪怕只有零点一秒的疏忽,它们的爪牙就能将伴随乙太肉体现界的英灵灵核一举撕裂。
而这场神殿上的战斗,已持续了三十分钟以上。
他们对神兽们的回避、攻击都是全力以赴,没有半分保留。无论英灵自身的魔力如何强大,左右其持续力与活动的,无非是魔术师主人的魔力,也就是人类的魔术回路。
究竟还能撑多久呢?
艾尔莎恐怕正因魔力剧烈消耗而急喘不已吧。
此外,充斥大神殿的神威──与古埃及神灵齐名的恐怖诅咒仅是存在于此,就侵蚀着弓兵与剑兵的四肢。能在两秒内杀死任何普通生物的各种毒素挖搅着他们的肺腑,能力表上所有属性都不例外地降了级,甚至某些技能也随之弱化。
(我还是第一次中毒到指尖发麻呢。)
如传说所述,弓兵拥有能抵抗任何疾病或毒素的肉体。
但他的嘴角仍挂着一条血痕,肺像火烧。黄金剑不再有风之魔力缠绕的剑兵,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能明显看出他每种动作都慢了一截。
「不过,既然没别的选择,也只能硬上了。」
弓兵简短回答。
战斗继续。现况不允许拉开距离再行狙击,完全是超近距离的混战。
他躲过神兽爪牙并跳上狮子般的身躯,右手毫不犹豫地抓起以魔力精制的箭矢,然后往底下那张巨大的脸猛刺,捣眼穿脑,瞬时破坏其灵核。如此打倒的神兽已不知有几十头。
接着袭来的两头交给剑兵,对更在其后的三头放箭。
对方的任何一击都会成为致命伤,因此只能格挡、闪避或在攻击触及之前将其消灭。虽然两人战到现在为止,外观上毫发无伤,体内的消耗当然非常巨大。
(能多撑几分钟就算奇迹了吧。)
即使如此暗发牢骚──
损耗着有限的魔力。
倚赖着无限的斗志。
这当下,弓兵与剑兵仍在这不许奇迹发生的大神殿中创造了奇迹。
──撑过一八十秒的死斗。
──精准钻过数千道死线。
「请在两秒后使用那个喔。」
有女人的声音。
剑兵颔首与第一次冲击,几乎是同时发生。
响彻整座大神殿的轰声后,紧接着是恍如大地震的震动,使得耸立于神殿大回廊的巨柱起了些许裂痕,神兽因此显得退缩。弓兵直觉性地明白,自己这双眼睛所预视的绝佳机会已突然造访。
他知道,那一击是来自潜行的枪兵那把枪型宝具。
他知道,那一击稍微阻碍了有如古神威能的诅咒。
巨响后的一秒,两秒。
剑兵将一颗宝石──最高纯度的「贤者之石」砸进了地面。
这不是事先说明过的行动,剑兵一个字也没提过。但弓兵明白,那从未见过,从没有任何人告诉过他的那颗璀璨宝石具有如何的绝大威力──将大神殿所具神威中,最棘手的「封印宝具」转瞬间中和的能力!甚至能破除众神诅咒,炼金术这门魔术的终极奥义!
(……好。)
此刻,正是宿命之时。
身旁,剑兵直伸双臂,高举那金光闪耀的剑。
光点开始向其周围徐徐凝聚。
好美的景象。不知是因为甚绝的魔力量还是剑本身的荣光,那群穷凶恶极的暴虐化身全畏缩得不敢动弹。若非状况不允许,弓兵也很想抱着欣赏的心情看到最后。
好了,这边也开始吧。该是灌注五体所有剩余力气的时候了。
竭尽所能,不留遗憾。
赏他轰轰烈烈的全力一箭吧。
──于是弓兵尽可能,尽全力地将鲜红大弓拉到了最底。
†
同一时刻。
悠然坐镇于主神殿的神王奥兹曼迪亚斯举起他的右手。
他对这大神殿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入侵者们在盘算些什么全都了然于胸,也明了这瞬间该如何对处。冷静地,淡然地,神王感觉到战斗的结局即将来临。
应邀登上这光辉大神殿的剑兵、弓兵、枪兵。
三骑再怎么勇猛果敢,也只能到这一步了。
看来,枪兵的宝具原本是某个神灵的所有物,或她本身就属于强力神灵,总之不受封印宝具的影响。是她以全力一击撼动了大神殿,再加上术之英灵破坏协定的狡猾伎俩,使得剑与弓之宝具暂时挣脱了诅咒的束缚。
「尽管只有短短几秒,也确实打破了余之神威。」
嘴角稍微歪曲。
由于笑意。
那是赞许强者的表情,也是确信胜利的表情。
更是手握绝对力量的王者才会有的表情。
「当代的圣剑士,以及高名远播的帕尔斯NOTE弓兵啊,
(注:Parsi。意即波斯)
这真是一场漂亮的叛乱。那么,余这万王之王自当全力应战!」
若是在统治上下埃及的过去,以充满生命力的肉体君临于世的时候,他或许会选择大力赞扬这几位勇士,纳为自军将领吧。神王心宽如海,甚至能饶恕向神挥刀的战士。
然而,现在不行。
因为他是受圣杯战争这魔术仪式召唤而来的英灵?
不,绝非如此。
再度降临世间的法老,只是为救世而选择该做的事。纵要牺牲超过一千万条无辜百姓的性命,也非得诛杀那企图手摇大圣杯,吞食世界的女神(Potnia Theron)不可。任何人胆敢阻拦,一律格杀勿论,令其完全蒸散。
即使潜藏于奥多摩的主人似乎已经丧命,伊势三一族在东京各地的设施所供应的魔力仍有些许残存。神王虽不太愿意仰赖皇帝特权技能,但若并用剩余魔力与技能一举消灭殿中三骑,将东京烧成灰烬,应仍有足够时间抢下圣杯。
「……阿蒙之爱(Merry Amun)啊。」
判罪宣言。
挥下右手之余,简短低语。
不是解放宝具的真名。
那是在召唤这大神殿,神王心象之园时就做过的事。
因此,这只是判罪。
搭载于主神殿,彰显其超绝神威的「丹德拉大电球」──再度放射消灭横须贺外海美军太平洋舰队的数艘神盾级舰艇时同样的光辉,来自天顶的炽热,人类无法抗拒的太阳之怒。交掺统治者的判罪之雷。
不具慈悲,但伴着慈爱。
要将向神反叛的愚蠢英灵烧得片甲不留。
†
『弓兵……拜托……!』
这不是错觉。
艾尔莎的祈愿,清楚地传入了弓兵心里。
来自远方的东京某处。藉由专属于契定主从之间,无声之声的对话。
刹那间,弓兵仅存的魔力爆炸性地膨胀。那是一次使用三划令咒的结果。令咒,大圣杯赐予主人的契约之证,对使役者的绝对命令权。远超乎魔术师可能储藏量的魔力结晶,有时会是极为强大的武器。
譬如此时此刻。
要求他解放宝具真名的绝对命令。
遵从命令使用宝具,应将发挥比原本更强大的威力。
「我太阳般的至圣之主啊。」
弓兵在弓弦拉至超越极限的状态下,感受着充斥全身的魔力说道。
自然地,双唇织出话语。这是他第二次说这些话。第一次,是在崇高梦幻的神代告终,进入人世的波斯(帕尔斯)土地上。以弓兵之身服侍屠龙勇者的直系子孙,伟大君王马努切赫尔时,于其人生最后一刻所说的恳愿之词。
015
「集世间睿智、尊严、权力于一身的光辉之主啊……」
回想起来,没错。
真是有如为这最后一刻而活的人生。
拥有恐怕不应存在于人世,堪称神代遗愿的无比力量。而获得非凡人生的我,注定成为一个最强的英雄。
以英雄之名迎战许多人,杀了许多人。
在大王令下,为终结波斯与图兰长达六十年的战争而不停射箭。
「见证我的心意,我的意志,与我的成就吧。」
最后,那一刻终于到来。
浴血之战休止之时,两国人民盼望的瞬间。
图兰将军阿夫拉夏卜包围了马努切赫尔王的军队,提议重定两国界线式结束战争,于是大王答应了。而这个划定国界的重责大任就是由我担纲。
我当然不可能遗忘那一刻。
恳愿后的那一箭,灌注了我的全心全意。
疲于过于漫长争战的百姓与战士,及其妻儿、父母、朋友,无论属国的所有人希冀和平的心念都寄托在那一箭上。而我,肯定是达成了使命。
『阿拉什!』
「没问题。」
啊啊,艾尔莎正在哭吧。
不需使用喉舌的无声之声,抖得好厉害。
说不定,这是她第一次用真名称呼我呢。
(别哭,别难过,你没有错。)
我以未用于通讯的意识默想,更用力地拉弓。剑兵已作好真名解放的准备,聚至极限的魔力与其周围的光点同样浩瀚无比,而中央闪耀的黄金之剑──至少具有对城宝具的威力。
但那还不够,远远不够。
奥兹曼迪亚斯从主神殿发射的中天炮火是如此强烈,仿佛与己方宝具同时解放的烈阳炽热相当。若全力放射,热量恐怕足以将东京全域化为焦土。无论那是不是能影响外界的固有结界这异常状况所导致,总归是具有超乎常规的威力!
所以我才会在这里。
双眼能窥知超规神王力量的──我。
手中宝具足以对抗其力量的──我。
假如那黄金圣剑能发挥它真正的力量,或许状况就不同了。不,若在万全状态下,恐怕没有它斩不了的对手。但不能在这时候使用,便与不能无异,不可完全倚赖。
那么,没错,还是和过去一样,自己必须舍身取义。
「看啊,星月的创造者。
见证我的义举,我的最后,我神圣的献身(Spenta Armaiti)吧。」
祈祷中,弓兵用尽最后力气,拉满献给众神的大弓。
射出芦草之箭。
欲结束悲苦争战的救世一箭。
「────流星一条(Stella)!」
那是经过数千年的久远时光,也依然深烙在西亚人民记忆中的绝技。
任何凡人都不可能办到,唯有神代遗绪之身才能造就的祈愿结晶。巧的是,那分断大地的一道星光与几乎在这同时,现于埃及的圣人(摩西)为率领纳尔纳人至应许之地所创造的奇迹相当类似。
圣人的奇迹是分开大海,而弓兵的终身宏愿则是划破了大地。
长达二千五百公里的最大射程攻击。
从前在德马峰(Damavand)向东射出的那一箭,抵达了遥远彼方的奥克萨斯(Oxus)河。由此箭划分的大地便成为国界,维持了两千数百年之久。
那分断大地,终结两国战争──
为长久和平定下新国界的超常绝技。
如今,此时此地,就要在这光辉大神殿再临人间。为这神话、传说、传奇之战拉下终幕。
与圣剑之辉重合、交融,化为斑斓的流星。
†
如前所述,宝具具有绝大的力量。
等同英灵传说再现的宝具所蕴含的神秘极为庞大。
一旦解放其真名,攻击型宝具将发挥确实破坏对手的威力。
若有回避或防御的手段,自然不在此限──
但宝具仍无疑是英灵的杀手锏。
不一定只是破坏力庞大,大多情况则是拥有其他形式的必杀力量。
例如非攻击型的宝具,也能大幅影响战局走势。
因此要记住,一般的回避或防御不太可能奏效。
当作宝具只能以宝具对付也绝不为过。
当然,宝具不一定防得了宝具。
宝具的可能性是千变万化。
不仅具有破坏力,有些宝具还能掌控智慧生命体的精神。
若只论破坏力──
则不能不提毁幻(Broken Fantasim)的情况。
这是宝具最特殊的用法。
使其蕴含的魔力完全爆发,在使用后崩溃,发挥压倒性的威力。
当然,爆散的宝具无法重生。
由于是只有一次机会,堪称是杀手锏中的杀手锏,并不鼓励使用。
失去宝具,将直接影响圣杯战争的胜败。
(摘自某册陈旧笔记)
†
到处充满了光。
在统驭大神殿这空前宝具的主神殿内。
光辉漫布,充斥于这空间的各个角落。宛如黑暗无声无息地填满整个夜晚等天地之间的自然法则,流溢再流溢地毫不停歇,吞噬所有一切。
那本该是带来破坏的绝对魔力。
从神铁外壁已完全融解,宝座尽碎,大电球逐渐崩解便可证明。
但感觉并不灼热。
神王奥兹曼迪亚斯将其视为「光辉」。
他从没想像过大电球所投射、聚焦于神殿这固有结界才能达成的最高热量,应相当于太阳闪焰的炽热,居然会被两骑使役者同时解放的宝具消灭。但觉得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想法,随即被两具宝具带来的光辉打散,夺去目光。
没有惊愕。
没有焦躁。
只为那眩目光辉眯起眼,开唇低语:「原来是这么回事。」
法老在遥远过去已经见识过。
那是太阳热力,诸神天威,神王心象的具现都无法企及的光辉。
016
「呜呼。」
有欢喜。
「余见过那么一次。」
有憧憬。
「和这一击同样眩目的光。」
有愤怒。
「就在余的好朋友、好兄弟背余而去的那一天。」
有哀愁。
「那划开芦海的光,肯定就是天上的星光。」
声音里混杂着多种情绪。
神王怀想着过去与他一同成长,一同欢笑的挚友身影。
割袍断义,矛头相对的敌人身影。
在唇里默念那后世称作圣人,曾为挚友的敌人之名。
「那么,余懂了。那么,你们一定是要在这现代──代替余拯救世界的人吧!」
眺望天边吧。
正因为希望璀璨夺目,人们才会时而称之为奇迹。
主神殿──崩毁。
冠光辉之名的巨大结构体,因光与热由内溃散。
全长达两公里的凶残固有结界,霎时消灭──
†
「好壮观喔。刺客,你快看!」
「是。」
「啊啊,他的剑划开了黑夜……!」
娇花翩翩旋舞。
陶醉地注视那冲上天际的光柱。
「呵呵,原来那是那么美丽,那么灿烂的光啊。虽然稍微掺了一点其他东西,但那无疑是圣剑的光吧。」
沙条爱歌。在夜空下欢愉地高声赞叹的少女。
歼灭奥多摩山区中的伊势三一族后,她已来到能够观望东京湾决战的东京临海地区。在电话亭边,踏着有如妖精于花田中起舞的轻巧步伐,接近海边。
「他应该是顺利挥出圣剑了吧。要好好夸奖魔法师才行呢。」
「是啊,爱歌大人。」
随侍在一旁的影之英灵(刺客),表情藏在面具底下。
†
「对不起……」
东京都千代田区某处。
并非山中饭店的藏身据点。
「对不……起……」
艾尔莎.西条正呜咽啜泣。
在刚结束通话──在尺寸有如大皮包的最新型行动电话前。
她无力地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望着投入窗口,仿佛要撕裂夜空的魔力光,确切地感受与她结下契约的无双英灵──弓兵使出浑身力量,解放宝具真名的瞬间。
双唇,颤抖不已。
「……对不起,弓兵……阿拉什……」
翠绿的瞳眸,潸然泪下。
†
舍身取义的弓兵(Arash Kamangir),传说中──
波斯与图兰的长期争战,在他的终极一箭下结束了。
给予两国人民幸福后,他就此辞世。
英雄慷慨赴义。
射出那不可能存于现实的超常一箭后,他百毒百病皆不侵,身经百战也没有留下任何伤痕的强健肉体随即四分五裂。
如同诵着恳愿之词,登上德玛峰的他自己所盼望的一样。
往后人世,完全不需要神代这样的巨大力量──
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
「嗯,应该不算多余的吧。」
若有更强大的力量,威胁了人世的和平与安宁。
有时也需要这种牺牲吧。
像从前的自己一样?
对,如同分开西方大海的圣者。
对,如同身旁挥舞光剑的骑士。
要摧毁任何威胁──有时就是需要强大的力量。
「至少,东京还好端端的,艾尔莎也平安无事。」
在逐渐崩溃的固有结界,神殿内部。
正面对撞的超绝强大魔力暴风,将拥有顶尖防御力的固有结界摧毁殆尽。弓兵的宝具「流星一条」,剑兵击出的圣剑光辉,与骑兵奥兹曼迪亚斯藉丹德拉大电球所发射,伴随巨大雷电的灼热太阳光,一点渣滓也不剩地消灭构成神兽群的魔力,甚至将神殿拆成了碎片。
剑弓合璧的魔力光,瞬时粉碎主神殿──
神王的攻击与神殿体基部因此消灭、蒸散了八成。
勉强还有地方能站,算是幸运奏了效吧。
「不过,嗯……这样好像太过火了点。」
假如弓兵站位再偏个一公尺,就会在解放宝具的途中遭破坏的奔流吞噬了吧。事实上,剑兵差不多就是那样。或许是由于圣剑本身的效果,他还不至于完全消灭,但仍被巨大电击与灼热的余波轰掉了半个身体。
正常生物早就死了。
不过使役者不同,由乙太构成的肉体完全是虚假的暂代品。就算五体粉碎,只要灵核平安无事,就能以治愈魔术轻松恢复。
「还好吗?灵核没受伤吧?」
没有答覆。
剑之英灵已是趴倒在地,一语不发。
「……抱歉,如果我事先叫你过来我的位置就没事了,可惜没那种时间。」
弓兵搔着脸这么说,感到有东西剥落下来。
哎呀,不能这样。
随便乱碰可是会碎掉的。
弓兵也能感到自己的脸颊「劈哩」地裂开。
倒地不动的剑兵睁大了眼,看来他察觉是怎么回事了。很简单,弓兵阿拉什的宝具如同传说,一旦解放真名就会自动破坏英灵自身的灵核。因此并非分海圣人,也非手持著名神造圣剑之剑士的他,才会放出那等同星光的一击。
关键不在弓,也不在箭。
以其肉体施放的绝技才是宝具本身。从受圣杯引导的使役者角度而言,使用时将自动赋予「毁幻」效果。即使分类上只是对军宝具,产生的魔力总量与作用范围却有对国宝具的水准,纯以威力论也媲美对城宝具。
但是,绝对只有一次机会,没有例外。
一用即死。
若非动用愿望机圣杯的力量,结果绝不会改变。
「虽然后世的传说里也有提到我平安回来。不过,就是……那个归那个。因为我是真正的阿拉什.卡曼格嘛。」
双脚裂开了。
手臂、胸腹片片碎裂,以魔力构成的甲胄也一样。
看来时间不多了。
脆弱成这样,恐怕被一小片神殿碎块砸中就完蛋了。
(……好想和艾尔莎讲个两句啊。)
失去三划令咒的她,已经听不见弓兵的声音了。
由于我有双看透一切的眼,才能在如此认知、掌握、理解自身结局的状况下赶赴死地。不是你的决定杀了我,不要哭成那样──弓兵真的很想这样劝劝她,但就是办不到。
现在无法以无声之声对话,自己也没有能传送讯息的魔术手段。
(既然没办法,就别想了吧。)
所以,至少要对听得见的人说清楚。
也就是,在魔术师和英灵必须厮杀至仅存一人一骑的圣杯战争中,原本应是为了向圣杯许愿而现界,却不顾毁灭的危险,刻意忽视可能会演变成中途放弃圣杯的状况──比任何人都先踏上这大神殿,向强大的奥兹曼迪亚斯挥剑的剑之英灵。
亡国的骑士王?
不,不对。
他或许有那样的身分,但不是那样。
阿拉什说话的对象,就只是一个无关圣剑有无或出身背景,心里某个角落明白自己是什么人的──纯粹的英雄。
「听好了,剑兵……」
声音模糊,肺也碎了。
「你做的是对的事。」
喉管破裂。
「东京那些人──原本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听不见声音,大概鼓膜也破了。
「可是,他们仍然是无辜的百姓。
和我们过去守护、疼惜的那些人没有什么不同。」
内脏几乎全部消失。快啊。
「我到此为止了。
骑士之王啊,带着荣耀挥舞光辉之剑的人啊。」
舌头断裂。啊啊,脑和灵核都要消失了。
「──你要对圣杯许什么愿望?」
最后这句话。
那个圣剑士究竟有没有听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