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Knight of Fate ACT-4

东京的夜景,宛若洒落地面的星辰。

不夜城。以人造光扫灭黑暗的千万都市。一名少女毫无感慨般地,俯视著这个自己的所有物之一。以外国大教堂为概念建造的摩天大楼──其双塔结构中的南塔顶上,那名超常少女带著两骑仆从【使役者】静静伫立。

沙条爱歌,生来即有全能的力量,一举一动却像个少女。

她的爱恋之心要吞噬东京,甚至整个世界。

一九九一年二月某日,深夜。

东京都新宿区,都厅第一总部楼顶。

「──报告爱歌大人。」

在这离地达二四〇公尺的高处,呼啸夜风中,一名高瘦男子向他的少女主人报告近况。魔法师帕拉赛尔苏斯。即使主人说不必特地跟来,忠实的魔法师仍一脸理所当然地站在主人身边,不知该说是忠心还是太认真。虽然原本就有那种倾向,不过最近几天,那份顽固更是变本加厉。

(这也难怪。)

同样静候于少女身旁的刺客在心中低语。

(你也知道了大圣杯的真面目吧。)

应该说,态度能维持不变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使役者对圣杯许愿的欲望愈强,对从前人生的后悔或悲叹愈深,大圣杯所造成的震撼应该也就愈巨大。

刺客心想,假如自己没有邂逅、接触主人──或是没遇见那个少年【巽】──一定当场就崩溃了吧。英雄应有的强韧意志、崇高傲骨,自己毫不具备。这副身躯始终是教团的武器、兵器,对所有感性事物都极不擅长。

可是,魔法师却没有崩溃。

他平静的眼神、沉稳的气质一如既往,出于忠诚的各种行动也一样。

那种不染俗尘的魔术师印象,没有任何改变。

尽管紧张的弦已经绷得藏不住,少女也无意责备他。应该不会是没有察觉。魔法师说主人不仅支配了东京,整个世界都形同落入她的掌心。这种人不会有不可能的事。

既然她选择沉默,就表示那才是正确之举吧。

「从昨天起,剑兵终日在东京各地游荡。属下猜想,他恐怕是在寻找东京大圣杯的位置。」

即使在强风中,魔法师的轻声细语仍流畅地传入耳里。

可能是用上风元素魔术的传声术吧。真机灵。

「呵呵,剑兵真是个急性子。」

「您说得是。」

「主宾就应该耐心等派对开始才对嘛。」

少女声如歌咏般地说道。

她没有使用任何魔术手段,声音却神奇地不受风声掩盖,清楚传播。主人是朵花,是朵绝不会被任何风暴折断的永恒之花。无论刀刃、诅咒、魔术,就连沉睡于圣杯中的「兽」也伤不了她。

月光与散布地面的无数灯火,都是给少女的祝福。

直到最后一刻。

「我虽然做了很多事──」

主人。主宰者。

接触剧毒也不会丧命的少女。

在地下的黑暗中,不追究刺客下意识袒护了巽的隆恩光辉。

使刺客再次宣誓绝对效忠,绝不再犯下那般可耻之举。

「在时光洪流中完全固定的事象……无法跨越。就算我能创造让不列颠延续下来的可能性,一旦撞上事象的节点也会轻易毁灭。光荣的不列颠无论如何都会亡国,撒克逊人将建立新的国家,孕育出这个延续至今的英国。」

「事象会自我修整?」

「对。最后,世界会发展成现在的面貌。」

主人的声音中,掺杂忧虑的音调。

非常罕见。

是有如太阳在大白天突然消失的异常状况。

「那么,为了他,我非得阻止、破坏这一切不可──」

即使不听到最后,刺客也懂她的意思,魔法师应该也是。

过去、历史、人类史。为了破坏构成这世界的一切,主人才需要圣杯。

需要默示录之兽【Beast】。

当成进一步提升主人力量的增幅器。

据说,主人身上的魔术回路甚至近乎全能,足以达成超越神秘的奇迹,具有堪称异常的超常效能。然而美中不足的是,由于那种力量实在过于特异,无法大量使用。即使能造就各种不可能的奇迹,规模与次数仍受到某种程度的局限。

可是,有了以圣杯为摇篮的「兽」之魔力,就能解除这个限制。

只差一点点。

没错,再踏出最后一步就行了。

刺客和魔法师这几天从东京奋力搜集来的纯洁灵魂,众多少女的生命,将在今晚勉强达到相当于一骑灵魂的份量吧。等两骑仆人再献上生命,大圣杯就能实际启动。

多半就是在今夜。

世间的一切,将从这个远东之地的都市开始毁灭,实现主人的心愿。

「刺客。」

有人呼唤刺客。

身陷思虑之中,使得她反应迟了。

刺客经过半次呼吸的时间才抬头,见到高居灿烂东京夜景之巅的主人转过身来。宛如娇美花朵的沙条爱歌向刺客伸出手。啊,她要碰我了,要被她碰到了。有别人【魔法师】在看啊。

顺著皮肤、下颚──

那纤白指尖,温柔地抚摸碰每一寸都是死亡的褐色肌肤。

像碰触易碎品那么轻。

像戳点脆弱的泡泡。

之前,自己是如何反应?

记得是颤抖。全身哆嗦、激动得发烫,甚至沸腾。

(啊,爱歌大人。)

从遇见您那天起,我就全心全意地服侍您。

并相信圣杯给我第二次生命,就是要让我与您相遇。

然而──

(我不停寻觅的,被人触碰的喜悦──)

非常相近,就算断言为一模一样也无妨。

(除了您之外,我也在他【巽】身上找到了。)

幸亏有骷髅面具盖住我的脸。

恍惚与喜悦、陶醉与昂扬所导致的微笑。

自责与羞愧、孤独与哀戚所导致的哭泣。

两种表情交杂,一定让我的脸变得很难看吧。

「哈山,你之前自称吉儿是吧?」

刺客扬起视线。

见到少女的脸,有些愣住。

她的表情,脸上的情绪,不曾存在于刺客的记忆之中。那是──

「前天的你好棒喔。那个男生是死是活明明都无所谓,你还那么拚命保护他。」

那是有如午间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我想,你一定也了解我这种感觉……爱上一个人,心里都是他,为他痴迷,真的是世界上任何事物中──」

同时也带有夜影般的哀愁眼神。

「最美的一个啊。」

刺客无言以对。

对于少女投来的视线、说出的话,完全无法回答。

就只是愣在那里。

颤抖著,感觉身体急速发冷,彷佛被夺走了什么。

「你们两个都辛苦啦。不用再搜集祭品了,我自己去拉一个。」

不用跟来。

刺客只能看著话一说完,就消失在黑暗中的少女背影。

──殊不知这一晚,这一瞬间。

──是第二次生命中最后一次见到她。

关于主人发狂失控。

参加圣杯战争的魔术师,也就是运用英灵【使役者】投入壮烈厮杀的主人,大都怀有宿愿。

而且是值得他们冒生命危险参加仪式的宿愿。对他们而言,等于是一种人生目标吧。

照理说,魔术师的大愿都是抵达根源,但也有例外。

最需要关注的就是例外。

因为怀有大愿之人,不太可能拋弃自己魔术师的一面。

圣杯战争这个难得的魔术仪式,并不是通往根源的唯一道路。

甚至该说,经过世代钻研的家系魔术才是正道。

因此,并未失去大愿的参战者,较容易冷静观察战局。

直到最后都可能为自保而选择放弃圣杯。

但是,拥有私人宿愿的人……

在某些情况下特别容易失控。

(摘自某册陈旧笔记)

少女飞翔在东京夜空中。

降落于高楼林立的西新宿街道,轻盈穿越深夜时分杳无人踪的马路,横跨像座森林的中央公园,一步又一步地跳过已没有多少班车行驶,相当宽阔的铁道。

就像图画书中,妖精跑过湖面的画面。

她面带微笑,双眼同时也因酸楚而湿润──

最后抵达东京都杉并区。

生活了很多年,却仍很难说是住惯的清幽住宅区。

在这段时间,她一定是睡著了。

睡得香甜安稳,一无所知,毫无所悉。

──如果她会醒来就更好了。

玄关、走廊、楼梯和寝室门上,都设有魔术结界。

是少女的父亲所布下的。

是担忧弱小女儿的安危吧。圣杯战争都等同结束了,还真是一丝不苟。虽说事实上,那并非不必要的忧虑。

原来如此,父亲这样的行为很可贵。

可是那实在太过脆弱,对少女来说全无意义。

她仅仅是走过去,结界就自动解开。

低语几声,魔术就失去效力。

──不知道那孩子会是什么表情。

道别的话,已经对她说过了。

就在前天早上。少女没有遗忘。

『我很高兴你这么亲近我。』

『你也会有明白我心情的一天吗?』

『不会。我想,不见面应该对你比较好。』

少女没有说谎,那都是她的真心话。假如她有心可言。

──我改变心意了。不过呢,那都是因为你喔?

她预测,自己再也不会回家。

她预测,再也没机会见到那张脸。

由于她贯彻自订的规矩,绝不预视关于自己的未来,才会有这般预测失准的时候。说不定,少女也有点惊讶。

这么幼小的生命。

可怜、易逝、脆弱至极的普通凡人,居然能改变她的行动。

来到寝室,站在枕边,少女低头注视妹妹的睡脸。

妹妹。不过是人类的生物,以她想像中的模样沉睡著。

睡得香甜安稳,一无所知,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

──原来她的睡脸是这样啊,我头一次看到。

「姊姊……?」

少女往脸颊轻轻一吹,妹妹才终于醒来。

她揉著惺忪睡眼,投来恍惚的视线。

「对不起喔,这么晚叫醒你。」

少女温柔地……

不,她仍未察觉那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的情绪,伸出了手。

那是什么。

比点更小,只有一些些,非常微薄的黑点落在她纯白的精神上。

由于少女太过全能,使她无法理解。

地位与人类相差太远,使她无法摸清。

就连人们是否称之为「嫉妒」都不懂。

「绫香,我问你喔。」

──你昨晚有遇到一个人对不对?

「你好像很喜欢我送的礼物嘛。」

问题来得很突然。

就在刺客目送少女主人离去之后。

在东京某处地下空间,具有以大圣杯为中心的立体魔法阵,定为新根据地的宽广仪式场,有个配给刺客的房间。就在她要回那里时,耳中听见了那句话。不是透过魔术,是直接以声音传达。

今晚难得发生的事还真多。

前几天收到那件礼物以来,已经好久没像这样和他独处、听见他的声音了。刺客原以为这名魔术师是尽可能不与她直接对话,不过她不曾直接问过对方,其实并不太能确定。

是一时心血来潮吗?

不。刺客不认为魔法师的思虑像她那么浅薄。

他会亲口说话,一定有他的用意。

「魔法师,我不会回答你这个问题。」

「这样啊。」

原以为他会转身就走。

但这个举世闻名的炼金术大家却当场纹风不动。

他就此伫立在黑暗中。很适合他,他就是这么一个适合阴影与黑暗的人。就像注定要在黑暗中活动、潜行、杀人的刺客一样。尽管最后死于非命,他仍是一时广为人知的医界人士,有众多仰慕者,拥有一段值得刻入英灵座的人生。然而──

真是太讽刺了。

这个实至名归的正派英灵,竟与本质完全不同,称之为反英雄的邪恶刺客共事一主。

为了同样的目的,尤其是在这几天反覆作恶。

掳来众多毫不知情,与神秘和圣杯都无关的无辜少女──

「抱歉。我也知道一再重复讲同一句话很不识趣,可是──」

「既然要道歉,那就别说了。」

「不,毒女,我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魔法师把脸凑近过来。

近到唇与唇几乎相触。

「她,统驭我们的那位大人,对你绝不会感兴趣。你懂不懂我为什么会这样说?」

「……懂。」

「你应该也察觉到了。你对她的感情,与你生前渴望的高贵感情不同。那不是爱,也不是情。或许是想从她那边得到些什么,但也无法否定那只是表面如此的可能吧。那是──」

「我知道。」

刺客轻声打断那名魔术师的话。

没必要再听下去。

因为刺客十分明白那天、那晚,他手指著活尸说要送给她究竟是为什么。他说,刺客有必要知道她真正爱的是什么。当时还完全想不通那是什么意思,现在已能把握、理解。

她一次又一次地,重复那晚的延续。

听担心她安危的少年说话──不,曾是少年的那具尸体所重述的话。

每当他反覆说出那些话。

都像是用短刀往她的心口挖。

所以,不再计较了。

魔法师令人发指的行为,刺客如今已不再怨恨。

「那么刺客,你还有选择的余地。」

「你说什么……」

「这里已经成为黑暗渊薮、恶兽的摇篮。可是,你的灵魂并没有在这极度的无情与残酷中失去光芒。那晚,你舍身保护少年的尸体,表示你还有机会找回曾是英雄的自己。」

你要继续前进?

还是就此死灭?

成为一个栖居阴影的黑暗之徒,一切光明事物的敌人。

甚至蚀世之兽的褓姆,这样真的好吗──

没错,这名魔术师拋出了问题。

问她要堕落到什么地步。

如同先前遇见的古波斯弓兵。

「谢谢你,魔术师阁下。」

唉,你究竟要管多少次闲事啊,魔法师帕拉赛尔苏斯。

假如变身能力能再高超一点,刺客恨不得想立刻变成镜子反弹他的话,而她只能慢慢点头。没有迷惘。应该是之前主人触摸她的那一瞬间,或是昨夜情急之下掩护少年尸体的那一刻,她的末路就已注定。

「我也有自知之明。我相信……我已得到真正的满足。」

所以,请你不要露出那种表情。

走在邪恶之路上,却又期盼善良正义得以伸张的愚昧魔术师啊。

「但即使如此,

若不是沙条爱歌,我也无法体会那种感觉。」

我的心智很正常。

我的感觉很平静。

完整接受任何一切现实的心,如止水般透澈。

没有一丝动摇。

没有半分迷惘。

……不,大概不是。

我心智异常,根本不平静,充满动摇、迷惘。

我是不是已经疯了?

我是静谧的哈山。

哈山‧萨瓦哈,以影之英灵【刺客】身分现界于现代的昏愚之徒。

当那独一无二的少女在东京游荡途中收留我后,我明明已经当她是永远的主人,誓言效忠,现在却成了夜夜拥抱著巽,感觉肉体因而火热、亢奋,却也因而厌恶自己而流泪的肤浅女子。

即使获得了主人。

满足到几乎满溢而出。

自认能为她而死。

现在却如此贪求他人给我的感受。

昨天和前天,在地下空间属于我的角落,魔法师所制作的石牢般房间里,我都在拥抱那个曾经在东京生活、曾是那名少年之物,应该曾有过心愿与执著的可敬残骸。

看。

他依然在等我回来。

我刻意发出脚步声出现,那死去的肉块跟著就向我伸出了手。

巽。不,曾经是巽的东西。

「啊、啊……你、你……要……」

他的时间已经停滞。

依照被我的唇融化脑髓之前,大脑所纪录的那一小段资讯。

「快、逃……」

要我逃走。

当我是被遭圣杯战争波及的可怜少女。

认为有必要保护我,远离魔术、圣杯、神秘等超常危险。

尽管你是那么地脆弱,那么地无力,在当时和现在却都如此为我著想。彷佛童话中邂逅公主的骑士,要守护可贵的事物,成为正义使者。

「巽。」

我从脸上摘下白色骷髅。

露出原来的脸。由于暗杀手段需要,我仍保有原来的脸。

暗杀教团之主,历任哈山‧萨瓦哈之中,也曾有人为割舍过去的自己而甚至舍弃了自己的脸,但我毕竟不是那种英杰。到头来,我只是一个生为女性、发挥女性功能、死为女性的人。假如我坚强到能舍弃自己,会不会活得比较不一样?

还会是毒女、毒花吗?

「我回来了。」

「快、逃……你、要……活下、去……」

「谢谢。我还活著喔,小巽。」

我轻声细语著拥抱了他。如同过去。

冰冷的你,来野巽。

我已经不记得你在世时的体温了。

即使夺去你性命那一刻的甜蜜触感、嘴唇的柔软仍能清晰忆起。

「巽。」

真的只要这样轻轻摸一下,人就会被我的肉体杀死。

构成肉体的一切都是为了夺命而制造、规范、运用的人形剧毒,那就是我。在身亡而刻于英灵座之前,为制裁敌视我教义的一切而活动。

「我是杀手喔?你记得吗?」

对,我杀了很多人。

一杀再杀。

一杀再杀。

有英雄之称的勇猛将军或骑士,还有你这样的少年,都曾死在我手中。

「我杀的人,多到数不清了。」

因此,深夜广播节目将我描述得像「死神」一样实在很贴切。

戴著骷髅面具的暗杀者。

暗杀教团教主,历任哈山‧萨瓦哈之一,拥有静谧称号的毒杀高手。这样的我,是教团模仿从纪元前就开始在印度等世界各地流传的传说人物「毒女」,在现实制造出来的暗杀工具、兵器。

我以极高效率不停杀死目标。

在枕边、巷弄、暗处。只要服用特殊药物调整体内毒素再配合正确风向,甚至能毒死一整支军队,不过大多时候是一对一。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触对手,夺其性命。

「就像杀死你一样。」

勾起保护欲的少女外表,完全是假象。

这副肉体对任何毒素免疫,同时也是毒的结晶。从指甲、皮肤到体液都是剧毒,能轻易在国王、贵族或将军的寝室,无声无息地杀了他们──

因为我成了他们的情人或未婚妻。

动手之前,与暗杀目标构筑出那种关系的情况相当多。

「……虽然命令上都说那是该死的敌人,可是被我用这双手、这身体、嘴唇杀死的人,每一个都曾经活过。」

有亲人,有朋友。

一个活生生的人。

为使目标放松戒心而与其亲近的过程中,自然会知道那些事。

其中个性博得我好感的人并不少。让我觉得万一发生奇迹而真的和他结了婚,一定会过得很幸福的人,也不是完全没有。

总归来说,我──

就是反覆地亲手构筑不会成就的幸福,再亲手夺走。

「有的是坏人,有的能感觉出来是好人。」

而他们都被我所杀。负起教团之主的使命。

渐渐地,我的精神开始出问题。

开始迷惘、动摇,失去平静,甚至无法正常思考。

「我变得不再是自己,没办法再杀人,发疯了……啊,或许是恢复正常了。」

我闭眼回想。

巽,那段记忆,和对你动手的那当下一样清晰。

教团纪录中对我,静谧的哈山这名女子的死法,有的说是将军觉得我连手都不让人碰很可疑,便砍了我的头;有的说我表明自己杀手的身分,请求将军杀了我──

而事实相当单纯。

我爱上了将军,想说明我其实是教团派来的杀手,结果在他不注意时,被那位大人,形同恐惧支配者的那位伟人,亲手砍了我的头。

「我被那位大人肃清了。能让我以身为哈山‧萨瓦哈而骄傲的,就只有那一刻吧。」

「…………」

巽。无论我说什么,你的反应都没什么变化。

完全就是个损坏的机器。

你今晚也会说我不想杀你、别过来或快逃吧。

我懂。

你早就毁坏了,而且是我弄坏的。

无论怎么修,你都不说其他的话。

到最后一刻也不会说吧。

「哈、山。」

声音在石牢中回荡。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经过一整段呼吸后,我抬头见到的,是你。不可能学习新知的你,向我伸出了手。

啊,你想碰我。要被你碰了。

皮肤、脸颊。

冰冷的指尖,接触杀了你的褐色皮肤。

有如孩子寻求母亲。

有如母亲安慰孩子。

我的身体猛然一颤,窜过背脊的感觉甚至堪称冲击,使我不禁喘息。这是什么?在乙太构成的虚假肉体中奔驰的感觉,是惊愕?是昂扬?还是情欲?抑或是──

「那名字……」

脸上没有骷髅面具掩盖。

情绪显露无遗。

反映我实际心情的脸孔,究竟是什么模样?

「你怎么……知道我的真名……」

「别、去。」

啊,巽。

难道你真的懂?

「别、死。」

啊,真的没错。

你这么说,是因为早已明白我想做什么。

那是魔法师所精炼的「贤者之石」所导致的偶然,还是大脑保存状态其实超乎预料地良好而导致的必然?我无从断定。无论如何,奇迹发生了,巽呼唤了我的名字,呼唤了真名。

即使沦落成现在这样,你还是在关心他人的安全啊。

来野巽。

你具有与那个人不同的光辉。

我这种人,根本不配拥有你──

那应该是个能与你相依偎,携手走向明天的人。

「谢谢。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说的人。」

对不起。

在这一刻伴著你的人是我,对不起。

「……巽,从杀了你的那一瞬间开始,我就爱上你了。」

说著示爱之言──

我,淡然微笑。

我,悲伤流泪。

握起你的手──

轻轻挥起以魔力构成的短刀。

别死

别杀

快逃

活下去

(摘自刻于石牢中的文字)

然后──

我在通往宽阔地下空间的道路上独自等候。

通往地面的路只有一条。

要抵达沉睡于东京最深处的大圣杯,这里是必经之地。

我有预感。

也很确定。

他一定会来。

排除万难,跨越任何障碍,找出威胁世界的兽之摇篮。

以刺客之身现界的我,没有预测未来的能力。

但我仍能察觉自己是否接近死亡。好歹是第二次了。

「是刺客啊。」

看,来了吧。

不该有光线的地下通道中,出现了彷佛浑身散发光辉的骑士。

苍银的骑士。有那么一瞬间,我愣住了。

他的视线就是那么强劲,充满坚韧的意志与决心。

啊,那是……

就是正义英雄的眼神吧。

与反英雄完全不同。那是名副其实,受人长久传颂的救世勇士。

他跟你一定会很聊得来吧,巽。

「剑兵,最优秀的使役者……老实说,我并不知道你是擅长在城市里调查、搜索的英灵。」

「这并不是靠我自己的力量。」

原来如此,你请求沙条家当家的协助了吗。

「主人正在用大圣杯进行仪式,不准你通过这里一步。」

「让开。」

「办不到。」

「我不会再说第二次。」这句话带著剑刃般的锐气。

他想阻止仪式。

主人为启动大圣杯而投注全心全意的,最后仪式──

「为什么?」我不客气地问。

心中并无气愤,只想对认定为主人的人物奉上最后的忠诚。

「主人的行为恐怕是屠杀没错,可是,那都是为了实现你的愿望!」

「愿望应该托付给明天,托付给人民去实现。」

说这么冠冕堂皇的话。

你已经给主人定罪了吗,剑兵?

表示你不想依靠邪恶,主人所做的事全都错了?

「……而且我发过誓,要保护让我明白这点的孩子。」

谁?什么孩子?

霎时,我想起主人的妹妹──

不会吧。我没有足够资讯推导,也没时间思考。

「为什么?你怎么会有如此崇高耀眼的慈爱?」

我低持短刀。血已经擦乾了。

思考到此为止。

「我不准你到主人那边。」

开始厮杀吧。若你执意前进,我也别无选择!

加速。紫电。

交错。切断。

骑士【剑兵】与杀手【刺客】交锋的瞬间,黑暗中迸出光芒。

「…………!」

啊,原来差距这么大。

还以为自己对于撂倒重装备骑士有点心得了,结果完全是自大的错觉。我的刀根本没机会抹进他坚固铠甲的缝隙。

到第二回合还挡得住,但剑势猛然提升,击中我的身体。

尽管靠体术避开了被当场一刀两断,灵核却已遭到致命伤害。

他用的是具有绝大威力的黄金之剑。那就是圣剑解除风之结界后的样貌?

我实在不是对手。

怎样也无法活著战胜他。

「漂亮。」

面具也破了。

事到如今,我也不会为露出女性仿徨脸孔这种不名誉的事感到羞愧。

快想。该怎么战斗,怎么杀死他?

我最后的绝技,以这身血肉转化成的毒花,就算要不了你的命也能痛咬一口!

然而,我明明心意已决。

我的咽喉却径自──

「无论计画成功与否……

一旦大圣杯启动,东京一千万人口都会消失。」

说出这样的话。

明明根本就不想说。

即使魔力只剩下一点点,应该要立刻用来攻击。

「我什么都没想。就算天崩地裂,世界末日到来,我心中对主人的忠诚……也绝对不变。」

唇与舌,却不听使唤。

「可是……」

违背我的意志。

不,说不定那才是我要的。

「现在,巽的妹妹也在东京。

其实我也希望,她能……活下去……」

发自内心。

发自灵魂深处。

我如此祈祷,如此期盼。

尽管再怎么努力保持思绪清醒、心情平静,嘴上还是不受控制。

为己迷惘、为爱困惑、为死恐惧的我不停颤抖。

我──

「我……是不是疯了……」

关于必将现界为影之英灵的使役者──

刺客的运用方式。

就战力观点而言,召唤为此一职阶的英灵确实堪虑。

若是直接对上以战力见长的三骑士或狂之英灵【狂战士】,差距更是显著。必须避免蛮力的比拚。

刺客具有断绝气息的能力,当然还是得用于暗杀。

英灵不仅能感受魔力的存在,也能察觉使役者固有的气息。

而刺客能避开这个感测能力。

能保持完全隐形的刺客,在偷袭上能发挥最高的优势。

然而──

不是用于英灵之间的对战上。

切记,刺客在暗杀主人时,才能发挥最大效果。

若状况允许,或许有机会消灭三骑士之一。

即使如此,若是在并未维持断绝气息的状态下战斗,胜算并不乐观。

(摘自某册陈旧笔记)

我没能听见他的回答。

剑兵说的话。我已经听不见了。

所以,该办正事了。

就让我完成在这里该做的事吧。

既然是真名为哈山‧萨瓦哈的刺客,就该有不负真名的死法。

我将化为毒花而死。

为第二次生命闭幕。

哪怕粉身碎骨,违反天理自然一切伦常,亿万魔神【Shaitan】阻挡,我也必将穿过死亡之门,助您实现愿望。

没错,都是为了您。

我亲爱的主人啊。

您比任何人都耀眼。

您比任何人都可怕。

让我学会如何拥抱心爱的人──

与我同样,爱著某人的您。

沙条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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