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你的选择吗。泡影般的灵魂,哈山‧萨瓦哈。」
在黑暗的正中央。
有个人身穿魔力所构成的白袍,闭上眼这么说。
那发声而成的言语,竟丝毫没有撼动弥漫于黑暗中的寂静,且有种奇妙的音韵。彷佛自然森林树叶所滴落的朝露,充满清澈的平静。
不知情的人,多半会认为是优美的声调吧。
「我相信,你也得到了某种可贵的事物。」
话声又起。形状姣好的嘴唇微动。
好美的一个人。
身材高瘦,伫立在通往地下大圣杯的路途──
乌亮的黑色长发,彷佛精织的顶级绸缎。或许有人会错认为女性,但他是不折不扣的男性。如此生物学角度的分类,对他而言并无意义。这个以乙太构成虚假肉体的使役者,同时也是观念上对于性别差异并无区分的人物。
术之英灵【魔法师】。
真名为冯‧霍恩海姆‧帕拉赛尔苏斯。
毕生追寻曾经的真世界、神话时代星光的魔术师,也是举世闻名的炼金术师。为圣杯造就的大规模魔术仪式──圣杯战争而出现在西元一九九一年的东京,起初为一睹抵达构成世间万物的「根源漩涡」而投身战斗,途中却背叛了将他召来现代的魔术师。
数百年前他仍在世时,还梦想创造孩童能获得足够关爱的未来,最后在医疗发展上,对人类提供巨大贡献而留名英灵之座。
在黑暗与寂静中,他耐心等候某人到来。
并做好了万全准备。
为防御而设下的多重结界,甚至能充分抵挡以直接破坏力见长的三骑士之近身攻击。就算他有办法弄来战车等现代武器,只要用特别坚实的土元素──金刚石盾与结界并用,应该不会受到半点伤害。
防御十分确实。
攻击方面,也还有保留至今的底牌能用。
魔法师手中短剑一旦发挥力量,无论任何神话、传说、野闻、带著魔力现界的任何东西,都会立刻遭到污染。
即使为寻找地下大圣杯,而在地下空间不停奔走的入侵者能毫发无伤打倒刺客,状况仍对魔法师有利。这种阵地逼退普通英灵是数以秒计,想破坏灵核反击也轻而易举。
可是。
此时此刻,往此处迈进的英灵非比寻常。
是手持圣剑的骑士。
是斩除恶逆的勇士。
心怀正义,终于找回自身使命的真英雄。
「女人啊,追寻心愿之人啊,你们终有得偿遗憾的一天,但世界就是偶尔会被邪恶覆灭。祈愿未果、幸福破灭,意念遭到践踏。无辜百姓得不到半点爱怜。」
魔法师帕拉赛尔苏斯睁开双眼宣言。
同时,感到自己的所在地,这邪恶蠢蠢欲动的黑暗正是自己的归属。
「而现在,我就要成为蹂躏正义之道,散播邪恶种子之人。」
完全就是邪恶。叛逆。邪门歪道。
自从背叛了为赢得圣杯战争,而召唤他的玲珑馆家那一刻起,此身已偏离人道,化为魔类。当年,有众多魔术师为成就大愿而违逆人伦,但他对此生态既不批评也不赞同,以救人爱子、推进医疗及社会程度为信念而投注毕生精力。但现在却完全相反,向无情无常的世界主宰伏首称臣。
完全放弃。
连反抗的选项都没有,会是因为拥有一颗学识不够渊博的魔术师头脑吗?或许很有可能,但毕竟不仅如此。在玲珑馆宅邸前院邂逅他的真正主人,顿时扭曲、碾碎了他脆弱的灵魂,就此失去原来的模样,彻底萎缩。遗憾及后悔源源不绝的心中最后所留下的,只有对美丽又可怕的世界主宰的敬畏。
这副身躯,已不配称为英雄。
那么接下来等著他的,绝不会是一场光荣的战斗。
「……在童话里,我就是阻挠骑士的邪恶巫师吧。」
现在也只能演好自己的角色了。
但戏也要等骑士抵达才能开始演。通往地下深处的道路非常地长,还有很多时间让魔法师这样自言自语。
等待的时间,该做些什么?
再次闭目的魔法师,脑中浮现的是──
两名少女。
──一个是形同世界本身,有如创造万物根源化身的少女,沙条爱歌。
──一个是等于亲手杀害,一身王者风范的高贵少女,玲珑馆美沙夜。
「爱歌大人。」
为前者,魔法师可以奉献性命。如同影之英灵。
当然,他也早有此觉悟。
无怨无悔──但若这么说,就是说谎了。
魔法师短叹一声,回想过去。
「美沙夜。」
不是数百年前生前的过去。
仅仅才两周前的事。
他与注定在所有人宠爱中降生,具王者宿命且才气纵横的可爱女童,有过简短的对话。
那是一段洋溢著幸福与温暖,特别的时光。
†
「宝具……」
「对。Noble Phantasm,可说是我们使役者的底牌。其实你已经知道了吧,美沙夜?宝具大多是藉解放真名发挥力量,不过效果常驻型的宝具不在此限。」
「我有听说宝具有很多类型,也有很多种能力。」
「没错。宝具可说是英灵名下传说的象徵,而正由于每个英灵的生涯各有不同,宝具的力量也必定充满千变万化的可能。」
这是成为叛贼前的记忆。
当时他还是与玲珑馆当家结契约,以使役者兼朋友的身分活动。
这是在召唤出魔法师的隔天。于数小时后骑兵就要来访的玲珑馆邸客厅中,刚结束晨间对话的魔法师帕拉赛尔苏斯与年幼的美沙夜,再次开始交谈。
不是以师徒身分传授知识或技术。
这方面,先前已遭美沙夜郑重谢绝。所以他现在不是开导年轻魔术师的先进,单纯以朋友身分,同样志在钻研魔术、拥抱神秘迈向大愿的同道中人身分对话,也就是闲聊。
是的,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答。
因为那种程度的资讯,玲珑馆当家都教过她了。
「那比魔术师用的神秘更强吧?」
「是的。某些英灵甚至能实际发挥神话时代的力量。这种英灵的力量,会在被召唤为使役者时受限……但也有可能出现相反状况。」
「就是力量增强的状况吧?」
「对。」
帕拉赛尔苏斯颔首饮茶。
那是他以自身血肉培养的女性型人造人──只是外观塑为女性,并没有完整的雌性生物功能──所冲泡的进口红茶。还不错。此外,还有同样是她们烤的饼乾类茶点。不只是因为小孩多半爱吃甜食,帕拉赛尔苏斯自己也颇喜欢饼乾。
那是源自法国,口感轻柔薄脆的饼乾。
好像叫做威化饼。
「你该不会……」
转头一看,美沙夜似乎有话想说,魔法师便以微笑请她说下去。那聪慧的少女表情随即大放光彩,问:
「很喜欢吃甜的吧,魔法师?」
「是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从小就很爱吃甜食。现在想想,我真是个爱享受,也很有鬼脑筋的孩子。刚上十岁那年,我还以实验为藉口精制出比市面上纯度更高的砂糖,偷偷吃得很开心呢。」
「偷偷吃?」她表情好惊讶,是失望了?
「对呀,偷偷吃。」
「……真想不到耶,魔法师。跟爱捣蛋的小孩没两样嘛。」
在这么说之后,美沙夜笑了。
那是能看出母亲教育有方的优雅微笑,却依然保有童真。
若情况允许,帕拉赛尔苏斯感动得好想立刻拥抱她,不过他终究是忍住了。尽管那是他无数子弟的后裔,可说是孙子或曾孙,使役者还是不该与这个时代的人深交。
即使获得乙太构成的血肉而现界,英灵毕竟不属于现实。
不过是从过去投影到现在的虚像。
因此,能感觉就够了。
感觉她的温暖、灿烂。
因为自己是他们为迈向大愿,而召唤至此的过客──
「我可能真的很爱恶作剧,或许比甜食还喜欢。长大后还是会做很多调皮的事,在钟塔和阿特拉斯院都被骂了好多次,甚至有人说我是异类。事实上我也许只是稚气未脱。」
「可是完全看不出来。」
「这可难说喔。」
「别这么说,你为医疗的发展奉献了人生和生命,这是确定的事实。不然你也不会被刻在英灵座上了。」
「你太过奖了。不过我还是谢谢你,美沙夜。」
帕拉赛尔苏斯与最新结识的朋友交谈甚欢。
和缓、沉稳,心怀慈爱。
「你真是个既聪明又可爱的孩子,更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才没有呢……」
「不,我是十分肯定才这么说。」
温暖的时光。
幸福的时光。
毫无虚假,他由衷认为这十几分钟,是他现界于一九九一年期间最宝贵的时刻。
帕拉赛尔苏斯疼惜地注视令人目眩的玲珑馆美沙夜。
世上每一个可爱的孩子,都像星光那么宝贵。
尽管大气充满真乙太的庞大魔力,超常诸神以睿智统治人间的时代已经是失落的遥远过去──至少这些诞生于新世的孩子们,仍拥有无限潜能,相形之下并不逊色。
因此,魔法师帕拉赛尔苏斯,对孩子怀有无限的慈爱。
常有人说魔术师是逾越人道的超越者,但他认为那只是片面的事实,并非绝对。既然心怀大愿,苦心钻研经过重重淬炼的知识与技术、继承魔术刻印、确保世代传承,是魔术师的自然生态,是否能这么说呢──
一言以蔽之。
魔术师的人生,就是不断将希望和期盼交给下一代。
这一点,和普通人有何不同?
「美沙夜,我一定会回报你这份善良。」
不会再有的时光。
有幸在沦为恶逆之前体验的奇迹。
时间虽短,却是心中萦绕不去,黄金般闪耀的记忆。
而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后来已从美沙夜脑中抹灭得一乾二净──
†
「魔法师,我有东西想给你看。」
说再多,不如直接看来得快──
下午茶后。
帕拉赛尔苏斯在美沙夜带领下,来到靠近后院的小仓库。
以「后院」一词代称的,其实是一大片具有深邃绿意,堪称森林的土地,所以这个小仓库也大得像略具规模的山庄,有专门的特雇管理员维持。
转动钥匙,一开门就是扑鼻的灰尘,让美沙夜咳了几声。
哎呀,这可不好。
「还好吗,美沙夜?」
「谢谢,我没事。别担心。」
美沙夜以手帕掩住口鼻,在前头带路。
看样子,她的目的地是盖了一大片白布的角落。布该怎么掀才好?用力拉开,会弄得满屋灰尘──在脸上写著这些话的美沙夜身边,帕拉赛尔苏斯低吟道:
「风啊。」
白布随之逐渐浮起,自动摺叠起来并置于地上。
是单动魔术。操纵了空气,再配合念动力。
虽然没什么了不起,却让美沙夜看呆了。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于是他补上这么一句。
美沙夜似乎有话要说,但他忍不住打断了。
因为见到了令人惊奇的东西。
「啊……这究竟是什么啊……」
并几乎夸张地大声赞叹。
白布底下露脸的几项物品,使魔法师惊奇得两眼发光。玲珑馆当家表面上有「城中名流」身分,那都是与他有利害关系的人致赠的礼物,从未拆封的也不少。
从人偶、布娃娃等女孩会喜欢的东西,到电玩游戏机或机器人玩具等男孩玩具都有。可能是自己看对眼就买来送,没考虑过对方的喜好吧。
总而言之,那几乎是魔法师不曾接触的东西。
「喔喔,这是数秘术【Gematria】的魔像吗……?」
「错了,并不是。」
美沙夜表情僵硬地摇摇头。
大概是在强忍急涌的笑意吧。尽管不必勉强,带点微笑也没关系,这位幼小的王者依然试图保持风度。
「这是装了电子机械的机器人玩具,记得它是只会丢球……跟数秘术无关。」
「这样啊?」
美沙夜继续介绍了几样东西。
状况与晨间的对话正好相反。那是在桌台上模拟球赛的游戏,那是能透过交换卡匣玩不同游戏的电子机械,那是可以从车子飞机变成人形的玩具,那是拟人化动物和他们的房屋模型,那是可以换衣服的人偶──
「啊啊,这真是……真是太美妙了。小孩的玩具居然能这么丰富,运用了这么多技术,大开眼界啊。」
「……我也很惊讶。」
美沙夜尽可能地不露出笑意说道。
并仰望高瘦的帕拉赛尔苏斯。
「我听爸爸说,使役者会从圣杯获得现代的知识,所以我以为这些你都知道。」
「只有表面上。圣杯给我的知识,感觉和接触实物相差太多。若是书上的知识,还能读到作者的感想啊。」
「你是说圣杯给的比书本还差?」
「倒也不是。圣杯给的知识非常中立且正确,我想没有优劣的问题。」
帕拉赛尔苏斯这么说著,并将玩具从人形变成汽车,满意地点点头。
转向美沙夜时,脸上已恢复微笑──
「谢谢你。看来我是现界到一个丰富的时代了,它们都是很棒的宝贝。」
「很高兴你能喜欢。」
†
宝具使用须知。
宝具,即神话、传说、乡野传奇中的超常神秘、足堪破坏现实的武器等技术显现为明确实体之物,可视为英灵【使役者】的杀手锏。
即使不具有直接破坏力,也可能一举改变战场情势。
宝具有对人、对军、对城等分类。
基本上,以破坏规模界定的分类也可适用于宝具。
然而这些对单人、对集团以及对据点规模的分类,并不适用于所有宝具。不以内含之魔力进行直接破坏的宝具,应是归于其他分类中。
此外,破坏规模较高的宝具不一定较「强」。
圣杯战争的重点还是英灵【使役者】与魔术师【主人】。
英灵使用具备大规模破坏力但难以连击的对军宝具,却遭到可消耗最少魔力,并迅速铲除敌人的高精密度对人宝具瞬间消灭,这种例子可说不胜枚举。
切记。
威力大小固然重要,但并非首要条件。
宝具的效果非常强大,必须慎重且大胆地使用。
由于所有英灵都至少拥有一项宝具,使用时机若稍有不慎,就此一路败退也不足为奇。
别错放必杀的机会。
要培养能精确判断状况,进行战术、战略性思考的头脑。
但是,凡事当然都有例外。
最强宝具。
最强神秘。
这世上还是存在能将任何战术或战略,化为灰烬的可怕宝具──
(摘自某册陈旧笔记)
†
圣剑闪耀辉煌。
在绝望的尽头──通往大圣杯的漫长黑暗道路上,那是唯一的光源。
常人看了,或许会联想到暗夜中的星光,但在蕴藏魔力,具有魔术视觉的人眼中,却能清晰见到身披苍银甲冑,眼中决心屹立不摇的骑士单手握持圣剑的模样。
剑之英灵【剑兵】。
逐渐现身于魔法师视野中央的的天命之人。
「我等你很久了。」
覆盖黄金剑身的风鞘已消失无踪。
是对战刺客也有必要解除,还是战略上不需要再对敌人隐藏宝具而舍弃了?隐匿宝具与隐匿英灵本身的真名有直接关联,反之亦然。这是因为倘若宝具与传说中的器具同名,一旦暴露,对方自然就容易制定对策。
不过,现在双方都知道彼此的真名。
带著圣剑的骑士王,真名为亚瑟‧潘德拉冈。
统驭五大元素的魔术师,真名为冯‧霍恩海姆‧帕拉赛尔苏斯。
「欢迎来到绝望与恐怖之门。骑士大人终于抵达这里了。」
「给我让路。」
「可以。在那之前,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如今仍是期盼拯救已逝祖国的骑士吗?」
「不【No】。」
「你仍是执著过去,受圣杯摆布的滑稽小丑吗?」
「不【No】。」
骑士的答覆都是一样简短有力。
毫不迟疑,伴随著剑刃般的逼人气势。
「我明白了。」
魔法师缓缓颔首。
有如听见学生说出最佳解答的导师,平静地感到骄傲。
他期盼此刻已久。
以这远东之地的语言来说,正可谓一日三秋。
实际时间只有短短几天,根本就不算长,却有时隔百年的错觉。叛离一切正道而堕入害人恶途,服侍世界的每一天时间似乎异常缓慢,那浓稠的感觉每分每秒都在折磨他浑身上下。作恶的生活,就像在温热的泥炭中慢慢游动,不停张大嘴巴咽下污水。
我是逼不得已,每天都觉得屈辱──要这么说很简单。
可是魔法师没有那么做。
因为活在比自己更强大的绝对主宰指挥下──
是那么地美妙、安乐。
舍弃个人的自我与尊严,倘佯于巨大的力量奔流。
其中没有任何不安或劳苦,只有无边的安宁与快乐。
「……在这场圣杯战争中,你面对自身命题的日子对我来说,却是陶醉于堕落之乐的时光。就算被推进大圣杯而遭吞噬,我的灵魂也不会变质吧。因为它已经完全染黑了。」
魔法师微笑著以左手抽出宝具。
能自由操作五大元素的炼金术师,用的是以其传说为原型的魔剑。
以Azoth剑之名在魔术世界广为人知,具强化魔术及增幅魔力之效的礼装。
从拔剑起,他的动作就笨拙得会让使剑好手不禁失笑。
然而他仍有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杀气,死亡气息。基于确定具有杀敌的自信与实力而来,肉食野兽的狰狞。即使不曾学习战斗武术,也能让人信服他具有为杀而存的爪牙。
「可是我很高兴见到你来访。你会杀了我吧?」
「你希望我杀你吗,魔术师?」
「不不不。呵呵,这误会我可承受不起啊,剑兵。我已是大逆不道、自知邪恶之人,几乎可说是个糟蹋可贵事物的邪魔,怎么会乖乖伸出脖子要你砍?别傻了。那不过是个纯粹的疑问。想知道你这个当代的圣剑士,为何非得砍我的头不可──」
魔剑开始发出淡淡光晕。
准备动作。一个解放真名的步骤完成了。
「这就是我。我是英雄之敌。
我等同是亲手杀害了我当作朋友的现代魔术师,
也等同是亲手诅咒了朋友最疼爱的年幼女儿,
并如同我过去的宣言,将远东之地的众多人命一个个献给大圣杯!」
准备动作,同时发动体内的魔术回路与魔术刻印,与宝具连结。
光纹在皮肤表面奔窜。
过剩魔术活动引起的剧痛,使全身苦不堪言,但他不为所动。
「如今也一样,一样,一样……!
这条路走到最后,你也会见到那群被夺去意识、封锁智慧,成为自动自杀机械,只懂献出生命的少女吧!那些我曾怜悯,决定付出生命去爱的人们,全被我……哈哈哈!全被我非常有效率地杀掉了!」
准备动作。启动设置于整条通道的魔法阵,加强宝具效果。
接著,有个东西流下。
与宝具无关──
一道暗红,轻轻划过脸庞而滴落。
「……那你为何流泪,魔法师?」
「不,这怎么会是泪!吞食人性尊严的恶鬼不会流泪!」
话虽如此。
红色之泪仍不停地流下。
「此时此刻,我!就只是跟随世界公主【Potina Theron】的一头恶鬼!」
巧的是那正与六天前,玲珑馆当家丧命时流下的血泪十分相近,但魔法师并未发觉,剑兵也一样。有若反英雄的英灵只是伫立于黑暗中,激动地高声宣告自己的恶行并撒下红点。
他的言行看似狂乱──
但其实不然。他的行动精确无比,宝具已解放至必胜状态。
然而,相信剑兵也是如此。取下风鞘,展露黄金剑身的圣剑只要一经横扫,就能放出平时数十倍威力的斩击;若再解放真名,必能重现他在神殿决战以星光摧毁万物的伟业。
「魔法师。」
骑士的眼眸,凝视五大元素【Average】的支配者【One】。
「自称邪恶的炼金术师,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为何追求圣杯?」
「愚问!我要抵达根源,掌握此世的真理,拯救天下苍生……!」
──为了呵护所有可爱的孩子──
有种倒抽一口气的感觉。
来自魔法师。他震惊得几乎茫然,不禁回顾自己所作所为。
接著喃喃说声:「原来如此。」表示理解。
「……原来我……」
并高举魔剑。
地、水、火、风四元素结晶随之升空。
「根源……和圣杯的光辉,从一开始就蒙蔽了我的双眼吗……?
我帕拉赛尔苏斯……满口仁爱……等待正义的制裁,却又……」
魔力凝缩、凝缩、凝缩。
「却又犯了如此丑陋的错误……!」
在咆哮中解放其真名。
──元素师魔剑【Sword of Paracelsus】。
魔力放射。贯穿黑暗的乙太光奔流,填满了地下通道。
魔法师的宝具──原型Azoth剑具有超高密度魔力结晶而成的剑身「贤者之石【Elixir】」能完全同步四种元素,暂时发挥媲美对城宝具的威力。转换为光型态的魔力,理论上足以确实击溃三骑士等级的使役者。
当然,那还得先命中。
而此事并未发生。剑兵以圣剑为盾,彻底抵挡了魔剑发动的魔力放射!
「还有防御能力!不过,圣剑真正的力量不只如此吧!」
「等著瞧吧。」
一秒、两秒,魔剑放射的魔力仍未断绝。
圣剑确实发挥了坚实护盾的功效,然而强大魔力光的压力,却也定住了剑兵的动作。于是魔法师迅速调动空中四种大型元素,射向骑士进行追击。即使是第一阶使役者,拥有最强反魔力技能的剑兵,同时遭受由纯粹魔力转换而成的超高温火焰、极真空、金刚石块与高压水团等神秘的物理攻击,他也不见得撑得住。
奉虚假肉体现界的英灵。
即使能耐远超过现代兵器或物理法则,但终究并非坚不可摧。
凡具有形体者,就能破坏。
只要能突破圣剑的防护予以痛击──
「你所犯的恶,与同样显现为英灵的我相当,也与我同罪。」
于此同时。
圣剑,一闪。
星光,一闪。
「因此,这不过是场私斗。」
光──
撕裂了光。
圣剑划出的光弧,绚烂地斩断魔剑释放的光芒。
势不可挡的魔力。
超乎常理的威力。
此刻仍未解放真名的圣剑只是一挥,就完全覆灭魔剑解放真名而放射的魔力。不仅如此,还是一记精准的反击,在魔法师使用魔剑,而完全卸下防备时射向灵核!
不须解放真名的常态攻击,竟有这等必杀威力。
「……这就是星光吗。」
魔法师表情扭曲,发出喜悦的低吟。
他就是在等这个。
冯‧霍恩海姆‧帕拉赛尔苏斯的宝具元素师魔剑──构成其剑身的结晶体「贤者之石」所积存的高密度魔力,不过是副作用。以据称是人间不可能存在的光子结晶所构成的灵子演算器能力,才是魔剑真正的力量。
那将带来超大规模的并行演算能力!
即时启动大规模仪式魔术层级的神秘!
这与当初用来暂时瘫痪笼罩骑兵复合神殿体的神域诅咒时,所使用的碎片大致是基于相同原理。它能分析敌人释放的魔力性质并找出对策,瞬时侵蚀其力量并纳为己有,是无法抵抗的强取豪夺!
「剑兵,你的光,我就收下了。」
哪怕是星之圣剑的神威一斩,也要吸收、吞噬!
这强制执行的术式,是模仿于过去沐浴在「万能之人」美称的科学家、魔术师兼伟大博学者的超绝奇技,同时也是足以达成以弱克强【Giant-killing】的终极底牌。
即使灵核粉碎,也要在这里阻止剑兵。
这就是魔法师最后的企图,距离完成只剩两秒不到。
「连我也无法战胜的人!凭什么斩断大圣杯的罪恶!」
「不,到此为止。」
短短一言。
那是道义上的慈悲──
还是对邪恶走狗的明确宣判?
圣剑,再闪。
光辉略增。
霎时,四种大型元素粉碎爆散。
几乎同时,魔法师的右臂,也连同宝具魔剑无声无息地消失。
「…………!」
是灵子演算器出错了?
还是术式有任何不备?
都不是。解析魔术用的大魔术依然安在,仍持续在摄食魔力,单纯只是吸收不完。那庞大、绝大,极度过剩的魔力量使刻于通道的魔法阵失控、崩溃。圣剑的斩击化为源源不绝的光之怒涛,轻易斩破、冲开帕拉赛尔苏斯的防御结界,将他吞噬。
光、光、光。
绚烂得有如来自星辰的一滴希望。
何其璀璨眩目,彷佛尊贵二字的具现形象。
「────啊,太美了────」
魔法师甚至没有去余力感受那压倒性的热能。
只能以双眼全神凝视,那曾在神话时代闪耀的星光──
「美沙夜,这就是星之──」
闪光满溢。
流泄出张开双唇之间的声音,也在途中消散。
紧接在所有结界遭到刨除后,魔法师的发肤连同衣物都烧成焦炭,魔力充盈的眼球顿时沸腾,肌肉纤维与内脏也瞬间爆裂。最后,应该经过强化的全身骨骼也碳化、崩解。所有变化,都发生在不到零点一秒的瞬息之间。
此时此地,术之英灵不堪一击地从人间消失。
不留一颗粒子,全无残迹。
「很抱歉,没能让你见到圣剑真正的光辉。」
这句话没有得到任何答覆。
直达地下大圣杯的通道,再次恢复黑暗与寂静。
†
他真是个奇人。
这就是我们处理这次问题的感想。
虽然称不上是名门中的名门,他仍是出生在血脉显赫的家系,又是在炼金术功绩彪炳的人物,对自己的研究非常认真,在教育方面也有一流实迹,所以在钟塔仍有容身之地。然而他仍无视于再三劝阻,私自出版了《Archidoxen》等学术书籍。
声称为了天下苍生、人类社会──
成为以医疗发展为名目,将应该隐蔽的多项神秘混入著作的泄密者。
不仅有望留名人类史,也是因为确立炼金术魔术基础,而在魔术世界缔造重大功绩的伟人。然而,他同时也是犯下背叛大罪的「愚者」。
这就是冯‧霍恩海姆‧帕拉赛尔苏斯。
从钟塔所见,不满足于精熟家系魔术,而尝试多方修习的魔术师尽管算不上普遍,但也不至于会完全被视为异端。然而可预期的是,他想要的不只是泄密。
我们无法完全究明他的意图。
从工坊彻底搜来的资料,每样都是他的魔术研究,也就是堆积如山的实验纪录与主要用于炼金术的触媒,以及准备结集出书的原稿、草稿等。找不到任何与魔术协会以外神秘有关的秘密结社之影,也没有他与权力人士共谋的迹证。
另外,即使处理后立刻以降灵术问供,却也屡试未果。
帕拉赛尔苏斯的亡魂总是一贯保持缄默,可能是早料到我们会处理或袭击,而对降灵术做了相关防范措施。
「我等你们很久了。」
处理当天,这就是他见到我们的第一句话。
面对一身抗魔术师装备的我们,他不慌不忙,表情既无焦虑也无惧怕地说出那句话。甚至还对我们这些深夜的不速之客招呼了几句。
也难怪处理任务较资浅者会觉得能透过沟通来相互理解。我个人是曾经遇过成为处理对象的魔术师佯装镇定想趁机偷袭,但真正保持平静且与我们对话的人,还是首次遇见。
「我绝不会反抗。在这里反抗,必然会伤害到你们,这有违我的原则。」
我们的行动已是既定事项。
所以,你这是要伸出脖子给我们砍吗?
当时我这么问,而他的回答是──
「对,你就砍吧。」
为什么?
选择死亡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吧?
「你们也都是我可爱的孩子,我无法伤害你们。」
他的确是个奇人。
也是个反覆以言语自虐的求道者,甚至认为自己是满口抱负却半途身亡,一事无成的梦想家。经过五分二十秒的对话,我们最后按照预定处理,完成任务。
他的遗言──
「你们几个,回到自己的家以后,
请好好疼爱你们孩子。就算是邻人的孩子也无妨。我所追求的光辉就在那里。」
就是这么一席话。
(摘自钟塔一五四一年九月某日之纪录)
†
第一个。
固执地反覆袭击玲珑馆宅邸的狂战士。
被骑兵的飞天船浇注的光融化,消失无踪的一骑。
他那个少年主人,也几乎同时死去了吧?
第二个。
温柔善良的大英雄,眼光卓越的弓兵。
遵照艾尔莎的命令使用宝具,自己死去的一骑。
艾尔莎,你也别哭了吧。
第三个。
好强好可怕,来自沙漠的法老,骑兵。
受到他的圣剑和弓兵的箭联击,才终于死去的一骑。
伊势三那些人都杀光了,只留下一个吧。
第四个。
喝太多药,脑袋变得有点奇怪的枪兵。
虽然灵魂也快坏了,也还是乖乖让他杀掉的一骑。
原本有两骑份量的灵魂只剩一半,真可惜。
奈吉尔先生最后好像也怪怪的。
第五个。
平常总是跟著我跑来跑去的可爱刺客。
刚才好像耍了一下任性?但还是将性命奉上的一骑。
第六个。
到最后都服从我,为我做事的魔法师。
搜集到好多女孩【小东西】之后,在他的光辉中消失的一骑。
为了圣杯战争,而聚集于一九九一年的六骑英灵之魂。
你们真的都辛苦了。
谢谢你们难得能获得人格而现界,却都得任我操纵。到这里,你们的戏分全部结束了。虽然事情比我想像中繁复了一点,但还是感谢你们的死去。
谢谢你们把灵魂献给圣杯。
多亏你们,我才能照计画累积六骑份量的魔力。
愿望就快实现了。
献出剑兵就本末倒置了,所以用其他灵魂代替,所幸这样也行。魔法师和刺客搜集到的微小灵魂,正一点一滴、连续不断地注入大圣杯口中──
你看。
又有一个女孩掉进那黑漆漆的孩子嘴里。
再一个。一个接一个。搜集到的祭品还有很多很多。
她们就这此落入用这世界的混沌炖出的汤里,然后融化不见。跟六骑英灵那种大餐相比虽然很寒酸,但她们还是会成为它的养分。
要吃饱饱喔?
不可以挑嘴喔?
看,我还特地带了一个小小的灵魂给你呢。
「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凡人,尽管吃掉吧。」
睡得很香吧?
她有名字喔。
叫沙条绫香。对,没错。跟我很像吧。只有名字。
这孩子,是我唯一的妹妹。
她出生的情境,我也记得很清楚。
她怎么笑。
怎么哭。
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全都知道。
也知道她昨晚见了谁。
──对。对。当然。她是你最后的养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