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某个地方──
有一个小女孩。
她是真理的化身,无所不能。
想要生命,一个念头就能创造生命。
想要死亡,一声低语就能散布死亡。
世界与她相系,也说不定是她与世界相系。
她就是如此全能。
没有做不到的事。能够操控并完成一切,也能摧毁一切。这样的能力让她做什么都得不到乐趣,所以给自己的全能下了一条规定。
那就是「不能预视自己的未来」。
等同这世界本身的她,给自己设下限制。
规定。限制。枷锁。若不这么做,全能实在无聊到极点,做人根本没意义,生命活动也无法持续,迟早会去寻死。
就结果来看,她是做了正确的决定吧。
至少她现在每天睡觉醒来,可以睁开眼睛呼吸,从窗口仰望天空,聆听小鸟歌唱,用清澈的视线看父亲,也能听从父亲的要求,运用魔术办到各种事。尽管见到刚出生的妹妹,不会像父母那样流泪,但还是会像其他人一样,用手指戳戳她的小脸,感受那份柔软。
虽然她对那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感觉。
却仍然勉强活下来了。
可是,也只是活著。
滴、答、滴、答,每当秒针转动一格。
滴、答、滴、答,每当今天变成明天。
她的精神都是完全停滞。
能看穿、拥有、理解一切所导致的存在方式,就像是自己和世界融合。那是无我的极致,如同注视著纯白炼狱登上王位,没错,性质可说是近乎女神吧。是一种极度难以为人的状态。
这样的她,就只能过行尸走肉般的生活。
「可是,没关系。这样就好。」
她并不在意。
即使活得像个死人。
即使死得像个活人。
丝毫感觉不到痛、苦、悲,过一天算一天。
因为她心中有个期待。
那是她对自己套上枷锁前,所预知的「未来」。
那是当世界仍是世界,就必将到访的「结果」。
──参加圣杯战争,成为主人时,我会坠入情网──
对,没错。就是这样。
说穿了,她就是在发现自己将「坠入情网」的那一刻,放弃偷看自己的未来。即使她能预知命运、开拓明天,操弄世界与时间的丝线编篡事象,自行选择未来,随心所欲决定任何可能,过她的每一天。
但她不那么做。
只是面带微笑,毫不犹豫地闭上了观看未来的眼。
──为什么?
因为我想体验心跳为恋爱加速的感觉──
不久,命运的时刻来临。
主动背上枷锁的几年后,西元一九九一年二月某日。
她终于迎接邂逅真命天子的那一天。
「心跳真的会加速吗?」
虽然这一天她等了很久。
事实上,她的期待却不怎么大。
「我已经知道自己会恋爱了,所以来的只会是我的理想、我听说过、不会背叛我未来的人吧。」
相反地,在英灵召唤仪式开始前,她非常落寞。
因为世界依然是她的囊中物。
即使对预知能力下了限制,周遭的一切仍旧是她无所不知的烦闷之海,不会给她任何惊奇、喜悦或雀跃,明明这天让她等了那么久,却无法心怀期待。
世界每个角落,都是看腻的盆景。
狭小到只要她有心,哪个角落都构得著。
虽说是坠入情网,不过那一定……就跟至今每件事都一样,只会是不带温度的现实,完全不会有别人那些感觉。
她是这么想的。
近乎确信地不抱希望。
可是。
「我问你……」
在那天出现的英灵──
「你就是我的主人吗?」
却完全颠覆了她的想法。
出乎意料。既然是会用龙或熊比喻的英灵,还以为体格会更壮硕。
并非理想。若可以挑,希望是个表情更精悍的男人。
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
就连他滚滚而出的魔力性质,都没有一处符合她的想像。
每个地方都是那么地不同,让她无疑地感到惊奇、喜悦、雀跃。
接著,她真的──一见钟情。
正直,尊贵,温柔。
他的笑脸,如晨光般和煦灿烂。
是个崇尚善良,相信正义的温柔男子。
不喜争执,拿起剑来却比任何人都强悍。
那光芒四射的剑,能消灭世上任何奸邪,任何暴恶。
童话故事的王子?
不,他是王。不是别人,正是生平化为传说,传遍世界的古老不列颠王。即使没有真正刻于英灵座,仍是魔术师为挑战圣杯战争而召唤为使役者的英雄,最强及最佳的──星之圣剑使。受携至东京的圣杯威能,及召唤英灵的大魔术而成功现界,一身苍银的骑士王。
使役者位阶第一,剑之英灵【剑兵】。
真名为亚瑟‧潘德拉冈。
他正是她过去、现在、未来,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真命天子。
到这一刻,她才认识到所谓的自己。
生如亡灵而恍惚不定的精神,只有模糊喜恶的类感情意识霎时消失,隐藏至今的真正自我终于显现,获得真正的喜好。
成为燃烧生命奋力生存的人。
成为尝过初恋之火的真正女孩。
──我爱他。
──他就是我的一切,其他什么都不要。
──只要有他在,我就会像这样永远沉溺在恋爱里吧。
邂逅他以前,她不过是个「具备女孩机能的神祇」。
知道何谓恋爱后,她成了「具备神祇机能的女孩」。
或许会有人说,神凋落人间。
但也可能有人认为,神降临人间。
能断言何者正确的人,并不存在于这世上吧。
「很高兴认识你,剑兵。」
无论如何。
「我一定会实现你的愿望。」
沙条爱歌就此真正降生于这个世界。
†
那东西出生时的事,我还记得很清楚。
毕竟那是我第一个孩子。对我妻子也是。
假如魔术师真正重视自己长久累积而来的家系,自然有必要关切孩子有无魔术回路,性质如何等。就这方面而言我或许是个失败者。因为我和妻子最先关注的是她的健康状况。
是否活著?
小小的心脏有没有跳动?肺呢?脉搏、血流、神经是否正常运作?
是不是平安出生了?
听见她唇间流出细小得难以称为产声的呼吸声时,我很不争气地哭了,妻子也是。修习世人所不知的神秘,毕生探求万物穷极之理、大愿根源的我,在那一刻只是极为平凡的人父──沦落成会为新家庭成员的诞生情绪激动的人类。
现在想想,那或许是妻子对我的影响在那段时间表现得特别显著的缘故。
我的妻子是来自血脉久远的异国魔术师家系,不过对探究真理不那么执著,做起家事比家传的古黑魔术更得心应手,根本是个家庭主妇。尤其对烹饪特别讲究,光是蛋煎单面或双面的差别,就能耗掉一整个下午茶时间。
当时的我,是个不完整的魔术师。
而我用这部分换来了什么……这里就不多提了。时间不够。
总之,我得到了第一个孩子。长女。
爱歌,我的女儿。
即使这个女儿没什么表情,也几乎看不出感情,像个人偶,我和妻子还是很疼她。不断和她说话,摸摸她脸颊,勾勾她的手指,把想得到的一切都用具体行动倾注给她。即使其他魔术师可能说她像个活死人,我也丝毫不那么想。
就算她有能看透一切的眼,具有卓越魔术天赋。
她也是我们有如为爱而歌的美丽女儿。对我和妻子来说,爱歌只是必须呵护的女儿。
没几年,妻子怀了次女。
可能是怀孕对从小就身子就虚的她负担很重,或者是像咒术医说的那样,长女出生以后,她身上的某种护佑就消失了,导致她的死亡。即使对身体不放心,她还是执意要生。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断定自己该怎么做才对。她不顾我的反对生下次女后,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就这么走了。尽管原因不会只有一个,我还是认为产子是害她走得那么早的主因。
当然,我爱护次女仍然像对爱歌一样。
妻子也是。她几乎把剩下的时间,都用于对次女的疼爱。为了魔术师才能远不及长女的次女,用尽她所有生命,在家里留下一个小小的庭园──照她的说法,是魔女的植物园。
次女开朗甜美的微笑,和妻子很像。
纯洁的视线,在世上所见之处织出美丽纹绫;抱起她,有如妻子的淡淡香气便扑鼻而来。这就是我第二个女儿,绫香。
长女跟次女都是我与妻子曾经心灵相通,互相依偎的证明。
如果要我在她们之间做选择,我实在做不到。
……现在写得再好听也没用。妻子死后,我很快就找回身为魔术师的自己,每天埋首于魔术研究与实践,也就是只提供最底限的父亲功能。有亲戚说我终于恢复正常,我才明白就某方面而言,可说是我和妻子的感情让我疯了。
结果就是,我没能给绫香足够的温暖。
至于爱歌,我连她有没有感受冷暖的能力都不晓得──
对,爱歌。
进入正题吧。
爱歌自从成为主人,参加在此地──也就是东京所执行的圣杯战争,并召唤出剑兵的那一刻起,发生了明确的变质。她不再像个人偶,举手投足都是那个年纪的少女应有的样子。这十几天以来,那东西经常露出我也明白的表情。
妻子也会那样脸红。
对,那应该是女人恋爱时的表情。
我该为剑兵使爱歌的人性出现成长,而向他道谢吗?若不是圣杯战争,假如剑兵没有现界,我绝不会有机会让那东西露出笑容。就算那会让多么恐怖的东西诞生在这个世界。
唉,反话就说到这里。
前几天,剑兵给了担心绫香未来安危的我一件圣遗物,并且现在也仍帮助著我。我始终相信,在圣杯战争里能视为自己人的只有同一家系者,想不到在这紧要关头,却得依靠使役者的力量。
我已经找到地下大圣杯的位置了。从执行仪式所需的魔力规模与容量来考量,找起来其实没那么困难。爱歌与刺客从伊势三家夺来的都心地下调查资料,也帮了大忙。
我非去不可。
我,必须亲眼看见爱歌──我的女儿想变成什么。
我,必须救出绫香──我的女儿。
只因我是魔术师。
受妻子托付两个女儿的丈夫。
以及一个父亲。
(摘自某册陈旧笔记)
†
有黑暗存在。
那是在实与虚的夹缝间摇晃脉动,大张巨颚的暴食巨物。
以东京地下大圣杯为外壳。
怀藏庞大至极的魔力。
在无光地底的立体魔法阵中,与绝望为伍,不停蠢动的肉泥。
目前,连一颗头都还没长出。前四盘饭早已吃完,剩下三盘中的两盘也在不久前送上,只要再吃下拥有第七盘的第七个仆从,第七骑英灵的灵魂,要长多少颗头都可以,但现在只能忍耐。再多吃一点为了取代第七骑而送来的无数祭品,仔细嚼碎吞下,就能长出七个有十根大角的头吧。
所以,没有眼球也没有头的无相肉海,现在只能望向上方。
看著慈母归来。
对,没错。慈母,它的母亲。
在地下蠢动的肉团并不认为它的创造主是全能天父,会总是对它微笑,温柔地看著它的人,自然是母亲。外观像个年轻少女,每次返回地下都会带来新的祭品。那灿烂绚丽的全能少女,就是它的母亲。
即使蠢动的黑暗肉块没有脑,也没有掌管思考的替代器官,更不可能有,它仍欢喜地颤抖。虽然它的意识不可能直接以言语替换,但若要描述,就是这种感觉了──你回来啦,妈妈。我很乖喔,在你不在的时候撕碎了很多祭品,吃光她们的灵魂喔。我吃了好多好多好多,夸奖我吧,妈妈──
「乖孩子。」
成为它母亲的少女,从绝望的崖边现身。
高高在上,与地底深处蠢洞的肉块有很长一段距离,但少女耳语般的声音仍能清楚传达,毋庸置疑。少女比妖精歌唱更纤细的音色,娇柔及梦幻的具体形象,没有听觉与视觉的无相肉块都能感受得到。
少女似乎还带了另一个人。
非常地小。
体型比从断崖自动跳下地底的祭品小得多。从外观来看,应该是人类吧。啊,她带的是小孩。没吃过小孩的黑色肉海体表,期待地开始晃动。即使不像生物拥有味觉,它仍能分解无形的灵魂,代换为自己的构成要素。此刻的独特感触,算起来是归于喜欢的那一边。
拥有纯洁灵魂的孩子,或许特别有摄食、吸收的价值。
但不是在她清醒的时候吃,实在很可惜──
「姊姊……?」
有别的声音。孩子正好醒来了吗。
并无不妥。之前有人说恐惧过度膨胀的灵魂不适合喂食,但那不过是藉以满足某种缺憾的自欺之语。事实上,恐惧反而对这摇晃脉动的肉块完整发育,具有极大帮助。
「……怎、么了……?这里是……哪里……?」
孩子一时无法理解状况。
为什么她最崇拜的姊姊,会抓领子拉著她走?
这陌生的广大空间是什么地方?散发著强大魔力,污浊至极的黑色暗影又是什么?
还有,断崖边排成一长串的女性是什么人?孩子不会知道她们就是这几天都市里甚嚣尘上的大量少女失踪案受害者,也是姊姊的手下从东京各处掳来的祭品。她们虽有意识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泪水从空洞眼眸中不断滴落的模样,在孩子眼中就像是场恶梦吧。
「咿……」
瞬时注满脑髓的混乱窜遍孩子全身,化为恐惧侵蚀意识。背脊如摇摆般颤抖,牙齿喀哒喀哒不规则颤响。即使眨眼次数突然暴增,她还是睁开眼睛,用清澄的双眸注视祭品,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不要、不要,怎么了……好可怕喔,姊姊……!」
妹妹──
孩子的声音,让肉海在地底猛然一震。
是因为它喜欢弱小人类的恐惧、疑惑、颤抖,还是──
「绫香,不可以任性喔。」
少女保持微笑,站定不动。
才一放开孩子的衣服,纤白的手指就指向前方。
一言不发地对祭品下指示,要她们前进。
祭品也开始向前走。
一步又一步走向断崖。
接著,当然是从头一个个坠落。
「……!」
一个、两个。三、四、五、六──
死亡行进重新开始。
接连不断。十五至十八、九岁的少女们脸上布满绝望与灰心的泪水,连喊救命都办不到,就这么投入黑暗。这就是自动自杀机,术之英灵【魔法师】流著血泪叫喊的大恶之形。对于在地底蠢动的暗黑肉海而言,那是效率极高的组成材料供应线。
此处所有人一律平等,没有例外。
这些诞生、成长于人间,细皮嫩肉的人类女孩,它都会平等咬碎。
女孩落入那不定形肉块黑色的混沌之颚后,不仅是肉体,连灵魂都会被它咀嚼。
「大家都要乖乖排队,就只有你例外喔。」
在孩子耳畔。
少女不知何时蹲了下来,对她轻声低语。
就像打算瞒著父亲,和妹妹一起偷吃糖的戏谑语气。
「你就直接跳下去当它的成分吧,因为你──一点都不特别嘛?那就只能丢下去啦。凡人就只有那一点利用价值。」
好明朗的语调。
让孩子想起了两周前的事。
那天早上,姊姊在满窗朝阳中做出大量英国菜肴并转圈跳舞,快乐地谈论恋爱时的身影与言语。她很想理解姊姊为什么要杀死这么多不认识的女生,为什么要她跳下去,但这愿望不会实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孩子的思绪开始扭曲、拧转,轧轧作响。
肉海察觉人类精神在发狂边缘的独特脆弱感触,贪求祭品掉落而蠢动。
「不……要……」
眼泪潸然流下。
孩子的嘴张得好大好大。
「不要───────────……!」
哀号,惨叫。
但少女完全不在乎,粗鲁地抓起孩子的头发──
「真任性。你真是个任性的孩子。平凡得无药可救还敢这样。」
再次将她拖向断崖边缘。
残忍无情。就连嘴角,也没显露过丝毫感情。
──伟大之人啊,您果然是我的母亲──
有谁会感受到近似喜悦的情绪,会填满整个地下空间?
无眼无耳无鼻无舌的肉海别说是五体,就连能产生意识的类脑器官都没有,却拥有无限接近智慧生物思想的意念,藉由跃动每个细胞表达喜悦。这一刻,它感动至极。原本还肤浅地怀疑这个试图打破名为圣杯的蛋壳,让它降生的全能少女不过是人类的亚种,见到她怎么待人之后就完全改观了。
那是因为,这少女对血亲不抱任何感情。
真的完全没有。
就拿她对这个孩子,她妹妹的反应来说吧。
丝毫见不到对血亲的关爱。不觉得可笑,也没有恶意。与见到这森罗万象的一切没有任何不同。
天空、大地、草木、花朵、动物、昆虫、人类还是家人。
全都一样,无力且虚幻。
全都一样,渺小且空泛。
全都一样,只是产生具体形象的无价值物。
全都一样,无关紧要。
对少女而言,这世上只有一个东西有价值。
若说整个世界都是无色,那就只有这个身披苍蓝与白银的骑士拥有色彩,具有唯一的价值。其他全都是无色,薄弱得几乎透明,存在于每个角落却不具质量,与不存在无异。
无论圣杯还是奇迹。
就连即将自彼端涟漪所诞生的这团黑暗也是!
──伟大的巴比伦──
──您正是那虚荣与颓废的再临,所有妖妇与人间可憎之物的共母──
「爱歌,你在做什么……!」
有男性的声音响起。
并非偶然,应是必然。
试图以言语制止少女的人,不是来自魔术协会或圣堂教会,也不是别人,正是少女的父亲沙条广树。面对女儿现在进行式的行凶,他能够不茫然也不震愕,义正词严地指责少女,只能说需要极大的胆量。
不是因为魔术训练所培养的意志力。
该说是父亲的力量吗。
「这没什么,圣杯就是要这样用啊,爸爸。」
少女放开嚎啕大哭的妹妹,悠然转向刚现身的父亲。
就像女儿不服父亲管教,且有条不紊地反驳。
「咦?你该不会是真的相信圣杯会实现愿望那种无凭无据的故事吧?」
「我不是相信,因为那就是事实。」父亲握紧拳头说:「圣杯是联系人与根源的桥梁,是我们魔术师的千年悲愿,也是未来千年的希望!我不会让你──为了私欲这样用它!」
爆炸声。
生命破碎的声响。
在地底晃动的肉海观察父女对峙之余,察觉断崖上发生魔力爆炸。那是黑魔术的咒杀,不须念咒的单动魔术。也许需要事先进行魔术仪式,或是礼装或魔术刻印吧。他确实将能引爆目标内脏的力量,暗中埋入少女体内。
那么少女死了吗?
不,当然没死。她完全抵挡了咒杀的魔力。
因心脏等复数脏器爆炸而死的,是流著眼泪走向崖边的一名祭品。可能是遭到迸散的魔力波及。就当成运气不好,被流弹射中也无妨。
少女完全没有施放魔术与之对抗的动静,只是站在那里。
那股压倒性的力量,彷佛被飞弹打下来也不怕。
「……怎么会?」
「什么根源的桥梁啊,少无聊了好不好,爸爸。因为──」
这时,父亲看见少女的眼睛了吧。
见到应该与妻子的蓝色眼珠相近的那对眼眸中,藏了什么。
那是宇宙的深渊。
无限的黑暗与璀璨星辰。
那正是伟大的母亲、怪物公主、根源之女!
「我从出生起,就跟那种地方连在一起了。」
少女的宣告成为信号。
转瞬间,地底伸出的黑色「手臂」化为高密度肉块的奔流,连同断崖的一部分压碎了沙条广树。虽然牵连了几个祭品,不过她们迟早都会被肉块吃掉,无所谓。许多人的肉一起迸裂、溃散,骨骼也为之粉碎。地底传来的触感,鲜明地述说了这一切。
它没有任何感慨。
除了之前的稀有案例外,依然在大圣杯这个躯壳中,在地底摇晃的黑暗不具意识,也没有能以人语表现的思想。
就只是不停地吃。
听从成为其母亲的少女所言,静待崭露于世界的瞬间。
†
「……爸……爸……?」
吓呆的绫香张大了嘴。
呵呵,这反应像小动物一样,好可爱。
──让人想多看一会儿,可是不行。
──到此为止。
「姊姊,为什么?」
绫香像是将声音挤出喉咙似地问道。
真勇敢。因为爸爸死了才这样?
还是因为对方是我?
「绫香,因为你除了当它的成分之外,没有任何价值啊。」
再见了。
生来给沙条爱歌当作妹妹的人。
和沙条爱歌有同样颜色的眼睛,很黏我的小小绫香。
我不是说过了?
不要见面应该对你比较好。
……不行,已经太迟了。
谁教你要接近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而且还跟他说话。
说也奇怪──我觉得怎么样都不能放过你。
要赋予没有价值的你一点价值。
很开心吧,绫香?
这是让你为他付出生命,你还应该感谢我呢──
「再见啦,绫香。」
就这样,我向她告别了。
那孩子又抬起刚捣碎爸爸的手,这次往绫香伸去。
马上就结束了。
要是会痛,那就抱歉喽?
──随后。
──暗红喷溅。
伴著他的气息。
我心爱的心爱的圣剑骑士王的呼吸、心跳、紧张、决意。怀藏觉悟。
湿黏的声音。
刺破肉体的声音。
贯穿心脏的声音。
──黄金之刃,垂直刺出我胸口令咒的黑翼图纹──
「咦?」
那就是我最爱的他,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
作梦也想不到。
伴随无可奈何的痛。
以及无可奈何的苦。
你竟然会从背后刺穿我。
「剑兵,你为什么用剑刺我?」
你真坏。亚瑟,为何什么也不说就刺了我?
不,不是这样。亚瑟,其实你有说话,可是我听不见。
可以感到空气的振动。
然而,他的声音却进不了我耳里。
「……好痛,好痛。好痛啊,剑兵,真的好痛。
对不起,我痛到、听不见你在、说什么、了。」
我好难过,好难过。
好痛。瞧,眼睛都看不见了,只感觉到痛。啊啊──
「我要死了吧?」
好难过,好难过。
竟然,再也看不见,你的脸了。
过去,现在,未来。
在任何世界中也独一无二,让我全心全意付出的你。
几乎将我塑造成人类女孩的,我的一切。
我所朝思暮想,魂萦梦牵的你。
想不到,会这样突然就结束了。
还以为永远不会结束。
可是,至少。
对,至少。
在最后,让你见到的表情……
必须是……
笑容……
†
『────我爱你,剑兵。』
†
视野变暗。
意识涣散。
这是当然。从背后刺杀主人,等于是自断魔力来源。
他──
剑兵只有烟消云散的下场。即使自身肉体保有超绝魔力,拥有另称炉心的龙之心脏,爱歌仍是维持他显现于现代的关键。失去了她,几乎不可能继续留在西元一九九一年的东京。
即使还有未竟之志。
想留下来行应为之事,也无法实现。
先手刃沙条爱歌,想必是个痛苦的抉择。若以效率为优先,是该挥斩黄金圣剑,将爱歌连同沉睡在地下大圣杯内的东西一起歼灭。可是他没有那么做,选择拯救成为自动自杀机,一个个跳下断崖的祭品少女,以及眼看就要被丢进地底的沙条绫香。
于是,爱歌死了。
身穿翠绿色洋装的少女取代了妹妹,被黑暗深渊吞噬。
但接下来的变化,剑兵无法预测。
祭品这样就得救了吗?她们能找回遭夺的意识和心智,一个不缺地毫不犹豫逃回地面?
必须守护的孩子──
救赎了他这圣剑背负者的沙条绫香。
看似昏厥的她,还能平安醒来吗?
无法推断。从杀了爱歌那一刻之后的每件事,怎样都无法预测。
尽管还有一点点发动那招式的可能,但他留在现代的肉体似乎已开始阶段性地消灭,而且眼睛已经张不开了。意识已在彼方,没有恢复的迹象。现在只能在非睡非梦的恍惚半醒状态中,依照世界的指示前往下一个地点。
在无法维持明确意识的时空间夹缝中,剑兵不断祈求。
拜托,拯救西元一九九一年的东京,保护那孩子吧。
对象是谁?是散发黑暗的圣杯,还是绽放真主威势的圣杯?
(……等等。)
救赎之国就在此地。
就赎之日就在此刻。
亚瑟‧潘德拉冈,有此感动而立下新誓约之人,不就是你自己吗?
(我发过誓会保护你,沙条绫香。)
「那么,我可不能就此放弃。」
第一声,是来自陌生男性。
尝试凝聚逐渐丧失人格整体性的意识时,不知为何,有个影像浮现在剑兵脑海里,是手拿眼镜的金发男子。从服装来看,可能是二十世纪现代或十九世纪的人物──
「你正在坠落,肉体的部分。你将自己的主人推进地底后,自己也掉下去了。你所坠落的方向,就是我们的灵魂融合之地。」
「哦,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
不会错。
伴著第二声出现在那里的不是别人,无疑是弓之英灵【弓兵】。
在东京湾上神殿决战殒命的男子,以流星一条贯穿神王,与剑兵协力拯救东京众生的东方大英雄。展现一如传说、传奇的慷慨浩气而死,没错,业已失去使役者虚假生命的英灵。
(那么,这是幻觉?)
「对啊,是幻觉或梦境吧。」
「等等,弓兵,我不赞同你这个想法。这种稀有的心理现象,不也可能是种集体潜意识的表现?我自己就是证据。他没见过这型态的我,但我仍出现在这里,因此不能断定这是梦境。」
「原来也有会讲理论的狂战士啊。」
弓兵耸耸肩。
接著,向剑兵直视而来。
「言归正传。剑兵,你老兄不会在这里放弃吧?」
那是非常明确的激励。
与他奋战、反抗到最后一刻的波斯弓兵试图鼓舞剑兵。
可是,他无法回答。
剑兵的意识现在不过是持续涣散的渣滓,没有唇舌能够回答。
「你要拯救世界。」
第三声,伴著太阳的灼热宏亮地响起。
周围空间逐渐构成影像,形似黑色大锅,亦如令人怀念的圆桌,而他就在彼端。剑兵不会认错那对烈焰般的炯炯双眸,惊讶得不禁睁大了眼。
那是骑之英灵【骑兵】,他与弓兵协力击毙的对手,强大的神王本人。
「余就承认了,正因余兼具神君与暴君两种面貌,实在没兴趣拯救这丑陋又扭曲至极的世界。尤其这个时代过度追求繁华与物欲,恐怕还禁不起余尽情发挥力量呢。」
骑兵在黑色物体边缘,表情不悦地双臂交抱胸前说道:
「……所以勇者,这世界就交给你来救了。」
不是激励,是命令。
但是,剑兵无法颔首。
在这个意识与肉体无法于现世正确结合的状况下,想点头也没有颈子。
「齐格鲁德……不,背负圣剑的剑兵啊,一切都拜托你了。」
第四声。剑兵不会忘记那紫水晶的光辉。
枪之英灵【枪兵】手上的武器,比上次见面缩小了很多。她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是从稍远处默默注视那个黑色物体。在视线中所表达的意念,远胜过千言万语。将思念化为苍炎的女神,早已在她丧命的那一刻道尽心中一切。
不能让潜藏在大圣杯里的东西──
降生到这个世界──
别让世界──
(我都记得。你的声音一字不差地烙印在我的灵魂里。)
剑兵在极力凝聚意识的碎片之余如此思忖。
枪兵眼中随之泛起一丝寂寥,但剑兵没有喉咙答话,也没有舌头,就连肺都尚未成形,吐不出气。徒怀满腔无奈。
「────」
「────」
待一回神,枪兵身旁多了两道人影。
一个是气质稳重,身形高瘦;一个羞怯躲藏,个头娇小。
是术之英灵【魔法师】与影之英灵【刺客】。两人无声无息,只是稍微点点头。见到那一刻──使剑兵重新定义了自己。轮廓、形态、外表。由乙太虚构而成,英灵化作使役者而具备的四肢,开始出现稀薄的感觉。
离此已逝英灵重聚之处不远。
剑兵的肉体,依然存在于地下大圣杯蠢动之地。
左手搂著某样东西。
是小孩。昏迷不醒,像羽毛那么轻的沙条绫香。
「而且呢,常言道,
身为骑士,就应该保护淑女吧?」
弓兵的声音再次响起。
剑兵点了头。
颔动无首之首,以无唇之唇快速回答。
没错。
谢谢。
以及──
†
咆哮的黑暗向世界张牙舞爪。
肉海沸腾。
食欲发狂。
混沌增殖。
绝望断崖下数百公尺处的地底,以大圣杯为壳,对人类有异常欲求,即将诞生的巨大躯体,在失去它认定为母亲的少女那一刻长出数百张「唇」,一齐发出畸形的惨叫。怪声化为侵蚀空间的魔力波,在大圣杯震出徐徐扩散的裂痕。那狂暴的行为,彷佛在宣告它的沉睡、晃荡、等待就此结束。
呼喊著想出生的欲望。
猎食、猎食、诞生、进化、进化、猎食、进化、进化、猎食猎食猎食猎食!
大欲与暴食的化身,汝之名乃「兽」。
擦亮眼睛,看清楚自巨龙赋予宝座与权威的「兽」之威仪吧。
那是一度出现于远古,即将爬出深渊之物。自涟漪彼方袭向城市,生为有权亵渎万物的世界之王,掌管虚荣与颓废的现象。背载散布邪恶之女,从全世界招来无数日夜非难、侮蔑、辱骂他们的人,在黄金漩涡中央将其拥抱、融化、贪食,注定握有杀人权柄的第六兽。
增殖到无法计数的「唇」之中,有七张扩大、变形为拥有齿牙的「颚」。
虽然头部尚未成形,但用不著多久,这些「颚」就会成长为「头」。
届时,「十顶支配之冠【Domina Coronam】」将现于人间。
倘若母亲巴比伦依然存活,不同于圣杯的金杯应也会同时显现,然而沙条爱歌的肉体遭圣剑贯穿后,已落入将蜕变为兽的黑暗肉海。无论她生来是如何全能,肉体与灵魂都必然遭到了灵子分解。
毁灭开始胎动。
不停嚎叫,准备侵攻人间。
一股压迫感从地底涌向崖口,甚至使半径达数百公尺的地下空间也令人觉得狭窄。时而宰杀祭品少女,时而让她们半死不活,不停啜饮灵魂痛哭与绝望的邪恶、灾厄之兽将要征服人间。尽管稍微偏离既定路线,它仍会跃上这远东之都,残杀东京一千万居民。
操弄事象的全能之女身亡后的现在,古不列颠已然救赎无望,人理奠基遭破坏的可能已经极低,然而──
该如何看待这状况?
要为世界获救而喝采?
要为东京覆灭而悲叹?
笑吧。笑吧,愚昧的枢机主教。
你所期盼的高阶神灵,并不会降临在这座远东都市!
看清楚,在地底深渊苏醒的是可怕的默示录之兽,是占据大圣杯并逐渐实体化的巨大恐怖。带来的不会是救赎,而是实现预言、圣经中那场绯红巨兽的降临。当圣堂教会的人得知消息,东京无疑已不留一点残迹。
不过「兽」要那么做,得先形成完全的躯体。
首先是头。眼、口、舌、躯干、四肢、尾巴。
必须重新构筑为君临人间的完整生命体。
心脏动了吗?肺呢?脉搏、血流,形同魔术回路的神经都正常运作吗?
然后还得破壳而出。
『好想出生。』『好想出生。』『好想出生。』『好想出生。』『好想出生。』
『想吃好多好吃的东西。』
『好想吃。』『我还要、还要、还要吃。』
『好想出生。』
『好想出生。』
化为七张「颚」的「唇」,终于说出了人话。
那七组可憎的脑髓,会继续以灵核为基础扎实地建构下去吗?
「……不行。」
在黑暗底层。
有人存在。
暗影的最深处,凑巧不为肉海所覆盖的地方,有一名骑士。
「只有你,绝对不能降生此世。」
是光辉灿烂的骑士。
是肩负命运的剑士。
为斩断侵蚀世界的黑暗,用尽最后力气站起的男子。
该称他为剑兵吗?毕竟最后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好像很好吃。』『好像很好吃。』『好像很好吃。』『好像很好吃。』『好像很好吃。』
『好吃。』『好吃。』『好吃。』『好吃。』『好吃。』『好吃。』
『好想吃。』
『不要妨碍我。』
『你左手抱著的东西,好像很好吃。』
「兽」下意识地伸出触手。
以英灵战力来说,那直径达十公尺的粗大肉腕,拥有等同对军宝具一击的魔力,伴随凶悍的质量与速度要捣碎剑兵──不,连碰都碰不到。他一挥剑,就让触手在爆炸声中崩散。「兽」紧接著的第二、三、四、五乃至二十三击,他也大致以同样动作迎击。到了后半十二击,更是一扫便将之弹开。
「不,你休想。」
右手握持圣剑。
左手怀抱昏厥的绫香。
剑兵寸步不移地屹立原地。
他克服了折磨肉体的问题吗?当然没有。他不得不付出杀害主人的代价。若没有单独行动技能的帮助,便无法维持现界。他的肉体与灵核都逐渐化为光点,再能撑也不过几十秒吧。只用将要消失的右手持用原须双手挥斩的圣剑,不知能发挥几成力量。
尽管如此。
在完全消失之前。
他必须完成使命。
要在此刻,拯救东京──以及左臂中所拥抱的孩子。
「十三拘束解放【Seal Thirteen】!
圆桌议决开始【Decision start】!」
相传,星之圣剑不是单凭一名英雄的意志就能使用。
为抵御星外之敌而铸,应为救世而挥动的最强之剑,以个人武装而言太过强大,于是从前那个古老国度的骑士王与其麾下十二名骑士,为圣剑制定了严格律法并彻底执行。
那就是隐藏圣剑真正剑身的第二道剑鞘,十三拘束。
只有遭逢能同时达成多项荣耀与使命的状况,才能解放圣剑。
而完全解放需要七人赞同。
即使骑士王与十二骑士已从人间逝去,这拘束也会永久有效。
倘若当代圣剑士有意解放圣剑,圆桌议决就会自动开始。
「此乃以弱抗强之战。」──贝迪维尔,同意。
「此乃一对一之战。」──帕拉米迪斯,同意。
「此非对精灵之战。」──兰斯洛特,同意。
「此乃征邪之战。」──莫德雷德,同意。
「此乃无私之战。」──加拉哈德,同意。
「最后,此乃救世之战。」──亚瑟,同意。
力量的决定权,并不在持剑者手上。
圣剑中众英雄灵魂的一部分,将会做出裁决。
决定持剑者在这一战能否解放星之圣剑,为救世而生的神造兵器。
右手是圣剑之重。
左手是孩童之重。
相信两者同样可贵的剑兵,在获得裁决的剎那挥起圣剑。
肉海伸出无数触手抵抗,但为时已晚。
「命定的──胜利之剑【Excalibur】!」
圣剑六拘束解放!
很可惜,同意议决并未过半。
没能达到完全的真名解放。
但圣剑依然放出光芒。蕴藏绝大威力的对城宝具,击出金黄一斩。
即使是不完全的解放状态,圣剑仍以惊天动地之力轰溃大敌。
触手蒸散,黑暗肉海惧怕、颤抖,惨叫著疯狂扭动!
继东京湾上神殿决战后,这是第二次不完全解放。第一次是五体完整的状态,这次不知会有何结果。即使是肉体强韧的英灵,不以双手持剑、双脚踏稳大地,恐怕也难以驾驭。
倘若耐不住解放的反冲,还没使出斩击,剑兵就要粉身碎骨。
啊,看哪。苍蓝与白银的甲冑出现裂缝,灵核也发出迸裂声。
「……!」
那么,到此为止了吗?
命定的骑士会无法屠戮暗黑之兽,在此倒下,被圣剑的威能所杀?
不,不会有那种事。岂能有这种结局!
「消灭吧,可恶的『兽』。
你不该诞生于此,也不是现在!」
用右手就够了。
凝聚七骑英灵的力量。
在无人目睹之处,奇迹发生了。
七彩光芒。七骑英雄的右手,都牢牢握在那唯一的圣剑柄上。
或许那只是玻璃珠坠地般纵裂的剑兵右眼,在其视野中所刻划的幻觉,但无论如何,他的肉体仍不偏不倚地水平挥动圣剑。
宝具的拟解放及发动,都确定成功了。
也观察不出左手抱著的孩子,有受到任何不良影响。
──世界要得救了。
──即使左手为保护孩子而受限,命定的骑士仍完成誓言,挥出圣剑。
为除世间一切罪恶。
为抵世间一切贪欲。
为开拓世间万物的明天。
──黄金剑身。
──终于在此刻放出璀璨星光,充斥地下空间每个角落。
几秒后。
「兽」发出细细呜咽。
彷佛婴孩寻求母亲的哭声──
†
天可怜见,成不了大天使的「兽」对天恸哭──
也可以说,遭黑暗穹顶所掩盖的它,正朝向理应看不见的夜空星辰、对天上的父泣诉些什么,但还是别这么做吧。反过来说,我们是不是该将此一事件视为真主威势的展现?──不,这不是观测结果,也不是有意引导枢机主教阁下的判断,纯粹是我个人的感想。
然而,这会不会太浪漫化了?
「兽」的下场有如双手血腥的悲剧英雄,想找个慰藉般寻求母亲的怀抱。
而它的这个母亲,居然还是远远称不上圣女的大妖妇,这岂不是很浪漫吗?
啊,抱歉。只是开个玩笑。
灾厄之兽并没有完全显现。
目前东京也观测不到任何圣都化的徵兆。
不得不说,圣杯战争这场魔术仪式是以失败告终。最后留给我们的,只有各种善后处理的庞大麻烦与预算。尤其是如何隐蔽美国海军一次少了那么多艘船舰,让人头痛得不得了。最后好像是钟塔那边用尽全力挡下,可是欠那些头脑迂腐的家伙人情也很不是滋味。不,失礼了。就让钟塔法政科的好伙伴替我们好好卖力,让我们学个几招吧。
总之,第一次圣杯战争就此落幕。
进展得实在很不顺利。
待第二次圣杯战争召开时,有必要进行更直接的掌控。
以上报告,即为我本次的监察心得。
附注:
最后一骑,立于大圣杯中的剑兵,是否真的阻止了灾厄降临?
在殷切盼望中现身的圣剑英雄,究竟有没有拯救年幼的沙条绫香小姐,以及这丑陋至极的远东城市与世界?
这个答案,我想──
至少能说。
世界逃过了在一九九一年迎接末日的劫数──就这样。
(摘自圣堂骑士团之纪录)
†
遥远的过去。
往昔的记忆。
前不久还以这双眼见到的蓝天下。
驰骋洒遍鲜血的战场,堆起无数尸骸之后。
战胜日暮西山的大帝国而凯旋祖国不列颠时,等著他的却是反叛骑士莫德雷德篡位,地狱般的内战卷土重来,且说不定比过去更惨烈。光荣的圆桌形影无存,一骑当千的精悍骑士不是丧命就是诀别,一个个离去。
最后军队进了森林,剑兵──
不。
亚瑟‧潘德拉冈倚著大树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身在过去,仍是个人类。
全身是剧烈痛苦,发著高烧。应该是与叛徒决战时受了致命伤,他努力维系溃散边缘的意识,说出该交代的话。印象中,好像前不久也做过类似的事,真不可思议。
「贝迪维尔。」
我作了一个梦。
亚瑟王如此继续。
骑士默默候在一旁,聆听王遥望远方所说的话。
「梦中,我也在战斗。战场是一个遥远国家的陌生城市,你们都不在那里,而愚蠢的我迷失了自己,但还是挥著这把圣剑。」
「别这么说,谁也不准说陛下愚蠢。」
「谢谢你,贝迪维尔。我忠心的骑士。」
亚瑟慢慢地这么说,并吸进一口大气。
弥漫血腥味的空气。
「那么,骑士啊,我命令你,你要穿过这片森林,越过那染血的山丘到那面湖去,将我这把宝剑丢进湖里。」
「陛下,这──」
宝剑。湖中女神所赐的星之剑。
昭示王权的至高宝剑,能击败任何人的最强圣剑。
此刻,亚瑟王却要丢了它。
那是否表示亚瑟的王命将在这里结束?
这是为什么?王对疑惑的骑士说:
「我已经不是王了。虽然我无法拯救祖国……现在,我想暂时当个骑士,贝迪维尔。」
「陛下……能请您告诉我理由吗?」
「当然可以。」
骑士王闭上双眼,轻声说道:
──因为有一位我必须保护的淑女──
尔后,贝迪维尔经过二度逡巡,到了第三次才达成主命。
殷盼王能永远为王的他折返两次,终于忍痛将圣剑连鞘投入湖中,魔力非常人能驾驭的稀世宝剑,就此返回湖中女神手里。下一个握起此剑的人,应该就是当代天择的圣剑士。
最后,当他返回大树下时,王已经不在哪里了。
「……陛下,您在何方?」
剩下的只有──
一滩怵目惊心的血泊。
王该不会像获得圣杯的骑士加拉哈德那样──
如同神圣传说中的救世主,连同肉体升上了天堂?
抑或是前往那远离凡尘的理想国?
又说不定。
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