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东京有场地震。
震度不大,一点点而已。关东地区的年轻人应该早就习惯这个脚下大地稍微扭动,凭个人力量根本无法抵挡的自然现象,一点都不在乎那独特的感觉吧。无论是否感到摇晃而醒来,大半都会继续睡到为来得及上课而定的闹钟响起为止。
但她的反应不太一样。
或许是因为几乎没体验过纵向摇晃的地震,来野环惊慌地跳了起来。裹著充满哥哥的味道,肯定是好几个月才晒一次的棉被呼呼大睡时,感到有异常状况──地震发生,她就不禁一脚踢开了棉被和毛毯。
「……哇。」
早晨微曦穿过窗帘缝,透进这三坪的房间。
小小公寓的一间斗室。
嗯,对。这里不是我房间,是哥哥的房间。
这是哥哥在东京租的公寓,不是广岛市内的那个家。
而这个哥哥并不在公寓里,只有妹妹铺了床铺睡在里头。由于哥哥随时可能回来,我天天都尽可能地熬夜等他,可是眼皮每次刚过午夜眼皮就受不了,自己闭上了。醒来时,寒冷的夜已经变成寒冷的早晨。到今天,我已经这样过夜快一个星期了。
意识朦胧的我,擦擦眼角站起来。
刚刚是怎么了。
喔对,地震。所以才会醒来。
就这样?
真的只有这样?
不知道。可以确定的是直觉告诉我,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哥哥?」
明明房里不会有其他人在,我仍然这么问了。
而且稍一恍神,人已离开公寓。
气温只有个位数,我却毫不惧怕寒冷,只想赶快出门。这个上午六点三十几分的世田谷一隅,静得和白天完全不同。汽车来往的引擎声和人的动静少了很多,彷佛全世界的人口都变少了。我吸进一大口冷冽的空气,吐著白烟仰望朝霞乍现的东京天空。
有光。阳光。
有点像从前沿丸子川边的路走回家时见到的光。
为什么呢,当时那明明是夕阳。光亮和色调都不一样。
尽管如此。
我还是觉得很像。
「啊……」
剎那间。
我明白自己感受到了什么。
不是发生。
是结束了。
父母上东京世田谷警察局请求协寻后想带我回家,我却激动地坚持要等哥哥回来,像个小孩一样大呼小叫,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之后就独自待在公寓里等哥哥,一连就是好几天。算上父母上东京之前的天数,对,就快一星期了。
在即将面对从春天开始的高中生活前,有如缓冲期的倒数计时中临时插入的这段宛如恶梦,感觉很不现实的东京生活,一定就会在此刻结束。
它结束了。
没有任何理由。
只知道有种感觉告诉我,一切都结束了。
「我真的该回去了吗,哥哥?」
声音,模糊不清。
不知不觉地,脸颊湿成一片。
泪水是何时流下的,我真的完全没发觉──
†
西元一九九一年二月某日,同一时刻。
东京都千代田区神田骏河台,御茶水,某山间旅馆楼顶。
艾尔莎‧西条独自凝望布满朝霞的天空。
找不到半点痕迹。遍布她眼前的无疑只是冬季天空,太阳徐徐上升的早晨光景,那道从地底深处射向天空的鲜烈魔力,没有丝毫残迹。尽管如此,艾尔莎仍感受到它的存在。不知是曾经成为圣杯战争中的主人,一度拥有令咒的关系,还是任何魔术师都有这样的感觉,不过她很确定,一切都结束了。
圣杯战争已经终结。
可能是大圣杯的巨大魔力发生胎动,又突然消失。
直觉告诉她,圣杯并未启动。
植入她精神、理性、记忆与灵魂深处的诅咒也逐渐消散。这风格不甚东洋,极为特殊复杂的术式,必定是出自那个双眼水灵的少女──应是剑兵主人的可怕少女之手。而它在小地震发生前不久,就不知为何自动解除了。
艾尔莎的精神完全解放了。
有如绑熏肉般圈圈缠绕的的坚韧绳索,突然变成滑顺的绢丝,就此脱落、松开。
「弓兵……阿拉什……」
朝阳暖意中,艾尔莎眯起双眼。
眼前变得朦胧。
原以为早已流乾的泪,一刻也停不住。
失去爱子路卡时,她曾告诉自己再也不流泪。
使用三划令咒,要弓兵解放宝具真名时,她也是这么想。
然而,现在却泪流不止,滚滚地流。即使有自己的一切正在融化,涌出双眼的错觉,也仍停不下来。艾尔莎呜咽著呼唤他的名字,不是现界所配的职称,而是真名。一次又一次,这应该是当成能呼唤他名字的最后机会。
「──────」
名字之后,挤出喉咙般诉说的言语已是一片模糊。
也得不到答覆。
因为他不在这里。
艾尔莎不知弓兵的灵魂会到何处去,也不知圣杯战争的真相。盛装七骑英灵之魂的圣杯化作灾厄之兽的事实,再也没让第三者知道,就只有消散在那黑暗深渊里的人明白发生过什么事。然而很不可思议地,艾尔莎的预感都很正确。
她不觉得他返回了英灵座。
只为了弓兵阿拉什离开人间的事实悲伤。
回想他的侧脸,如同活人逝世般哀痛。
──永别了。
──我最初、最后且最优秀的使役者,阿拉什‧卡曼格。
好了。擦乾眼泪,抬起头吧,艾尔莎。
提起那口他觉得很不错,你最爱的旅行袋。
从旅馆前往没多少路程的圣堂教会分部,办妥手续。对感觉像爬虫类的监察助理挤出最好看的笑容,让我这个在远东的稀有魔术仪式抽到大英雄,却仍然惨遭败北,最后捡回一条命的可悲女子装作毫不在乎,尽可能要那个虐待狂神父笑不出来。要是弓兵见了那个神父,肯定也会大皱眉头。
然后。
回家吧。
回到久违的故乡,已经一年多没去给路卡扫墓了。
想说的话有一大堆。
就把我在远东遇到无双大英雄的事告诉他吧。
在那之前,再让我哭一下。
†
那是二月……
老爷过世大概一周后的事。
就是早上有纵向地震那天,不怎么摇就是了。平常我根本不会去在意那种地震,可是那天不晓得为什么特别紧张,还跑去隔壁房叫同事起床,所以记得很清楚。对、对。在杉并区的玲珑馆府。当时包含我在内的大半佣人,都从伊豆的别墅回来了,所以佣人房都有人住。
对,那是一九九一年二月X日没错。
地震后不久,玲珑馆府来了个客人。
记得还没过上午八点。有个看起来二十几岁,高帅的金发年轻人来到正门口……然后把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交给我们照顾。管家问他这是为什么,可是他什么都不说,也没解释她和小女孩是什么关系。
只是短短地叙述,说她是沙条家的孩子。
『一切都结束了。所以,这孩子和玲珑馆家无冤无仇。』
还说了这句话。
我自己是听不懂,不过管家似乎多少明白他的意思,马上给我们这些摸不著头脑的人下指令,我们也立刻去办。我们将小女孩视为沙条家的正式访客,必须以礼相待,所以马上整理好客房。不是我自夸,我们为了随时临机应变而接受过各种训练,这就是在玲珑馆家服务的……
女孩怎么了?
对,没错。她睡得很沉,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金发年轻人很快就离开了,不晓得去了哪里。
他交给我们的小女孩,芳名记得是叫做沙条绫香。应该是听夫人说的。那时候,夫人也和我们一起回到玲珑馆主屋。
绫香小姐睡了好多天。
口无遮拦的年轻佣人还戏称她为「睡美人」,我和管家是听一次骂一次。可是就我所知,她似乎是真的没醒过,好像陷入很深沉的睡眠状态,大家都很为她担心。
那几天,绫香小姐都躺在客房床上动也不动。
我不记得她有没有醒过,只记得玲珑馆自己的医生来看诊过好几趟,说她健康状况并没有出问题。怎么说呢,是不是所谓的心理疾病也不确定。至少我什么也没听说。
啊,可是后来夫人提到了一点点……
几天前侵袭玲珑馆家,夺走老爷的那场悲剧,就像是一场可怕的诅咒,也发生在沙条家,而且沙条绫香小姐是失去了所有家人。
『那孩子一睡不醒,一定是为了避免心灵崩溃……
毕竟目睹那么残酷的现实,还要活在其中……实在是太痛苦了。』
对,夫人就是这么说的。
说不定……大小姐会那么做,就是因为听了夫人的话。也可能是我自己太多愁善感。
对,就在那一天。
大小姐来到了在客房日夜昏睡的绫香小姐床边。
玲珑馆美沙夜大小姐。她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当家的老爷才刚走,就坚强地打理好玲珑馆家大大小小之事。明明她自己也应该很难过,还能安慰日日以泪洗面的夫人。年纪还这么小,就像是一切都很完美……喔不,她就是个完美的大小姐。
后来,那天我见到了非常珍贵的画面。
刚见到的那一刻,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我没有目睹真正重要的一瞬间,也不知道是不是绫香小姐在昏迷当中伸出手才会那样,总之那实在非常难得。大小姐从来不曾请朋友来家里玩,会那样亲近同年纪的孩子,说它是奇迹也不为过。
更何况大小姐还握著她的手。
对,简直就像一对手足情深的姊妹──
(摘自玲珑馆家佣人之证词)
†
对,没错。
当时伸手的是沙条绫香小姐。
她是作了恶梦吧。这也难怪,我们这些稍微知情的人,实在不难想像她见到了多么可怕的事。她喘得很厉害,不断呻吟,还说了一些梦话,要找什么似的伸出手,抖得好厉害。可是那和未经世事的孩子,下意识寻找父母的手又不太一样。
是伸向参与圣杯战争而丧命的父亲?
还是同样在圣杯战争中香消玉殒的姊姊?
确实,真相并非我这外人能够看清。我个人是很想安抚她,不过她样子难受得让我不敢踏进房里。
可是,美沙夜大小姐……却握起了绫香小姐的手。
我不敢擅自臆测大小姐当时是怎样的想法。
能确定的是,大小姐那一握让绫香小姐慢慢镇定下来,最后开始发出平稳的寝息。这段时间,大小姐是片刻不离,保持著牵手的姿势,注视绫香小姐的脸将近一小时。以上全是客观的事实,没有任何个人想法在内。
是,要问我当时的感想吗?
实在不便多说。我不过是玲珑馆家的管家,家中任何事我概无批评之理。话说回来,我怎么会随随便便就对你……
【因访问者施行魔术而暂时中断】
……没关系,我就说了吧。我有对你讲清楚的必要,没错吧。
看著大小姐陪伴昏迷不醒的绫香小姐,我……对,有种很深的感慨。
彷佛大小姐是看著自己身上分出来的一部分──
现在回想起来,大小姐当时已不是从前的大小姐了。从老爷过世那一刻起,大小姐似乎就深有接任这个堪称东京管理者的王者之家自觉,发挥她洋溢的才华,将玲珑馆家及其所掌控的一切安排得稳当妥贴。面对那些饿犬般阿谀奉承的凡夫俗子,大小姐始终那么强硬、优雅、绚烂,展现出玲珑馆家绝不会因为失去老爷而凋敝的气度,将一切操之在手。
总之就是,美沙夜大小姐成功负起了玲珑馆当家的责任。
换言之,她等于是拋弃了这年纪应有的童真。
或许是这个缘故。
大小姐在客房床边的表情,就像见到前几天拋弃的自己一样。
……抱歉,我太失言了。麻烦你忘了吧。
这种话不该留下来,我这老家伙自己带进坟墓里就好。
(摘自魔术协会 玲珑馆管家的证词纪录)
†
人潮汹涌的JR东京车站内。
有两名女子,也在那一天那一刻来到那里。
来野环,要搭乘东海道新干线hikari3号回广岛。
艾尔莎,为转乘上野站的首班特快车前往成田机场。
她们在通往中央线月台的电梯前擦身而过,究竟是命中注定的交错,还是不具任何意义的巧合?实情无从得知。曾仅仅相距数十公分的两人,各自注视著自己的方向前进,视线不曾交会。
啊,错了。
视线曾有那么一瞬间重合。
──四目相对。
环的乌黑明眸,与艾尔莎的翠绿瞳仁连成一线。
两人在那一刻,或许有短暂听不见四周纷扰杂沓的错觉,但是,没有因此展开交谈。环下意识地对注视艾尔莎的双眼道歉,艾尔莎也注意到她的动作而柔柔一笑,就这样结束了。
二月某日,于一九九一年圣杯战争幸存的两名女性就此错身离去。
命运的轨迹各自往不同方向延伸。
接著──
「啊!对、对不起。」
环因为外国美女对她微笑而觉得奇怪,纳闷转向新干线月台时,不小心撞上了路人。都是频频回头惹的祸。环赶紧低头道歉之后,才战战兢兢抬头看对方的长相。腿很长,个子很高。
一个外貌爽朗的男性。
那副稀罕的时髦眼镜,是进口货吗?
好像在电视上见过──环不经意地这么想,但没有继续深入。新干线就快发车了,得赶快上车才行。要是没搭上,说要来车站接人的妈妈一定又要哭了。虽然不管有没有搭上,她应该都会哭。
而自己也会跟她一起哭吧。
原本以为今天早上哭了一个多小时,泪水已经流乾了。
以后还会哭多少次?
该在的人不在了。哥哥不在了。
很想当作他依然平安,可是心里为什么这么难受──
「抱歉。」
眼镜男如此说完后,就潇洒离去。
对鞠躬回答「我才该道歉」的环没再多看一眼。
就这样。
又一道命运的轨迹在此交错。
†
眼镜男──
刚踏出JR东京车站八重洲中央出口,就有一辆高级德国车来迎接。
那是他名下的七辆车之一,若再算上登记为公司用车的,位数也要跟著换了,但每一辆都是以他的喜好来挑选。从最新型跑车到古董老爷车都有,有的价值高到可以称为财产,不过对他而言只是零头罢了。与今天刚从成田机场归国的他从伦敦带回来的真正宝物相比,再好的车也不算什么。
「去西新宿。」男子简短吩咐司机。
「直接回家吗?」
「公司和家不都是同一间大楼。」
男子开玩笑般轻松地这么说之后,拿起车上的电话。
拨出预先登记的号码后,对方不到两秒就接起。
「你好。是啊,我到东京了,教会的人都跟我说了。圣杯战争失败了吧?嗯,没错。先为第二次机会做好准备。该花的钱都别省,能弄多少圣遗物都弄来,希望能召唤出最强的英灵。」
车很快就驶上首都高速公路。
从高处眺望都心的林立大楼之余,他继续说:
「他叫奈吉尔‧萨瓦德吧。把跟他买的资料全部输入电脑保存。不知道他是否因为自知死期将近,告诉我很多事……对,尸体就照他的意愿处理掉。」
听筒另一端的人表示领命。
男子点点头,又说:
「我原本认为魔术师家系或血脉那些全都是累赘,但看样子也不尽然啊。居然会有万能愿望机,既然那种东西已经近在眼前,我当然要把它弄到手。虽然我连第一场的起跑线都没站上──」
目的地就快到了吧。
男子远眺刚竣工的新宿新都厅,扬唇一笑。
野心。
期许。
都放在这句话里。
「但下回我绝不会放过。」
†
──转眼就是八年岁月,在世界迎接第二十次世纪末之际──
†
一九九九年,远东都市东京。
以圣杯能实现任何愿望的谎言为号召,为争夺仿圣杯●●●号的壮烈厮杀将再度揭幕。或许是圣堂教会枢机主教放不下的妄执,还是受到钟塔、魔术协会某种意图的影响,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加速,使东京的数百万条人命,再次暴露在「兽」的爪牙威胁下,长成美丽少女的孩童也被卷入转动中。地下大圣杯的经历,已被她封锁在记忆深处。
齿轮转呀转,转向悲剧,转向恶梦。
无人阻止。
因为知情者什么都不愿泄漏。
新的七名魔术师【主人】势将聚集于东京,发动新的战争。
丧失记忆的少女。使用黑魔术的沙条绫香。
「……我的死刑倒数终于归零了。」
王者少女。驭兽之手,玲珑馆美沙夜。
「我想要个死在女人手上的英灵。因为啊,这么一来,他就会晓得女人的可怕吧?」
少年圣人。肉体缚于机器的伊势三杏路。
「因为我从来没有朋友。」
不请自来的神父。面带疯狂微笑的桑克雷德‧法恩。
「很遗憾你父亲遇到那种事。距离真理就只差那么一步,可是你们却──」
其余三名。
一个是男性,如统治者般坐镇于新宿摩天大楼,且成功召唤出过去数千年以来的最强英雄。在遍布眼底的东京夜景中,他究竟能看出些什么?
最后两名,是男是女尚未揭晓。
新召唤的七骑英灵【使役者】也将在圣杯引导下,再次于东京降下神秘。
展开史上第二次圣杯战争。
彼此厮杀、争夺,以及──
†
上帝说:「不要为自己积攒财宝在地上。」
当浮华归为虚无,下一段千年将会开始。
财富的象徵,人的七宗大罪。
污秽至极的金杯。
一切都是为开启天堂之门。
最后的奇迹,将落在最优秀者手里。
†
好暗。好暗。好暗。
在这个充斥著彷佛凝缩而来的黑暗,自然光照不进的地方。
除了寂静,就只有死,没有任何真正的生命。在地面上生活的上千万东京市民不会知道,曾有数百名少女在此涕零丧命。若有活人在这里吸一口气,弥漫于广大空间的绝望、悲叹与恐惧的渣滓,确定将会顿时堆满他的肺、烧融他的脑,让他瞬间发狂,发疯至死。
东京都内某处,地下大空洞。
堪称圣杯战争中心点的大圣杯所在地。
有个东西,在其中蠢动。
想从近似死亡的沉眠中醒来而挣扎的东西,无疑就是应在八年前因圣剑之击而消散得不留痕迹的巨大肉块、黏块。然而它没有毁灭,依然存在。尽管那庞大的光,确实从地下空间轰散了即将成形为惊世巨兽的它,但只是一时的。啊,人类之恶永无根绝之日!
色彩深浓的死亡余韵扭曲了空间,「兽」在暗黑深渊中重新聚形。
等待重新诞生的卵再度以大圣杯为壳,饥饿地等待受肉。
如沸水般冒泡的黑色黏块、黑泥、黑兽摇篮,堆得像座小山。
而其前方──
有一名少女,正在舞动。
「剑兵!剑兵!剑兵!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天真烂漫地舞动。
「啊,我最爱的剑兵!」转呀转地,有如只能旋舞的自动人偶。「我爱你爱到一想到你,内脏就快要从肚子里流出,心脏灼热得要从梦里醒来啊!」
妖精。娇美之花。华丽的淑女。
不,不是。这怎么会是那种东西。
在这里的,是将世界纳为己有的公主。世界尽在她股掌之间,只要她有意,力量也足以轻轻一握就毁灭世界。啊,她已经有这个念头了。再来就只是静待绝佳良机,循必要步骤摧毁世界。怀藏「兽」的大圣杯依然安在,她的目的也与八年前毫无改变。
──沙条爱歌。
没错,她一点都没变。
并未随时间流逝成长的她,和「兽」一起回来了。
少女身上依然是当时那件翠绿色洋装,开心地笑著。
身高没变,白瓷般的肌肤、清澈的眼眸,以及若有光照射之下必然是闪闪动人的柔亮秀发,都没有任何变化。那美丽的笑容也没有丝毫阴霾,但兴奋眼神中的思念远胜八年前。
若问她身上哪里有明确不同,就是胸口了吧。
大胆袒露的胸口,不只是白皙躯体的一部分,还有──
「好想赶快见到你。」
主人位阶第一阶的证明。
七翼令咒。
以及贯穿令咒中央与其心脏的──鲜红剑痕──
「好想赶快见到你、好想赶快见到你!」
少女歌唱、呼喊、盼望自己的爱。
爱。将那吞噬万象的狰狞之物置于胸中,代替心脏。
黑暗中,它散发著淡淡的魔力之光,彷佛象徵四周弥漫的死亡。
爱歌是在没有观众的黑暗舞台舞动吗?不,这里有寥寥几个观众。
不停舞动的少女背后,有六道人影!
正是留在圣杯内无法回座,如今在此重新现界的扭曲六骑!
「啊,我又得杀死齐格鲁德了吗……这让我,很为难……」
枪之英灵【枪兵】。曾引导勇者之人。
形成于其颈部周围的六个小瓶中,装满了黑色液体。小瓶后突出的针刺进她的颈部,注入那些黑色秽物,与八年前使她发狂的物质相当接近的毒素,消融她的脑髓与精神,且无法抗拒。
使她立刻为恋、为爱发狂。
立刻挥舞巨枪,以杀死她永远挚爱的苍银骑士。
「…………!」
弓之英灵【弓兵】。曾划开世界之人。
映于其双眼中的画面,不仅是圣杯战争的血腥未来,也包含了终将跃上地表蹂躏世界的「兽」,与他们自己的新面貌,并且恐怕只能走向他所注视的未来,不得抗拒。少女已将他重造为只懂服从的忠仆。
因此他将降下黑雨,摧毁与其接触的一切。
以击毙比谁都更久远尊贵,统治乌鲁克城的黄金英雄王。
「可恶────」
骑之英灵【骑兵】。曾统治天下之人。
如今他不再是力克群雄的古代王者,而是她所精心塑造的破坏尖兵,他将与黑色弓兵协力毁尽世上万物。并自由操纵变得与他同样漆黑的神船与神兽,以黑色太阳之光毁尽世间万象。
阳光将转为黑暗,不再照耀一切,而是以黑暗笼罩一切。
彷佛要毁尽以人世之王自居的黄金英雄王。
「嘻嘻,呀哈哈!实在太久啦,杰奇那家伙终于缩回去啦!」
狂之英灵【狂战士】。曾身怀大恶之人。
如今主副易主,以恶为表、善为里之姿从黑泥中重生。人类的外貌连一小时都无法维持,浅张的唇吐出邪恶瘴气,血液沸腾,等待小主人的号令。
届时他将化为狂兽挥扫钩爪,以长满如剑巨牙的颚大肆啃咬。
以撕碎传说中名震天下,操使红枪的库林猛犬,畅饮他的血。
「主人请下令。」
术之英灵【魔法师】。曾散布希望之人。
脱下白袍,披上绝望黑衣的他将行使魔术。四大元素啊,发狂哭号吧。五大元素啊,以诅咒腐朽这世界吧。他将认同且侵害一切的爱,为了成就袭向圣杯战争的黑暗竭尽所能。
并阻挡任何试图拯救世界之人。
以打碎勇者的希望──不,为了与库林的猛犬对决。
「任何事,不管任何事,都悉听主人尊便。」
影之英灵【刺客】。曾仿徨寻爱之人。
全身浸泡在东京地下荡漾的黑色,要将一切化为死亡。如今的她能自由操纵化为毒浪的黑泥,追杀目标。无论人类或英灵,一个都别想逃。面对悄然逼来的毒海,任何力量都一样无助。
黑色浪潮将化为毒液大海啸,淹没这座远东之城。
以吞噬苍银骑士,为八年前模糊不清的对决记忆定下结局。
「──我的剑兵!只属于我的王子!」
在黑色英灵的陪伴下,沙条爱歌在黑暗中漫舞。
优美、绚烂。
绽放光彩笑颜,道尽心中爱意。
爱歌,暗黑六骑,与蠢动的巨大黑色黏块。
以蹂躏世界为目的的军队在此组成。人们所生活的一九九九年「现实」这个轻薄假象,将被他们体内庞大、绝大的魔力轻易压垮。如同八年前,想从颤抖的丑陋不定形物长出「头」而蠢动的巨兽,它即将完成的「头」将蕴藏足以操控世界的力量。而这次,发出讪笑的根源之女无疑会坐镇于此。
有谁能击败他,拯救世界?
没有、没有、没有。
没有任何人类能反抗这样的危机。
只会被扯成两段。只会被挖开、刺穿。只会被蒸发、消散。只会被压成烂泥。只会成为无法言语的尸骸,任他们摆布。只会遭到残害,融成尸水。只会发现世界其实是绝望之海,在谁也构不到的尽头呻吟、惨叫,哭泣再久也不会得救,化为凄惨二字的具现而死绝。
没有例外,也没有希望。
人啊,你们只会在此迎接末日。
──然而,或许。
──若是手握圣剑的骑士,已再度现于人间呢?
†
「我是剑兵。来保护你的──使役者。」
†
没错──
正是如此。希望与光芒并未破灭。不会被可怕黑暗大恶所吞噬之物,仍存在于世界上。
苍银英灵跨越时空,出现在这世纪末的远东都市。
带著辉耀的圣剑。
他必然将为争夺圣杯,而与新的六骑英灵展开死斗。
之后,才会是真正的了断时刻。
与搏命而战的两骑──远古英雄王与无双猛犬比肩并立。
尽数击杀曾经交战的暗黑六骑并对决巨兽,拯救世界──
亲手再次保护重新订定他命运的那名少女。
这次他不是救国王者。
亦非救世圣人。
只是一个──
心怀誓言的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