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男高中生兼当红轻小说作家的我,正被年纪比我小且从事声优工作的女同学掐住脖子。
这就是我目前的处境。
严格来说,这并不正确。
我应该这样说。
身为男高中生兼当红轻小说作家的我,正在请年纪比我小且从事声优工作的女同学掐住我的脖子。
这就是我目前的处境。
我伸出双手,用力地确实将似鸟那双位在我脖子两旁的手压住。
不过,我的力气并没有大到会将似鸟那双纤细冰冷的手压扁——
也不至于会让我的血液停止流动。
只觉得脖子冰冰凉凉,好舒服。
***
六月十九日,星期四。
为了观看第十二话的配音情况,我搭上特快车。
我一如往常地提前抵达车站,在月台等候。
跟昨天一样,今天的梅雨也暂时休息,天气非常好。
特快车缓缓地将长长的车厢停靠在月台上,来自东京的乘客陆续下车。接著,列车人员迅速地清扫车厢,我总是觉得他们真的很辛苦。
我第一个走上车,坐在平常那个车厢的最后一排左侧座位,然后将背包放在旁边,喘了一口气。
老实说,我已经没有必要这样做。
这是因为,即使有人抢先占走这个座位,我也只需发一封邮件给似鸟即可。
『今天我没有占到平常的座位,我会坐在几号车厢的哪里喔。』
就算我使用如此亲昵的语气,她应该也不会生气吧。
毕竟我们本周已经互传了好几封邮件,而且她昨天还来我家玩。
这是上周发生的事。
偏偏在周四发烧的我,原本想前往东京参与配音行程,但遭到医生阻止。不对,是遭到母亲这名护士的阻止,还有遭到责任编辑的阻止。
之后我吃完药就躺下,过了一会儿换上睡衣再继续睡。醒来后吃点东西再吃药,等助眠成分再次发挥作用,我又睡著了——
周五早上,我睁大眼睛醒来时,烧已经完全退了。
时间上,是绝对来不及参加配音行程,然而上学则是绰绰有余。
不过,我不晓得周五该如何上学。我明明已经就读这所学校两个月以上,却从未在周五看过学校内部。
要是来自宇宙的留学生只会在周五搭乘亚当斯基型飞碟来上学,该怎么办?如果学生餐厅的菜单变成外星人取向的话,该怎么办?
「没见过你耶。来体育馆后面一趟吧,我让你看看我的飞碟。」
要是帕拉普帕星系第二行星海涅雷波恰拉星的外星人这样说并缠著我不放,该怎么办?
假如对方其实是女性且向我求婚,想把我带到海涅雷波恰拉星去,事情会变得如何呢?
做了如此愚蠢的妄想后,我决定不去步行路程五分钟的学校,而选择尽情写小说。
下午三点半过后,我收到似鸟寄来的邮件。
当我在尽情撰写《VICE VERSA》的后续——第十二集的原稿时,智慧型手机发出了表示有新邮件的震动通知,我一边想说大概是责编或母亲吧,一边操作手机画面,然后看到了似鸟的名字。
似鸟寄来的邮件中——
首先用开朗的非敬语措词,写了担心我的字句。
接著,文中提到『第十一话的配音顺利结束』、『如同之前那样,动画影像制作得很完美,当地的街道与城堡的重现度高得惊人』等事。
我必须回信。
我比昨晚更用心地——
在回信中表示『我已经完全康复』、『谢谢你为我担心』,也提到了『很期待动画的播出』。
然后,她一下子就回信了,时间还过不到一分钟。
这次她在信中写说『很高兴你痊愈了』、『你当时在上课中摇摇晃晃的,看起来有点好笑』。
嗯,毕竟我都那样地感受到频发性地震了,看起来想必很好笑吧。
于是,周五的交流就这样结束了,我默默地努力写作。
我目前在写的是《VICE VERSA》第十二集,以及预定写成第十三集的构想。
第十二集是辛会来到日本的「side辛」,故事是关于校庆的搞笑喜剧。我没有实际体验过校庆的情况,所以我在描写这部分时,会将过去在小说、动画中看过的种种场面结合起来。
第十三集是「side真」,所以是正经的故事。
第十一集的那场战争(让蜜可丧命的那场)最后虽然更加扩大辛的版图,却也引来了新的敌人。远方的大国逐渐开始将辛的国家视为威胁,且打听到他有个不死之身的替身,便派出特殊部队去绑架他。
本系列作的主线剧情,我打算写到约二十集。因此,以起承转合来说,我必须炒热故事气氛,让剧情进展到「转」的部分。同时,也要持续埋下关于最终决战的伏笔。这些伏笔是我之前跟责编开会时所决定的。
构思剧情果然是件很开心的事。能够写出这个故事,我感到很幸福。
五六日这三天,当我如同休学期间那样,一直关在房间内写作时——
我收到了似鸟寄来的邮件。
时间是周日的晚上八点左右。
本文很短。
内容如下:
『你之前答应我说可以去你家参观,那我醉近可以去吗?。
我一瞬间歪著头想说「咦?我有答应过那种事吗」——
过了约一分钟后,我想起来了。
那么说来,上个月的十五日,也就是我被掐住脖子的那天,我曾说过那样的话。由于后来发生的事情给人的印象很深刻,所以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这件事。
顺便一提,似鸟在邮件中所写的「醉近」是错字,应该是「最近」才对。如果就这样交了稿,会被校对人员用红笔做记号。
话说回来,我并不介意别人来拜访我。
对我来说,朋友来家里这种事只会出现在小说、漫画、动画中,所以我觉得很高兴,而且向朋友介绍自己的家,似乎也很有趣。
目前,我的房间内并不凌乱。母亲当时所提到的上班时段也一如排程,从周一开始会变成日班。
如此一来,尽管明天毕竟太赶,后天周二或是周三其中一天应该没问题。
时间只能选择放学后吧。
我们当然不能一起回家。要是被别人看见,会给似鸟惹麻烦。
因此,我会先回家。
接著请似鸟约二十分钟后再离开学校,到公寓大厦的大门依照房间号码按门铃。
我在邮件中写了这些事,最后还加上一句「不用急著回覆」后,才寄出去——
过了约一小时后,我收到回信。
信上只写著:
『那么,就选周三吧!请多指教!』
周一和周二我都有去上学。
日子过得很平凡,我没有跟爱泽同学、佐竹同学交谈,当然也没有跟似鸟交谈。
在很有梅雨季风格的淅淅沥沥雨声中,我跟平常一样到学校上课,没有跟任何人说话,吃了牛肉烩饭,放学回家。
接著,到了周三——
在学生餐厅吃完午餐时,我收到似鸟寄来的邮件。
信上写著:
『今天没问题吧?如果不会打扰到你的话,请让我依照计画登门拜访!毕竟天气也很好呀!』
确实没错,现在明明正值梅雨季,但今天从早上就放晴了,可以清楚地看见山脉。这种天气正适合邀请朋友来家里作客。我回信表示同意。
回家途中,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该准备些什么东西吗?
我从未邀请朋友来家里作客。在故事中,大概都会端出点心或果汁吧,也可能是蛋糕。
我开始回想家里有什么东西—
应该有两、三种果汁,至于点心方面,虽然没有洋芋片,但至少有饼乾,所以我暂且松了一口气。如果现在去店里买,老实说时间不够。
回到公寓大厦顶楼的自家后,我开始烦恼是否该换掉制服,最后决定保持原状。
在家里,我会穿著破破烂烂的工作裤搭配皱巴巴的T恤,而且即使说恭维话,这套衣服也称不上乾净。我甚至想不起来衣服上一次是何时洗的。
虽说是朋友,但对方毕竟是女生,我心想「总之不能失礼」,并开始思考要怎么做才好——
「只要如同在公共场所,也就是在列车上交谈时那样就行了。」
我做出一个非常简单的结论。
接著,想到了一件事。
「啊!」
最好要先准备这个,于是我开始动手准备。
简单地完成准备工作后,我站在客厅的窗边,心想「今天的山也很美啊」时,门铃响了。
我透过对讲机的萤幕确认对方是似鸟后,便打开大门。
「请进!」
接著,似鸟走进入口。
这栋公寓大厦的防盗措施很确实,在搭乘电梯前,搭乘者必须再做一次相同动作。
如果不那样做的话,电梯的楼层按钮就不能按。对于经常来访的人来说,应该相当麻烦吧?
顺便一提,住户要在玄关与电梯前面举起钥匙卡进行感应。由于钥匙卡内装有IC晶片,所以门会打开,电梯会移动过来,住户能够按下该楼层的按钮。
当我算好时间,心想差不多了,在没上锁的门前等候时,我发现有人走过来停下脚步的迹象。
我跟著打开门——
「咿!」
我被尖叫的似鸟吓一大跳,身体还抽动了一下。
「啊……那个,抱歉。」
道了一个不太懂原因的歉后,我欢迎似鸟来到我家。
「那个,欢迎你。」
「打、打扰了……」
似鸟一边说一边慢慢走进玄关,脱下鞋子,把鞋子朝外摆好。
看到似鸟的袜子后,我才发现一件事。糟糕,我忘了准备拖鞋。我急忙地从鞋柜中拿出拖鞋。
这双拖鞋应该还没有人穿过吧?
因为距离学校很近、房间豪华又有助于节税,所以才租下来的「我家」很宽敞,格局为4 L D K。
一进玄关,就能看到笔直延伸的走廊。两间三坪大的房间位于走廊右侧,分别被当成藏书室与储藏室。
藏书室内摆放著便宜的钢制书架,买来的书满满地陈列在书架上。储藏室内放了装有衣服的透明收纳箱,以及吸尘器。
在左侧,首先是厕所和浴室等空间。
继续在走廊上前进,就会看到客厅与饭厅几乎融为一体的宽敞空间,面对著一座景致宜人的阳台。
另外还附有一个同样也是三坪大的和室。该和室原本应该与客厅结合在一起,成为宽敞的空间,不过对于两人家庭来说,不需要那么大的空间,所以成了母亲的寝室。
「哦!还很新耶!好漂亮喔!」
似鸟开心地环视房间。我一边向她介绍房间,一边展开这场说明之旅。
「阳台采光好好喔。哇,景色真美!好通风喔!真凉爽!」
似鸟似乎非常开心。
接著,我想起了去年十一月来这里参观公寓内部时的事情。
我当时的感想跟现在的似鸟完全一样,感到很兴奋。即使母亲埋怨说房租很贵,但我还是决定要住在这里。然后,梦想实现了。
明明距今仅约半年,我却觉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客厅旁边有一间面向阳台的四坪大西式房间。那是我的寝室,也是我的工作场所。
环视完客厅后,似鸟对担任向导的我提出这样的请求:
「那么,最后请介绍一下工作场所吧!」
「了解!」
我走向门口。我心想,窗户已经事先打开,所以大概不会有汗臭味吧,并同时打开门。
「那么,请进。」
四坪大的木质地板上摆放的东西包含了,位于墙边的薄型长书架、向量贩家具店订购的黑色钢制床铺、同样很便宜的书桌。
「这就是老师的工作场所!《VICE VERSA》的诞生地点啊!」
似鸟不可思议地说出这番很感慨的话。我也会在列车上或饭店内写作,有时则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使用笔电写作,所以大约有七成是在这里创作出来的。
尽管如此,初次的访客还是令我很高兴。
「可以进去吗?」
站在入口张望四周的似鸟问道。我心想,明明不用徵求我的同意啊,一边回答:
「当然可以。」
似鸟走进房间。我小心地轻轻关门,不让门被风撞上,然后一如往常地上锁。(录入君吐槽:……根据我所学的专业知识,这时候女主这时候应该报警求救。)
「咦?」
站在我前方两公尺处的似鸟,一脸疑惑地看著我。
「嗯?」
我不禁发出声音来。
「啊,那个……」
似鸟先是欲言又止,然后才说:
「你会锁门啊……」
「嗯,这是我平常的习惯。」
「明明在自己家里。」
啊,原来如此。
我不知道其他家庭的情况,原来有家人之间房门不上锁的文化存在啊?不,包含似鸟家在内的正常家庭,是不会上锁的。或者是,从一开始就没有装锁。
毕竟母亲也不在家,所以我再次伸手将锁解开。
「那么,我来介绍吧——」
接著,我一边说一边在房间内前进。我越过似鸟,站在书桌前,然后指著书桌上那台阖起来的大笔电说:
「这就是那台电脑。这是我的工作器具第一号,《VICE VERSA》的参赛原稿就是用它写出来的。」
我介绍了这项改变了我的人生,使我能够战斗的「武器」。
「哦哦!这就是!——不良少年的机车!」
似鸟的反应很棒。她举的例子还是一样过分。
我掀开笔电上盖,并取下用来保存资料的随身碟让她看。
「所有资料都保存在这支随身碟里……如此一来,要是有人带著它逃走的话——」
「我就会追到地狱尽头!——我有空就会备份,所以还是会继续工作啦。」
「啊哈哈。」
也附和她开玩笑。
已发行的九本《VICE VERSA》与高中的教科书及参考书一起成排地陈列在书桌上。这是因为,我在写作时会重看之前的作品。
看到这幅景象后,似鸟一脸佩服地说:
「嗯,你就是在这里穿两双木屐啊。」
这里应该要说草鞋才对(注:「两双草鞋」为日本谚语,意指身兼两职),但我没有刻意更正。
书桌前的墙壁上,悬挂著好几片软木板。
由于我不想让墙上出现很多个图钉孔,所以我邮购了软木板,并在墙上放得下的范围内挂了好几个。
软木板上会贴著,编辑部寄给我当成资料来使用的《VICE VERSA》的插画,以及自己列印出来的插画。
搬到这里的同时,我买了彩色印表机,一时乐得印个不停。
似鸟望著真、辛以及蜜可的插画说:
「真棒啊,这个真棒啊。」
似鸟完全带著书迷的观点,摇著头看插画。
其中也包含了,没有公开过的草图与人物设定图、插画家搞错服装时所画出的插画等。
「我没看过这个!——这个也没看过!这是谁?莫非是敌方的将军『哥特』?这是『达斯卡』的原案吗?咦,这边这个角色是谁?」
似鸟似乎非常开心。
「请别泄漏出去喔。」
我提出这项实在为时已晚的请求后,一张一张地说明。
当我发现时,我们光是在书桌前,就待了二十分钟。
在房间内让她大致看完想介绍的东西后,我如此说道:
「最后,有一样东西无论如何都要让你看。」
然后打开抽屉。
平常只放了铅笔与橡皮擦的抽屉内,出现了那样东西。
这是我事先准备好的。
我将存放在储藏室的透明收纳箱里的信封打开,取出那封信放在这里。
我将那封信递给似鸟同时说道:
「我想,你大概会想看看好久不见的这个。」
「啊——」
看到那封信后,似鸟睁大双眼,但没有收下。
「厕所在哪里?」
她突然大喊,于是我急忙打开房门。
「走、走廊右边!电灯开关在外面!」
我做完那样的指示后,似鸟便从我身旁挤过去。
「说盥洗室就好了嘛!」
我原本想那样说,但还是没有说出口。
那是因为,要是我猜错了,其实她只是肚子痛,会很丢脸。
我将史黛菈·汉米尔顿寄来的读者信收进书桌内。
这是我一辈子的宝物。
直到死前,我都不想失去。
这封信让我感到非常高兴,所以我写了回信。
没想到,过了两年后,从国外寄这封信给我的人,居然会来到我房间。
人生真是难以预料。
人生真的很有意思。
虽然我不知道何时会死,也许我今天就会死去——
但是,能够诞生在这世上,我感到很高兴。
当我在阳台上吹著舒服的风,望著山丘时。
「抱歉……」
似鸟上完「很久的厕所」后,走到客厅,我也走回室内。
接著,她站在我面前,眼镜底下那双眼睛有点红。
「我非常高兴,也想起了很多事。虽然那些回忆并不美好,但也因为当时有过那种经历,才有会现在的我。」
戴著黑色流行假发、彩色隐形眼镜,以及无度数眼镜的史黛菈,稍微露出微笑说。
看到她那张脸后,我心里想的却是「这个人果然很漂亮啊」这类不相关的事。
我心想,如果自己能够交到如此漂亮的女友,那该有多好。
接著,我硬是放弃这种念头。
将实际存在的人当成原型来妄想,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与脑中想像出来的人对话,以及从对话中获得的印象,实际上都是完全不存在的。
若是虚构角色,就没关系。倒不如说,我应该不断地那样做,然后将其运用在写作上。
不过,我不能随意拿实际存在的人来妄想。因为自己妄想的印象与现实人物之间的差距会使我混乱,变得无法跟那个人交谈。
我将注意力放回到史黛菈身上。当我介绍完所有想让她看的东西,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时,史黛菈突然对我说:
「我有重要的事要说。」
我心里相当惊讶。
就算不惊讶,我也不擅长面对处于史黛菈模式的她所说出的生硬敬语,紧张得不得了。
「重要的事」是指什么?
她如此郑重其事,让我明白她不是在开玩笑,但我还是完全不懂她想说什么。
「你有发现吗?这房里弥漫著一股惊人的灵气。」
她会说出这一类的话吗?她会从包包中取出符纸投掷,将符纸贴在墙壁上吗?她会是阴阳师吗?
不——不对。
应该是当时「我擅自把她当成女友」那件事吧?
那么说来,我还没向她道歉。
或者我该说,令人傻眼的是,我完全忘了那回事。
这段期间,我的一言一行让人觉得,宛如没发生过那种事似的。
她应该是在为这件事生气吧?她会说我坏话吗?
「被人擅自当成女友的心情,你懂吗?」
她会这样说吗?
老实说,我很害怕,想要逃走。
我想回家。
接著,我发现这里就是我家。
「什、什么事呢……?」
我已无处可逃。
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
希望有人能救救我。
「我——」
史黛菈面带怒气地看著我开口。就在这时候,玄关的大门就打开了。
「我回来了!」
没想到居然是母亲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