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舞好慢啊!
雪国扮成冒牌舞姬,待在位于人力新城的家中等待姊姊回家。
今天就是舞会的日子。
这一天,学院内无论哪个年级都没有上课,一般学生只要出席从晚上开始举行的舞会就好了。唯有学生会的执行部如常到校,继续做还未完成的幕后工作,但是她们应该也会把正式上场时要换的衣服跟化妆用品藏在书包里。
特别的日子。特别的一天。
他打开客厅中的电视,查看气象预报。下午四点以后似乎会变成大晴天。美中不足的是向西吹的风会稍微变强。
雪国在青美并非没有在意的工作,但是必须先等姊姊回来。他焦躁不已,在沙发上滚来滚去,正准备做出下个动作时——
「我回来了——」
回来了!
他跳起来,朝玄关跑去,看到装扮成冒牌雪国的舞姬正在脱鞋子。
「抱歉,我回来晚了。」
「总之先去楼上。」
「嗯,来换衣服吧。」
两人彼此互望。无法露出纡解气氛的笑容。他们明白,这次一定是最后的『变身』了。
他们在小孩房左右分开,舞姬脱下学校制服,雪国也拿起假发,解开裙子的钩扣。传出沙沙沙的衣物摩擦声。这是在房间里看过无数次的变身景象,但接下来开始有很大的变化。
两人同时拿下挂在墙壁上的海军蓝舞会礼服,各自穿到身上。然后舞姬套上备用的假发,雪国也调整已经戴上的假发。
「淡谷雪国。」
「淡谷舞姬。」
「变身。」
「完成。」
接着,两人隔着双层床对看后,连他们自己都说不出话来。头发、脸、衣服、全身上下,都变成像是在照镜子一样,完全相同的自己。
***
从傍晚五点多开始,在连接青美女学院的杂木林私人道路上,开始有罕见的高级轿车奔驰。
宾士、法拉利、BMW和劳斯莱斯。
学院平常禁止从自家派车接送学生,但是在举办舞会的夜晚,她们可以在父亲、兄弟的护送下,直接坐车进入学院。
从正门到中庭之间成了临时的停车处,装扮华美的少女们露出仅限今夜的贵妇容颜。化为华丽舞会会场的操场也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好几台大型照明灯照亮了中央舞池;帐篷里排满了颜色绚烂的菜肴与点心,在操场外围的饮食区等待舞会开始;典礼台旁的乐池也专心地等着伴奏。
现在,中庭又有一辆新的车子到来。
「——来,小心点。」
「不要踩到我的裙摆喔——」
两位身穿蓝色礼服的『少女』一边为穿不惯的高跟鞋伤脑经,一边从后座下车,站到地上。这是蝶间林家安排给他们的附有司机的轿车,在他们抵达的同时,蝴蝶之宫立刻走近他们。
「……虽然我已有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
今天的她穿着鲜艳的玫瑰色礼服。
马上就会让人联想到「丰盈」这个形容词的美丽曲线,因浮现在暮色中的屋外照明光线,而显得格外光彩夺目。然而她的脸上却露出苦涩到不可思议的神情。
「真的变成同一张脸呢……」
「啊哈,看起来是那样吗?」
雪国傻笑了。
「不过,我们自己是可以分得出来啦。」
「对吧,雪国?」
「或许吧。不过如果是旁人,不可能教他们一下子就分辨得出来。」
蝴蝶之宫没有笑。她好像很努力地想看出扮成冒牌舞姬的雪国,跟站在他身旁的舞姬之间的差异。
她皱眉,凝视着两人许久,最后像是放弃似地别过视线。
「是我自己准备了同样的鞋子跟礼服,还说这种话不太好……不过,我是不是把难度提得太高了呢……」
「喂,等一下,蝴蝶之宫!」
「雪国大人!」
久我原纱由奈正好从主楼的校舍跑过来。她一进入雪国的视线,就让他吓了一跳。因为她竟然穿着足以夺去他目光的开高衩黑色旗袍,简直就像是在说88•58•88的身材并不只是无用的装饰。
看到容貌相同的两人并排的景象,纱由奈一瞬间很疑惑地停下脚步。
「呃,之前在电话里也提到过了,我才是雪国。」
「是,在您忙碌时来打搅,真的非常抱歉,雪国大人。能请您立刻过来本部吗?」
「怎么了?」
舞姬询问。
「是,负责演奏的交响乐社有三名社员因食物中毒而请病假。」
「食物中……!」
众人脸色发青。这一类的活动中,食物中毒四个字是绝对不能出现的.
「不,请您安心。关于食物中毒的原因,听说是她们在来此之前吃了小摊贩的可丽饼。」
「太好了……不对,也没什么好的……」
「就是啊,就是啊。」
舞姬跟雪国差点安心下来。
「问题在于要填补三人的空缺,需要两位小提琴手跟一位低音大提琴手。虽然找了一年级与已经引退的三年级成员,应该可以顺利递补,但是服装——」
她们在演奏时,全员都会穿上黑色燕尾服,以男装出现。订做自己的衣服似乎是交响乐社的传统。
「……啊,低音大提琴手该不会是那个有点丰满、肉肉的女孩?」
「是的,雪国大人。」
「抱歉,我是舞姬。」
「——舞姬大人。也就是说,要是直接把她的衣服给替补者穿,会太过宽松,尺寸差异太大。所以我在想,校内是否有备用的燕尾服。」
「河流祭时的戏服!」
「没错,舞姬大人。」
「抱歉,我是雪国。」
「雪国大人!」
纱由奈好像渐渐混乱了。
「啊,但是如果是那件的话,它确实放在学校里喔。对吧,蝴蝶之宫?」
「没、没错。但是,收到哪里去了呢……」
「我去找,我并非完全没有线索。」
——当——当——
夹杂在对话之中,钟塔的钟响了一次。这是五点半的信号。
「顺带一提,雪国大人。十五分钟后的开幕典礼也要请您致词。」
「呜哇,饶、饶了我吧!」
他觉得自己总算了解到纱由奈眉间的皱纹代表什么意思了。
「……嗯,呃,我要冷静。首先,要不着急、不惊慌地潜入仓库,寻找衣服,然后让替补的人穿上,再从那里跑到操场,站上典礼台——」
一边说着,雪国的眼神自然而然地看向一个人。
纱由奈跟蝴蝶之宫也一样,她们同样看着舞姬。
「怎、怎么了?我怎么了吗?什么事?」
「是啊……这里不就有个能胜任的人吗?」
「咦?咦?」
舞姬很疑惑地望向四周。不过弟弟、亲信跟皇家玫瑰的首席都一起看着自己,她好像搞不清楚状况。
「小舞,你能帮我致词吗?」
「咦咦咦——!」
「拜托您,没有时间了。」
舞姬的右脚往后栘了半步。
「呃、呃,可是突然跟我这么说……像心理准备之类的很多东西……」
「你在犹豫什么呀!会长的职务原本就该由你负责吧。」
「呜啊。」
连蝴蝶之宫都用合理的言论责备她,舞姬按住心脏。
「小舞。」
「舞姬大人。」
「舞姬小姐。」
「啊——真是的——!我知道了,我做啦!我做就是了嘛!」
「真的吗!?小舞!」
「总之,就由我代替你随便致词一下。雪国就冷静地去找衣服吧。」
舞姬哼了一声,用力抬起头看向雪国。
「小舞……谢谢你……」
「久我原,你要协助我喔!」
「我知道。」
「难得有两位呵清亮丽人b嘛,我们就发挥两倍的效果吧。」
舞姬说得对。原本在这里的她才是这所学院的学生会长,作为托付对象没有任何不足之处。
「——那么,拜托你罗,小舞。」
「待会儿见。还有,要让一骏河小姐找到你喔。」
「呜。」
突然听到小蜜的名字,这次换雪国吓了一跳。
「小蜜的话,她在操场上唷。」
蝴蝶之宫说。
「我刚才也看到她了。她穿着粉红色的服装,对吧?」
说这句话的是纱由奈。根据她的判断,小蜜似乎已经在会场的舞池等待了。
「她看起来……似乎有点紧张事」
「她看起来……似乎有点紧张。」
「是、是喔?这样没问题吗?」
「就算这样也没问题!而且也有安全网!」
安全网?
走吧!舞姬气势满满地伸出拳头,朝着校舍对面的操场奔跑。
雪国等人也为了解决眼前的问题,或者是为了尽到对亲近之人的道义,各自往不同的方向散去。
***
——她绝对说不出自己整晚都没睡。
一骏河蜜拚了命地想,能不能想点办法,处理眼中用化妆也无法完全遮盖的血丝。
红通通的眼睛,肿胀的眼皮,无力的手脚。难得穿上的礼服都被糟蹋了。
(笨蛋,小蜜这个笨蛋。为什么偏偏在这么重要的日子失眠呢!)
她发出噪音,用力关上粉饼盒。
竟然因为太过紧张而一夜未眠,这可是在音乐会当天也不曾发生过的失败。
在操场上,已经有许多喧闹纷杂的少女们在等待校内舞会开幕。在一对对的少女之中,混杂着陪同女伴参加的燕尾服绅士,因为今天是特别的一夜。
『呃——麦克风测试,麦克风测试。没问题,没问题。』
心脏快跳出来了。
穿过一片嘈杂,从前方的舞台上,传出麦克风开关开启的尖锐声响。
她非常慌张地转头,『学姊』的身影就在典礼台中央出现!
「是舞姬大人啊!」
「清亮丽人!」
户外照明的颜色变了。站在聚光灯下的是身穿华丽的海军蓝礼服、第一百一十八届的学生会长•『清亮丽人』淡谷。她静静地向众人行了个礼。
『各位晚安。我是第一百一十八届学生会代表•淡谷舞姬。』
四处响起拍手声。
『能像这样从高处看着美丽的各位,感觉非常愉快。今天的活动目的是为了让大家开心,还有让新的学生会代表公开亮相,所以请大家抱着这样的心情参加活动。首先,请让我在此为各位做个介绍。一年前的我也是从这里出发的。第一百一十九届学生会代表,须川——』
原本一直顺畅进行的致词突然停止。
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意外吗?众人感到担心,但舞姬转头向后,
『抱歉,她叫须川什么?』
众人差点当场倒地。
——她叫须川梓、须川梓。
——啊,这样啊?谢谢你,久我原。是须川同学对吧!
——行了,请继续进行。
模模糊糊的对话进行了一阵子之后,麦克风的开关再次打开。
『——所以呢,恭喜你,须川梓新任会长!』
她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把刚当选的须川招到台上。
须川梓带着有些抱歉的困惑表情出现,清亮丽人从台上将她拉过去,握着她的手露出微笑。
『我相信在你这一代,这个学院能够更加紧密地团结为一。请各位为她们加油。接下来的宴会不用拘束,请尽情享受吧!』
清亮丽人举起握着麦克风的左手。乐池中的指挥舞动指挥棒。
学生会主办的选举慰劳会,以华美的大圆舞曲开场。
身旁的男男女女都纷纷起舞,由于她身在舞池,为了不千扰到他们,小蜜栘步到舞台边缘,但是心情仍然混乱。
(呃……刚才的人……我、可以认定她是学姊吗?)
好像可以又好像不行。
感觉上她是以概略的总结为目标,是段简洁有力的致词。不过,她却搞错刚当选的新任会长的名字,这种在重要时刻出差错的表现感觉很有『学姊』的风格。但是她会搞错自己陪伴了好一段时间的须川同学吗?这么一想,她又渐渐没了自信。(对了,当选的是那时候的那个女孩!)
振作点,快回想起来。
那个人的脸、声音、动作。她反复呼吸,一边回想起接触至今的回忆。
开幕致词结束后,学生会长的工作就会暂时中断。从台上下来的那个人应该会跟身为姊姊的正牌舞姬一起混入人群中,等待小蜜去找他。
每当她想起从听筒另一头传来的声音,小蜜的心就有种想大叫的感受。
他还告诉小蜜,好想快点见到你——
「呜、呜呀啊啊啊——!」
声音擅自跑了出来。啊啊,真是的,丢死人了。
她又丢脸、又高兴、又害怕、又紧张到满脸发热。
所以小蜜在恐惧与爱意前无法勖弹,她不断祈祷自己不要翰给那幢程度的睡眠不足,如果她真的喜欢他,如果这份心意是真实的,她希望自己绝对不要弄错「学姊」跟他的姊姊——
(拜托。)
拜托颤抖跟头痛都快点停下来。拜托快点平息。
「请给我水!」
她走近餐饮处的饮料区,向帐篷内的侍者要了杯水。接过装在玻璃杯中的饮用水,她正想用一起附上的纸巾擦拭玻璃杯上的水滴,就发现有张奇怪的纸夹在里面。
这是什么啊?便条纸?
『致词的是大哥。』
她惊讶地转身,在吧台递水给她的侍者却已经不见踪影。此时又有一张纸从小蜜上方轻轻落下。
『弟弟喜欢花。』
她想着这次一定要找到人,抬起头来,却只见树荫中的枝叶,此外什么也没有。
在哪里?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声音啊,这份神谕!
***
另一方面,『安全网』已经布置在青美女学院的各个角落。
「……一骏河大小姐的表情很僵硬呢。」
芝目夏彦在操场旁的饮食区不停默默擦拭着使用过的盘子。
有时候是饮料区的吧台侍者,有时候是饮食区的洗碗工,有时候又是捡垃圾的清洁人员,他们在被怀疑是混进来的人员之前就会改变地点,辗转持续监视。
在芝目身旁,还有同样扮成外聘员工潜入这里的布偶装老鼠in大道寺。
「她同时移动了右手跟右脚耶o」
「这样走路很困难吧?」
「啊,跌倒了。」
简直就像新时代的两足行走机器人一样。
可以了解她非常紧张。
这个美得让人想把她连同身上穿的粉红色礼服一起放到展示柜的美少女,正满脸通红地站起身。即使在远处眺望,也看得出她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又放声大叫,他们很清楚她的心正为了淡谷雪国不断动摇。
「——钦,你们是哪一家企业的工作人员?看起来很年轻——」
「啊,我们是那一家的人。完全没有问题,一点问题也没有!」
「没错,急——救——!」
敷衍地回答突然向他们搭话的夫人之后,他们迅速逃跑。芝目跟大道寺一起躲到附近的草丛里。他们只露出脸来,再次寻找一骏河蜜,但是她的脸色依旧苍白。
真是的,这样让人很心痛啊!
她独自一人因不安与紧张而心神不宁。他们心中充满很希望有人能为她做点什么的感受。
「果然靠她自己一个人分不出来啊……」
「大道寺组员,再给她一次提示。」
「了解。」
大道寺自己敲敲布偶装的头,叫着急——救——急——救——地跑走。
他接近小蜜身旁。
「急——救——急——救——急——救——」
来吧、来吧,大小姐。不要独自烦恼,依靠我们吧。你身边有我们啊!
大道寺按照芝目的指示,留下双胞胎的线索并离去。小蜜注意到便条纸,吓了一跳——然后突然从大道寺身后使出残卡波耶拉回旋踢——!(编注:源自巴西,是一种介于艺术与武术之间的独特舞蹈。)
穿着布偶装的大道寺几乎是笔直往旁边飞去。
「N0!不要攻击头!头是连结部位,所以很脆弱啊!」
「谁管你们!不想再被踢的话,请不要做多余的事!」
芝目匆忙跑到两人身边。
「不是的,这是误会,一骏河小姐。这是你接受也没关系的合理让步啊!」
「是啊,不这么做,没有人能分得出来嘛!」
突然被全力踢飞的大道寺一边按住因冲击而差点脱落的老鼠头,一边回话。
但是小蜜听不进去。
「让步?什么叫让步?靠别人帮我谈恋爱吗?小蜜只是想正确无误地叫出喜欢的人的名字。要是连这种事情自己都无法办到——」
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哽咽。
「那我未来要怎么继续谈这段恋爱呀!」
如骤雨般的情绪风暴淹没了少年们的话语,将之冲到远处。
小蜜擦掉眼泪,奔驰而出,消失在汹涌的人潮与音乐声中。
什么都不懂的,或许是他们吧。他们没有了解到她究竟抱着何种程度的骄傲与觉悟在面对这个问题。
他们自以为曾当过好几位小姐的同伴,吹牛说自已是什么恋爱加油团,但是他们或许亲自按下了此时最不该按的开关。
「大道寺组员——联络豆坂组员,叫他把大哥从舞池拉出来。不要让大哥跟一骏河大小姐碰面。」
拜托,要赶上啊。
现在的她无法做出正常的判断!
***
「有了!」
雪国发出欢呼。
虽然差点被打开的纸箱堆淹没,头上沾了蜘蛛网,但总算找到目标中的燕尾服,那种感动真的无与伦比。
「……哈哈……真是的,饶了我吧……竟然放在社会科准备室,谁想得起来啊……」
「不过,能找到真是太好了。」
带着些许疲倦的笑容点头的,是跟他一起寻找到现在的替补人员。
衣服在夏天结尾时就跟其它小道具一起收起来没再动过,不过应该可以暂时应付过这半天吧。
「总之,快点穿上吧。应该已经开始了。」
「是,我马上穿!」
她抱着衣服,穿过纸箱的缝隙跑走。虽然现在的交响乐演出少了一把低音部的重点乐器,不过这么一来总算能够重振气势了。
雪国也终于能卸下肩上的重担。他回过头并走到走廊上。
现在大概几点了呢?
校舍内理所当然没有人烟,但是一看向窗外,他就因操场的模样而沉醉其中。室外照明与新设置的野外用照明,让他看见各式各样的礼服所画出的圈圈更加醒目。他嘴角自然露出微笑,他与执行部的伙伴们构思蓝图、实现计画,现在真的成为现实中的产物而展现于此,这让他分外感动。预算虽然很严苛,但他再次确定,就算降低饮食区肉的品质也要增加照明数量是正确的决定。
响亮的华尔滋乐曲也让舞蹈之夜的气氛更加热烈。
(啊,是蝴蝶之宫。)
她在舞池的正中央,与皇家玫瑰成员中的妹妹共舞。不知为何,她的男方舞步也跳得非常好。
很意外地,纱山奈在跟一年级的女孩跳舞。她好像是被硬拉出去,脸上没有丝毫笑容,但是在跳舞的女孩看起来很满足。虽然她常常隐没在清亮丽人的阴影下,但是她有许多隐藏的支持者这个传闻似乎是真的。
小蜜——她在人群中的哪个地方呢?
雪国寻找了一阵子,然后发现实际到现场去还比较快,于是小跑步奔向一楼,心中同时充满期待。
***
结束致词后,舞姬在操场外围闲逛。
她以学生会长的身分,一边向已毕业学姊中的大人物打招呼,顺便到饮食区看看,发现烤牛肉的味道不佳而吓了一跳(弟弟呀,按照常理,不管有什么困难,都一定要准备美味的食物才对啊!),并时而带着客套的笑容,应付前来邀约她说二闹跟我跳舞」的学妹们。
华尔滋和玛祖卡,甚至还有热闹的波卡舞曲,在中央舞池响起的音乐从未停歇,即使只是听着音乐也不会厌倦。
(风有点强呢!)
风好像比刚开始的时候还要强,舞姬脚边的纸屑画着小小的圆弧飞走。
「——清亮丽人,真的、真的不行吗?」
「嗯——现在不太方便。」
「怎么这样……」
像这样向她提出要求,然后说着「真可惜」而离去的少女已经累积到多少人了呢?
「我知道了。作这种无理的要求,真的很抱歉……」
「——不,还是一起跳吧。我陪你跳一首曲子。」
「可以吗!?」
虽然她不太记得这位少女的名字,但是她觉得好像不用拒绝也没关系。
「反正都是最后了。」
「谢、谢谢您!太好了,非常感谢!」
SEC应该会帮忙注意小蜜。这样的话,比起不自然地呆立不动,加入其中还比较好吧。她再次注视因感到惶恐而僵住的少女的脸,微微一笑,移动到舞池。
「我觉得上一届的学生会真的很棒。有清亮丽人在,又有执行部在背后支持。」
「是吗?那真是谢谢你罗。」
「您是我的憧憬。」
她理所当然地接受跳着男人舞步的少女带领,同时为了这一切并未给她非常大的负担而感到惊讶。
明明中途消失的是她自己。
过去,她的心输给了单方面涌向她的善意与热情。她讨厌得不得了。现在她已经可以以平常心做出开场的致词。
第一百一十八届学生会长,『清亮丽人』淡谷——
一度与这一切拉开距离,或许是很好的决定。
现在她可以斩钉截铁地说,这已经不是只属于她一人的头衔了。
雪国和舞姬。两人交换学校、互换身分,推动改造,才有了现在这个学校。无论是哪一方听到「这是托你的福」都会觉得不对劲。彼此之间有如此紧密的连系、彼此影响,才能走到这一步。
如果她回到这里,应该也不会像从前一样,被名字牵着鼻子走吧。这样的安稳预感正在舞姬心中诞生。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
「?」
原来是这样啊。舞姬一边跳舞,一边嘟哝着。
一直以来光靠自己无法想象的事情——虽然她之前说过停止交换身分也没关系,但是原本无论如何都难以想象的『以淡谷舞姬的身分来上学的自己』,现在总算有了清晰的轮廓。
那或许会成为比她想象中更加平淡,却又风平浪静的日常生活——
「哇噗!」
那一瞬间,突然从旁吹过的风夺去了舞姬的视野,她闭上眼睛。
风太强了,让她没办法张着眼。
周遭也陆续传出尖叫。虽然这个变故只持续两、三秒,但张开眼睛时,头发已经被吹得乱七八糟。眼前的少女也一样,发饰被吹落了一半。
「好、好强的风……」
「是啊……」
饮食区的帐篷似乎也受到不小的损害,有些支柱被风吹得都快脱离地面了。此外也有好几盏照明的支架摇摇欲坠。
中断的音乐再次响起,但是众人的兴致似乎跟风一起被吹走了,包括舞姬在内,立刻开始跳舞的人很少。比较想处理乱掉的头发跟服装,而往操场外移动的人更多。
「——笨蛋,危险!」
舞姬边叫边奔跑。
她用尽全力,推开译名浑然不觉地通过照明灯具旁、想前往校舍的低年级学生。她接着想站起身,但是来不及。因刚才突如其来的风而失去平衡的打光用照明器材,挟着旁边的帐篷支柱与遮篷倒向舞姬。
有人尖叫了起来。
「来人啊!清亮丽人她……!」
「器材倒塌了!在这边!」
此外,还有各式各样的人同时叫着自己想说的话,但她没办法一一听清。在被灯具压住的帐篷底下,舞姬只能想着:「痛死了,混蛋!」一边咬牙忍耐。
「会长,您没事吧!?」
「…………还好……」
知道被她推开的低年级生似乎也没事后,她自己爬到了外头。
看到没有直接击中她的沉重照明器材穿破帐篷的帆布,深深陷入地面的画面,连舞姬也不禁打了个冷颤。
「您没事吧!?舞姬大人。」
「您有受伤吗?」
「我已经说了我没事,没问题——」
她一边留意着假发有没有脱落,同时拍掉礼服上的灰尘,接着弯身想寻找脱落的鞋子——此时一阵剧痛窜过。
但是她无法发出惨叫。
「那个,这只鞋。」
在那里的是一骏河蜜。
她静静地向舞姬递出从舞姬脚上脱落的一只鞋子。
「它飞得很远喔。」
浮现在月光与灯光之间的柔软发丝,还有大大的琥珀色眼眸。那对眼睛确实在看着自己,然而却感觉不到正常的视线,这毫无生气的模样让她感到非常疑惑。她就像只被卷入夜里的狂风,翅膀因而受伤的小鸟,正摇摇晃晃地接近这里。
「学姊……总是为他人努力……遇到一大堆倒霉事……真拿你没办法呢……」
「等、等一下,一骏河小姐——」
她在舞姬面前坐下。一对上她的视线,就露出微笑。
冰冷的指尖抚过舞姬的右手。停下来,别再说了。舞姬的心拒绝继续听下去。
但是,她说了:
「我终于找到你了。你就是这样的人对吧,『学姊』。」
***
——不对!
雪国好不容易才把这声喊叫扼杀在口中。
不对,不是那样啊,一骏河小姐。那是小舞喔,你搞错了。
「对吧?你就是那个学姊吧?」
被突如其来的强风吹倒的照明器材与帐篷。从校舍来到操场的雪国近距离目睹了两人的互动。
刚才雪国也注意到照明器材的地基在摇晃,他也差点就采取了相同的行动。但是一秒之差让结果完全改变,小蜜正跪在舞姬面前。
看起来似乎在颤抖、露出微笑的小蜜,她那表情跟动作,再怎么不情愿,都会让他联想到「绝望」两字。
「学姊,你至少回答我一下啊——」
不要这样,不应该有这种发展啊,一骏河小姐——
「不要激动,淡谷弟!」
有人从后面抓住他的肩膀。
雪国差点就不自觉地朝着眼前的两人冲过去,但是他被强制改变了方向。用力抓住他的手
腕的,是穿着侍者装的芝目。
「……芝目同学……」
「那不是一骏河大小姐一个人的错,原本不应该会变成这样的。」
原本?
但是现在这个状况不是发生了吗?小蜜把舞姬当成雪国了。
「听我说,你就看着吧。大哥还没有放弃,绝对没有,她不会让事情就这样结束。相信自己的姊姊吧,拜托!」
不知道他这股像要吐血的拚劲究竟从何而来。
但是,因小蜜的误会而发愣的舞姬突然像是用力按下什么开关似地,做出一个笑脸。
「——没错,真亏你认出来呢,一骏河小姐!」
仿佛可以看到无法重新组装的机器碎片散落在她身旁,她露出非常灿烂的笑容。
小蜜的脸上甚至泛起喜悦的眼泪。
「果然是这样!」
「没错没错。待在这里也不太好,我们边跳舞边说吧?」
「可以吗?」
拍拍礼服裙摆,两人站了起来。看到两人像彼此扶持一样相亲相爱地进入舞池,周围跳舞的圈子也为她们逐渐散开。
「小、小舞……」
「别发呆,要移动罗,淡谷弟。」
「咦,为什么?」
「你们要见机交换。」
「什——」
「如此一来,这个错误就会变成从没发生过。没有人会受伤。不管是一骏河大小姐,还是任何人都不会受伤。」
听他这么断言,雪国再也说不出话来。
——所谓的绝不放弃,就是这么一回事。
被芝目拍过的右边肩膀微微发热。追着领先离开的修长背影,雪国也开始奔驰。
(小舞、一骏河小姐——!)
***
骗子、吹牛、说谎的大骗子。
应该也有人会说这是苟且偷安,但是就算在最痛苦的时候,舞姬也不赞同正面冲撞,然后粉身碎骨。她是个会选择回避并累积能量的大骗子。
现在的自己有个梦想。这个梦才刚诞生,但是那时候她在心中描绘了安稳的未来、日常、或许能得到幸福的可能性。为了能让这些幸福实现,只有舞姬过着普通的日子是不行的。
她需要弟弟得到与他绕的远路相对应的幸福。要得到幸福的还有纱由奈等人,还有就算会与她分处两地的SEC。在她的幸福中不需要眼泪。如果为了让大家一起得到幸福,她愿意再说一次谎。每个人都能笑着,每个人都能得到幸福的未来。她要为这件事倾尽全力。
不能让眼前这孩子发现!
「我从来没想过,像这样共舞的」天会到来。」
听到小蜜的呢喃,她尽力微笑以对。
顺着更加浑厚的三拍旋律,她们在舞池边跳边不断移动。这时候小蜜的手总算恢复了温度,血色也开始重回柔嫩的两颊。
该为她逐渐回复正常状态而欣喜吗?还是该为更容易『被发现』的危险性而心生警惕?舞姬试图想清楚这点,但是从被灯具压到的时候就开始作痛的腹部状况更加恶化了,思考因此停止。一定是烤牛肉害她食物中毒了。绝对是这样,那个该死的便宜货。
笑吧、笑吧。尽己所能地笑吧。灯光、音乐、人们的喧闹声,她将这个场地的所有力量都
化作支撑她的动力,尽全力争取时间。
——雪国还没准备好吗?
意识逐渐模糊的同时,她的视线扫过四周,就看到SEC的芝目从操场外围向她挥手,手指比出0K的手势。一想到他们也明白自己想做什么事,她就松了一口气。她不是一个人。这让她非常开心,甚至很不可思议地,觉得给他一个吻也没关系。这或许也是往后可能实现的未来之一也不一定。
但是这一切都还没确定。现在她必须做的,只有继续跟小蜜跳舞,一边绕过舞池半圈,在接近校舍的地方从圈中离开,与真正的雪国交棒。
(要撑到那时候。)
(加油!)
华尔滋。舞步。再转一圈。
再一下下就会到芝目刚才给信号的地点了。
「——那个,抱歉喔,一骏河小姐。」
「怎么了?学姊。」
「我可以去一下洗手间吗?」
小蜜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但还是顺从地点头。
「待在这里,我马上回来。」
留下这句话,她就从那里离开。她转身快步走,从人群中挤到外围。
雪国在隔问前的洗手台前等她!
「小舞……!」
「抱歉,雪国。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她像是倒在雪国身上一样地抱住他,但是她没有完全把体重压在他身上。虽然闻到这个熟悉的味道让她感到安心,可是现在还不能这么做。舞姬忍耐着愈来愈严重的腹痛,用自己的双脚支撑住自己的体重。然后她看着弟弟的脸。他的表情既担心又惊慌。为了驱散他的担忧,舞姬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
「……痛!」
「去吧!快点,一骏河蜜在等你。」
多亏这句话,似乎让他恢复正常了。他用有点在闹别扭的表情说「我知道啦」,然后飞奔而出。
没错,这样就好了。舞姬靠着洗手台的边缘,因为很想大声唱出『哈雷路亚大合唱』而十分苦恼。
天堂一定就在身边吧。
***
被许多人在背后推动,雪国乘着风跳下石阶,不断朝舞池奔跑。
「一骏河小姐!」
推开众人,他冲进人群之中,就看到小蜜的脸。在灯光下,她露出一笑。光是这一笑就让世界的分辨率上升,他的体温也上升了。所以在这个状况下,雪国也总算能露出笑容,总算能真挚地向那个存在伸出手。
「谢谢你……」
「什、怎么了,突然说这种话。」
「因为,我就是有点想说这句话。」
他突然非常感动,这或许让他显得像个怪人吧。
但是他就是想说。绕了太远的路,有太多迂回曲折。为了填补这段空白,不知道有多少人伸出援手。
哪怕只有一句话也好,要是不戳出这份感激的心情,雪国觉得自己会死不瞑目。
「要跳舞吗?学姊。」
「要。啊、啊,不过等一下,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雪国想稳住突然加速的心跳,按住礼服的胸口。中途他回头看向背后,看到走出厕所,向他轻轻挥手的舞姬。
感觉上好像是在跟他说:「好了啦,冷静一点。」
紧张的情绪又放松了一些。雪国再次转向小蜜,拉起她的手。
没问题,这次绝对不是梦。
「来吧,一骏河小姐。」
「好。」
即使笨拙,他们还是彼此靠近。拚命背下来的男方舞步在他脑中转来转去。一开始先踏右脚。一边旋转,一边踏出左脚。两人差点相撞,小蜜微笑的脸庞就近在眼前。忍着害羞的心情,他把脚并拢,这一次要往后退。轻轻地转圈——
「——」
然后有个人出现在回旋的视野中。
那是抱着肚子的姊姊无声倒下的模样。
雪国忘记所有的事情,大声呐喊:
「——小舞!」
淡谷舞姬直接被送往市内的医院。
被卷入照明设备倒塌的意外时,她的侧腹遭到撞击,而她似乎一直没有说出来。
她心中一边急得满头大汗,一边为了不让旁人发现而咬着牙,独自忍耐。
身为监护人的祖母突然从家中被叫出来,在门诊时间已经结束的一般门诊大厅中,跟雪国说明舞姬的伤势。
「医生说不仅肋骨,或许内脏也有受伤的可能。」
「这么严重……」
「钦,他们会非常小心注意,到检查结果出来之前都要住院。不用想得太严重,她应该没问题啦。」
祖母轻敲雪国的头。他头上没有戴冒牌舞姬的假发,他穿着男生的运动衫、牛仔裤跟球鞋。礼服早就脱掉了。
这是请眼前的祖母带来的。
「除了舞姬的换洗衣物外,我没想到连你要换的衣服都要一起带来呢。」
「谢谢……」
「你们玩的游戏可真奇怪啊。」
祖母大概以为这是仅限今日的游戏,才会这么说吧。在正牌舞姬身旁站着冒牌舞姬,这是有趣又可笑的宴会余兴节目。但是雪国总觉得这句话里带有别种含意。
奇怪的游戏。即使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奇怪的游戏——
「哪,你的朋友还在等你。已经很晚了,要负责任地送她回家。」
她拍着雪国的肩膀,向他指示的地点上,伫立一位穿着粉红色礼服的女孩。
她一直陪伴他到现在。在投币式公共电话旁,她浅坐在没有靠背的沙发椅上,注视着他们的互动——那是一骏河蜜。
随着小蜜点头,两人一起离开医院。
「……得跟SEC联络呢。」
「是啊……」
「还有久我原小姐。毕竟大家都想过来,我们还硬是要求他们等待。」
自动门打开了。救护车驶过眼前的停车处,闪着好像会烙印在视网膜上的红光,朝后方的紧急出入口前进。就在几个小时以前,舞姬也躺在那辆车中。
「——小蜜果然搞错了!」
「或许是那样也不一定。」
「什么叫也不一定。除此之外,还有其它的可能吗?」
「我觉得,还有一个选项叫做我们不在意。」
雪国什么都不在意,小蜜也什么都不在意。
你能明白吗?什么都别在意,忘掉约定,让一切重新开始,说着我喜欢你,然后牵起彼此的手。
虽然救护车的声音非常吵闹,虽然再不情愿都会想起今天的事。
「你做得到吗?」
小蜜说:
「不可能……」
就像是在说她无法对自己的心情说谎一样,小蜜摇头。琥珀色眼瞳中的悲哀让他觉得好像得到救赎,又好像得到了回报。但是,他自己也预料到她会说什么。从他在医院的等候室中,跟小蜜并肩等待的时候开始,空气中就充满凝重的气息。
结果就在这里产生了。
「小蜜没有资格喜欢你。所以,要在这里跟你道别了。」
「是吗……」
究竟该怎么让这段时间持续下去呢?雪国或许没有必要刻意让这段时间持续下去,但是他应该还有必须说的话吧?
小蜜转身背向他。由于他在思考这些事情的缘故,因此忘记再看她的脸最后一次。她走下眼前的楼梯,离开医院,招了一辆经过的计程车离去。
他回头,大厅的时钟出现在视野中。在黑夜中发光的橘色电子钟显示现在是晚上八点四十五分。
这时他才想起这画面很像某个情景,然后发现就是那个。
在医院,穿着白衣,戴着似乎很贵手表的医生轻声说:
「呜啊……」
——你的爱情往生了——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雪国开始奔跑。跳下三个台阶,穿过停车处,在眼前扩展开来的国道上沿着步道不断奔跑。
沸腾的情感无法压抑。事情的开头是在去年冬天,在图书馆见到的那个身影让他的心跳几乎停止;到了四月,再次在公车站见到那张脸时心中的感动;交换身分一开始、争吵、乔治纱衬衣、回旋踢跟炒面面包、合宿、她的笑容。
我喜欢她。
撞到人、硬是闯过行人穿越道,在数次传来的怒骂与喇叭声中,他还是像在吼叫一样,没有停下奔跑的速度。
在奔跑期间,这一切不会结束。他一心这么祈祷着。
「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做啊!我该怎么做啊!喂,谁来告诉我啊!」
快来人啊,不管是谁都好。
「喜欢她!只是喜欢她……是不行的,所以……」
随着四肢的疲劳逐渐累积,奔跑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一直高速流动的外界景象再次进入视野。心脏好像马上会破裂,泪水模糊了光的界线。
「危险!」
他无暇转向声音的方向。从左边的小路中,一台脚踏车以猛烈的速度冲了出来,迎面跟他撞在一块。
比起这个冲击与疼痛,他更为跨坐在座垫上的古叶鸟子的马尾感到惊讶。
「……像是骗人的一样……你真的是淡谷对吧……」
鸟子把在自动贩卖机买的矿泉水递给靠着护栏上的雪国。他先用来清洗右手擦伤的伤口。
「呜,好痛……」
「你没事吧?」
「啊,没事。谢谢你,古叶同学……」
「不用道谢啦,只有那里受伤吗?」
「嗯,应该吧……」
「但是你怎么看都像快死了一样。」
鸟子骑来的脚踏车停靠在雪国旁边。那是台经过长久使用的红色脚踏车,车篮上的凹痕似乎在撞到雪国之前就存在了。它跟隔壁的邮筒的颜色非常相近。
篮子里放着一个质朴的文件盒。
「你突然冲出来,害我吓一跳。」
「抱歉……」
无论如何,鸟子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让他松了一口气。
她俯视着雪国,看起来很担心地弯下穿着牛仔短裙的腿,在雪国身旁坐下。因她的动作而在空中飞舞的马尾看起来像别种生物。
啊,真好。
她的生命力令人羡慕。
「虽然想停下来……但是我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停止……」
「你变得好奇怪啊!」
她摇晃他的肩膀,要他振作点。
古叶同学才是,在这种时间,一个人要去哪里呢?
「啊啊,真是的,你没问题吗?没有撞到头吧?还是去一趟医院比较好?」
「不用啦,古叶同学。」
「但是……」
「比起这件事,你能先听我说些话吗?」
他现在正是从医院回家的路上。
已经到这种时候了,雪国决定说出一切。
他说了很久很久。
首先是介绍。直到中途的叙述,都跟他对小蜜说过的一样。少年对一名少女一见锺情,与双胞胎姊姊同心协力,互换学校。
之后又加上到今天为止的发展。因为交换身分而跟少女培养出感情的少年,也因此跟她分离的始末。
「……时间是晚上八点四十五分。寿终正寝。」
「骗人。」
鸟子轻声说。
由于在路旁长谈,因此她也在雪国旁边抱膝坐着。
车子的头灯光线流泄过她线条明显又端整的额头与鼻梁,再照到从迷你裙中伸出的膝盖。
「嗯,哎,说寿终正寝是有点夸张啦。」
「我不是淡谷告解室中的修女。」
好像在压抑情感似的声音,她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也对呢,你果然生气了——」
「不是生不生气的问题,这已经完全超越那个程度了!」
鸟子再次看向雪国的脸。
那是曾几何时,他曾见过的雷射光线。那个像是会笔直刺穿他一样的湿润眼眸,现在就在这里。
「……我不是侍奉神的虔诚神职人员。倒不如说,我是个如果神存在,就会打从心底想依赖祂的渺小人类。所以啊……什么嘛,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听到这种事,我不就只能前进了吗?我不会想相信神的存在吗?」
她越过雪国伸出的脚,靠近自己的脚踏车。然后打开放在车篮里的文件盒,从中取出A4大小的信封。里面似乎装满了沉甸甸的纸,信封非常鼓胀。
可以看到收信人的位置写着〇〇社小说新人奖。
鸟子立刻转身,将信封投入身旁的邮筒中。
「小说……古叶同学写的……?」
「神很残酷。但是,我不会后悔。小蜜……一如你做出了选择,我也会走上我自己的路,我要试着从这里开始——」
他无法反问她这句轻声呢喃是什么意思。
「我、喜欢淡谷。」
他的手按在肮脏的柏油路上,而她又将无力的手指叠了上去。
接着,她发出好像会让世界停止的一击。
「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
***
一骏河家的独生女小蜜回到位于空舟市外的家里,是在刚过九点的时候。
考虑到事前被知会过的校内舞会的结束时刻,这是非常适宜的返家时间。她似乎也按照她们严加嘱咐的「回家时一定要搭计程车」,她搭了车子,没有绕路到别的地方去直接回家了。不管是母亲佐和子,还是女佣清野都没有可以责备她之处。
「——玩得开心吗?」
佐和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向她搭话。小蜜一边将披在身上的披肩交给清野,同时轻轻点头。
「谢谢您让我去参加。」
「这样啊,那你能稍微听一下妈妈的话吗?就算转学,也不尽然是坏事喔。」
「是啊,小姐。关于顺利生产那件事,我们已经知道是误会了,但是——」
「不用再说了,母亲大人。清野也是。」
小蜜像是要打断她,开口说:
「小蜜之前太任性了,我会去东京的学校就读。」
「真——」
两人的呼吸重叠。
「这是真的吧!?」
「您说的是真的吗?」
小蜜微微一笑,泪水同时从眼中滑落,让在场所有人不知所措。
「哎、哎呀……为什么呢,好奇怪啊……」
最惊讶的似乎是小蜜。她惊慌地低语,用手指擦去眼泪。即使如此,泪水仍不断滑落。
「小、小姐……」
「我还以为……眼泪都在坐车时流光了……真是不可思议呢……」
无法停止的泪水,无法停止的心。
唯有照亮一切的月亮,高挂在城里的夜空中发出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