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卢北方,比利时卡国境线附近,阿登县色当。
这片土地四周环绕着广袤的森林,同时也是第506统合战斗飞行团“高贵魔女(Noble Witches)”A部队基地的所在地。
为何,要说是A部队的基地呢?这是因为在第戎还有B部队的基地。
506JFW分裂成A、B两支部队,这也使前所未有的。
构成A部队的魔女,都是应原来的设立目的而招募的贵族血脉。
B的成员是为了弥补战力而由利比里昂派遣而来的,这些魔女基本不是贵族。就在黑暗慢慢吞噬东边的天空时,在A部队的格纳库,悬挂架旁设置的简易休息室中——
“所以说,豆沙和琼脂的绝妙搭配,突出了各食材的酸味,在这之上豆子的口感——”
黑田那佳中尉在向战斗队长大尉海茵莉凯·祖·赛·维特根施坦因亲王热情介绍扶桑名物,馅蜜的魅力。
新加入的那佳在这好几天中,为和海茵莉凯关系更加亲睦,不管后者去哪里她都缠着。然而毫无此意的海茵莉凯,在最开始还重复着将那佳赶走的徒劳之功,现在则随她去了。
“那个称为馅蜜的糕点还是甜点的配方,余算是明白了。”
海茵莉凯并不感兴趣,强忍下哈欠从床上爬起来。
她是夜战魔女。主要任务是夜间警戒,因此和那佳她们的生活倒了几乎12小时的时差。
她口中说的配方,大概是说馅蜜的食谱。
“但是,余说了余不相信它很美味。尤其是那个什么安塔,还是什么安东尼奥的。”
“你说豆沙?”
是不是用豆糊(beans paste)这个词来说明会比较好呢,那佳一瞬间想到了这些,但这样一来就有损有独特质感的豆沙的预感。
“没错,就是那个豆沙什么的。和布列塔尼亚庶民吃的炸鱼薯条搭配的豆子泥吧。那东西是能加砂糖吃的?”
海茵莉凯脸都歪了。
她似乎是想起了往事。在担任战斗队长之前,和罗莎莉偶然拜访了皮卡迪利广场上的一家酒吧,店里的红脸店主端出来的那一盘,外表都说不上好看的料理。
虽然有反对意见,但布列塔尼亚料理和卡尔斯兰料理一同并称为世界最难吃的国家料理之代表。而海茵莉凯一向认为其中的那个豆子根本不能吃。
不过,让布列塔尼亚人来说,卡尔斯兰名物,咖喱香肠和清煮腌猪蹄之类的,根本就不能算料理吧。
“那个是绿豆啦,所以是夜莺酱那种感觉吧?在扶桑一般是用赤豆的。”
那佳抱着胳膊思考。
夜莺酱的团子是很好吃,但那个黄绿色馅就配色平衡来说不适合用来做馅蜜。
“赤豆?”
看来赤豆并不在海茵莉凯的字典中。
“嗯,有点茶紫色感觉的豆子。”
“是芸豆(kidney beans)那种?”
“很近了!但是,还是有点区别。”
那佳挺直身子,打了个响指。芸豆个头大一些。
相比馅蜜可能更适合甜纳豆。
甜纳豆那糯糯的砂糖口感,也是那佳深爱的扶桑怀念风味之一,不过甜纳豆比馅蜜稍稍贵一些。是那佳难以出手的点心。
“……还是不太明白。”
海茵莉凯皱眉歪着脑袋。
“总之。我就是喜欢那种啦。从小时候就一直吃的。”
感受口水快要流出来的感觉,那佳继续道。
“那,大尉你喜欢什么点心呀?”
“怎么一下子问这个了。”
双手支着下巴,海茵莉凯稍稍挑了挑眉毛。
“……唔姆。再次听到这个问题,余想自己大概并没有那么钟情于点心吧。”
“呜哇~真不敢相信!”
那佳的表情,仿佛是轻邢犯人在求死刑的样子。
“那不就是,只有在想吃的时候才吃点心的人才有的发言嘛。没有面包吃点心就好,不就是大尉这样的人说的嘛?”
海茵莉凯和玛丽·安托瓦内特(注1)的身影重叠在一起的样子,在那佳心里偷偷浮现。
羽毛扇子遮在嘴前高声大笑的样子,意外很适合海茵莉凯。
尽管让她做也不会做的吧。
“别把余和高卢的王妃作比较。余怎么说也是有庶民的品味的啊。”
海茵莉凯自满道,虽然脸上是一副长这么大连庶民这个词都没说过几次的样子。
“好假。”
虽说是华族。
身处侯爵家旁系中的分家的末端,和公主待遇没什么缘分,对于这样的那佳来说,这种话到底是无法相信的。
“真没办法。那余就来讲讲,小时候余是如何融入庶民中受人敬仰的吧。”
海茵莉凯说着,坐在沙发扶手那边的伊莎贝尔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大。
格伦·米勒乐队(注2)的《月光小夜曲(Moonlight Serenade)》在休息室中回荡。
“那边,收音机声音太大!”
海茵莉凯猛地掉头。
“壮大的英雄故事(saga)开篇,总得配点背景音乐吧。”
伊莎贝尔的语气毫无恶意。
“……无视巴卡德尔少尉吧。”
海茵莉凯咳嗽了两声,继续对那佳说道。
“那还是余连战斗脚都不能装备的幼年之时——”
注1:玛丽·安托瓦内特,原为奥地利女大公,后为法国王后。她是神圣罗马皇帝弗朗茨一世与皇后玛丽亚·特蕾西亚的第十五个子女,在所有子女中排行倒数第二。1785年项链事件公诸于世后,安托瓦内特的民望滑入谷底。法国大革命后,和丈夫路易十六一同上了断头台。人生最著名的一句话就是,“没有面包,吃蛋糕不就好了。”
注2:格伦·米勒乐队,1939年~1943年最畅销的乐团,由著名音乐人阿尔顿·格伦·米勒领导。后文的《月光小夜曲》是该乐团的代表作。
那是一片无垠广袤的针叶树林。
午后时光,温柔阳光透过树叶撒落少女的金发上。
“军队应该尽快开发8岁也能装备的战斗脚啊。”
幼年的海茵莉凯在摇晃的马车中诉着不满。
“如您所愿。”
耄耋之年的车夫答道。他侍奉维特根施坦因家已有七十余年。不过,因为这位车夫很糊涂的关系吧,不论问他什么都只回一句“如您所愿”。
“凭借现代的科学技术,应该不会太困难的。”
“如您所愿。”
“如此一来,余马上就能制裁在当今世上引起骚动的怪异了。”
后世称为异形之存在,在这时候,还仅仅称为怪异。
“如您所愿。”
“维特根施坦因家独自开发的话怎么样呢?”
“如您所愿。”
“……父亲大人,为什么不明白呢?”
海茵莉凯回想起昨天晚餐席间的对话。
晚间8点。
于18世纪安置,当时最新式的暖炉中,柴火受热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音。
海茵莉凯和父母,三人一同共进晚餐。
古习俗中,即便没有客人之时,也会用上容下12人的长桌,因此屋内的饭厅总是飘着一股冷清。今日的主菜鳕鱼干配奶油沙司。
维特根施坦因家的主厨是高卢人,因而同其他卡尔斯兰贵族家庭相比,总能提供丰富多样的料理。
当然也因当地风土,鹿肉等野兽肉类料理也很丰富。
“余早已等不及想立功名了。”
将面包切成细丝的同时,海茵莉凯嘟囔道。而父亲将红酒杯送近嘴边,脸上露出贵族般稳重的微笑。杯中酒称得上是透明的金黄色,口感和摩泽尔的红酒相似。用领地内葡萄园收获的葡萄酿制的,陈了8年。
“不用那么急,怪异还不会消失不见的。不如说,近年来出没次数一直在增加。”
“没错,虽然这令人伤心。”
母亲拿起自己的餐巾抹去海茵莉凯嘴边的奶油沙司,插了一句。
“可是,余的8岁还剩……”
8月14日降生的海茵莉凯屈指数着。
“10个月零9天就过去了。余可是想用初战献给8岁的。”
“海茵莉凯。”
父亲放下红酒杯。
“你没有忘记高贵的义务吧?”
“贵族为守护弱小而战。”
从记事起就听了无数遍的话语,海茵莉凯重复道。
“可不能因个人荣誉而投入战斗啊。”
“唔唔。”
被指出了错误,海茵莉凯只得红着脸低下头。
“也不能剩下搭配的蔬菜哟。”
“唔唔。”
母亲的命令,对海茵莉凯来说更是严苛。
“……太慢了。还没到村里吗?”
“如您所愿。”
马车正赶往维特根施坦因家领地内的一处村落。
村里的汉娜大婶烤的德式圣诞蛋糕——用了水果干和香辛料的烤点心——是她的目的。
汉娜的德式圣诞蛋糕(注1)不但受到近邻村庄的欢迎,甚至远方童话大道(注2)上的城市都有人慕名而来,实乃绝品。
“不再快点,余的份都要售完了。”
海茵莉凯很是着急,这马车的速度还不如自己跑得快。
“如您所愿。”
车夫答道,但他并无心加快速度。
“甚是期待呢,德式圣诞蛋糕。”
海茵莉凯感到自己嘴中已满是唾液了。
不久之后——
“等,等~等一下!”
话说到一半,那佳插嘴道。
“刚才,你说了自己没那么钟情于点心吧?”
“汝这家伙也是繁琐啊。现在在说余小时候的事。早就过了有效期了。”
“太狡猾了!”
海茵莉凯一把捂住了还想再抗议的那佳的嘴鼻。
“不想听下去了吗?”
“……卧艇(我听)。”
那佳点点头。
注1:德式圣诞蛋糕,一种面包,但是制作材料很像水果蛋糕,是德国圣诞节期间的传统食品。主要材料是酵母、水和面粉。通常还会在面团中加入糖渍橙皮、柑橘皮蜜饯、葡萄干、杏仁、及小豆蔻、肉桂等不同的调料;当然还有众多其他辅料。据说一个传统德式圣诞蛋糕的重量约为4.4千克。
注2:童话大道,指德国哈瑙和不莱梅之间的道路,有格林兄弟的以及和中世纪德国房屋。
马车到村子的时候,大部分村民都出了门,不知向哪里赶去。
看来大家是集中到了村中唯一一家啤酒馆,那里兼做集会场所。
“什么事?真是嘈杂。”
海茵莉凯从马车跳下,靠近村民。
然后。
“哦哦,是公主大人!”
“公主大人能来真是!”
村民围住了海茵莉凯。
“领主大人知晓我们的困境,便派您作为代表前来了吧?”
像是代表的中年村民,感谢之余眼中还包含泪水。
“是,是这样。”
这种氛围下,总不能说自己是来买德式圣诞蛋糕的吧,海茵莉凯心想。
“这个月已经是第三回了!”
“这样下去地租都交不出了!”
“还请,想想办法!”
村民们纷纷诉苦道。
“总之。”
手插在腰上,海茵莉凯看着比自己高很多的男人,说出了这种状态下的万能台词。
“说说详细情况吧?”
海茵莉凯和村民一同,进入了木骨架的古老啤酒馆。
座位只有二十个左右,但还兼作集会场所的关系,能容纳下所有村民。
就像这样的店中时常能见到的那样,兼作烤炉的暖炉上方的梁上挂着香肠和火腿,正适当地烟熏一下。
里面的桌子那里坐着一直打扑克的二人组。
从前过来的时候,围观那两人打牌的样子,海茵莉凯不消30分钟就记住了规则。
在自宅中和女仆执事玩了好几次,但每次都不服输。
“那么?”
为了平视众人的脸,海茵莉凯爬上了柜台坐下,催促众人道。
“谁能向余说明一下情况?”
“是这样。”
村民们互换了眼色开始说明——
近半个月以来,村中的家畜棚和谷仓受袭了三次。
深夜之事,再加上平时又是个平和的村庄,无人担当守卫因而没有目击者。
当然,村民们还上了锁。但是钢铁制的锁像是被锐利的爪子切开那般坏掉,大门也几乎粉碎。而且,牛、猪鸡,还有奶酪、香肠、装小麦、大麦的袋子也通通消失不见。
“现场还留有巨大生物的足迹。老朽等人认为是怪兽贝特搞的鬼。”
村子中的一位老者深深叹了口气说道,他秃头都像是一面反射镜了,白胡子倒是蓄得很长。
“汝说,贝特?”
海茵莉凯不禁皱起眉头。
“正是。”
老者重重地点点头。
“热沃当的贝特。那个怪物绝对在这个村子现身了。”
热沃当的贝特,那是18世纪后半叶,流传于高卢的血与恐怖之故事主人公。
发现尸体时,孩子们的肚子和喉咙被割开,甚至还被啃食大半,实在惨烈。
据目击者所说,袭击者是一只比熊还大的生物,全身漆黑,双目似火焰般鲜红。
狡猾慎重地避开陷阱,像是从地狱而来一般的超自然生物。
村民们十分害怕,纷纷称其为贝特。
领主派出的守卫也好,紧急集结的自警团也好完全没有效果。
牺牲者不断出现,束手无策的村民们最终向国王提出诉求,将贝特退治。
国王派遣龙骑兵部队剿灭怪兽,却没能拿出成果。贝特像是嘲笑众人的努力般,牺牲者名单不断添上名字。
最终,国王派出了有名的狼猎人,丹尼瓦尔父子,甚至还有直属国王的猎人,安东尼·德·波特尔努也赶往了热沃当。但他也仅仅是解决了几头狼,连贝特的影子也没没能找到。
之后贝特让整个高卢陷入恐慌之中。
而一年多之后,这只怪兽从热沃当突然消失不见。
“唔姆。”
听完村民的诉说,海茵莉凯自柜台上一跃而下,心中考量着而背对村民。
(这可是粉饰初战的绝好机会!)
纤细的肩膀颤抖着。
当然,不是因为恐惧。
扶桑话中的因兴奋而颤抖。
“诸位,放心吧!余一定拯救汝等子民!”
海茵莉凯转过身宣言道。
“……公主大人,吗?不是领主大人?”
村子的老者茫然若失道。
“并非轻视。”
海茵莉凯从一旁的猎人手中夺过猎枪,将枪口对准了沉迷扑克的二人组。
“黑桃A!”
一个小魔法阵在海茵莉凯脚下闪耀。
扣下扳机,击锤落入火药池点燃黑色火药。
球形之铅锤,将背对海茵莉凯的男人手中的一张牌开了个洞。
“呜哇!”
慢了一拍而大吃一惊,男人扔出了自己的手牌。
飘落空中的牌有6张。
而扑克的手牌通常是5张。
“第二张啊。”
海茵莉凯捡起散落在地面上的两张。
一张是开了个洞的黑桃A。
另一张是没开洞的黑桃A。
“A有两张?你,你这混蛋,竟然出老千!”
“没发现是你蠢啊!”
“怪不得我手上三张红桃K都赢不了!”
“你这傻逼不也出老千吗!”
两个牌友开始扭打在一起。
村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人。
不过,不一会儿。
“不,不愧是公主大人!真是漂亮的本事!”
“贝特那家伙,也是到头了!”
“公主大人,万岁!”
众人蜂拥至柜台,开始提前庆祝而举杯。
那一夜。
“这件事,这边决定和村子的分局一同派出调查团。”
在晚餐席间,海茵莉凯将贝特的事件说出,父亲却点点头,好像早已知情。
“余要和怪物战斗!”
海茵莉凯蹭得一下站了起来。
“海茵莉凯,现在不是中世了。我不认为真的有怪物出没。”
父亲苦笑道。
“比怪物还残忍,毫无怜悯又狡猾的生物,那不过是人类干的勾当。”
“亲爱的,教育的时候再慎重选择一下遣词。”
对父亲的冷嘲,母亲皱起眉头。
“明天啊。真是期待。”
海茵莉凯浮现笑容,期待让胸——比喻上的说法——膨胀。
但是。
“你留下来看家。”
父亲泼了一盆冷水。——当然这也是比喻意义。
“为,为,为,为什么啊!”
海茵莉凯抱住父亲的手臂,活脱一二索要玩具的小孩子。
“调查在半夜,小孩子就该睡觉去。”
“可是,高贵的义务呢?”
“9点之前睡觉,这是8岁小姑娘的义务。”
父亲温柔地微笑到。
“余、余才不是为求己之名而前去退治怪物的啊!是为了村民着想!”
为了成为调查队一员海茵莉凯抱着必死之觉悟。
“你要是再继续这个话题,上床时间就提前30分钟。”
母亲表面温柔,实际上比父亲还要严厉。
“诶诶,大尉果然也是怕妈妈的啊?”
那佳又插嘴道。
“为什么刚才的对话会让汝想到这个啊!?”
厉声竭力的海茵莉凯是感到些许头痛了吧,她用手按着太阳穴。
“不是啦,就觉得跟我家一样啦~。”
那佳挠挠头,食指推起眼角。
“老妈她,一生气眼睛就会这样子。真是可怕。”
“有,有这么可怕?”
这下连海茵莉凯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生气的声音都能传到邻居那里,真是丢脸。”
“汝的母亲是歌剧歌手么?”
海茵莉凯别过脑袋。
因为不知道扶桑住宅的情况,因而想象不了声音传到别家的场景。
海茵莉凯虽没有受厉声呵斥过,但因为过去喜欢到处玩,所以印象里时常被禁止外出。
不允许离开房间一步,由乳母监视着自己的行动。
吃饭也是女仆在一旁看着。
不过,海茵莉凯并想不到,自己的房间都有那佳整个家那么大。
“啊,但是先说一句,她也有温柔地时候哦。我出麻疹卧床的时候,她三天没睡帮我换冰袋什么的。”
“这样……是啊,大概这就是母亲吧。正是因为担心孩子,才会生气。”
海茵莉凯眯眼说道。
“话说,后面呢?”
那佳先开口催促道。
“那天深夜,大概是凌晨一点左右——”
海茵莉凯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
屋内所有人都沉睡的时候。
海茵莉凯静悄悄打开了自己房间里,装着百叶门的白色大门。
“先下手为强。”
少女本该早就钻进被窝里,而此时穿着能混入黑暗中的外出服。
调查队出发的时间在早上。
那么,今晚就抓住贝特,海茵莉凯心里如此盘算着。
“今夜之活跃就为余之传记,《海茵莉凯·祖·赛·维特根施坦因亲王之冒险,满满华丽又伟大之一生》的序章增光添彩吧。”
就连自传标题都已定下,海茵莉凯拔出了狩猎用的匕首。
那是前年生日时,不顾母亲的强烈反对买下的,还附有鹿角枝的高级品。
她用这把匕首割裂床单,结在一起成细绳状,而后将一头固定在床脚上,另一边从窗口垂下去。
顺着床单越过窗户,海茵莉凯逃出房间。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然而。
“……唔。”
垂下床单的长度,距离安全着陆地面还差两米左右。
海茵莉凯这会正好,挂在离开书房窗户旁一点点的地方。
将将抓住窗户边缘,然后连裤袜包裹的脚尖拼命向下伸,却完全够不到地面。
而此时,父亲正在书房里写着什么。
从他在用羽毛笔书写来看,大概是公文吧。
只要稍稍抬头,自己顺着床单降下的丑态就暴露了。
一旦被发现了,禁止外出三天肯定逃不了了。
(不,不行!怎么能出师未捷先受俘呢!)
现在别说是出师半道了,连序章的序章都算不上。
“啊,不管了!”
海茵莉凯松开手。
一瞬,少女的身体经历了无重力状态,随后屁股一下摔在草坪上。
“好,好洞。”
好不容易站起身,海茵莉凯揉揉屁股,确认有没有肿起来。
而父亲察觉到有什么声音,看向窗外。
“啊啊啊啊啊!”
海茵莉凯慌忙逃离窗户,躲了起来。
“……狐狸?”
父亲推开窗户,耸耸肩拉上了窗帘。
海茵莉凯按着狂跳不止的胸口,蹑手蹑脚地溜向草坪上的正门。
穿过院子之后,对她来说跑出门可比从二楼下来轻松多了。
她那还没有变丰满的身体,比门上铁栅栏的间距要窄得多。
“能这么通过却一点都不高兴啊。”
嘟囔着嘴,海茵莉凯总之成功从家里溜了出来,首先向狩猎小屋赶去。
“记得没错的话,这里……”
她心里清楚,夏天的狩猎季节中经常光顾的小屋前,停着一辆自行车,是守林人往返村子和小屋用的。
海茵莉凯在确认守林人睡着了之后借出了这辆有些生锈的自行车,通过伸手不见五指的小路赶往白天到访的村子。
坐上车座脚却够不着踏板,因而只能站着骑。
而这条道上连路灯都没有,路上还摔了三次。
自行车吱呀呀作响着赶到村子,谷仓前站着手提灯笼的放哨人。
年轻的放哨人害怕贝特而发抖,手持猎枪在正门前徘徊着。
海茵莉凯藏身于能看到整个广场的水井旁,等待贝特的现身。
然后,又过了一小时左右。
贝特出现了。
“呜哇,真的有啊,贝特!”
那佳很天真地大吃一惊。
“黑田中尉,还真是个好人呢。”
伊莎贝尔对那佳笑脸相迎,那表情仿佛一半感叹一半无奈。
“啊,我也这么觉得。”
亚德里安娜不知什么时候进入简易休息室中,手捧咖啡杯点头表示同意。
“诶?什么啊?怪物哟,传说中热沃当的贝特哟?那可是环球影业的怪物电影之原型哟?”
那佳有些不解地看着二人。
“电影?”
海茵莉凯同样有些不解地看着那佳。
“咦?不知道嘛?小朗·钱尼注1的《狼人》?”
“不知道。”
恐怖片不对海茵莉凯的口味。
很久之前,世人称为卡尔斯兰表现主义的杰作《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注2在自宅有上映过,自己坐在父亲的膝盖上看完了,但从头到尾就没明白怎么回事。
从此,就对有幽灵、怪物出现的电影敬而远之了。
“那是人类变身成狼袭击村民的电影哟!”
如此说明的那佳眼中闪着亮光,那是在去年慰问电影放映会上连看了贝拉·鲁谷西注3的《德古拉》以及《狼人》两部电影。
据说那天晚上,那佳自己倒是睡得挺香,倒是和她一起看的魔女几乎都吓得在寝室里缩成一团,没合眼熬到了天亮。
“总之啊。余在埋伏的时候,一个黑色巨大的影子出现,朝着放哨的年轻人冲了过去。”
注1:小朗·钱尼,美国著名演员,因饰演怪物及其父亲(他父亲是美国著名默剧演员)而闻名。代表作之一就是文中提到的《狼人》。
注2: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1920年拍摄的德国无声电影,一般认为其是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恐怖电影。
注3:贝拉·鲁谷西,美国著名演员,一生出演了很多经典作品,《德古拉》亦是其中一部。
咚!
黑色巨大的影子将放哨的青年撞到墙壁上,后者晕了过去。
(好!现在正是余之英雄传说的开篇!)
海茵莉凯抽出狩猎用的匕首,正欲跳出去的时候。
“……喂,放哨的倒下去了没?”
“啊,没错。”
贝特发出了人类的声音。
不,准确来说,是一团东西,披着貌似贝特那又大又黑的毛皮,发出了人类的声音。而且,看起来还有两个人。
“差不多想脱掉这块皮了啊。臭得受不了了。”
“是啊。”
贝特的毛皮滑落地面。
“什、什、什、什么啊,这鬼东西!?”
海茵莉凯一下子上了头。
贝特的真面目。
原来是一台披着硕大熊毛皮的货车。
五、六个男人藏在其中,驾驶货车猛跑,将放哨人撞飞了。
“这不是诈骗吗!?父亲说的一点都不错啊!”
海茵莉凯忍不住挺立腰板大声指责道。
“太失望了!余出身以来头一次这么失望啊!”
这么以来,当然。
“嗯?”
“老大,那边那个奇怪的女孩子?”
“像是睡糊涂了的村里丫头。”
“抓住她。”
男人们反应过来跑近海茵莉凯跟前,将她团团围住。
“怎么回事,这小屁孩。”
称作老大的男人板着脸,一把抓住海茵莉凯的脖子根将她拎起来,并夺了她的匕首。
“放开我,无礼之徒!知道余是谁嘛!?余可是海茵莉凯·祖·赛·维特根施坦因亲王!不放手的话汝等可要遭殃的!可要让汝等吃尽苦头!”
“那还真是。”
老大那下半张脸满是黑色胡子,凑近海茵莉凯跟前殷勤施了一礼,随后转向同伙。
“喂,这小不点,好像是领主大人家高贵的公主诶。”
男人们听到这句话差点喷了出来。
“小姑娘,可不能说谎哦?”
“这脸怎么看都不像贵族啊。”
“整一个傻帽。”
“这家伙要是公主,俺家老娘还是女王陛下呢。”
“那我就是利比里昂总统!”
在不吵醒村民的声响下,男人们纷纷说出了心里的讽刺。
“魂、魂淡!”
尽管窝囊气让她快炸了,但海茵莉凯摇摇晃晃荡在空中什么也做不了。
“竟敢称呼余为傻帽!余看汝等才是一群大傻瓜啊!”
放任怒气冲天的海茵莉凯挥舞手脚,老大也没伤着半分。
“咋办,老大?被她看到了啊?”
部下中的艺人问道。
“总之,先把活儿干完。那之后再想怎么办吧。”
“放手!别碰我,呜哇!”
老大向部下使了个眼色,海茵莉凯就被堵上了嘴五花大绑,滚落地面。
部下用类似火钳的东西破坏了仓库锁,随后又往门上添了三道像是爪子抓过的痕迹。
(就是这样推到贝特头上的啊。村民们都被骗了。)
身子扭成青虫一般,海茵莉凯稍稍佩服道。
到打开谷仓门为止,仅仅数分钟。
这群家伙手段真是高明。
他们将保管在里面的小麦、黑麦麻袋一一转移到货车上,并将其中几个袋子划破让里面的东西洒落地面。
八成是为了让人看起来是贝特搞的鬼吧。
“好,是时候撤退了。”
将仓库里三分之一的食量堆在货车上之后,老大比了个撤退的手势让部下走人。
“还想早点撂跑的啊……”
一名部下将视线转向满地打滚的海茵莉凯。
“要是放她跑了,村里人不就知道不适贝特搞的了么?”
“那要杀了她么?”
另一个,咽了咽口水。
“呜诶诶诶诶诶嘿嘿哈诶嘿嘶呜呜嘿!嘿咦呜咦嘿哈诶咦嘿咦诶诶咦。(不把绳子解开和余堂堂正正决斗吗!不然可就不只是死刑那么简单了!)”
海茵莉凯嚷嚷着,然而嘴被堵着想说的话完全表达不出来。
“要杀死一个孩子啊。”
“我觉得还是不要干这样的事比较好。”
“那要怎么办?”
部下们面面相觑沉思着。
“啊啊啊,啊呜诶咦哦!(都说了,给余松开啊!)”
……还是没传达到。
“事情变得棘手了啊。但是,也不能蹲在这里不动。”
老大挠挠头。
也不知道刚才那个放哨的年轻人什么时候会醒,而且交班的人也差不多该出现了。
“带回基地吧?要怎么处理这个冒牌公主,在那边想吧。”
一个稍稍年长看起来有孩子的男人提案到。
“嗯,就这么办吧。”
老大点点头,一把抓起海茵莉凯,扔进货车。
“呜啊哈咦嘶,诶诶额哈啊哦咦诶诶啊!(这么对待余,余可是要顽抗到底的啊!)”
如此。
海茵莉凯体验了人生中第一次当俘虏的感觉。
夜贼们骑上藏在村外的马,向山进发。
海茵莉凯在货车上睡着,等醒过来时天空早已泛白。
基地似乎是山腹中的古老盐矿。
从草堆覆盖的入口进入,夜贼一行人往深处走去。
内侧在煤灯的照耀下,看上去比想象中还要宽广。
从货车上卸下偷来的谷物,夜贼们旋即满酒庆祝。
下酒菜尽是偷来的奶酪和香肠。
还有人用啤酒杯敲打着桌子,勾肩搭背唱着歌。
“抱歉了。”
老大拿走堵着海茵莉凯嘴的东西。而手脚都捆着以防她逃跑。
“要是一句道歉有用的话还要魔女做什么。”
海茵莉凯瞪着老大,以及吵闹的盗贼们。
“从贫穷的村中掠夺食物,不觉得羞愧吗?”
“不偷的话,我们就要饿死了啊。”
“我们要是有土地的话,也会耕作啊。正儿八经的。”
另一个耸耸肩。
“放牛也行。”
“还有羊。”
“还有猪。像以前一样。”
“是啊,和以前一样。”
众人呡酒说道。
“以前?”
海茵莉凯问道,啤酒的味道和跑调的歌声让她难以忍受。
“汝等,以前是农民?”
“哪有人生来就做贼的啊。”
红鼻子盗贼挤眉弄眼道。
“不过啊,小姑娘。这些全部,都没有了啊。一切的一切,连影子都不剩。”
“影子都?”
“被怪物烧干净了啊。”
老大向没理解的海茵莉凯说明道。
“就是那个叫什么怪异的东西。还有军队。”
另一个男人附和道。
“我们生活的地方变成了战场啊。”
老大一口气饮尽眼前的一大杯啤酒。
“不过啊。听说地主会给一大笔补偿金啊,然而我们一分钱都没有拿到。”
露出肚子的红毛盗贼耸耸肩。
“背井离乡,不断做坏事流浪到了这里,这块富庶的地方。”
又一个说。
“我们也不是残忍无情的盗贼。会给村子留下填饱肚子的口粮。”
老大很是骄傲。
“而且啊,那个村子可是富得流油诶?在我们看过的村子里,可是数一数二的。”
“嘛,那是自然,父亲大人身为领主,当然不会允许饥荒存在。”
海茵莉凯有点小骄傲。
“你啊,还打算接着装公主么?”
老大一脸无奈地看着少女。
“都说了,余就是真真正正的海茵莉凯·祖·赛·维特根施坦因亲王啊!”
海茵莉凯涨起脸颊。
“……你再说一次。”
老大命令少女道。
“海茵莉凯·祖·赛·维特根施坦因亲王啊!”
“再说一次。”
“海茵莉凯·祖·赛·维特根施坦因亲王!”
“……”
“……”
老大锁紧眉头,稍作思考便对部下们说道。
“喂。这家伙,说不定是真的。”
“真正的公主大人?不会吧?”
部下们嘴边尽是啤酒沫,嗤嗤笑着。
“要不是真的,那那个长得骗人似的名字她怎么可能重复三遍啊?海茵莉凯……海茵莉凯什么乱七八糟的?”
老大试图说全那名字,然而半途放弃了。
“这样一来。”
“!”
部下们沉默了,眼睛刷地看向海茵莉凯。
“……我们不就成了诱拐犯了。”
老大抱头说道。
跟盗窃相比,诱拐可是重罪。
盗窃犯的话,警察只会在犯下罪行的地区追捕;而成了诱拐犯,就是全国通缉了。
“噫!”
“不是吧!”
“诱拐什么的,不是恶徒才会干的事吗!”
男人们开始骚动了。
“怎,怎么办?警察会认真追捕的啊!”
“不妙啊,真的是不妙啊!”
“不,不快点逃去别的地方的话!”
甚至还有人开始打包行李了。
“稍安勿躁。”
老大制止了众人。
看来他颇具人望,部下的动摇一下收住。
“反正都到这一步了,干脆问领主大人要一大笔赎金怎么样?”
“开,开玩笑吧!”
“太危险了!”
部下们都震惊了。
“喂,你老爹,为了你愿意付多少钱?”
老大问海茵莉凯道。
“绝不和贼人交涉。这是维特根施坦因家的父辈在欧拉西亚大地上生活时就立下的传统。”
少女摇摇头。
“真是凛然啊。”
老大嗤笑道。
“不过啊,父爱可不是这种东西。为了女儿是会乖乖交出赎金的。”
“高贵的义务,汝知道这个词吗?”
海茵莉凯抬头看向老大,反问道。
“不巧,我并不高贵。”
这次换老大摇头了。
“那么,听好了。所谓高贵的义务,就是守护无力贫弱之人。还有——”
“还有?”
“绝不向恶人屈服!父亲就是如此教诲余的!他怎么会向你们屈服啊!”
“……那么,这么办吧。”
老大眯起眼,叫来戴眼镜的部下,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那人在桌上摊开纸,端过烛台开始书写。
看起来,只有这个男人会读书写字。
“接下来我们送一封信到你宅子那边。咱俩说的到底谁对谁错,马上见分晓。”
接过眼镜男人写好的书信,老大小心地叠好,同时对少女说道。
之前在货车上至多只睡了一个小时,海茵莉凯这会在草堆床上睡着了。尽管还未到午时,但疲劳让她很快睡着了。
“醒了吗?”
少女睁开眼,看到老大端着一碗豆子汤、黑麦面包还有一杯牛奶出现。
看来是迟到的早餐。
“捆着怎么吃东西。”
坐起身,海茵莉凯打了个哈欠吐出不快。
“麻烦归麻烦,好歹也是重要的人质。”
老大撕下一块面包,塞进少女嘴里。
“好吃吗?”
“难吃。没有德式圣诞蛋糕吗?”
海茵莉凯咔呲咔呲嚼着面包答道。
“没啊,那玩意。”
老大送了一勺豆子汤。
海茵莉凯的口味对咸淡很苛刻,不过,至少能下面包。
“汝说村子被烧了,那家人呢?”
咽下面包顺了口气,少女问道。
“怪物的光线直击房子的时候,大家都在里面。”
老大又舀了一勺汤。
“一瞬间就没了啊。大概也没怎么痛苦吧。”
“抱歉。问了不该问的。”
海茵莉凯沉下视线。
魔女耀眼的活跃总是让自己内心悸动,憧憬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同样闪耀。
而到刚才为止,自己从没想过那些在战斗背后陨落的生命。
“都是过去的事了。”
老大一点一点将汤送入少女口中。
“我儿子要是还活着,现在应该和你一样大啊。”
他放下勺子,拿起荡在胸前的挂坠,打开。
盒坠项链里有一张深褐色的照片,里面的女性抱着婴儿微笑着。
(这样啊。原来这些人才是。)
高贵的义务。
海茵莉凯终于领悟了这个词的真谛。
没错。
这些人正是,无力保护自己的贫弱之人。
是海茵莉凯她们贵族,应该尽守护义务的人。
“要是她们还活着,我可能就换个活法了啊。”
老大合上盒坠项链。
“我心里的什么东西,大概和他们一同去了吧。”
“一定替汝报仇。”
海茵莉凯双眸噙着眼泪发誓道。
“总有一天,余要将怪异从卡尔斯兰这片土地上抹去!”
“拜托你了,公主。”
老大小心收好挂坠,将牛奶杯子送到少女嘴边。
“来了!”
临近黄昏,在基地入口放哨的部下赶到海茵莉凯和老大那边报告。
“领主大人一个人?”
老大问脸色苍白的部下。
“岂止!不知是条子,军人,还是自警团的人,总之带了一群武装人员过来!”
“威胁父亲大人带赎金过来了吗?汝也意外地有些蠢呢。”
海茵莉凯看着老大嘲讽道。
“是啊。看来我看走眼了。还以为为了你,我们说什么都听啊。”
男人拉少女起身,将她带往入口。
透过暗门的缝隙向外看去,确实,父亲和制服装警察将基地远远围住。
“父,父亲大人!父亲……”
少女想要呼唤父亲,而老大捂住她的嘴。
“公主,是你赢了。贵族大人比起自己的家人竟然认为法律法规更重要。”
男人苦笑道。
“怎么办,老大?”
部下们围住老大。
“别慌。实物和武器都很充分。如此,我们守的这边比较有利。”
“的确是这样。”
海茵莉凯也点点头。
都说要攻城,得拿出三倍于守方的兵力。
“不就天就黑了。等着逃出去的时机吧。而且我们还有公主。就算领主大人说了不用在意,警察也不敢轻易出手。”
“不愧是老大。”
部下们都松了一口气。
而,就在这时。
“我看了你们的信!”
对着基地里的盗贼,父亲的声音响起。
“但是,我既不会交赎金,也不可能放你们走!”
在父亲的位置稍稍下方,警察的枪口齐刷刷对准了基地大门。
“不心疼女儿吗!?你说啊,领主大人!?”
老大不逊道。
“姿态真是高啊!”
“我作为高贵之人,有义务守护附近各村的安全!所以,不屈服于罪犯这点必须要遵从!但是,如果女儿有什么意外,就用我这条命来还吧!在将你们通透抓住之后!”
宣告完毕,父亲平静地加了一句。
“海茵莉凯,你是我的骄傲。”
“父亲大人……”
海茵莉凯咬紧嘴唇。
“余,余让父亲受苦了。为了自己的名誉打破父命,明明是余不对。”
透白的脸颊上,划过两道泪水。
“余算什么魔女啊,在这种时候,不是什么都做不到吗。”
少女这幅样子,这些野蛮的盗贼们已于心不忍。
老大看了看自己的部下,不一会便长叹一口气。
“……真是,我们也不能夺走别人的家人啊。”
男人隔断海茵莉凯身上的绳子,打开门。
“去吧,公主。”
“父亲!父亲!父亲!”
海茵莉凯一跃而出,飞奔向父亲扑入他怀中。
“我一个人诱拐她的!和这里的人只是碰巧在一起,他们和诱拐没有关系!要抓就抓我一个!”
老大举起双手走出来。
警察的枪口同时转向男人,但他没有丝毫动摇。
“等,开什么玩笑!怎么能怪老大一个人啊!”
“老大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我也是!”
部下们扔掉枪跟上老大。
“……不得胡来。”
父亲抚着海茵莉凯的头发向警察发令。
“明白!”
警察们将老实投降的盗贼都捆上。
“父亲大人。”
海茵莉凯擦擦哭红的眼,抬头看着父亲。
“他们不是坏人。怪异夺走了他们的土地和家人。若要让他们赎罪的话——”
“是啊,来我们家工作吧。”
父亲微笑着点点头。
“公,公主?”
听到这番对话,老大呆呆地立在那里。
海茵莉凯松开父亲,站在被捆着的老大面前。
“一定,来余的身边。听到了吗?”
“啊,好。”
“还有。”
咚!
少女突然挥起她的小拳头打在老大的胸口。
“抱歉啊。余发过誓了。要让你尝尝苦头。”
“……好,好过分。”
老大痛苦地蹲在地上。
“父亲大人,手好痛。”
海茵莉凯把打了老大的右手给父亲看。
手指根那块,有些变红了。
“就这样,余完美解决了怪异贝特事件,让真相曝光了。”
海茵莉凯的故事讲完了。
“找到忍耐力强到听完你的荒唐故事之人不是挺好的?”
在那佳发表感想之前,亚德里安娜苦笑着逗弄海茵莉凯。
“这段事,余好像没有讲给汝听过啊?”
海茵莉凯不高兴地扭过头去。
“是我听了很多次啊。准确来说23回。”
伊莎贝尔举起右手说道。
“真是个好故事不是吗?”
虽然没意识到受庶民敬仰这样的桥段吧,不过那佳倒是坦率地佩服。
“在调任第二天,就熟悉了应对维特根施坦因大尉的方法真是厉害啊。”
伊莎贝尔扭过身子,向那佳投以赞叹的视线。
“是啊,这适应能力真是刮目相看。”
亚德里安娜拼命忍着不笑出来。
“话里带着刺啊,维斯康蒂大尉?”
这边正讲得起劲呢,你却要泼冷水。海茵莉凯如此反问道。
“美丽蔷薇的宿命吗?”
亚德里安娜回了个媚眼。
而,这时。
外面响起了貌似汽车喇叭的声音。
“嗯?那个声音是?”
海茵莉凯打开休息室的门,进入格纳库。
那佳也跟在后面一探究竟。
随后。
“公主大人!”
她正好看到一辆涂成灰色的卡车开进基地,停到格纳库前。
一个中年健壮男性,从驾驶席上探出半个身子,朝海茵莉凯挥手。这人的面相实在难说是好,还留着浓密颚胡。
“这是这周领主大人送的慰问品!”
“那个人,是大尉家里的人?”
那佳指着男人问海茵莉凯。
“差不多吧。”
大尉走到卡车跟前,对驾驶席上的男人说。
“汝不用每次都来啊?”
“不,我怎么能放过拜见公主大人尊颜的机会呢。再说,领主大人严厉叮嘱过要来看看您的情况。”
虽然上年纪了,但这个男人,其实是那时候的盗贼老大。
“现在成了领地红酒葡萄田的管理者。”
“红吗?”
海茵莉凯打开卡车车棚,瞥了一眼里面运的木箱。
“鲜红鲜红的。”
男人咧嘴笑道。
“余明明说过余不怎么嗜好红的呢。”
大尉稍稍皱了皱眉。
“没办法。便宜了整备班了。”
一听这话,早已聚过来围住卡车的整备班员欢声雀跃。
“其他东西呢?”
无视掉手舞足蹈的整备班员海茵莉凯接着问道。
“和您定的一样,瓦格纳的歌剧录音,社会学和美术史的书,还有科隆的水和肥皂——”
男人确认清单。
“全都凑齐了。下一次要带什么呢?”
“是啊。”
海茵莉凯想了想。
“就带有卡尔斯兰风格的点心吧。新来的一直在夸自己故乡的东西啊。得让她明白什么才是真正入味三分的点心。”
“年轮蛋糕(Baumkuchen)怎么样呢?”
稍作思考,原盗贼的男人提案道。
“那个,扶桑也有哦!以前有个叫尤海姆的点心师傅,特地来扶桑传播了制作方法。”
那佳说。
“……换一个。”
扶桑也有的东西,对海茵莉凯来说就没有意义了。
“是。”
男人又想了想,提出了别的东西。
“那么,德式圣诞蛋糕吧。”
“就这个吧。”
海茵莉凯满面笑容点点头。
货物都搬完后卡车就回去了,那佳偷偷看向大尉,沉下眼角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什,什么啊你那副讨厌的表情?”
海茵莉凯表情僵硬了
“大尉你”
那佳凑近大尉的脸。
“真是受人敬仰呢?”
“当,当然了!”
突然觉得害羞了吧,海茵莉凯抱臂移开视线。
“喂喂喂!下次啊,我们来一场馅蜜和德式圣诞蛋糕的对决吧?”
那佳提案道。
“根本比不了。卡尔斯兰的德式圣诞蛋糕可是世界,不,宇宙第一啊。”
海茵莉凯嗤笑道。
接下来。
“说到点心,比利时卡的巧克力可是国王。”
“说什么呢。哪有点心能胜过我国自豪的冰淇淋?”
伊莎贝尔和亚德里安娜竟然也参战了。
而实际上,要实现这场对决还遥遥无期。
这个时候,某个整备班员拍下了这样一张双人照片,据称不和的海茵莉凯和亚德里安娜都破了相,这张非常稀有的照片最后刊登在了《生活》杂志的封面。
-------
那个……嗯,不太清楚。对不起。
桑妮亚·V·利特维亚克
(《泰晤士》报特派员要求其对506JFW的设立做出短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