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 春阳

田间上最后一点积雪也开始融化的三月末,从高中毕业的我因为上学的原因,离开养育自己的偏僻村落。【家里没有余力供你当浪人(入学或者入社考试不合格,无法入学和就职的人),落榜的话就出去找工作】家里反复的叮嘱下,勉强上了一所不太中意的第三志愿的大学。

被朋友和恋人惋惜着又不得不离开故乡的那一天终会来临吧。小的时候,想到【那一天】就会悲楚和阴郁,但现实是只有我和两亲,上演的是索然无味的离别。

塞有衣服和食器这种最必需东西的纸箱只有四件。“你爷爷葬礼的时候定制的便当装的箱子都比这多”一边面对母亲的惊愕,把东西塞进车厢。

记事的时候开始和人发生关联就会苦痛。小学的时候只要和谁对上眼就会极度紧张,涨红脸,口吃,最后陷入沉默。想要融入朋友们的话题中的心情当然是有的,但一旦鼓起勇气开口,说的内容和形式完全支离破碎。一想到现在的我暴露出来的丑态,脸红的更加厉害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上了高年级,开始在上学前就会剧烈的腹痛。和母亲谈了这件事后【你胆子太小了,神经太过敏这孩子以后要怎么办啊】结果不仅没有为我担心还被训了一顿,所以以后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情。无奈之下用压岁钱和零钱偷偷买了正露丸。那对小学生来说还是相当高价的东西。就像是把田里的泥巴裹成圆形,微微柔软又微微苦涩的那枚药丸吞下后,痢疾和心悸的症状虽然是一时消退,第一节课开始上课之后激烈的疼痛再度袭来。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病了。为此烦恼的同时,却无法向任何人诉说。和别人说话,这一本身就需要巨大勇气的事情,再加上暴露自己的内心则更需要奋发的力量。想要不会紧张的和他人平常的交流。上中学的话,上高中的话,总有一天会的。像这样一边祈祷着,转眼间已经十八岁了。

这个村落里没有任何留恋的东西。从这个全是熟人构成的狭窄的世界中出走,想要从头开始重来。想要在不认识任何人的新环境里改变自己。被雪覆盖的山岭和荒原。如此单调的景色映在眼中的同时,我下定了决心。

从函馆港乘船渡过津轻海峡,父亲开车到达东北的某个地方都市。车站周边罗列着有居酒屋的建筑,电影院的场所。确实很热闹,然而再驱车一段后,周围是一面广阔的水田。是个颇有田园风的小镇。然而,影碟,罐头还有周刊jump,白菜全部堆在一个架子上,在除了这种就快要倒闭了的商店没有别的村落里长大的我眼里,这已经足够都市了。

在大学旁边的二手回收店铺物色着电视机和洗衣机。店内堆积的商品几乎让人无法行走。在污浊的家电【小山】前认真品定的父母进入眼眶的瞬间,不知重复了几次的【家里没有余力供你当浪人】的话我终于理解不是一句威胁而是发自真心的,胸中骤然要被要被压碎的感觉。

父亲伴随着职场的人员削减,才转职到工资大幅下降的公司。我下面还有正在读高中和小学的妹妹。父母的年收入是多少,在周围人眼中看来是多么严峻的状况,这种复杂的事情于我自然是不明白,然而家计吃紧的趋势下,这样的进学还有一个人的生活是不那么受欢迎的现实仿佛重重刺中了我。

新居在从大学徒步五分钟的地方。双叶庄这个有着古风的公寓是面向学生住宅中最便宜的房子。对于住的地方的要求全然没有。管理员阿姨,对于打电话前来问询的我,光热费,管理费,以及保证金都是什么东西,不嫌费时的,一个一个的仔细的进行说明。对于一个才从大山里来的对于这个世界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没有轻视,也没有嫌烦,【也可以找现在住在这里的人问问情况】这么说道。说话的语调和方式,都和家里父亲那方的祖母很像。祖母也是在东北出生。所以语言的抑扬顿挫也许才会这么相似。这个管理的阿姨也住在这里的话,那就住在这里好了。不会错。我相信直觉当下就这么决定了。

双叶庄在联排古旧公寓道路的尽头耸立。抬眼望去外墙,从一楼到二楼,仿佛被雷打过一样的龟裂鲜明其间。而且还有用水泥修补过的痕迹。雷痕入身的双叶庄。说是脆弱,不若说给人一种威猛之感。

“这种地方真的没问题吗?”被两亲这样问道。当然没有。我早早就想从过度干涉歇斯底里的母亲,还有村落那种闭锁的人际关系中解放出来。能够过上安静而安心的生活的话,什么样的房间都无所谓了。

管理阿姨和电话中的印象一样,是待人接物十分温和的人。耳朵下方飘飘卷起的白发和这种形象正搭配。

附有厨房的单间。玄关和厕所是公共的。大白天的,走廊一片暗色,给人一种阴冷感。兴许是穿了拖鞋的缘故,有种在古老的旅馆里被引路的感觉。选择这个年头的公寓的新生好像只有我。二十个房间中有近一半都是空着的样子。

去不了第一志愿大学的事,双叶庄的管理人和祖母的声音很像的事。坏的事情和好的事情重叠在一起,那个时候,我不曾想到,偶然选择的房间,会给自己之后的人生带来多么重大的影响。

入住那天第一个和我打招呼的青年,我之后和他结婚了。

那个人是同一公寓的住人。

往新居里搬完东西的夜里,把在五金店里买的组合柜拼装到一半的时候,那个一时大意没有关上的门缝间,瘦削的男性嗖的探出头来。是这栋公寓的人吗。说起来我还没和任何人打招呼。也许是被当成了不懂礼貌的女人也说不定。慌忙赶紧要站起来的时候,他没有一点犹豫的,一下就溜了进来。

“哦,大概都收拾好了的样子嘛”

仿佛是对家里亲戚一样的不羁语调。这个人是要怎样啊,不应该先自我介绍吗。也不管目瞪口呆的我,看到完成一半的组合柜。不由分说从我手里抢过板子,一言不发的继续组装。我真是惊到只好站在那一动不动。对他人,而且还是第一次见面,这么简单就把距离拉近的事我是不可能做到的。说是想要表示亲切获得好感好像也不是这回事。就像是看到一条少见的虫子试着伸手去摸一摸?反正就是很自然的行为。就这样。他用专业人员一样熟练的手法,很快就完成了柜子的组装作业。

他突然回过头来,问道。

“是我们大学的?”

“是的,一年级”

住在这里的全部都是同一个大学的学生所以大家很快就能打到一块了,管理人阿姨这么说过。

“我是二年级喽。那用不到的教科书就给你吧。为了上课强制让我们买的那些东西”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就冲出房间,抱着厚厚的心理学还有教育法规之类的好几本书又折回来。怎么干什么都风风火火的。把书摆在怯怯的我面前说道。

“用不着的话卖了也行。学校前就有旧书店。我这全部就都是在那买的”

都是价值几千日元(数百人民币)的高价专门书。

“光是买书的话都要把钱花没了”

“这种东西就这样给别人真的好吗?”

家电在二手回收店,专门书是前辈的赠与。我的新生活,就这样沿袭前人的足迹一样开始。看到中古品小山中父母那时候的愧疚感微薄了许多,蓦然多了一股轻松。

他盘下腿,在房间中央噗通坐下。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的样子,却仿佛还要待下去的样子。所谓的大学生,都是这样对他人的时间和领域毫不顾忌的吗。我所在的村落里因为没有大学生,所以不清楚。初次见面的人一下子就缩短距离实在是不适应,迄今为止从没有过过密的友人,所以无法把握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感。反正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不理会我的动摇,他随便就把纸箱打开,往里面看去。还一边打开冰箱的上下两层一副挑选的样子,也不问主人拿起一瓶罐装饮料就喝了起来。从没见过这么大胆的人。这就是大学生吗。接下来又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什么嘛。怎么可以这么自由的。倒是很平常的看起了体育新闻,好像是【养乐多燕子】(Yakult Swallows,日本职业棒球队之一,由养乐多赞助)的球迷。

这个人心未免太宽了吧。

他穿的毛衣的胸口处有着【No problem】的字样。我看是问题百出才对吧。

还只是问了姓,第一次见面不过一小时的人。这基本上不认识的人,反而比我先熟悉了这间屋子。完全是一副主人的做派毫无违和感的镇座其中。我这个本来的主人退缩到一边战战兢兢的样子,但不可思议的是没有涌起一点厌恶的感觉。

都这个点了应该暂时不回去了吧。这么想着的时候,还在一副百无聊赖的看着棒球和足球的结果的他,伴随着新闻的结束也站起来【差不多了】说了一声。

这就走了吗。

被差点脱口说出这句话的自己吓了一跳。

什么都不说的话人家真的就走了。

住在同一个公寓,按理说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的是没必要这么焦急的,然而对于和人之间疏远的关系持续时间过长的我看来,这仿佛就是今生的永别。给我贴上【乡下人】【无趣】的标签只是时间的问题。不不,说不定已经这么想了。也许再不会和我说话了也说不定。

“这一带有超市吗?一般都在哪里买东西呢?”

突然脱口而出的是这种根本无所谓的小事。超市什么的可以自己去找,而自己也本来是打算走到哪算哪正好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稍微想想就能明白的事情我还特意问出来真够笨的。勉强要把别人留下来的自己真是哪根弦不对了。

“明天带你去吧”

他像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纠葛,爽快的就应承了下来。接着,没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了房间。剩我目瞪口呆的,目送着他的背影。

再呆一会我也没有意见啊。

我的头脑,以及解开行李的手,此时都完全停了下来。

趁着没忘试着回忆他的容姿。黑发,微微驼背,有虎牙。除此之外一片模糊。毕竟甚至都没有好好的对视一下。

两个房屋相邻,墙壁对面就是那个人的生活。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用同样的玄关,同样的厕所。这不就是一起生活吗。想到这心里莫名没找落起来。一边没有意义的在狭小的房间中来回踱步,一边暗念着有大事了,对我来说很大很了不得的事。

单身生活第一天晚上,就这样怎么也睡不着。

翌日的清晨,他很守信的过来接我。

好意外。飘然出现匆忙归去,看起来是那种没有定力的人,所以本没有抱什么期望。以前有把别人随便说的话当真一直等着的经历,就被同学【那是客套话,相信就输了】这样被教育过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我学到了有【场面话】这种机制。自发的期待,自发的失望,是一件尤其悲惨的事情。

他今天也穿着那件【Noproblem】的毛衣。看上去是很喜欢的一件衣服,袖口边起了不少毛球。

“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有那么夸张吗?不就是买个东西吗?”

“其实是以前没和别人去买过东西什么的”

“你到现在为止都过得什么生活啊!”

我的故乡既没有超市也没有书店。

终究没有说出这句话。

生于乡下长于乡下好像是一件不好意思的事情。可以的话我想隐藏起来。替那家偿还多少借金啦,菲律宾酒吧的女招待又收了数十万(数万人民币)啦,谁和谁开始交往啦,捕风捉影啦,一开口就是全是钱或者男女之间的谣传。村落里下三滥的情报全部都完整的暴露在太阳下。但,再怎么试着去反抗也改变不了自己也是其中一部分的事实。想到这点,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在只勉强允许一辆车通行的狭长坡道上上行。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屯留在路两旁的积雪一点点飞过。那缓缓倾斜的道路两端林立着公寓。

“这一带都是学生。你应该住这里的。而且这边都带有独立浴室的”

“不不,我是喜欢那个房子”

“那么破的地方?还真是奇怪的家伙那你”

要是选择这个带有浴室的公寓的话,和他走在坡道上朝向超市的未来就不会到来了吧。我的选择没有错。绝对。

那个超市在坡道的最上面。是内部还兼有时装店和书店的大型市场。我朝向食品区。沙拉油,酱油,砂糖,盐。新生活所必要的东西被我一一放进筐子里。他推着小车,对我选的东西一边不以为然一边还是跟了上来。

突然问我的老家,就是在那个时候。本来不想说。但是一个大学的话之后早晚还要问道。想到这点,我吞吞吐吐的说出口。

“超超超乡下诶!”

他像是癫痫发作的山猿一样,一边发出奇声边抱着肚子。

“那种地方还有人住那”

“所以我不想说了”

“原来是那么偏僻的乡下来的啊。那交通灯有见过吗?有去过便利店吗?知道麦当劳吗?一个人会坐电梯吗?有见过那些明星吗?”

生于关西,在全国各地辗转过的他,眼睛闪光连珠炮似得追问。小学生一般的烦人。果然不应该告诉他的。以后要注意了。

村落里有一个信号灯,但没有一家便利店。麦当劳更加没有去过。坐电梯的话应该是没问题。但要进一步追问的话也没有完全的自信。但是,在公园的背阴处伸展身体休息的时候有看到过小锦。对,是小锦(日本相扑力士)。

我完了。和他,还有接下来要面对的大学同学的视野太不一样,在学校里能跟上大家的话题吗。是要装作都知道的样子,编造一些自己都难以启齿的经历吗?真想早些适应这里的生活,别被别人取笑了。

音乐和电影,时尚潮流,食物,游玩,对于所有文化都没有触碰过的十八年,实在是太长。意识到这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填补的差距之时只是感到一阵气塞。

重叠的屋顶在眼下呈现之时一边沿坡道下行。跟陷入消沉的我对照的是,他倒是拎着塑料袋来回摆动大步前行,心情不错的样子。

“这是最近的澡堂。不过有点脏就是了”

墙上游走着比双叶庄还要严重的龟裂。就把它叫做【雷鸣澡堂】好了。

那天晚上,他再次来到我的房间。

“走去吃乌冬火锅,有一家特别好吃”

一副已经决定了的语气。

已经过了十一点。我就没有在这个点还出去或者吃饭的习惯。村落里没有在深夜还开的店铺也没有街灯。街上是开着改装车到处跑的叛逆青年。最重要的原因是熊会经常出没。夜晚是属于它们的。

渡过大桥。酒家的灯火反射在川面上,熠熠发光。对我来说,只意味着休息,只象征着一天的结束的时间段,在这片闪烁中有了新的意义。

从繁华街外侧耸立的一间建筑的楼梯下行后,有着隐秘的布局以及一盏赤提灯的乌冬店铺出现在眼前。和他并列坐上吧台。调理场的烟幕中,正在将面沥干汤汁的老夫妇身形可见。

他似乎是才打完工回家。

“家里不给我出学费只好自己挣了”

对于想让他上本地大学的父母的愿望被他强行拨开,为了挣得学费一周五天在居酒屋做服务生,剩下的两天做补习班的讲师。然后据说完成所有工作后的这个时间段就经常出来吃夜宵。和店老板也很熟悉的样子。还以为是晚上出去玩就顺便来我的房间了。这么看的话他在我眼里又成熟了几分。

熟悉的搪瓷锅里,放上斜切的葱以及鸡肉,然后直接在里面打一个鸡蛋的朴素火锅被端到面前。甜甜的味增汁沁入寒冷的身体中,是好吃还是一般,说实在我不清楚。心意雀跃之中,暖意和甘甜,是我现下唯一能够感知到的东西。

晨间是超市,晚上如隐居一般的乌冬店。和他人,而且是男人一起,这么长时间的并肩度过是第一次。不是什么高级的店铺正好。仿佛透过这里恰能瞥见他真实的生活图景。

从昨天开始,就跟着这个人的节奏走。

从以前开始我就没有亲密的友人。在学校里打个招呼,寒暄个一两句程度的人有是有,但在此之上的关系怎样也构建不起来。和任何人在一起心都会马上疲惫。想要一定快点说出什么的焦急反而更加催化沉默的因子。因为意识到自己相貌的低下和不善言谈而不会交谈。

所以,只是和人四目相对就会有喘不过来气的感觉。

然而,这两天到底是怎么了。完全没有感到苦痛。

这个人有女朋友吗。要是有的话,我也许会稍稍,不,是相当,失落也说不定。回家的路上,用舌头安抚被乌冬的热度被烫伤的上颚的时候,想着这些事情。

他带女生过来,在第二天。

深夜,响起敲门的声音。从敲门的方式马上就知道是他了。管理人阿姨是握拳轻点,叩叩叩叩极尽礼数。另一方面,他是强硬派。咚咚咚咚。一副【我知道你在里面!】的嘴脸。

带来的是同和他一个网球部的叫YAMASHITA桑的小个子女性。如飞上手畔的白色小鸟一样,华奢而可爱。他每天忙于打工,网球部活动几乎难于参加。所以她不时会来他家里,传达日程,亦或是征取会费。

“这孩子,是新生吗?”

“是的,而且是从超级偏僻的地方来的怪家伙”

“听说有个有些奇怪的孩子所以来看看了”

专门来见面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吗。我还变成观赏物了是吗。再次道出老家,两个人同时笑了。奇怪的不是我,而是那个村落,那片闭塞的土地。我只是在那片奇怪的土地上生活了十八年而已。

“那里,不是熊比人还要多吗?”

“才不是,最多也就差不多”

我鼓着腮帮子的反驳,让两个人再次银铃般的笑了。虽然不知道哪里好笑,但知道自己也存在能够引他人发笑的地方,莫名有一丝欣喜。有这样的心情还是第一次。

“可以的话,就来我家吃饭怎么样?我来掌勺”

YAMASHITA桑的邀请下,我们前往她的公寓。

上了大学,就能说出这么得体的话来了。岁数上只差一年的她比我看起来成熟多了。对我虽说是礼貌有加笑容不断,但那过去亲密的样子在我心中发酵变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感情的激烈如波浪般起伏。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是怎么了。和他两个人就好了。不想再让其他人插进来。突然显露出来的独占欲让我自己也大吃一惊。再怎么说【插进来】的都是我。那句【从超级偏僻地方来的奇怪家伙】就是对我最完全的注解,不多一分不少一毫。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我的感情世界已经乱七八糟。

YAMASHITA桑的房间里高高堆积着我不知道名字的少女漫画。沙发上摆着数个星星和鱼类形状的可爱靠垫。空气弥漫着甜甜的味道。这就是女生的房间啊。我暗暗吃惊。

她在厨房做金平牛蒡,热汤汁的时候,我们互相抓住海豚的头和尾抢了起来。海豚被整个拉的细长。本来就是我先中意拿过去放在腿上的。他就往我的脸上扔星星的垫子,趁乱抢了过去。碗筷摆上桌子后,“再往那边去点!”“就不去!”这回两个人又用胳膊肘开始争夺起坐的位置来了。

“真像兄妹一样”

YAMASHITA桑看着我和他笑着说道。我们忙嗡嗡摇头否定。

那个场合发出的一句随意的感想。现在回过头来看,也许却是对我们关系最最为恰当的表述。从相遇的时候开始,我们就像兄妹一般。

从YAMASITA桑出来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左右。堂堂走在深夜的街道上也没人说自己,只和男人两个走在一起也不会被附近的人传出谣言。也就更没有母亲听到这种谣言对自己严厉责备的后顾。村落的眼睛和母亲。曾经束缚我的东西不复存在的这个町落如此自由,让人心意舒适。

步下等间隔照亮的路灯的坡道。如抚摸地面一般雪水溶解。转折道行之后还接续着缓缓的下坡。我们的雷鸣庄,似乎是在这个町落的最底部一样。寒风从脚边吹起,我猛地拉了拉拢薄薄的外衣,略向前倾的向前走去。

在共同的玄关前换上拖鞋,他理所当然一样就跟到了我的房间来。从冰箱里拿出罐装饮料就自顾自喝了起来。换电视频道,看体育新闻。到此为止都和昨晚一样。

“我今天就睡这没关系吧,放心,什么都不会做的”

一边看着棒球的比赛结果,一边轻描淡写的说道。

“可,可以是可以”

本来就是住在相邻房间的两个人,只是今晚都睡在这里而已。我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掩饰心中的波澜。

接下来,考虑的是。这样的睡具会不会太不友好了,床垫会不会太薄了。这个枕头的纹饰会不会太素了。这种场合应该穿什么内衣。我一点没有头绪。满眼看到的都是都是让自己形象崩灭的要素。这时候开始深深后悔离开家的时候怎么才带那点东西。

关掉电灯进入被窝。并头而睡。感受到左侧的体温。明明没有碰到却感到很温暖。我们到底是突然怎么了。我屏住呼吸,等待沉默被打破那一刻,在同一个被子中一动不动。沉默很长。这种时候应该要说点什么但什么话题也浮现不在脑海里。

为了不让自己失去注意力紧紧盯着黑暗。挂钟的秒针一刻不停的发声。墙壁那边的男生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似乎是在洗碗。日常和非日常相邻而居。我的房间之外还是一如既往的夜晚。

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就听见旁边静静的呼吸声。不是吧,【睡这里】就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像这样的事情也是大学生众多日常中的一件吗。住在村落的我是不明白。没有男人说【什么都不会做】就真的什么都不做。杂志里是这样写的,但好像真的有这样的男人。

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我无法判断,但这样指尖划过地面不稳的每一天能够一直持续下去也不是一件坏事。望着渐明的窗外,我这样想道。虽然认识到现在还不到三天,但对于和人关系稀薄的我来说,俨然已经度过了三百天。

第二天,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在一股莫名的羞耻感包裹中,我们前往坡上的超市,买了刚出炉的菠萝包。他话很少,没有像昨天一样健谈。从带有温度的纸袋里袅袅香气扑鼻中,沉默的走下坡道。

就在墙壁龟裂的雷鸣澡堂前等信号灯的时候。他突然间说道“和我一起好吗?”太过于自然,以至于我以为听漏了什么重要的部分。

“和你一起?去哪?”

“诶,不明白吗?”

“抱歉,我没听清楚”

“我是说和我一起好吗?”

“抱歉,是前面没听到。是要去哪?”

“哪有前面的部分”

“没有嘛?抱歉,我真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他一副无比吃惊的样子。而终于意识到这是正式交往的申请的我想是触电一样“我,我想和你一起”这么说道。

曾经以为这一带的大学生和不熟悉的人睡觉是很常有的事。而对我这样来自穷乡僻壤的女生也只是觉得太危险没办法才多管闲事一下。我不要把这种无差别的亲切心错当成什么特别的情感了。对于YAMASHITA桑的嫉妒也该停止了。就在这么对自己灌输的当口。

喜欢的人,也喜欢我。

生平第一次。

住民票迁移办好之前先有了恋人。

本来一直避免和他人接触,却在来到这里马上,生活为之一变。在想要改变这强有力的意识即将抵达之前,就被巨浪吞噬。然而,把对这件事的吃惊都要拍打而走的,是随后让我更加难以相信的事情。

我和他,没办法做爱。

JJ插不进来。

这种事情也没办法和周围人说,我们两人就一直共有着这个烦恼。

开始交往的那个晚上。虽然对这么早就发展性关系感到吃惊,但这吃惊不过只是序章。

最开始只是不可思议的觉得在闹什么啊。

梆,梆梆梆,梆梆。

就像是阴部被拳头敲打一样持续的震动。也不知为什么要敲打的这么激烈。一阵阵的疼痛。这样下去的话要肿起来了。一定要这么大力吗。他就像是来踢馆一样,不顾一切的叩击着大门。

很快他停了下来说道。

“奇怪了,完全进不去啊”

“一点也不行?怎么回事?”

“就好像碰到死胡同一样”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死胡同。太可笑了不是吗?

然而事实上是从刚才开始,我们就只是干撞而已。拳头和墙壁。砸场子和紧紧锁上的门扉。融合的气息丝毫也感觉不到。做爱这种事不应该是谁都会的才对吗。狗,猫,还有马,都会得啊。【插不进去】【死胡同】都是些什么啊。这和我想象的做爱完全不一样。惊愕和羞耻弥布整个身体,互相都瞬间失语了。

“我再试一次好了”

他这么说着,但再怎么尝试,结果都是干撞而已。让人想不通的激烈疼痛游走全身。身体的深处渐渐麻痹,一点点失去感觉。也许已经肿了。那种碰撞也渐渐好像缓和下来。

“这怎么回事?”

“怎么会插不进去?”

我实在是困惑了,无力的笑道。也只剩下笑。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下次肯定可以的”

“对不起”

“不用觉得过意不去。我和第一次的人做这种事也是第一次”

这番话的意思我一时没能理解。

穿着内衣,暗夜之中紧紧趴在他的胸上之中,我理解了。原来是被当做处女了。第一次的人。这种遇事不顺,被认为是第一次的人特有的东西了吧。

虽然,不是第一次这种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吧。

明明不是处女还插不进去还真是大问题。我那个晚上完全未眠。

高中二年级的夏天有过唯一一次的经验。

为大学而努力的学生自觉的聚集在学校的图书室互相鼓励学习完毕后的归家途中。村落里没有补习学校,想在学习上有所进步只能凭借个人自己的力量。

那天附近的神社有祭典活动,往常闲静的商店街上充斥着各式临时小店。回家的公汽一天只有两趟。一趟始发,然后就是最后一趟。而距离这个最后一趟还有差不多三个小时。学校现在也关门了,就去哪里消磨一下时间吧。望着路上迎面而来的穿着和服的男女,我就穿着校服,一个人在参道上悠悠荡荡。

那个时候被不认识的男生打了招呼。而且看上去不是那种痞痞的,而是那种很阳光很普通的高中生。虽然什么心理准备也没有,但想着总被在这好吧,就跟着到他家里去了。就这样好了。就这样也无所谓,一种自暴自弃的心情,所以也应该不算是被迫的。

我高中的同学全都上过床。没有娱乐设施,上大学更像是个梦想的学校。也没有其他好做的事情。大家只有在性方面的知识和经验是丰富的。女生们在更衣室里满腔得意的说道。

“刚认识马上就说要做”

“说比他前女友活好”

“就在修学旅行的卧铺车厢里做的”

明明就不想听到硬是灌进耳朵。我一阵哆嗦。女生都这么大肆说的话,作为当事人的男生更不知要谈论到什么样。在几乎全都是熟人的如此狭窄的人际关系中,一边事无巨细的描述性事一边在同一个教室上学会是什么心情呢,我的话终究是体验不来。

还没有经验过的我,也就对和身边的人进行性行为有着强烈的抵抗感起来。这种羞耻的事情我无法想象和恋人或者和身边的人进行。做完之后还能和之前一样普通相处的自信我实在没有。如果是一定要做不可的话,那就和完全不认识的人好了。我是这样想的。

所以,祭典上那个对我打招呼的全然不认识的高中生于我就是那个【正符合】的对象。但这样的行为,无比羞耻无比痛楚,绝对不是好事情。头脑中一片空白。如一下丧失了机能。出了好多血。已经够羞耻了还把不认识的人的床都给弄脏,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只想尽早一刻从这里离开。也不管是否结束就穿好校服,两手按着隐隐生疼的下体,把那个人的家抛在后面。

大家略带骄傲的口中说的就是这种事情。把这当做生活的一部分,当成谈资,或成为别人的谈资,为什么可以这么淡然呢。真的不知道。常说扔掉童贞或者扔掉处女之类的话,但在我的经验里是真真切切一如文字的【扔掉】。就像扔掉不需要的东西。因为是不认识的人所以这份羞耻也不用一直纠结于身。我对自己说没什么都过去了。和那个男高中生也再没有见过。

先不说那个时候自暴自弃的心情,一年前JJ确实插进去过的。虽然只是一次,但确实进去了。按着渗血的下体,全速冲向车站。下次一定可以的。这次只是因为太紧张才不行的。

用着几乎等同于零的经验,我这么想着。

再也不想重复那种不堪回首的经历。我为了找寻原因,在他外出的时候去了书店。网络还不普及的那个时代要调查什么,首先就是书了。

青年杂志的SEX特辑被我从头到尾翻了个遍。同样的现象肯定在日本别的地方也有,然后就在这上面的心理诊疗栏目中说出自己的苦衷。我把眼睛瞪得像盘子一样搜寻着【插不进去的同伴】。也不管周围人的目光,在下流色彩满溢的杂志上贪婪的攫取。也许会被周围的客人冷笑的当成是对性有多渴望的女人也说不定。

但我是理智的。只是单纯的,无比认真的,想要知道。为什么JJ插不进去。

眼前虽然有这么多本书,就是哪里都找不到对于老公JJ插不进去女性的建议。让人惊愕的是,所有文章都是以【插进去】为前提写就的。就好像作为女性出生,被放上工厂传送带的我,在最最后的检查中被盖上【不合格】的章被剔除出去一样的感觉。我到底是怎么了。眼前一片黑暗。

沿长长的坡道下行回到家。收获只有一个。那就是世界上所有的女性都可以让JJ进去的无比无比令人遗憾的收获。

那天晚上打完工的他,也是马上来我的房间。我做了咖喱饭等他。是用在超市里买的咖喱面糊做的。其实是小学生都可以做的出来的。但迄今为止我从没做过饭。会做的也就咖喱饭,蛋包饭还有饭团了。第一天就把三分之一的看家本领用掉了。而就这做好的咖喱饭还被他嫌说【味道淡了】。饭也做不好,JJ也进不来。到底该怎办啊。

把体育新闻都看完一遍,关灯上床。和前一个晚上又是不一样的紧张空气。今天能进去。今天一定能进去。我如在看PK战的观众一样的心情下双手合十。自己的身体却无法很好的操控,真是不甘。对于知识和经验双重匮乏的我来说,不知道要如何努力。只能是想着老天祈祷这次可以,【进去吧】,不断祈祷着。

梆,梆梆。

和昨晚一样的震动开始了。强烈的,强烈的被抵住,被撞击。

“唔嗯,再前面就通不了了”

“现在通了多少呢”

“一点没通。只是顶到而已”

“只是顶到吗”

就像是隧道挖掘场景下工人之间的对话。山西侧是操纵着挖掘机的他。山轰隆隆摇晃着。尘土飞舞。在东侧等待贯通的我收到了他的无线电讯息。他摘下头盔,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说道。

“完全不行啊,只是顶到而已”

这座山一点都没有要被击垮的迹象。

稍稍休息下又试了不知多少次。但无论多长时间后都还是像被拳头击打一样,看不见终结的【只是顶到而已】的挖掘进度的持续。

“下次再吧”

“又没做成真对不起”

我的身体有问题吗。靠在他胸脯上睡下的时候,不安剧烈的膨胀。

他说以往交往的对象以及和风俗店里的人都能没有问题的插进去。这样的现象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说着我心里越来越不安了。就好像被人说【不正常】一样的感觉。

我对于【标准】虽然不太理解,但他的JJ据说算是大的。被常去的风俗店的小姐取的诨名是【King】。国王。只经历过一次的学徒被放在和国王对等关系之上,也许本来就是一件不合理的事情。肯定是需要时间的吧。

但是,我又想到。原因真的是只在大小和经验吗。十七岁的时候,汩汩涌上的【不想和喜欢的人进行这么羞耻的事情】的心情,或许也和更深层次的心理相关不是吗。因为轻率的就和不喜欢的人做了,所以被加上了不能和喜欢的人做的心理桎梏不是吗。身体和心理上,我好像都出现了问题。

以前轮到我的时候,就会有什么机器恰好坏掉,只有我买的东西是不良品这种因为运气的欠缺,或是时间上的不巧导致不好结果的场面可谓数不胜数。世界上的【偶发的让人讨厌的事情】,不知为什么就都集中在我身上。所以这次也应该是自己的问题。

对于插不进去的原因自己进行了一番分析,但第三次第四次以及第五次的晚上,我的山口仍旧岿然不动。

然后是第六天的晚上。从繁华街吃完拉面准备回家的当儿。“正好有个地方想去一下”跟在这么说的他的后面,来到了小巷里闪烁着淡粉色霓虹灯的街道。生平第一次来这样的酒店。有时候也会在电视剧里看到,但总觉得是和自己一生无缘的地方。

大床,电视机以及玻璃浴室。你能想到所有需要的东西都塞得满满当当的房间。我把床头一排灯挨个试了一遍。天花板上出现星座,又或是爵士乐变成古典乐。哇这可真有意思。跃动的心情也只维持了一瞬间,马上就被都来这种地方了万一还是插不进去该怎么办的不安所俘获。

果然是一语成谶了吗,那天也只是顶到,不断敲击的状态之后就再也没有进展。一点点也没有。感觉好像就是提示你【密码错误】一样。

“果然还是不行啊”

果然。这个词让心情猛地一坠。

每次都这样做到一半就停下好吗。男人会很烦的吧。和不能做爱的女人交往很后悔吧。

所以,在他“像那个影片里一样用嘴可以吗?”这么说的时候,我会觉得被救赎了。他所指的显像管里丰满的女优如爱护田地里的农作物一样万般风情的舔舐。拼命的。宛若不着一缕的百姓。

终于发现了我也能做到的事。

没有自己的任务就一整天都面向桌子而坐的如坐针毡的心情恰可以描述现在。什么都不会做让人苦痛,让人羞耻。用嘴做这种事还是第一次。但对于JJ进不去的我来说只要能够做到的事情我什么都愿意尝试。无能是一回事,不明事理又是另一回事了。对于昏沉的黑暗中跌跌撞撞失去方向的我来说,那恰似一缕光线。

“可以射脸上吗”

“好的 没问题”

我们的关系,就是这样。

小时候,就常被拿来和两个可爱又活泼的妹妹比较。她们俩无论是在学校还是附近的奶奶之间都非常有人气。于此相反的我穷酸而丑陋,在不在那个地方都没有什么关系,和妹妹们是正相反的人。

母亲一有事就会骂我。长的丑,皮肤黑,头发皱巴巴的没有一点光泽,鼻子和嘴脸也没有一点特别的地方,为什么就姐姐这么不可爱呢,长相就算了你表现的招人喜欢一点也好啊。别人是碍于情面对于我的长相没有说什么狠话,母亲则是完全不留情面。我也觉得母亲的话就是真实。只是说出来大家放在心底的真心话而已。

我长得和母亲很像。每当被熟人这么说,母亲就会明显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继而把怒气撒在我身上。这或许就是平常专拣我找茬的原因吧。每当第一次见面的人来回比较我和母亲的长相的时候,心里就会扑通扑通。麻烦你不要说下面的话。就放在你心里就好了。说出来的话母亲的心可是会拉扯破碎的。我幼小的心灵这样祈祷着。

母亲的感情一直不安定。上一秒还觉得心情不错在笑,下一秒就像洪水泄闸一样失去理性,毫不忌惮周围的目光破口大骂,扬手就要打。母亲是个极端认真的人,不喜欢麻烦别人,什么事都要自己一个人来干但每每不得意的时候,潜藏在心底的烦躁就会一瞬间爆发出来。

可能是因为第一个孩子所以对自己过于严苛,母亲的精神状态在刚刚生我之后也许是最糟糕的。育儿焦虑症。我的年幼时代里母亲的每张照片都是紧绷着脸狠狠瞪着镜头的样子,一张笑的照片也没有。

身为婴儿的我大声叫喊哭起来的时候,母亲以不输我的气势发起火来。骂声一波接着一波,就如陶艺家放任感情打碎作品一样把我扔在地上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我的头部歪到一边,如火上身一般激烈的哭叫,每当从母亲那里听到这些往事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真是作为一个失败的作品来到了这个世上。还不如就像那个被陶艺家扔出去的作品一样打碎就好了。

妹妹们出生的时候是第二次,第三次,心里的余裕也稍微有了一些。最小的妹妹,是在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出生的。母亲心里绷不住的时候,马上就像戴上假面一样表情僵住,只有眼睛倏然提起。宛如退潮一样母亲的血液一下不知退后到什么地方。沉默之后,再一口气迫来。这样下去的话真不知道会对我和妹妹做出些什么,所以我敏感的读取到症候把哭泣的妹妹一把报到旁边的屋子哄她不哭,留下母亲一个人。

永远都在找寻不让母亲生气方法的孩子们。然而我和母亲长相相似这点使我永远无法逃离。只能恨这副皮囊。因为我的存在,使得母亲回想起产后苦痛的记忆了吧。

容貌的劣等感不仅没有消失,还随着成长与日俱增。在学校里和同学碰面甚至都会觉得恐怖和羞耻起来。大家也都和母亲一样觉得我很丑吧。想到这点,脸就会泛红,口吃,说不清话来。虽然脸会红,却没有因此被同学们疏远。只要和谁一起,我的心就会绷紧上弦,自发的脱离会话圈,躲进自己的贝壳中。

第一次和男人交际是在中学一年级的时候。对方是同班的不良少年。因为恐吓他人和偷东西已经数次被老师训导,体重是一百二十公斤的巨汉。

起因是换座位时的抽签。眼睛不好的我被豁免了抽签,就让我坐在讲台的正前面。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个巨汉不良就“我也眼睛不好也坐最前面好了”举起手来,缓慢而大步的移动到旁边来。周围一片窸窸窣窣。一定是看到一言不发的我在议论些什么吧,想到这里我马上红了脸,汗珠从鼻头喷出。到了中学我的红脸还是一点没有好转。不如说更加恶化了。看到我这副样子的男生马上说笑着“这家伙害羞了!”,教室里一时更加喧闹。

很快就被邻座的不良告白,确定交往了。只要有人喜欢我我是不挑的。像我这样长得又不好看,只能给他人提供话题和乐子的人是没有权利挑交往对象的。

有人对我说来交往那就交往好了。这里没有自主的意志。虽然试着交往了,但和他人待在一起,于我是一件特别苦痛的事情。所以和他的交往不长,但和完全对不上电波的不良都尚且能够交往,之后肯定跟谁都没问题了,我多少还是有了一些自信。

以前我觉得和男人交往是必须要妥协必须要忍耐的。但是,实际上我也可以选择,也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交往。迄今为止从没考虑过的道路突然开拓在眼前。对于平常人来说再自然不过的感觉,长期的在我身上欠落了。

十九岁,春天。开始在这个町落里生活经过一年的时候。虽然JJ插不进去,但我们的日常算是平稳。和他人一起却丝毫不觉得别扭还真是不可思议。

他家里没有给他任何帮衬。所以一直都处于缺钱的状态。他在房间里就穿着膝盖部都快磨开的运动服,外出的时候就穿上稍微讲究的运动服。“这个月打工的钱发了,也差不多该买件新衣服了”这么说的他买的是,衣服裤子一套合起来980日元(60人民币)的附近中学制定的运动服。好像是断码降价的。他就穿着那身别的学校指定的衣服,一点也不介意的去上课。

“怎么,来了个中学生啊”

笑话他的声音。

坐在旁边的我羞的缩紧了身子。这种冷嘲热讽也不知道当事人听进去没有,他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好像那本来就是他的校服一样。他倒是满不在乎,我则被同学们私下里称作【和中学生交往的人】【犯罪】这样打趣。

课程结束后,在学校食堂和【中学生】吃便宜的便当,在便利店买好点心,再并肩回到雷鸣庄。雷鸣澡堂也会去。不做爱只是在同一床被子里相拥而眠。这有什么不幸吗。不觉间我也稍稍安心了一些,只要他穿着那身运动服露出笑容,我也就别无他求了。

那个时候不断重复做一个梦。

我面向镜子。揭开眼皮想要把隐形眼镜放进去。然而不知为什么就是无法成功。定睛细看,只见食指上的镜片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肥大,啵啵的左右摇动。

一会就如毛毯一样盖住指尖,垂了下来。

这么大的东西到底能放进我眼里吗。但,没有苦恼的时间。再不快点上学就要迟到了。我把镜片的边缘藏藏捏捏,就势往眼睛里塞去。

好痛,进不去。这么大的怎么可能进的来。

从瞳孔中掉落的厚片镜片,在地上如一滩烂泥一样铺开。看到此,我顿觉没有希望了。

虽然尽量不去意识这个问题,但梦是诚实的。不论是做梦还是清醒我都被困在【插不进去】的牢笼之中。

某个研讨会的会后宴席上。听说我有男朋友的几个前辈露骨的问道“一周做几次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用苦笑和扭头来掩饰之后,一个醉醺醺的男生也搅局进来。

“装什么清纯,都做得热火朝天了”

大家大笑出声。是赞同的笑吧。我也配合着众人勉强笑着含混过去,当质问又朝旁边的女生转移后,胸中只是一阵苦楚沉默下来,已经听不进周围的声音了。

我们交往一年,一次都没有成功过。JJ插不进去的单纯关系。不要觉的是谁都可以做到的自然事情,不要说得这么轻易。我们,不仅是因为性关系才联系在一起的。JJ插不进去又怎么了。

虽然嘴上说得满不在意的样子,但我知道心里比别人对这件事情更加在意和执拗。

为什么不能像别人一样普通的做爱呢。我还没有放弃。绝不是因为性欲的凸显,也许只是想证明自己并不是不完全的。

男性杂志上或许会有一些情报。这么想着,又跑去坡上的那家书店。一年过后,又在同一个地方兜兜转转。

物色了好几册耸动标题的成人杂志,调动所有神经,探索着有没有JJ插不进去的事例。现在不是扭扭捏捏的时候。对于这个世界还所知甚少,我现在已经痛切的感受到。

然而,给【JJ插不进去】人的建议哪里都看不到。好像,确实没有这种人一样。华丽的杂志中男女贪婪的在性事中攫取愉悦。学校教室里,温泉旅馆中,拱桥下。彰显当下的存在。真是难以相信他们和自己都同样是人。

“为什么呢”发出这样的问题然后以手和嘴让他射出来的日复一日。这也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如耕种一样。再像这样耕种不知多少个年头的话,JJ可能就会插的进去了吧。饥年就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吗。自己的无能带来的是巨大的精神苦痛。

“为什么就是不行呢”呢喃的同时迎来了第三年的春天。

桃树和栗子树张叶结实的三年。婴孩们开始一个人玩耍,踏着三轮车而过的日月。我们还是没变的只依靠手和嘴,过着仿佛被时代所落下的原始人一样的日子。无能且荒芜。荒凉地带。让人想起仅凭双手挖掘冻土的艰辛作业。

世上的女性都可以让JJ插进去吗。这种事情是可能的吗。我看不见未来,甚至到了连这个也要怀疑的程度。

淡雪濡湿地面的三月半,他从大学毕业。四月开始就要在临县的私立高中担任社会科目的老师了。虽然JJ进不去,所希望的职场还是可以进去的。不管什么【进去】总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我们之间,除了【那件事】以外,一切都很顺利。就好像把JJ当成人质才会实现我们的愿望一样,还真是无情的神明。

他的就职,也就意味着搬离雷鸣庄。远离这里。我想让平和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最后,不想在最后的时间用哭泣什么的去填补。虽然尽力不去面对这样的现实,担当三月临近结尾,看到他屋子前摆好的纸箱的时候,【啊,共同生活就要这样结束了】于这点有了切身的感受。

东西也收拾好,就在他准备要出发的时候。

“明年等那边的就职确定了再一起住”

突然之间的求婚。

真的突然。身体僵直。想到这么具体也是让我从心底吃惊。迄今为止结婚这个词一次也没有成为过我们的话题,也根本从来没有想象过。只是,有着应该不会分手吧这样的自信。一直在一起就等同于结婚吗。直到现在我算是意识到了。

女人虽然经常被说是很现实,但只剩下一年大学生活的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就职的事情,根本没有考虑之后生活的余裕。面试,毕业论文,就职,然后结婚,想到这是会一连串发生的事情,心不由的一惊。说是欣喜,更多的感到重负。这些事我真的都可以一一做得来吗。

小时候开始就从没有对结婚抱有过憧憬。

两亲总是互相揭对方的短处,什么事都认为是对方的错。可以说除了沦为出气口什么都不是。看上去只是为了互相对骂才在一起的。要是这样为什么要结婚呢。

【结婚】这个词给我用忘不了的记忆。那是在高中体育保健的课上。老师问【人为什么要结婚】。我一次都没有考虑过这种事情。当场绞尽脑汁,但还是没想出来。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可是结婚诶?是将来你也会直面的问题诶”

不是随便说出的【不知道】。真的是我怎么想也不知道结婚的意义。

“老师等你的回答,一句不知道,可不是能搪塞过去的哦”

不愧是体育老师的话。教室里陷入沉默。

“……一个人的话,经济上会比较困难”

终于想出来的就好像带着孩子的单身妈妈一样的回答。

老师一副吃惊的面孔,转而向我旁边的WAKAYAMA进行了同样的质问。WAKAYAMA上课的时候就在画漫画,一点不做笔记,只是为了见男朋友才来上学的女生。

她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因为想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心咯噔一下。完全没有想到这点。再给我几个小时也回答不上来吧。如此简单,如此能够自然回答上来的答案,我就是不明白。

也没有想过要生孩子。也许是目睹了对自己孩子大发怒气,动不动就伸手打人的母亲以及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缘故,我眼里看到的不是拥有孩子的喜悦,可以说绝大多数都是对孩子的烦躁,这绝不是讨厌孩子,不如说相比大人我更喜欢孩子。但是,想要生自己的孩子,想要把他养大的心情一次也没有萌生过。

这种结婚和生产带着现实味,向我迫近。

但是,和之前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好的不一样,非常,非常好的不一样。

我没有和他吵过架。总是以一方先认输,道歉,在气氛险恶之前告终。因为小时候看父母之间吵架看的太多了,所以互相藐视,否定人格之类的事情真的不想再做。对于争吵已经演化成极端的臆病。

如果能接受结婚的话那么生孩子或许也是一样。在闭锁的环境中所看到的东西,和接下来我们的生活一定有什么决定性的差异。前进的道路上仿佛射来一道微光。

开始在高中工作的他每晚十点就会打来电话。这个时间如果没有听到铃声的话,那天就没电话了。怕干扰到他工作,我从来不主动打过去。也没有什么正式的约定,就自然而然成了这样的形式。说话的时间,见面的日子,怎么见面。互相试探彼此觉得舒服的部分,新生活就这样渐渐有了形状。

他第一次拿到工资那天,带我去了一个有点高级的饭店。

“一直就想来这种店的,没有钱就一直没实现”

一副有些愧疚的样子。本来以为都不在乎别人眼光的他居然也有这样自尊心的存在还真是让人意外。

那些穿过红色门帘去吃乌冬火锅的日子。还有4000日元(250人民币)超低的价格螃蟹随便吃包住宿的低的离谱让人觉得有些警惕的旅店。那都是些产地不明毫无肥美可言的螃蟹。没有钱也就没有办法去更远的地方,也就在附近的公园散步給鲤鱼和白鹭喂喂食什么的。给我过生日,或者是圣诞节送礼物从来没有过。从来就没问过我的生日。就算问的话我也不会回应吧。但这就是这个人的生存方式。每一天,每个地方都有记忆的碎片驻在。我从未感到有什么不满足。

以产地明确的螃蟹和牛排一顿裹腹之后回家的路上,他带我到一家灯光闪耀的珠宝店,突然就对我说“选一个喜欢的戒指”。这,似乎也是他早就谋划好的拿到第一份工资后想做的一件事。

上个月为止还穿着满是毛球的【No problem】的毛衣,还穿着开洞的制定运动服。钱包里还只有钢镚。和学生时代过于巨大的变化让人哑然。

工资拿了多少,还有买戒指的余力吗。这些我当然是不知道。只是小心翼翼的指向玻璃柜中,那个最便宜的9800日元(600人民币)的戒指。没有装饰的素朴的银色物件,和没有任何主张的不谙世事的我正相称。

交往四年后第一次得到的礼物。无比贵重。

他从大学毕业之后,不上课的时候我就自己一个人度过。跟体育相关的诸多学部所占领的热闹的食堂渐渐让我望而却步,在小卖部买了三明治和咖啡牛奶,走到无人的一楼教室。爬上窗台跳到那边,就可以到中庭。

在保养很好的草坪上伸展手脚,边眺望缓缓飘过的云朵一边吃面包成了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我的一天也以同样的速度流逝。只有一人的生活是如此的静谧。进入之前,没有一个能在休息时间和放学后毫不顾忌一起度过时光的人。那时一个人是极端自然的时光,现在反而变得如此怀念。

全力准备教职员采用考试之间,一个月一次,我会坐长途汽车到他住的町落。相互诉说这一个月来各人身上发生的事。

“在车站看到一个布告说想暂时把鹦鹉寄存一下。我想着不错啊就接了这个活,这才弄清楚不是我所知道的鹦鹉”

“那是什么?”

“金刚鹦鹉,就是经常在动物园里看到的红色或蓝色大个的那个”

“那不是风头鹦鹉吗?”

“我也这么对那人说了,结果别人告诉我鹦鹉和风头鹦鹉有什么区别。你觉得是什么?”

“不是体型大小吗?”

“说是头上有冠的是风头鹦鹉,没有的话就是普通的鹦鹉,所以虽然很大,但也勉强算是鹦鹉了”

“那个叫声很大吧”

“超级强烈。公寓中整个全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的声音。双叶庄完全变成了丛林一样”

那种惨叫一样的声音我不厌其烦的学着叫给他听。想说的事情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给不愿上学的男生当起家庭教师,被摔跤部的王牌拜托缝制红色的围巾,双叶庄的管理人换成了年轻的夫妇。

夜色叠深,关灯上床的时候,模仿鹦鹉叫声那样的热情劲已经消失不知道哪里,话变得少了起来。是我们要面对一直不敢正视问题的时间。

我们之间还有尚未解决的大问题。未解决的JJ问题。四年间的努力,到现在还没有答案。那是比任何入职测试还要难的问题。

这天,我拿来一样东西。

起因是,在电视的资讯节目里看到的生活的小智慧。套在无名指上的戒指取不下来的主妇,在手指上涂抹橄榄油,拖拖拽拽灵活的把戒指取出,给电视机前的观众展示。她得意的说道【沙拉油也可以哦】。那个时候,我的心中主妇的戒指和他的JJ重合在了一起。

插不进去的话就借助一些他物的帮助插进去就好了,而这之前我所做的只有悲叹,感到羞耻,向神明祈祷。这四年间,到底在干什么啊。

我递给他的是强森婴儿油无香型,“不管怎样试一试再说”这么建议道。非常具有勇气的提案。本来的话应该是购买那种成人专用的商品才对的,但买那些东西需要更大的勇气。

我所拿来的,是平常涂在胳膊或者脚踝处消肿的乳液。其本来目的不是涂在局部这点可以确认无疑。但也是可以期待的不是吗。我的双腿间,每次撞击之后,正如手肘和脚跟一样肿起。就正好让我用一下吧。

选择强生婴儿油而不是沙拉油,选择无香型而不是微香型,恰是因为唯一一点的理性。我们没有空闲享受香味,这是左右今后人生的重大局面。

强生婴儿油无香型的包装上虽然写着【对孩子母亲均试用】,我现在希望的是对于JJ插不进去的人也试用。强生的意气,强生的研究成果就要让我们试验。就要被我们试验。

他在自己的局部黏糊的抹上强生婴儿油无香型,一点点前进过来。那平时一毫米都不会攻破的墙壁,就真的稍稍往内侧让出一点。

磨磨蹭蹭,磨磨蹭蹭。

身体中心如布一样裂开。从未有过的感触。JJ在往前进。在被侵入。内脏仿佛在被上顶一样的压迫感。入口处尖锐的疼痛和腹部大面积的隐隐作痛。这样子还不行的话,就没有之后的事了。加油,加油,自己给自己鼓劲着。

“前面进去了!”

他吃惊的声音。

这么痛还只是进了前面!?我也吃惊了。那要是完全进入的时候,我还能完全保有意识吗。

JJ一点点指向深处。

山,正在崩塌。四年间对峙着那令我们无能为力的铁山。这不是说痛的场合。我拼命忍耐。

恰似和生产相反的过程中虽然没感到哪怕一点的快感,感觉JJ一半已经进入了。一想到这才一半的时候简直有点要发狂。即使只动一点也会要发出悲鸣一样的痛楚。效用直达内脏。突然就想起了这句感冒药的广告词。

他看着颜面苍白的我,放弃了再往前进。甚至都没有射精。就这样好吗。不,已经很足够了不是吗。完成的很漂亮了不是吗。JJ第一次插了进去。

只是进入一半用了四年的日月。板块一年间几厘米沉入一般,地球等级的交媾。

确实很痛。完全裂开了。但同时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和成就感包裹。强森从不说谎。就好像有一只手放在我肩上这样说道。

不绝从下体流出的鲜血以及强森婴儿油无香型。手指划过瓶子上面【对脸部,身体也可使用】的文字,【谢谢,确实如此】这样想着,同时又在考虑持续使用下去会对健康造成的损伤。使用强生婴儿油生出来的孩子会天生就是油性的吗。使用强生婴儿油生出的孩子是不是就不再需要强生婴儿油了。粘稠的被一层膜包裹的物质从产道轻快滑下的光景浮现在我脑海。

经历了强生革命的我们,畅想着接下来的美好。终于和世间一般男女站在同一个位置上了。石器作业和小农生产都是过去式了。

然而,就算JJ稍稍进入,也不意味着我们问题的解决。进入的同时,让我们直面新的问题。

我的局部大范围的裂开。叮咬般刺痛。仅是处女膜丧失可不会出这么多血。白色的床单上围成圆形的血滩。恰似国旗日之丸。

是该因此高兴,还是觉悟到这是不幸的开始。这样的身体上还可以经受更多的这种事吗。终于JJ是进去了一半,我的心里却满是不安。

抱着这样的一丝不安抹涂强生的日常开始了。

像把拉链拼命拉开一般,像把小轿车硬塞进犬屋一般,一边感受着恐惧和无助,磨磨蹭蹭,磨磨蹭蹭的裂开。JJ如被溅上被害人鲜血的杀人凶手一样满身赤红。

事后擦拭被血液和油的混合液体覆盖的性器时我在思考。做出这么多牺牲以及近似滑稽的行为就是为了一定要把二人连接在一起吗。这之后还必须要一直收拾只能称之为惨烈的性器和寝具吗。

JJ没有罪。流血的虽然是我们,但JJ太过于可怜。

“这点血不痛的没关系”我虽然装作平静,“看不过去了我已经做不下去了”他这样说道。

客观说来,的确如此。每次都要亲临这血淋淋的现场的话,谁都受不了吧。

我们再次返回用手和嘴解决的平常生活。最后还是返回这里。这才是适合我们的生活方式。不流血的和平交媾。

装作没有性方面的问题一样,两人的关系就这样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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