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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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笛声和鼓声会热闹地响遍大阿拉法特拉的群山。
在那时期到来之前,席纳克族的人民会分为两组,达成各自的使命。年轻人们为了前往「神殿」参拜而组队下山;留在村里的老人和小孩们则会筹措特别之日的美食佳肴,等待他们回来。
只要参拜完毕的年轻人们和精灵一起回村,那天晚上众人期待已久的谢灵祭就会开幕。他们奏乐吟曲,全部族总动员畅饮高歌热闹不已。平常总是靠分量只能和小容器边缘齐平的玉米粉来度过一天的他们,只有这几天会允许打开仓库大吃大喝的行为。
席纳克族的人民为祭典主角的精灵们准备了特别座,并且对并排坐在上首座位的他们献上怀有感谢心意的灵祀舞。这舞蹈会由舞者们日以继夜地接力跳上三天三夜。
至于当事者的精灵们虽然可以自由行动,但他们果然总是会安静庄严地待在上首座位,接受来自人们的真心诚意——这应该是因为他们能正确理解「感谢」这种概念才会如此吧?秉持着悠哉外来稀客立场的阿纳莱,卡恩如此评论。
然而,能从头到尾享受这种祭典的行为是所谓的大人特权,孩子们在日落之后的酒宴里并无处容身。时间差不多后就会被赶回家的他们只能一边羡慕从外侧传进来的欢乐声响,并心不甘情不愿地躺上床。
「真是的~有够奸诈。」
不满的袭言从噘起的嘴里传出——加入阿纳莱的调查团造访大阿拉法特拉山脉的年幼异乡人,当时八岁的伊库塔·桑克雷也不例外。
在没有灯光的漆黑房间中,伊库塔盖着毯子一个人躺在坚硬的床上。和精灵的契约时期是根据双亲的教育方针来决定,他目前还没有获得搭档的精灵。而且就算已经有了搭档,对方现在大概也会遵照席纳克的规矩待在观赏灵祀舞的席位上吧。
伊库塔实在不想睡,嘴角整个往下扭曲——阿纳莱老爷子也有问题,既然要在这个时间点端出「小孩子本来就该早点睡觉」的大道理,那么打从一开始就不该让伊库塔一起来参加这个实地考察行动。
一般来说,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并不是可以让八岁小孩挑战的地方。当伊库塔踏上让他心想:「终于到顶点了!」的场所,并在那里仰望被云雾笼罩的真正山顶时,他甚至已经无法区分自己到底是觉得感动还是感到绝望。
虽说幸好在高度来到五分之二左右时就抵达目的地的聚落,然而万一被要求必须攻顶,伊库塔大概已经重新理解阿纳莱提倡的科学是「令人畏惧的虐待儿童精神」吧——不,真的,他还以为自己会死,这不是在开玩笑。
「明明是那样,这待遇到底算什么?」
伊库塔喃喃抱怨。即使参与这种过于严酷的登山旅途也没有诉苦的原因,是由于他抱着「自己是以调查团一员的身分加入队伍」这种小孩子拥有的自豪之心……基于这种理由,博士承认的最年少「阿纳莱的弟子」对于目前状况极为不满。
「——好,决定了,我要逃走。」
伊库塔打定主意,从床上撑起上半身。虽说即使逃出这房间也不代表有地方可去,不过只要躲在黑暗里趁隙偷吃,心情也多少会变得愉快点吧。要是运气够好能找到机会,还要去试着尝一口每个大人全都试图藏起的「酒」这种东西。既然大家都以开心到那样的态度享受,那玩意想必相当好喝——
他从床上伸出手寻找鞋子,这时突然有冰冷的风从另外一头吹进房间内。传进耳里的外面喧嚣声只有一瞬间变大,立刻又恢复原本音量。
「——是谁?」
明白这是房门被打开后又关上的伊库塔对着黑暗发问,他并不认为是调查团的伙伴们回来了。即使在沉默中,他也可以感受到对方凝视自己的强烈视线。
大气传来明显又缓慢的晃动,神秘的对手似乎放轻脚步逐渐靠近伊库塔。当他正带着警戒打算站起来时,身体却被人从正后方紧紧抱住。
「哇!」
吓一跳的伊库塔反射性地挥动手臂,打落了挂在窗前的单片屏风。下一瞬间,月光照进原本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即使只有这样,但看在习惯黑暗的眼里已经成为足够的光源……
「我来夜袭了!伊库塔!」
在微亮的暗色中,浮现出抱紧伊库塔让他无法动弹的少女的灿烂笑脸。
「……原来是你。我吓了一跳呢,娜娜。」
伊库塔从解除紧张的喉咙里发出放松的叹息,同时喊出对方的名字。
受到强烈日晒的褐色皮肤,往左右绑成两条短短辫子的黑发,会让人联想到有旺盛好奇心的松鼠般的圆滚滚大眼。年龄虽然比伊库塔大两岁,但是目前能从短版套头式上衣的缝隙间窥见的体格并没有太大差别。
名字是娜娜克。由于席纳克族的人民一般来说并没有姓,因此这时候的她还只是普通的娜娜克。简称为娜娜是亲近的表现——在外来者中唯一被允许使用这称呼的少年正因为眼前的状况而感到困惑。
「……所以,夜袭是什么?」
「什么,你不懂吗?好~我教你!」
娜娜克放开从背后搂住伊库塔的双臂,接着伸手抓住他的肩膀两侧,让伊库塔的身体转过来面向自己。两人以近距离面对面的姿势,在床上一屁股坐下。
「所谓夜袭就是——在谢灵祭的晚上,由女生主动去找自己觉得有前途的男生,拜访对方睡床的行为!」
「哦~这我倒是不知道。」
「哼哼!伊库塔你虽然懂很多知识,但是却不知道重要的事情呢!」
娜娜克以得意的表情挺起胸膛,而对方——伊库塔则推测这应该是席纳克族的独特习俗吧。身为科学信徒的好奇心让少年决定要问清楚详情。
「那……拜访睡床之后要做什么?」
「……咦?」
「应该不会这样就结束吧?明明特地前来拜访,接下来却什么都不做吗?」
面对以符合小孩性情的天真态度来追究核心的伊库塔,娜娜克带着更纯洁的想法开始思考。
「果然……是要一起睡觉吧?」
「咦~好无聊,睡觉的话不就什么都不能做了吗?」
「说……说得也对……那,要不要来聊天呢?」
「当然是可以……不过娜娜,换句话说你是不是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伊库塔单刀直入地指出重点,一时语塞的娜娜克用力把脸转开。
「这……这也没办法呀!因为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婆婆们都不肯把接下来的事情告诉我!不管每一个人都说什么『你要知道还太早了』之类的话,装模作样地卖关子!」
「哦~……不肯告诉小孩吗……总觉得有种秘密的味道。特地选一年一度的谢灵祭晚上的这个部分,一定也有什么意义吧。」
「没错没错!也不让我喝那个叫做酒的东西,大人真的很喜欢秘密!」
「嗯嗯,的确是郡样……好~既然如此就去外面让那些家伙大吃一惊——」
燃起反抗大人精神的伊库塔正打算从床上起身,娜娜克却慌慌张张地拉住他的后领。脖子被勒住的伊库塔哀叫一声以脸朝上的姿势往后倒下。
「等……等一下,伊库塔!……那个……像那种事情,等到了明天早上也还可以做吧!」
「……我说,娜娜。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我要是知道答案何必这么辛苦!……不过啊,我认为以夜袭前来对方寝室的行动,意思是不是要男生和女生两个人独处呢?」
「嗯……原来如此,这样的确说得通。」
「没……没错吧?所以呀……只要一下子就好,要不要就这样我们两个单独聊聊天?除了之前讲过的那些,还有没有其他由你母亲告诉你的亚波尼克古老故事?」
「如果你喜欢,还有很多那类的故事。那,呃……」
「啊!等一下!你等等!」
娜娜克伸手制止正打算开始叙述的伊库塔。接着她稍微犹豫了一下,才再度绕到少年背后坐了下来,用自己全身紧紧抱住了伊库塔的身体。
不明白被迫摆出这种受限姿势到底有什么意义的伊库塔开口抗议:
「我说,娜娜。这样很难讲话耶。」
「这……这样不是很好吗,可以听得很清楚。」
「算了,你觉得好就好……这个姿势有什么意义吗?」
「别在意。因为不知道夜袭到底要做什么,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听到这主张的伊库塔苦笑后点点头,开始叙述从记忆的抽屉中挑选出的故事。顺从着少女要求再讲下一个故事的希望,以这种形式开始的夜话一直持续到天空泛白的时间为止——成为年幼时无可取代的经历之一,深深刻划在两人的记忆中。
……又有谁曾经预料到,像这样的温暖过去会和恶梦般的现在串连起来呢?
在和昔日同样的阿拉法特拉山上,曾经共享年幼时期的少年少女正彼此相对。和过去的不同处——大概是除了地点和人以外的所有一切吧。现在的少年身为军人,而少女则是以部族族长的身分待在此处。历经以血洗血的战争后,彼此分别以胜利者和落败者的立场存在于此。
在昏暗的帐篷内,雅特丽郑重地解开了反绑住娜娜克·鞑尔双手的绳索。伊库塔坐在她的正面,隔着彼此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接触到的距离凝视对方。
「……你们是怎么样?为什么解开绳索?」
明白自己身为俘虏的娜娜克因为这超乎预想的发展而感到困惑。回答的人是伊库塔。
「因为就算对继续用绳索绑着的对象谢罪多少次,也只能算是换了个形式的胁迫。」
这次又有出乎预料的发言从对方口中被提出,娜娜克皱起眉头。
「谢罪……?在战争中获胜的你们,要针对什么向败北的我方道歉?」
「针对我方对你们做出的残酷行径。」
伊库塔毫不迟疑地回答。对落败者讲出这种话的无耻以及伪善让娜娜克怒不可遏。
「鬼扯什么……!在席纳克族的战士中,找不到任何一个没先做好赴死决心就参战的家伙!就算战胜方自以为了不起地表示歉意,这种行为也只是对战士的冒渎!」
带着杀气的视线狠狠刺中伊库塔。连保持随时能够介入的姿势在旁待机的雅特丽,也对娜娜克的愤怒感同身受。这是所有战士共有的尊严,然而……
「是啊,如果是针对战争本身的残酷,还有被当成战争手段而做出的残酷行径,那么我也不打算在这里道歉。」
伊库塔明确地摇头,排除了这份误解。
「首先,关于『是否要下定决心实行和席纳克族的战争』这种根本性的选择。这是有资格参加战略等级会议的高阶军官们的判断,在现场的我们即使想负责也无从插手。至于这场战争本身的是非也同样可以这样说。」
「…………?」
「其次,是包括我在内的低阶军官在现场自行做出的战术等级选择。虽然主要是在追求如何以高效率杀伤你们的方法——不过针对这部分,我不打算道歉。至于理由,是因为这是在军事上的醱道。虽然并非自愿,但既然我也是以军人身分待在这里,那么对于我本人认真去对应战争的行为,我并没有意思提出辩解。」
只是我也不打算引以为傲啦……伊库塔不屑地插了这句话后,才进一步继续主题。
「然而,讲到在我们低阶军官监督下的现场所发生的士兵失控行径——也就是对非战斗人员的无谓暴行和虐杀。针对这些残酷行为,我必须谢罪。因为这是在超出军事范畴的状况下发生的事件,如果换个说法,就是因为我们没有尽到应尽责任所导致的后果。」
伊库塔讲到这边,以眼神对雅特丽示意。炎发少女叹了口气拔出右腰上的短剑,连同先前夹在右边腋下的平坦板子一起交给伊库塔。
「我的脸皮没有厚到要在这里请求你的原谅,毕竟死者也不会因为我道歉就复活。」
他一边说,边把拿到的板子放到地上。已经被充分使用在调理和施工等用途的那东西表面上,刻划着无数的伤痕和凹陷。
「『过意不去』、『对不起』或『深表歉意』——这些简短的固定用词,不可能具备足以抵销人类罪过的力量吧。那么谢罪这行为到底是什么呢?又具备了什么意义?……我在小时候,也经历过思考这些问题的时期。」
伊库塔以手掌朝上的动作,把自己的左手放到铺在地面的板子上。
「曾经发生过这样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在别说风枪,甚至连十字弓都还没被制作出来的时代,阿拉法特拉群山上住着一个猎人。他使用弓箭的技术高明到可以从山顶解决隔壁山中的鹿,山上的每一个人都敬佩他的优秀,山上的所有动物都对他害怕畏惧……不过,因为自身技巧而骄傲自大的他,却在某一天不小心射中了通过自己和猎物之间的村里女孩。」
听着少年叙述的娜娜克胸中突然闪过奇妙的痛楚,然而她却没能立刻发现那其实是怀念。
「面对受到重伤倒下的女孩,猎人打从心底反省自己的骄傲。他付出大笔财产购齐慰问品,并讲出能想到的所有致歉发言,但女孩的父亲却拒绝了一切并且这样说道:『就算准备再多,慰问品也只不过是物品;即使说得再多,发言也仅限于口头。关键的心意在哪里呢?』……接着,他将一把小刀借给猎人。」
流畅说着故事的伊库塔小指底部,不知道为什么紧紧绑着麻绳。血液循环遭到阻断的指尖失去血色显得苍白。
……娜娜克察觉到这状况正符合规矩,不由得全身僵硬。
「猎人看着拿到手的小刀,自己找出了答案——犯下错误的人,首先该做的动作是发誓自己再也不会做出同样的蠢事。站上这点已经明确获得保证的立场俊,弥补的道路才总算会开启……猎人在这时察觉出对方是在要求他用小刀做什么。只要使用这个,的确可以让他再也不会犯下相同的过失。」
隐约散发出光芒的刀刃被抵上小指的第一关节,握住短剑的右手开始施加力量。
「……唔——!」
伊库塔将所有体重都压在刀刃上,一口气对着自己的小指切了下去。
「…………——…~~~~~呜——!」
并没有一刀两断。刀刃碰到骨头后停止,皮肤也还残留,因此直到完全切断为止,他必须重复进行两次相同的行为。即使因为事前有所准备所以没有流很多血,然而兼具麻醉效果的麻绳捆绑并不会帮忙把切断造成的疼痛完全消去。从手指通往大脑的神经化为纯粹的痛觉激流。
等到激痛的高峰过去,好不容易又能呼吸后,伊库塔再度开始叙述:
「……猎人砍断的部分是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把为了用弓不可缺少的三根手指留了下来。女孩的父亲提问——『这是无法割舍的表现吗?』猎人摇摇头回答——『要是切下这三根手指,的确再也不会发生误射的情况。然而,那样一来也会同时失去补偿的方法。以猎人身分犯下的错,只能以身为一个正确猎人的行动来偿还。在此舍去弓箭,等于是在逃避罪过。因此我将猎人不需要的两根指头视为傲慢的象征并切断,让只剩下三根指头的右手留下来成为永远的训诫』。据说这份决心打动了女孩的父亲,让他终于承认猎人赎罪的意志。
自此以后,为了表示歉意而『切断手指』的行为,似乎就成了席纳克族之间的固有传统——这是你告诉过我的故事吧,娜娜。」
「……!等……等一下,你是……!」
伊库塔没有等娜娜克的记忆完全恢复,就把短剑的剑刃抵上自己小指的第二关节。这次也没有犹豫。他施加体重一口气往下切,还进一步像是在拉动锯子般地让剑刀前后移动。为了忍耐痛楚而咬紧的臼齿嘎吱摩擦,已经到达几乎要磨碎彼此的地步。
「呼……呜……!……我必须感谢这故事中的猎人。要是他当初砍下了大拇指,我现在会面临必须砍断脖子的状况。因为身为指挥官的我犯下的错误,无论是思考还是下令,全都是从脖子以上开始——」
伊库塔花了约比第一次长两倍的时间来切断到第二关节为止的小指,结束之后,他改为把短剑的剑刃对准只剩下三分之一长度的小指最底端。兼具麻醉效果的麻绳已经失去止血的功用,伤口流出的鲜血从木板上满溢而出。雅特丽在一旁以愁苦的表情观看事态发展。
明明没有任何人命令他这样做,即使在半途放弃也不会有哪个人予以责备,伊库塔却依然没有停手。在历经奋战苦斗之后,他以几乎是扯裂的形式把最后剩下的肌肉和骨头切断。短剑从他的右手中落下,几乎同时,雅特丽也冲过来开始为伤口止血。
娜娜克来回看着落在板上的三截肉块,以及永远失去这些的少年脸孔,以颤抖的声音开口发问:
「……你的……名字是……?」
「我是帝国陆军准尉伊库塔·索罗克……发生很多事情所以我的姓和以前不同。」
少年甚至带着微笑报上名号——大颗的泪珠从娜娜克的眼中往下滚落。
「……你……是伊库塔……?真的是……那个……?」
「嗯……好久不见了,娜娜。这种时候虽然不适合讲这种话,但你真的变漂亮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娜娜克把视线从少年身上移开,低下头拚命地压抑自己内心几乎快要崩坏的某种情感。伊库塔虽然对她的想法能够感同身受,却没有转开目光。
「……雅特丽,可以不必继续止血了。把那个还给她吧。」
「嗯。」
做完处理的雅特丽起身,从军服内侧拿出一个被布包住的小小四方形物体。
「在此郑重归还。」
娜娜克以困惑的表情收下雅特丽递出的东西,战战兢兢地打开布包。然而,在她目睹里面出现一块长方形漆黑石板的那瞬间,她屏住了呼吸。
「这个……该不会是……」
「是你的搭档,风精灵希夏的魂石。在那次交手后,很幸运地有成功回收。」
听到这句话的刹那,娜娜克用额头抵住魂石发出呻吟声。失去的半身回来了——这确切的实际感受让她的全身颤抖。
「娜娜,以分成三段切下来的小指为交换,希望你能接受三件我方一厢情愿的提议。」
现在的她没有余裕回答,伊库塔以明知这点的卑劣心态直接切入本题。
「第一项是刚才也说过的事情,请收下我方针对犯下的过失所提出的歉意。而第二项——是希望席纳克族能提供协助,一起迎击从北方逼近的阿尔德拉神军。」
「…………咦!」
身为族长的责任感让伤心的娜娜克强迫自己抬起头。为了对她的行动表示敬意,伊库塔也开始摆出身为帝国陆军准尉的态度来进行交涉。
「拉·赛亚·阿尔德拉民在这个时间点派出了兵力……我想你能够明白这件事代表的意义吧?那些家伙试图趁着北域镇台与席纳克族这两个势力经过长期争斗而筋疲力竭的时候,一口气全面坐收渔翁之利。不过正确来说连阿尔德拉神军也只不过是被摆布的棋子之一,最根源的策划者是齐欧卡共和国。和教导你们使用游击战术的家伙们来自于齐欧卡是同样的道理。」
「什……什么……!你的意思是阿尔德拉本国那些家伙越过神之阶梯试图进攻帝国……?」
「在亲眼见识到之前我本身也无法想像会这样,只能说是彼此都欠缺先见之明……不过你也明白状况吧?那些家伙是要来凌虐我们。他们打算在『拯救精灵』的大义名分之下,把席纳克族和北域镇台一起践踏摧毁。」
在斩钉截铁的断定中,伊库塔不着痕迹地加入了自己的预测。阿尔德拉神军会如何对待席纳克族——这要由对方的战略决定。倘若这名少年站在和目前相反的位置上,应该会先和席纳克族订下关于今后立场的约定,并催促他们继续对北域镇台发动抗战吧。因为这样能增加战友并同时造成双方势力更加疲劳,是最有效率的做法。
然而,对方采用这个最佳策略的可能性在五成以下——这是伊库塔的推论。阿尔德拉本部国是根深柢固的宗教性原教旨主义国家,根据其性质,即使只不过是战略上的因时制宜,也很难相信他们会对身为吴教徒的席纳克族表现出宽容。
……只是话说回来,既然他们和在技术立国的理念下逐渐跨越阿尔德拉教戒律的齐欧卡共和国联手,那么这个前提也有可能被推翻。正因为如此,伊库塔才必须把自己和娜娜克·鞑尔之间的个人关系视为大好机会,在此先下手为强。
「如果你们愿意协助我方迎击阿尔德拉神军,我可以保障席纳克族事后在帝国内的立场。不管怎么样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应该都会被阿尔德拉神军接收,就由我方来提供其他适合居住的土地吧。毕竟帝国国土大得如此没有意义,肯定能找到符合条件的场所。」
「……这是来自你个人的提案?或者是……」
「当然是北域镇台的全体一致意见,也已经获得司令长官萨费达中将的承诺。只要我还活者,绝对不会让这个约定遭到推翻。更何况为了办到这点,还另外有权威加持。」
除了身为「帝国骑士」的身分,现在的伊库塔还拥有和夏米优殿下之间的联系。只要巧妙运用这些条件,就算形成必须和国家交涉的状况,应该也能够导出充分的让步吧……只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必须先活着度过眼前危机的前提之下。
「没有时间让你仔细考虑,当场下判断吧,席纳克的族长。」
伊库塔催促娜娜克回答。被迫做出重大选择的她稍微烦恼一阵子后,开口反问:
「……还有一项是什么?」
「嗯?」
「你不是把小指分成三等分切断吗?但我到现在还只有听到两项『一厢情愿的提议』。」
「噢……」
其是个敏锐的确认。伊库塔以没受伤的右手搔了搔后脑,同时露出苦笑。
「这应该是最重要的事项吧——如果可以,我希望以后也能继续称呼你为娜娜。」
娜娜克的时间完全停止,连旁观交涉的雅特丽也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压住额头。
「……你……该不会……只为了这个,就把只要两次就能解决的事情增加为三次吧……?」
「第一次和第二次是身为军人必须做的了断,至于第三次则是以朋友身分提出的谢罪……老实说,就算这是规矩,我还是不想把这种血腥的东西送给女性啦。」
少年低头望向被切下的自己身体一部分,如此说道。娜娜克口中发出叹息。
「……要是你成了一个更过分的人,我就不必烦恼任何事情了……」
「是吗?正因为你成长为美好的女性,我才能毫不犹豫地切下小指。」
这样讲完后出现的苦笑和记忆中的表情重合,成为鼓动娜娜克做出决定的最后助力。
「……我明白了。那么我娜娜克·鞑尔就代表席纳克族,收下你们一厢情愿的三项提议。」
「……我说,你知道切断的手指再也不会长出来吗?」
在标高约达三千公尺的山脉上,蓝得简直让人感觉凄凉寒冷的青空下。才刚走出帐篷,炎发少女立刻来到伊库塔身旁,一边往前走一边以明显表现出怒气的声音如此说道。
「咦……!怎……怎么会这样!你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哎呀哎呀,很抱歉我不够体贴。因为我还以为在『阿纳莱的盒子』里说不定放着能让人体连接起来的便利黏着剂呢。」
听到少年都到了这种时候还在耍白痴,雅特丽转开视线像是已经受够了。发现自己实在开玩笑开过头,伊库塔也改口讲出真正想法。
「不,对不起,我自己也觉得很过意不去。在齐欧卡遇难那次也是一样,每次跟你借用短剑时都没能拿去切什么正经东西。」
「老实说,比起砍下同伴的手指,被拿去支解青蛙还好得多……不过,这并不是问题。重点应该是为什么你有必要做到那种程度才对吧?」
雅特丽以痛心的态度望向缺了一根手指的左手,伊库塔带着苦笑摇摇头。
「这也是逼不得已。娜娜虽然是个聪明的女孩,但是目前实在没有时间光靠理论来说服她。因为我们是想要求到昨天为止还在彼此厮杀的对手提供协助,所以为了让如此一厢情愿的提议能够被接受,能直接打动席纳克族美学意识的表演乃是不可或缺。」
「我的意思是这些负担全部由你扛起的状况很奇怪。失控的友军并不是由你负责指挥的部队,由直接的现场指挥官来负起责任才合情合理吧?」
「你说得完全没错……不过,刚刚由『我』来负责表示歉意的行为具备意义。或者该说,和娜娜的交涉既然只有透过我才能成立,自然会演变成那样的形式。」
即使在理论上可以接受少年的说明,但雅特丽依然表现出难以接纳的表情。因为她无法忍耐让同伴出面牺牲,自己却躲在一旁毫发无伤的状况。
既然是无可避免的伤,那么该由她本身来承受——这就是雅特丽这名骑士的自尊。伊库塔对雅特丽这种个性心知肚明,然而即使如此,他还是明确地摇摇头。
「我的小指和你的小指相比,价值完全不同。即使我对自刀近身战是一窍不通,但也知道剑是从小指开始握起。在目前的状况下,你的战力遭到削减会是严重的事态。然而相对之下,只要脖子以上还留着,就算我失去小指也不会产生什么大问题。」
「……就算是那样,之后也会造成不便吧?」
「关于这点,其实只要中指和食指还留着,在床上就不会碰上什么困扰喔。」
听到对方以和平常无异的态度讲出的玩笑,雅特丽哼了一声后不再说话。两人正好在这时也到达总部帐篷,却发现那里已经开始拔营,周围只留下了几个认识的军官。
「啊——阿伊!结果如何?」「交涉有顺利完成吗?」
视线才刚对上,托尔威和马修就冲了过来。伊库塔若无其事地藏起左手,不发一语地露出微笑。从这态度察觉出成功的两人一起松了口气。
「……虽说前途充满不安,但是能借用席纳克族的人手是很大的助力。」
「对方说两天后会有五百人,五天后会让八百人前来……当然在此要归功于身为族长的娜娜具备人望,不过也得感谢萨扎路夫上尉才行。多亏当初在村里放火时没有杀掉村民,而是把他们聚集到某几个地方安置,现在才能省略为了聚集人力四处奔走的麻烦。」
「那还真是谢了,打了这种仗居然还有事情能获得他人感谢,实在让我吃了一惊。」
该说是一提到某人,某人就会出现吗?叼着一根细细的手卷烟丝的萨扎路夫上尉靠近众人,在他后方,哈洛也隔着几步距离跟上。
除了啥洛以外的骑士团所有成员都排成横一列,一齐对长官敬礼。
「喂喂,你们也变得挺有军人样了嘛,跟在基地里那时可说是判若两人。」
「如果真是这样,我想这也是上尉您指导有方的结果吧。」
「哈,真是爱说笑……即使我没有教导任何事情,你们也自己活下来了不是吗?明明这样,却到了现在才害我抽中了这种乱七八糟的下下签。」
萨扎路夫上尉先从口中吐出大量混合了自嘲和放弃的白烟,接着才继续说道:
「好啦,换个话题……先前才率先一溜烟拔腿跑掉的镇台司令长官,我等敬爱的萨费达中将阁下给你们几个留下了美妙的礼物。」
「如果是通往地狱的单程票,我们还在烦恼该怎么处理之前拿到的分。」
听到雅特丽这种讽刺香料过于刺激的表现方式,上尉抱着肚子笑了一阵。
「……赠送的本人或许想当成前往黄泉的土产,不过这次在实用性方面算是堪用的种频——那么,首先是伊库塔准尉,雅特丽希诺准尉。」
「在!」「是是是……」
「决定战时晋升。你们两个从现在起是中尉了,恭喜啊。」
啪啪啪……萨扎路夫上尉没什么诚意地拍了几下手。这理所当然的发展让伊库塔和雅特丽连叹气都懒得叹,倒是差点忍不住打起呵欠。
「接下来是马修准尉、托尔威准尉、哈洛准尉,你们也一样,从现在起正式成为少尉。」
「噢……」「啊……是!」「真是突然呢! l
三人各有不同,但只有情绪低落是共通点的反应让萨扎路夫上尉叹了口气。
「什么嘛~应该要更高兴一点吧!你们可是同梯中晋升最快的人,回去以后可以炫耀耶。」
「是啦,回去以后我们会炫耀啦,等真的能回去以后。」
就像是回想起先前抛到脑后的绝望,马修的音调愈说愈低。伊库塔和雅特丽都把思绪飘向让他的情绪如此低落的状况——那场在一小时前才刚结束的军事会议。
「——哪个人!没有哪个人可以提案吗!」
即使萨费达中将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声,列席于帐篷里的大批幕僚们也都老老实实地缩着身体,没有回应任何意见。明明在这段时间中,敌方大军也正从北方步步逼近。
阿尔德拉神军接近的这个恶耗,让因为和席纳克族的漫长斗争终于结束而完全松懈的北域镇台成员们打心底受到震撼。从军官到士兵都受到相等的冲击,在目前这个时间点,他们化为乌合之众的反应或许是无可奈何的状况。
「不要都不说话快讲点建议!你们这些家伙到底育没有弄懂?敌人已经近在眼前!只要通过山麓的喀喀尔卡沙冈大森林,就会到达大阿拉法特拉的山脚边!」
更何况,连原本应该要统合混乱士兵们的司令长官都带头成了眼前这副模样。
「要直接全军撤退,还是要干脆豁出去迎击!哪一边的成功机会较高,你们这些家伙至少应该能够判断这点小事吧!」
虽然萨费达中将口沫横飞地怒吼,然而他的意见却微妙地没有弄清楚焦点。无论是全军撤退还是以全力迎击——哪一边都没有成功的可能。除了中将本身,在场所有人都对这点心知肚明。正因为如此,众人才会保持沉默。
根据托尔威的目测和计算,到阿尔德拉神军踏人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并开始攻击帝国军为止,最短的日数是五天多一点。相对之下,帝国方面进行全军撤退需要的日数即使再怎么精简计算,也会得出二十天以上的试算结果。只要拿两个数字来比较就可以明白,如果只是单纯掉头就逃,肯定会在途中遭受追击。
那么如果要讨论主动出面迎击是否有胜算,这也是处于严重劣势的赌博。光是现在能够确认到的部分,阿尔德拉神军动员前来的士兵数就已经在一万两千人以上。相比之下已经在和席纳克族的内战中再三消耗的帝国这边,当初的士兵人数虽然有一万八千人,现在却是不足八千名的惨状。
单看数字也有一点五倍的差距,更不用说帝国兵已经因为连续战斗而筋疲力竭。当然装备方面的消耗也很严重,只要把这部分也评估进去,彼此的战力差距应该会扩大到惨不忍睹的地步吧。
如果是有思考到这边的人,自然能预测出到底该怎么办……实际上,在幕僚当中也有少数几个人得出这个结论。然而,他们也依旧选择沉默。因为只要说出口,就会直接导向让自身主动扛起最悲惨命运的结果。
「……上尉,再这样下去事态不会有进展。」
「你别说话。要是想活着回去,绝对不可以自己跳出来把话讲明。」
听到雅特丽的低语,萨扎路夫上尉轻轻摇头。在狭窄的总部帐篷中,椅子属于身为幕僚的高等军官们,上尉以下的下级军官则是站着旁听军事会议的发展。
「关于这一点,我虽然也很想同意上尉您的看法……不过要是继续这样放着不管,说不定会发展成在会议好不容易结束并前往外面后,却发现我军已经被敌人包围的事态。」
伊库塔说着叹了口气。在两名部下的夹攻下,萨扎路夫上尉用力搔了搔头。
「……饶了我吧。不管是我还是你们,至今为止可以算是工作过头了不是吗?哪里还有必须再进一步去抽出下下签的理由?」
「我等是军人,这点恐怕就已经是足够的理由吧。」
雅特丽的眼神极为正直。上尉虽然转开脸试图逃避这份压力,但另外一边也有伊库塔那对漆黑的双眼在等待他。他终于无路可逃。
「……这只是迟早的问题,不是吗?上尉。如果继续这样不做出任何对策,演变成让越过山脉的阿尔德拉神军涌入北域的结果后,届时我们也只能参加迎击……无论状况到底会多么绝望。」
「…………」
「我认为既然还留着以自己的手来辟出一条活路的机会,那么与其交给别人并演变成那种状况,选择在此抽出下下签的做法应该还算是好上几分吧。重点就是要在何时偷懒的问题啊。」
「……嘴上说起来简单,但对手可是一万两千人啊,你有能够应付他们的具体对策吗?」
「有,是雅特丽和我刚刚想出来的对策。」
两名军官分别从各自的立场逼迫长官做出决断。萨扎路夫上尉像是终于死心般地抬头望向上方,为了下定决心,保持这个姿势耗费了十秒多的时间。
「那边的几个家伙!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嘀嘀咕咕,没有什么意见吗!」
进退两难的萨费达中将因为迁怒,甚至把矛头指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低阶军官。萨扎路夫上尉自嘲这时机真是刚好后,才把沉重的右手直直举起。
「……在下要提出建议。目前情况应该要留下留置部队负责殿后,试着阻止敌人前进。」
帐篷中一口气吵闹起来。至今为止坚守沉默的幕僚们带着「这家伙真的说了啊」的表情,大梦初醒般地纷纷开始发言:
「嗯……没错,应该只有这个办法吧。」
「如此一来,要由谁来负责担任现场指挥官呢……」
「这是难以决定之处,虽然也要根据部队的规模……」
虽然吱吱喳喳地传出声音,但似乎没有人愿意主动扛起这个任务。萨扎路夫上尉一方面因为视线都集中在提议的自己身上而感到厌恶,不过还是继续说明:
「……阿尔德拉神军的兵力是一万两千。我方进行全军撤退的目的,是要回到我等的根据地北域来重整态势并迎击对方,因此必须让相对应的兵力逃走才行。在来自中央的援军调集到一定数量并前来为止,保守估算也要一个月以上。那么讲到在这段期间内足以持续进行防卫战的兵力……当然要把残留在各基地里的兵力也计算进去后,我想这边恐怕必须让六千人左右回去吧……」
由于萨扎路夫上尉并没有指挥过大军的经验,对于这方面的数字并没有自信。然而,幕僚中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的反应成为这是妥当意见的证据。
「如此一来,能分配给留置部队的兵力,就是从不到八千人中扣除六千人,等于是两千以下。其次的问题是该如何运用这支部队……」
关于接下来的计划,上尉本身还没有想法。这时雅特丽出面扛下补起这缺口的任务。
「上尉,能让我代为说明吗?」
「啊……噢……交给你了——抱歉,接下来由副官负责说明。」
由于区区准尉在战略等级的军事会议中不可能具备发言权,因此萨扎路夫上尉以「这只是让她代替自己说明意见」的名目把表现机会让给雅特丽。即使暴露在幕僚们的讶异视线下,雅特丽也一边感谢上尉的安排,同时以毫不怯场的态度开始发言:
「首先,留置部队的大部分兵力,当然该用于山脉上的防卫战斗吧。面对从北侧登上山脉的阿尔德拉神军,采用在进军路线的山路上建筑起堡垒予以迎击的形式——换句话说,是改编席纳克族对我军实行的战术。
只是,和席纳克族建立起周全防守线的山脉南侧相比,可以推论出没有预料到会有敌人来袭的北侧防守应该很薄弱。虽然必须尽快进行野战工事来弥补不足之处,然而敌人快的话将在五日后到达,这样一来工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赶上。」
讲到这边,雅特丽歇了口气。已经预测出接下来发展的萨扎路夫上尉喃喃地讲了一句:「别闹了吧。」
「也因此,在进行争取全军撤退时间的防御战斗前,必须先进行为防御战斗争取准备时间的持久战。能应用在这部分上的人数,要从总兵力的不到两千人中扣除在山脉上进行工事的人员……以整数来计算就是一个营六百人。人数少于此难以达成任务,而人数多于此则会造成在山脉上进行野战工事的人手不足,在安排上会有困难吧。」
萨费达中将理解雅特丽的雷外之意,吊起眼角开口问道:
「那么你的意思是……要求仅仅一个营的六百人,在后方完成野战工事的期间,去阻止敌方的一万两千大军前进吗?」
「不是要求,而是要去做到,因为已经别无他法。」
「……既然请出这种大话,应该有能争取时间的具体方案吧?」
「要利用火。」
雅特丽果决地断言。同时接过旁边的伊库塔若无其事地递给她的地图,摊开来让周围的人们也能看到。
「正如先前司令长官所言,大阿拉法特拉山脉的北侧山麓是喀喀尔卡沙冈大森林。由于这片树海是东西长南北宽,除非阿尔德拉神军绕了一大段远路,否则无论如何都必须穿过这片森林。因此我等要在这里放火,利用设置火墙来让敌军不可能通行。」
「什……要烧掉森林……!」
这大胆的提案让幕僚们大吃一惊,连萨扎路夫上尉也愣愣地张大嘴巴。
「只是把烧击兵平常就会执行的火线防御以大规模形式来设置而已。喀喀尔卡沙冈大森林并不是为了大型部队进军而开拓过的森林,似乎能成为防火道的宽阔道路只有一条。而且那里是除了雨季以外都欠缺湿气的干燥林,可以说是使用火攻的绝佳环境吧。」
「这样等于在引起山林火灾啊!人手只有六百人怎么可能办到那种——」
「啊,关于人手的问题由我来说明。不足的部分会要求席纳克族提供协助。」
伊库塔这样补充后,幕僚们的怀疑视线一口气集中到他身上。
「让席纳克族提供协助……?你说什么蠢话,这才是一朝一夕之间不可能办到的事吧!」
「不,也并不一定是那样,因为俘虏之中包括族长娜娜克·鞑尔。只要把阿尔德拉神军认定为共通的敌人,并保障席纳克族事后在帝国内的立场,身为族长,她也不得不接受这提议吧。只要游说一结束,我就会让她从后方村落聚集人手,同时指示族人不可以妨碍帝国军对阿尔德拉神军的防卫战斗。」
如果处于不知何时会被席纳克族的残党从背后捅刀的状态,防卫战斗根本是纸上谈兵。即使是基于这层意义,成功说服娜娜克·鞑尔也是在实行作战上的前提条件。
「就算能顺利说服席纳克族,你能够保证把整个森林烧掉的火线防御不会发生问题吗?根本无法想像火势会演变成什么程度!」
「说……说得没错!受风向影响,也有可能落入我等本身受到火势追击的结果,而且万一途中下雨,那时一切不就回到原点了吗?」
面对一个个只会怒吼指责的长官们,伊库塔打心底厌烦地哼了一声。
「……不会演变成各位担心的状况。第一,这一带还是乾季,虽然差不多已经进入尾声,但即使如此,也还有半个月会和雨水无缘吧。在目前的时间点遭受不合季节的大雨袭击的可能性极低。」
「唔……那么风向的问题又如何!山上的风可是难以捉摸!」
「即使多少波及到他处,也还在设想范围内。反而该说万一风势太弱使得火势无法扩散才会是问题……算了,无论哪边应该都只是无谓的担忧吧。原因就是在这个时期,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北侧总是有来自西南的风朝着东北持续往下吹。」
「你说什么……?为什么可以断言这种事情?」
「您有听遇落山风吗?这是一种如同名称所示,先爬上山顶后再往下吹往山脉另一面的风。所以只要山的一边吹着强风,就会造成另一侧也有风往下吹的结果……而在卡托瓦纳南部到中央的地区都迎向雨季的目前这时期,存在着从西南海面往大陆持续吹来的风,这点想必各位也都切实感受过吧。」
在继续说明的少年身旁,联想到答案的萨扎路夫上尉拍了拍手说道:
「……对了,是季风吗!」
「正确答案。为大陆带来雨季的风,只要再过一个月应该会把这恩惠也带来北域的季风……不,虽然没有降雨,但风本身已经吹到。季风会沿着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往上爬,再化为落山风朝着东北方往下吹。在这个现象的推波助澜之下,我们点起的火和烟应该也会平均地往敌军方向持续扩散。」
如何呢?伊库塔以视线询问。幕僚们的反对声浪停止后,他不发一语地戳了戳身旁长官的后背。察觉到伊库塔的意图,萨扎路夫上尉以消沉的语气开口:
「……由于提案者应负起责任,因此希望能把这个作战的实行部队指挥官交由我暹帕·萨扎路夫来担任。请问您意下如何呢?司令长官阁下……」
「……抱歉给上尉您添了麻烦。」
就连伊库塔也快要讲不出玩笑……再那样继续丢着迟迟无法进展的军事会议不管,就等于坐以待毙。这点毫无疑问。只是为了避免这个事态,必须抽起最糟糕的下下签只能说是遗憾到极点。
「……嗯?喂喂,这真不像是你的风格。别摆出那种表情,虽然怂恿我的人是你们,但决定上当还是我自身的判断啊。」
萨扎路夫上尉带着苦笑把手放到伊库塔头上,至少他的脸上并没有后悔的神色。
「靠少少一个营六百人来挡下一万两千名敌军!要是真的能办到,不是很了不起吗?说起来我也真是,居然白活这一把年纪还想试着当个英雄。」
自嘲地这样说完后,上尉突然换上认真表情,把视线移到其他人。
「换个话题——马修少尉,哈洛玛少尉。你们两个如果有意愿,可以连同部队一起退往后方。」
「啥……?」
啥洛似乎事先已经收到通知,这时表现出诧异反应的人只有马修一个。萨扎路夫上尉以沉稳的表情对着困惑的他继续说明:
「你们两个真的很努力,在其他高等军官候补生和现役军官接二连三倒下的状况中,确实达成了存活下来的任务。明明这是你们出生至今第一次参加的战争。」
「不……可是……留置部队的编组不是已经决定了吗……?」
「正确来说是尚在编组中。现在的我似乎拥有从其他部队拉人进来取代你们这种程度的权限,反正是一些事情做得没有你们多的家伙,没有必要介意。」
面对突然出现的退路,马修只是茫然呆站。这时雅特丽也开口介入对话:
「马修,我是不是也可以表示一些意见呢——在如此靠近的距离看你表现至今,让我对你相当刮目相看。你即使面对再三逆境也没有失去冷静,依然率领士兵让他们奋勇作战。无论是看在谁的眼里都是杰出的指挥官表现,我想你可以为此感到自豪。」
马修以发愣的表情望向雅特丽。在他至今为止的人生中,从来不曾受到雅特丽如此毫无保留的赞美。
「哈洛也是一样。在高山病蔓延的前线,从一开始就一直表现出万全的工作表现。要是没有哈洛的部队,我们的部队毫无疑问会出现数量惊人的牺牲者吧。」
「……这是我的光荣。」
「两位一定会成为优秀的将领——正因为如此,要在这里学会撤退的时机。」
以称赞来开场的道别发言,深深刺进了两人的胸口。伊库塔接着说道:
「雅特丽已经帮我把想说的话全都说完了……只是,托尔威,只有对你得趁现在先道歉。因为装备膛线风枪的风枪兵部队无可替代,所以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你回去。你就死心当作是自己运气不好,接下来也继续配合吧。」
伊库塔虽然带着苦涩情绪这样告知,托尔威反而以自豪的表情点了点头。然而另一方面,给予托尔威的「无可替代」评价却击垮了没有获得这评价的少年。
「总之,基于以上原因,要和两位暂时道别。虽然不知道会是多久以后的事情,不过如果可能,希望下次见面时能在中央喝个酒——呜喔!」
伊库塔正想要把话题做出结尾,却被冲过来的马修抓住领子往上提。托尔威和哈洛虽然立即想要介入,雅特丽却摇着头制止他们。
「……你完全把自己当保护者了。说什么接下来很危睑所以先回去?你们这些家伙到底以为自己是谁啊……!」
「痛痛痛……这个嘛……你也知道,基本上我和雅特丽都成了中尉啊……」
「噢,的确,在这里你们两个是长官,我可以承认这点——不过,如果是这样,长官会对部下说『因为很危险所以回去』吗?会用『趁这次学会撤退时机』这种理由让部下逃走吗?开什么玩笑!不可能吧!」
依然以双手抓住伊库塔领子的马修直接用力晃动对方,伊库塔则是随他摆布。
「让我确认一件事!在至今为止的战斗中,我其实是拖油瓶吗!」
「……不,你是可靠的同伴。」
伊库塔以黑色双眼直直望向对方,如此断言。雅特丽也毫不犹豫地点头表示同意。
「既然这样!——在这时该对同伴说的话,并不是『你先逃走』吧!」
这句话几乎是怒吼。其中不带着任何粉饰或测试的意涵,正因如此才能深深打动听众的心。
一人继续保持悬在半空的状态,另一人则是摆出直立不动的姿势,伊库塔和雅特丽陷入同样的烦恼。
「……接下来必须面对惊险的战事,马修。」
「嗯。」
「应该无法像过去那样吧,我想一定也会失去很多部下。」
「嗯。」
「你本身也会暴露在危险中。只要走错一步就会死,运气不好还是死。」
「嗯。」
「即使所有事态都奇迹般地顺利进行,或许依然会无可奈何地落入所有人都死亡的结果。」
「我知道!」
马修胸怀无法退让的坚持,强行抑制住所有的犹豫,同时强烈想到……承认阶级的高低吧。至于能力上的差异,在目前这时间点纵使不甘心也只能接受。
即使如此,以战友的身分来说,彼此处于对等。只有这份尊严,是绝对不能放手的信念。
「你们打算去针对这一切做点什么吧?有我在会碍手碍脚吗?」
这瞬间,伊库塔和雅特丽同时感到很羞愧。对象包括几分钟前那个无法体认到马修决心的自己,还有践踏他想法的所有欠考虑发言。所以,现在该说的话只有唯一一句。
「——我要撤回前言,真是抱歉,吾友马修。」
「我也同样要为刚才的失礼谢罪——接下来的战斗中,请把你的力量借给我们。」
听清楚这些话的同时,马修也放开了勒住伊库塔领口的双手。
「你们从一开始这样说不就得了,真是。」
面对不高兴地喃喃这样说道并把不悦脸孔转开的马修,伊库塔再次表示歉意。另一方面,雅特丽把视线放到了哈洛身上。
「哈洛,刚才那再怎么说也是马修的答案。虽然参考他的想法是你的自由,不过要记得别受到影响,必须检视自身并碍出结论。我主张现在是撤退时机的想法,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
雅特丽以严厉的语调进行确认。然而和她的预料相反,哈洛立刻做出回答:
「我也要留下。既然会演变成严酷的状况,就更应该让我帮忙。」
「哈洛……」
「老实说,如果马修先生会被强制撤往后方,我原本也想要和他一起行动。因为万一被指责『因为碍手碍脚所以不需要』,我也无法反驳。」
哈洛以手指玩着水蓝色头发,同时似乎有些害羞地微笑。
「可是,如果并不是那样……如果有我可以帮上忙的地方,请让我也和马修先生一样坚持到底。『骑士团』是我重要的栖身之处,只要一点点就好,请让我也可以帮忙守护它。」
语毕,哈洛深深地低下头。雅特丽随即把她扶起。
「该低头的人是我,哈洛。很抱歉做出瞧不起你们决心的行径。」
「接下来我也要依靠大家的力量,基于同属『骑士团』伙伴的立场。」
伊库塔走过来把手放到哈洛的盾上。她一边用军服的袖子擦拭眼角,同时点了点头。
「……啊~年轻真好,如果是五年前,我也会混在那里面吧。」
旁观事态发展的萨扎路夫上尉怀念地回忆起过去。在这种年长者的温暖视线前方,伊库塔以突然想到的态度把左手举到与目同齐的高度。
「哈洛,我立刻有一件事情得靠你帮忙。其实我刚才切到手……」
「啊……是!请让我看看伤口,我立刻会进行消毒和止血……咦……哇啊啊啊啊!怎……怎么没有!伊库塔先生,你的手指怎么不见了!」
「啥?」「你说手指不见了……?」
连马修和托尔威也瞪大双眼冲了过来。事先听说过「说服手段」说明的萨扎路夫上尉保持沉默,伊库塔则是带着暧昧笑容回答:
「哎呀~因为之前使用刀子时手滑了一下……」
「到底要怎么手滑才能切断小指呢!被切下来的部分在哪里!」
「我把它切成三段送给女孩子当礼物了。」
「那是什么咒术吗!」
萨扎路夫上尉带着苦笑望向闹哄哄的五人,并点起新的烟草。他心想——真希望能想点什么办法让这群吵闹的家伙全部都活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