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畜小屋传来的鸡叫声让梅莱杰的意识从睡眠的深渊中浮起。
「唔……早上了吗……好!」
他一边因为从窗帘缝隙照入室内的早晨阳光而连连眨眼,同时用双手拍打脸颊好提振精神。并排睡在地面草席上的孩子们也因此一个接一个起身。
「呼啊……爸爸,早安……」「唔嗯……我去提水……」
睁著惺忪睡眼站起的长女单手提起水量已经减少的水桶,前往玄关。梅莱杰差点就这样目送她离开,却在房门开启时注意到错误。
「等一下,查姬莉。现在要走那边,水井在后面。」
「咦……?……啊,对,是那样。现在已经可以不必走到河边了。」
理解父亲发言的长女慌忙转身。在父女对话期间,抱著年幼三男入睡的梅莱杰妻子也醒了。
「早,老公……我现在就去准备早餐。」
「噢,没关系没关系,你再睡一会。我随便吃点面包就好。」
「不,不行。汉娜太太有说过,不确实摄取蔬菜的话身体会容易疲劳。很快就好,你和孩子们一起坐著等吧──古宝,可以帮忙在灶里点火吗?」
妻子一边拜托搭档的火精灵帮忙,同时急忙前往厨房。梅莱杰望著她的背影露出苦笑。
吃完虽然简朴但也有变化的早餐后,梅莱杰和长男一起离开家门,准备下田工作。在前往田地的途中,搭档水精灵艾库从背上对他搭话。
「梅莱杰,你最近似乎变得比较有肉一点了。」
「嗯?噢,因为吃饭时开始出现肉或是蔬菜之类的各种配菜。还有中午时太太组的那些人也会送来丰富的午餐。」
梅莱杰边回应对话,同时抬头望向天空。眼前并不是被云雾笼罩的大阿拉法特拉的山顶,只有蔚蓝的天空唯我独尊地往外延伸。即使把视线放低也是一样,往东往西往南往北,只有看不到明显起伏的平坦大地无限往前延伸。
「……真是讽刺,虽然被赶出山中,但在这里的生活却远比以前更轻松。」
他带著复杂的感慨情绪如此低语。此处犹纳库拉州是位于帝国领土偏东地区的土地,不过随著齐欧卡侵略东域,许多居民已经逃往西方。这原委造成整个州都发生了急速的人口减少现象。
缺乏人手照料的农地也在荒废状况下遭到弃置,但按照军方安排移居到此的席纳克族难民们重新耕作起土地。成了废屋的房子也住进新的家族,居民全面刷新的犹纳库拉州正逐渐重生为席纳克族的新天地。
「诺兄,今天要犁田。现在的田地很大,你可要先做好心理准备。」
「爸爸才是,别像上次那样太有干劲结果伤到腰。」
「你这家伙。」听到长子讲出这种不客气的发言,梅莱杰笑著戳了戳他的额头。
父子俩流著汗水整理田地,直到日正当中时,一群手上抱著布包的妇女来到两人这边。
「哎呀~梅莱杰和诺克克!你们两个真努力啊!」
走在集团最前面的人,是个把大行李──大到马匹似乎也会投降──轻松背在身上的女中豪杰,那正是汉娜‧泰德基利奇。跟在她后面的人则是在汉娜主导下营运的互助团体「太太组」成员们,其中也包括梅莱杰的妻子。
「今天也做好饭送来了!你们应该饿了吧?两个人都要多吃点!」
她这样说著并把布包放到地上,里面居然叠著三个装有铁板饭和炖煮料理等的大锅。其他女性也各自从怀中布包里拿出蔬菜和水果等摆在地上。因为重活而饥肠辘辘的诺克克发出欢呼声。
「谢谢你,汉娜太太。内人总是麻烦你照顾。」
停止耕作的梅莱杰站了起来,对著汉娜低下头──汉娜经营的太太组是以由于生病或体弱等因素而无法下田工作的女性们为中心构成的互助团体。除了会像这样下厨做饭,另外还会接下缝补或制作衣物的工作,也会在农忙期帮忙照顾婴幼儿。梅莱杰的妻子在胸部方面有痼疾,因此当初刚移住到这里时就加入了太太组。
「你在说什么啊!邻居互相帮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好啦,你也快点吃吧!要是还继续客套,我可要打人啦!」
汉娜边说,边在盘子里添上堆积如山的铁板饭。席纳克的人们私底下都很期待太太组约以十天一次的频率提供的稻米料理,当然梅莱杰也不例外。他接过盘子,用汤匙舀起泛出诱人油光的米饭,开心地塞进嘴里。
「嗯,真好吃……工作后吃的饭真棒啊,是吧,诺克克?」
「妈,再来一盘!」
解决第一盘的少年用力递出清空的盘子。在他母亲盛著第二盘时,汉娜把手伸向少年的脸,帮忙拿下黏在脸上的饭粒,然后直接丢进自己嘴里。
「对,就是要这样。要多吃一点才能长大!」
女中豪杰的大手摸著诺克克的头。旁观这一连串动作的梅莱杰感到一阵温暖在胸中扩散,脸上浮现微笑。这样很好……他心想。虽然部族内部还残留著对帝国人的反感,但梅莱杰已经不希望这种感情引发下一次战争。
「如果能够在不和任何人争执冲突的情况下过日……一定是最好的状况。」
他低声自语。同时取得高山和平地,恢复过去的生活方式──赌下部族命运的这个深切愿望,已在战火中落败消散。逝去的同伴性命数也数不清,正因如此,让人不想要再失去任何东西。
如果不只自己如此希望那就太好了。梅莱杰望著妻子和儿子的笑容,打从心底如此期望。
*
塞得满满的布袋被放到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负责指挥这工作的炎发少女一边继续从拉来这里的马车上卸货,同时对著农夫们大喊:
「堆肥和腐殖质都放在这里!请按照指示使用!」
「噢……好!」「知道了!」「好……好的!」
席纳克的人们也一边耕田一边回应。虽然语调还有点僵硬,但和刚移住来这里时相比已经改善很多。种种过去先放一边不管,这些人毫无疑问是对现今生活有所帮助的存在──他们大概是以这种角度来接纳帝国军人吧。
「只要再过一星期,这里也会恢复成出色的田地。席纳克族那些人真的做得很好。」
站在雅特丽身边的马修提出这种感想,她也带著微笑点头。
「毕竟是开垦过大阿拉法特拉山上荒地的部族,只是被弃置过数年的荒废农地对他们来说应该不算什么难题吧?加上要种植的作物是他们熟悉的玉蜀黍,想必更加容易。」
「嗯,是啊……我原本认为第一次收割前会是最关键的难关,但多亏有丰沛的准备资金,在衣食住方面免于让席纳克族受到困扰。当然这包括军方给予的资金,但另外也得感谢好心赞助的哈马特耶子爵。」
马修因为自己的发言而抿嘴笑了起来,雅特丽则是无言地耸了耸肩。
「对我们来说,帮忙农务也是个新鲜的经验呢。什么时候可以第一次收成?」
「这里大概还要三个月以上,不过如果是早期耕作的田地,快的话下个月就能收成第一批作物……大概吧。我也是第一次栽种玉蜀黍,所以无法那么确定。」
「真期待,听说刚采收的新鲜作物更好吃?」
「好像是,我老爸那边似乎也在企划配合时期的收获祭。」
两人边聊,嘴角也自然绽放出笑容。若以「在新天地展开生活」这层面来看,他们和席纳克族可说是一样;不过由米尔特古上校率领的新部队却提供了至今以来最舒服的环境。
透过每天帮忙农务作业,还有由汉娜经营的太太组活动,帝国军人和席纳克族之间的情感摩擦也日渐缓和。甚至可以宣称,现在已经证明当初并没有选错人担任团指挥官。
「……雅特丽小姐!小马!我们这边结束啰!」
「太太组的各位也一起来了!我们也来吃午饭吧!」
托尔威和哈洛拉著清空的马车,从西侧的田埂前来。听到这喊声的雅特丽和马修也立刻回头面向部下,讲出众人期待已久的发言。
「把这些搬完就可以吃中饭!今天是吃米饭的日子!」
如此追加说明后,连在旁听到的农夫们都发出了欢呼声。
「中尉!您到底在哪里,伊库塔中尉!」
苏雅士官长呼唤长官的声音空虚地回响著……她率领的排从一大早就外出把堆肥和腐殖质送给农夫们,并在正午前回到基地。然而,即使想要报告任务结果,却遍寻不著关键人物伊库塔的身影。
「啊啊真是的!请您乖乖死心出来吧!午后也得进行同样任务,今天我可不会让您偷懒!您在哪里,伊库塔中尉!」
「……伊库塔,下面有人在找你耶,伊库塔。」
「我什么都没听~到。」
少年用单手轻轻塞住抱在自己胸前的搭档嘴巴。
枝叶遮挡了强烈的日照,舒爽的微风抚过躺在吊床上的身体。少年现在正在享受短暂的天国。
「抱歉,苏雅。不过我已经决定,无论哪个人说什么,我今天都要在这里睡到傍晚……」
在自言自语的期间,眼皮也逐渐往下掉……从设立新的团级部队后,伊库塔不断翘掉任务浑水摸鱼,就像是要把在北域活跃的份都赚回来。每次只要他认真逃走,能逮住他尾巴的人并不多。
「──哼,还真巧,我今天也想在这里睡。」
但不知何时,那少数的例外之一却爬上了他的圣域。伊库塔撑开眼皮把视线转向旁边,只见席纳克族的少女稳稳地站在从树干延伸出去的粗壮树枝上。
「……原来是娜娜,真亏你能找到我。」
「因为我们和生活在平地上的你们不同,总是把视线放在高处。不过……」
讲到此处,娜娜克暂时把视线从伊库塔身上移开,俯视下方风景。她眺望著往下距离远达二十公尺,可以看到军人们来来去去的基地情况,同时叹了口气。
「……脑袋正常的人不会想在这种地方睡觉。」
「嗯,这不是可以推荐给入门者的方式。」
「是啊──不过,只有现在,我的脑袋也不正常。」
娜娜克先讲了这句话,接著居然踢向脚下的树枝,跳起来整个人扑向躺在半空中的伊库塔身上。这动作让少年也不由得感到惊慌,他张开双臂拚命抱住对方。用绳索固定住的吊床承载著两人,在树枝间不断摇晃。
「危……好危险……!刚刚真的有生命危险啊,娜娜!」
「不,我有信心,我知道你一定会好好接住我。」
娜娜克把库斯推向脚边,顺势紧抱住伊库塔的身体。面对彷佛有磁力的肌肤感触和芬芳甜香,好一阵子没碰女性的少年不由得产生想要乐在其中的冲动。
「嘻嘻,这样正好。只要你不打算把我推下去,就完全无法抵抗。不管是要杀要剐都只能随我便。」
「等、等一下,不能无视安全上的问题。就连我也没有在这种高度办事的经验。」
「我也是一样。所以啊,你知道……不贴紧一点会很危险喔?」
娜娜克的双手缠上伊库塔的脖子和腰际,让两人更加贴近。纤细指尖抚过皮肤带来的肉体感受让伊库塔带著困扰表情「唔」了一声。
「你不觉得怀念吗?伊库塔。这个样子会让我想起谢灵祭那个晚上。」
「如果你想听古老故事,我现在的存货倒是比那时增加很多。」
「虽然那也不错,但还是下次再听吧。现在连我也知道,所谓夜袭其实是要做什么。」
娜娜克解开伊库塔的衬衫扣子,开始轻轻舔起露出的胸口。她一边舔著,同时把眼神往上凝视著对手的脸孔。
「要一个劲地忍耐,还是要老实回应呢──你只有这两种选择。」
这真是奢侈的两个选项啊──在伊库塔还悠哉地如此思考时,探入衣服里的娜娜克双手愈来愈侵入深处。但,在她的双手即将到达不能算是在闹著玩的领域前,突然有刺耳的声音和震动传向正在缠绵的两人。
「……?怎么觉得刚刚那是──」
在娜娜克感到疑惑的期间,第二次的震动也伴随著震耳的「匡」声传了过来。这时伊库塔已经理解状况,他的脸色瞬间大变,用双手抓住娜娜克的肩膀。
「……不妙,快从我身上下去,娜娜克。这是斧头正在砍树的声音!」
「再砍一次!」
接到指示的士兵虽然有点困惑,还是抡起斧头砍向大树。身旁带著苏雅士官长,以严峻表情观看这一幕的金发少女──夏米优殿下也在现场。在两人的视线前方,第三次斩击深深切入树干。
「再砍一次!你的气势不够!乾脆以真的要把树砍倒的心态来做!」
「啊……噢……」
「不不,等一下!先别执行这命令!」
当公主正打算命令士兵继续挥动斧头时,树上传来近似惨叫的喊声。她先吩咐士兵暂时停手,并仰头观察上方,不消多久就有个熟悉的少年爬了下来。
「什么啊,原来你在上面吗?那么一开始就该老实报告,刚刚真的很危险。」
「你是明明知道还动手吧……要不然为什么会突然必须砍掉基地正中央的树?」
「因为米特卡利夫士官长提出要求,希望能撤除违规者用来偷懒的地方。」
「就是这么一回事!好了,去执行午后的任务吧,伊库塔中尉!」
副官抓起伊库塔的手把他往前拉。幸福时间被打断的伊库塔露出厌烦表情开始跟著移动,然而在他即将就这样被带走时,另一个人物从树上出现。
「喂,你们几个……为什么要妨碍我们幽会?」
「……娜娜克‧鞑尔?为什么你……」
公主一时愣住,但,根据状况想像原委后,她再度以严峻表情看向少年。
「……索罗克!你和娜娜克‧鞑尔在树上做了什么!」
「呃,因为我们是老相识,当然有很多话可以聊……」「你要知道还太早了。」
伊库塔试图朦混过去,但当事者之一的娜娜克却讲出毁了一切的发言。公主因为害羞和怒气而面红耳赤,一脸不高兴的苏雅则从她身旁往前一步。
「等一下,娜娜克……请你不要对我们的长官出手。」
「苏雅,就算是你的请托我也不能听。我会一而再再而三出手,现在不行就换晚上,晚上不行就换明天,明天不行就换后天。」
「不可以做那种事!军队有所谓的纪律!」
「没……没错!不是有句话说入境随俗吗?你要满脑子小花是你的个人自由,但不可以牵连到其他人!」
获得援军的夏米优殿下高声大喊。然而,娜娜克却不屑地嘲笑她们两人的这番主张。
「你们叽叽喳喳吵死了。基本上,要是不希望男人被我抢走,你们也只要随意动手不就得了?」
「什么……!」「谁……谁在说那种事情!」
娜娜克这种摆明硬干的态度成了起火点,三人间开始上演喧嚣的口头争执。周围的士兵们听到骚动后也好奇地聚集过来,但当事者们却毫不在意。
「……够了!有够蠢!基本上,这全都是因为索罗克你那种轻浮态度──」
公主无法继续忍耐无穷无尽的争论,打算改变攻击出标,然而她的声音却半途中断。这是由于她为了逮住罪魁祸首而转过身,却没有看到任何人。慢了一秒,苏雅和娜娜克也察觉这个车实。
「那……那家伙居然逃了!」「什么时候消失了……!」「伊库塔,你跑哪里去了──!」
初秋的清澄空气也形成助力,她们三人的叫声就这样越过甚至让人佩服的距离,傅向远方。
*
「──以上就是让席纳克族难民移住到犹纳库拉州这措施的结果。关于玉蜀黍的收获量还必须等待收成,但暂以可以评估至今为止算是很好的成效吧。」
耸立于帝都邦哈塔尔中央的宫殿。在宫殿用地的一角,使用磨碎的翡翠来镶满整片墙壁的绿色圣域──深绿堂中,拥有同色眼眸的高级将领的声音正清楚地响遍整个大厅。
「在米尔特古上校掌管的团级部队监视下,席纳克族应该会继续以佃农身分工作吧。若把促进席纳克族和帝国人民和睦相处订为长期性目标,在此想恳请今后也能从行政面上获得支援。」
「…………」
雷米翁上将和伊格塞姆元帅并肩屈膝跪著,禀告移住计画的中途经过。在其正前方,可以看到皇帝正坐在王座上。
然而,却无法确定皇帝是否有听见重点的内容。他的双眼依旧望向不确定位置的半空中某处,而宛如枯木上残留细枝的手指,也只是毫无意义地一直搔抓王座的扶手。
「陛下……」
无法继续承受这种无反应状态的上将正打算抬头,这时却有个尖锐声音介入。
「真是非常好的消息!没错,当然我从一开始就很有信心!」
站在王座旁边的宰相托里斯奈‧伊桑马没有请示皇帝的意见,而是以旁若无人的态度直接插嘴。雷米翁上将狠狠咬牙,带著满腔恨意看向宰相的脸孔。
「宰相,我现在是对著眼前的陛下报告,没有你出场的份。」
「是啊!是啊!其实我本来也想谨守本分在旁待机,但看起来陛下今天的健康状况似乎特别欠安。既然如此,我当然有责任代为传达陛下的意见。」
以比平常更强硬的方法取代皇帝后,自认是代言者的宰相换上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口气。
「──经过先前的北域方面战役,已拉拢阿尔德拉本部国的齐欧卡带来愈来愈多的威胁!如果只是像乌龟一样贯彻防守并努力经营内政,能够克服现今的局面吗!答案是否定的!现实并非如此简单!对东夷不可等闲视之!因为在我等这样做的期间,敌国肯定也正在讨论下次侵犯我国的策略!」
雷米翁上将的表情逐渐绷紧,因为他对这种带动话题的手法还有印象。当托里斯奈以皇帝的名义召唤帝国军首脑二人前来,并开始谈论战局时──接下来的发言总是只会对军人们指示出不入流的未来。
「那么我等也不能处于被动!如果面对前方的困难,只有从现在就持续提出对策才是通往必胜的道路!那么在不久后的将来,最令人担忧的威胁到底是什么呢?我想两位想必非常清楚!」
上将的太阳穴浮现出血管──没错,他的确非常清楚。然而即使如此却仍旧不肯倾听军方意见的人,正是固守教义的阿尔德拉教神官们,以及眼前这奸臣本人。
「没错,那就是爆炮!我等不能继续容许齐欧卡制造那个恐怖的兵器!因此皇帝陛下有令──伊格塞姆元帅以及雷米翁上将!基于适当的战略,断绝制造爆炮的根源!」
忍耐著听完这刺激精神的声音后,雷米翁上将衡量发言的内容,并以低沉的声音进行确认。
「……讲到制造爆炮的必要条件,最优先的是高品质的铁。如果要断绝铁的供给,意思是必须破坏,乃至夺走齐欧卡保有的矿山……」
「正是如此!」
「以现实上的限制来说,除非想要在目前接受全面战争,否则无法对齐欧卡领土深处的矿山动手。那么现今在战略上有可能夺取……夺回的矿山,可以筛选出唯一的答案。」
雷米翁上将一边担心自己会不会忍不住以怒火代替言语,一边继续说道:
「夺回旧东域的希欧雷德矿山──我等认定刚才是收到这样的敕命,没问题吗?」
「正、是、如、此!」
托里斯奈点头回应,咧嘴露出反光的虎牙,让脸上出现最灿烂的笑容。雷米翁上将感到一股寒意从背脊窜过──正是这种特异性质,让托里斯奈,伊桑马成为让人无法理解的怪物,而非单纯只是个奸臣。
托里斯奈正在享受。享受军人收到不合理命令后产生的痛苦,悲痛,愤怒,还有矛盾的恸哭──他把这些视为胜过任何美酒的娱乐,甚至还胜过保全自身。
「……为什么……是现在……!」
然而,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怪物,雷米翁上将都不能感到畏惧。他明知反抗敕命是多么严重的不敬行为,也依然高声怒吼。
「如果要主张希欧雷德矿山是必要地区,为什么两年前不肯下令!在东域还是帝国领土的期间,在哈萨夫‧利坎还抱著必死之念死守国境的时候!为什么无法送出援军去救援他们!那样一来甚至没有必要夺回来!我等只要对那个名将下达『守住矿山』这一句命令就能解决!只要那样做,我等应该就不会失去国土也不会失去他吧……!」
皇帝的肩膀猛然一震,或许是因为很久都没有人对他讲出激动至此的发言。缺乏生气的双眼带著畏惧感情,看向臣子的脸孔。
「哎呀!这怎么行呢,雷米翁上将!我刚刚说过了吧,我现在是代替陛下──」
「闭嘴!你这奸狐!不要继续靠近王座!那里不是你这等人可以碰触的地方!」
全力的怒吼驳斥了诡辩,那不顾自身的魄力让狐狸不禁狼狈。
「陛下!在下是在向陛下您报告!请您倾听我等的话语!不要透过任何人,而是以您本身的双眼看向我等!长久以来,这国家的每一个人都没能亲耳听见陛下真实无伪的声音,在此请让在下聆听……!」
雷米翁上将苦苦恳求,他的翠眼里甚至含著泪水。这是他舍命的赌注,祈愿化为傀儡的君主能恢复心智。因为他还想相信──声音依然能传进对方耳里。
「……啊……啊……」
「……陛下……!」
皇帝举起双手,用力抓住自己脑袋。褪色成黄土色的头发硬是被根根拔下,在这种安静的狂乱行径中,从他口中发出的是……
「……啊啊啊啊……让……让那个……闭嘴……托里斯奈……!」
听起来宛如幼儿,呼唤著宰相名字的声音。雷米翁上将屈膝跪倒在地,托里斯奈脸上则浮现出相反的耀武扬威笑容,大摇大摆走向皇帝身边。
「啊啊,陛下……真可怜……请安心,我会立刻吩咐人把您送往寝室。」
宰相一边安抚处于恐慌状态的皇帝,接著换上严峻表情重新面向两名高级将领。
「你这样不行啊,雷米翁上将。如果你要继续做出会让陛下伤心的言行举止,我也不得不认定你不仅是行为不敬,而是有意反叛喔?」
「……让陛下伤心的我,和让陛下丧心的你这混帐……哪边的罪比较重……」
上将撑在地上的一只手因为失望和愤怒而颤抖。在他的情感第二次发生爆炸前,至此都坚守沉默的另一名高级将领张开那寡言的嘴。
「在此郑重承接夺回希欧雷德矿山的敕命。」
雷米翁上将以绝望的表情凝视如此报告的炎发将领面孔。另一方面,托里斯奈的表情却整个放松。
「伊格塞姆元帅,我一直深信你一定会这样说!──噢,对了,我要提出唯一一项要求。毕竟北域才刚发生过一阵骚动,现在是国内稍微飘散著厌战风气的时期。所以为了吹散这种空气,希望这次的出征能镀上够水准的金箔。讲得具体一点,举例来说──在下次战争中成为英雄的年轻人们,以及那位公主。如果是他们,应该很适合拿来当作吹捧的神轿吧?」
宰相讲完这番话之后就再也没有开口,彷佛该讲的话已经全部吩咐完毕。伊格塞姆元帅行了一礼后起身,对著身旁还跪在地上的上将搭话。
「站起来,雷米翁上将。如果是军人,只能接受每一次的命令。」
「…………索尔……」
最后再度狠狠咬牙后,总算从失意中恢复的雷米翁上将也站了起来。
他跟在元帅背后离开深绿堂,并往后瞥了一眼。只见侍从们正从两边扶著脚步踉跄的皇帝,让他往前走去。而旁观这一幕的托里斯奈却是一派从容的表情,让翠眼的将领只能诅咒自身无法勒紧对方脖子的这种立场。
「……没错,无论什么都只能听命接受……索尔,如果是像你这样,无论何时都要身为一个正当的军人,就无法……」
离开之际,他在嘴里喃喃自语的言论并没有被本人以外的任何人听见。
在这件事的两星期后,受到皇帝敕命支持的希欧雷德矿山夺回案在军事会议中正式决定,被拔擢为实行部队的成员们也陆续收到召集命令。在东域陷落后,初次对该地域发动的进攻行动成了由陆海军双方携手合作的大型作战,在总人数超过三万的动员兵力中,也包括许多当初由已故利坎中将指挥的前东域镇台的士兵们。
北域方面战役终结后过了五个月又多一点,短暂的和平只维持这点时问,就简简单单地落幕。千辛万苦撑过生死关头才总算生还的士兵们,甚至还来不及让战火的记忆慢慢淡去。
而犹纳库拉州的田地中,由席纳克族培育的玉蜀黍正准备迎接第一次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