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三章 卡托瓦纳海盗军

在漫天飞舞的沙尘中,一大群孩子追著球到处奔跑。

晒得皮肤发疼的阳光和气温都不算什么,他们眼中早就只剩下脚边的球。虽然这只是分成两个阵营,想办法把一颗球踢进对方球门里的单纯比赛──但即使如此,已经十分足以让满心都是玩乐的孩子们沉迷其中。

「小心点小心点,帽子都掉了!要确实重新戴好才行!」

在面向广场的建筑物屋檐下,有一位坐在扶手椅上旁观的老妇人正以带著关心的语气提醒孩子们小心。要是丢著他们不管,肯定会玩到中暑昏倒。为了避免用不尽的精力反而造成不良后果,保护者有义务确实监督。

「「「「「「是的!院长!」」」」」」

孩子们正面回应后,暂时中断比赛,各自开始捡起在四处奔跑时弄掉的帽子。虽然有很多顶已经被来来回回踩了好几脚,但他们只是随便拍掉灰尘,就毫不犹豫地重新戴上。看样子除了想尽快再度开始比赛之外,孩子们的脑中已经没有其他念头。

「……咦~?我的帽子跑哪里去了?」

许多同伴都纷纷完成再度开始比赛的准备,却有个少年找不到自己的帽子所以还在晃来晃去。或许是在比赛时被风吹走了吧?他在附近的地面上找了一阵还是没看到踪影。

「唔~跑哪去了……」「是这个吧?」

这时,一顶有帽舌的帽子不晓得从哪里飞来,套到了实在找不出办法的少年头上。他愣了一下才东张西望,只见在广场的入口站著一个身穿军服的陌生男子。由于对方头上的军帽压得很低,因此无法看清楚表情。

「您是哪位呢?」

感到诧异的老妇人从扶手椅上起身,询问对方的身分。在警戒的孩子们面前,男子拿下帽子行了一礼。他的黑发黑眼,以及意外年轻的脸孔也一并公开。

「好久不儿了,院长。」

男子以亲切的语气开口,而老妇人这边也在看清对方面孔时就巳经露出喜悦神色。

「……伊库塔……你是伊库塔吧!啊,天啊……!」

虽然脚有点不听使唤,但老妇人还是小跑著靠近男子。途中差点整个人往前跌倒,但事先已经做好准备的伊库塔及时扶住了她的肩膀。

「啊啊……危险……您的脚不方便,请不要太勉强啊。」

被伊库塔抱住的老妇人在他怀里起身的那瞬间,注意到对方左手应有的五根手指却少了一根。同时,她瞪大了双眼。

「你的小指……!怎么会这样?是在战争中受的伤吗……?」

「嗯?噢……关于这事情说来话长。」

伊库塔把左手从老妇人身边抽开,就像是在反省自己怎么让对方发现了道件事。从这反应察觉出他并不想说太多的心境后,老妇人也不再追问此事,而是默默地把视线转移到他处。

「对不起,是我太粗神经了……哎呀,库斯也有好好和你一起行动呢。好久不见。」

「真的是久违了,芙尔希拉。你似乎瘦了点。」

腰包中的库斯也亲切地回答。被称为芙尔希拉的老妇人嘴边绽放出笑容。

「欢迎回家,两位──索罗克孤儿院今天也平安无事。」

在孤儿院后方的树林中,老妇人和少年结伴走著。孩子们的吵闹声已经远去,在翠绿的林子里,只有此起彼落的鸟儿啁啾声。

「在你毕业时,我根本无法想像有一天你会穿著军服回来,伊库塔。」

芙尔希拉眯著眼睛说道,伊库塔也满心不爽地拉著衣服的袖子。

「我也是一样,院长。请您别再说了,会让我很郁闷。」

「呵呵,是啊。老实说,我觉得不太适合你。」

毫不客气地打量伊库塔全身的芙尔希拉这样说道,少年反而露出放心的表情。

「不过,我有听说你表现得非常活跃。居然能获得帝国骑士的称号,在这里的毕业生中你可是头一个……还有,你好像在北方也经历了很辛苦的战役?」

「那场战争真的很惨。就算获得再多的正面评价,也只觉得别人是在称赞我很会清水沟。」

「你不该讲成那样,以结果来说,你救了很多人的生命吧?」

「或许吧。但是为了那样,我也杀了很多人……不分敌我。」

伊库塔不屑地说道。两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四处都立著圆柱型墓碑的区域。在杂木林的深处,小小的墓园充满了清幽的静寂。

「……嗯?多了一座很大的墓,这是?」

「你还记得前院长吗?他长期患有肺疾,在三个月前往生。之后就按照本人的希望埋葬在这里。」

「前院长……噢,司麦索那臭老头吗?」

很快换上不满表情的少年反应让芙尔希拉感到很有趣,她呵呵笑了。

「他和你处不来呢,因为那个人是虔诚的阿尔德拉教徒……」

「虔诚……吗……算了,就当作是那样吧。就算在墓前抱怨死者也只是白费力气。」

伊库塔叹著气这样说完,直接从自我主张莫名强烈的墓碑前通过。芙尔希拉先向前院长的墓鞠了一躬才跟了上去,很快来到墓园用地的东边角落后,两人同时停下脚步。

那是一个小巧而端正的墓地。虽然样式和其他同样是圆柱型,但尺寸却很含蓄,照惯例通常会刻在墓碑上的一段宗教典籍内文也没有出现在这上面。如果说前院长的墓碑是为了彰显生前功绩而傲然屹立,这个墓地则给人一种沉默寡言,彷佛悄然伫立于此的印象。

记载于白色墓碑上的文字,只有短短的一句话──优嘉‧桑克雷长眠于此。

「好久不见了,妈妈。」

伊库塔屈膝跪地,嘴角挂著温和的微笑,正面朝向这个墓地……朝向最爱的母亲安静沉眠的小小墓地。

「抱歉好一阵子没能过来,因为有很多事情乱成一团。说是为了表示歉意虽然有点奇怪……不过我今天带了点礼物来喔。」

伊库塔使用根据平常的他实在难以想像的温柔语调对著墓碑说话,并从单手拿著的布袋里取出某个物体。原来是用厚朴叶裹著的一团巴掌大米饭。接著伊库塔把水壶里的茶倒进小碗里,放在刚刚那东西旁边一起供在墓前。芙尔希拉以很有兴趣的态度从旁探头观察。

「……那是什么?」

「好像叫做饭团,据说是亚波尼克的传统食物。因为从友人那里拿到了上好的古那米,所以我就趁这个机会,参考以前从妈妈那里听来的做法试作了一个。」

讲完这句话后,伊库塔就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著母亲的墓。芙尔希拉在旁边守护著他的背影,过了一阵子才突然开口说道:

「你果然还是不祈祷呢。」

「…………」

「不,其实这也没关系。毕竟你一直把自己身为科学信徒这点引以为傲。不过似乎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前院长疏远……」

「……虽然常常遭到误会,但我即使身为科学的信徒,也不是无神论者。既然现有的科学没有能证明神确实不存在的手段,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除非神哪天自我宣告说:『我真的不存在』,才能另当别论。」

「你不是已经听过这句话了吗?在令堂过世时……」

伊库塔不自觉地咬紧嘴唇。他并没有回答芙尔希拉的提问,而是继续发言。

「……我讨厌信仰在绝对化后,有时会导致人们停止思考的状况。然而,那并不是在否定宗教本身的意义,我甚至觉得宗教会挽救靠科学无法拯救的对象。因为这个孤儿院的经营,也有很大部分是仰頼阿尔德拉教团的捐款。」

「是啊,我明白,因为你从以前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不过,有时候总让我忍不住感到心痛。因为面对再也不会归来的重要对象时,科学的言论似乎并不会安慰你那颗拒绝祈祷的内心……」

老妇人的手轻轻地放到少年肩上。彷佛是想要拒绝这份安慰,又像是因为感到害怕……伊库用力踏著地面起身。

「……对不起,院长。其实我没办法在这里待太久。」

「嗯,我明白──你必须前去参加下一次的战役吧?」

伊库塔不可能是自愿穿著这身和他格格不入的军服出现在母亲墓前。打从一开始,芙尔希拉就已经隐约察觉到即使如此他仍旧不得不这样前来的理由……同时这位老妇人也明白,伊库塔在前往战地的途中绕来老巢的目的,并不是只为了向母亲的墓致意。

「是的。所以,在那之前……我先过来取回之前寄放在您那里的东西。」

伊库塔转过身,以僵硬的语调这样说道。芙尔希拉重重点头,把手伸进长袍中。

「从听说你成为军人的那时候开始,我就产生了近似预感的感觉。觉得必须把这个还给你的日子,总有一天必定会到来……自从有那种想法,我一直把这个随身带著。」

她拿出的物体,是一个尺寸勉强还能用手握住的银制工艺品。根据边缘的箭头型装饰,以及内侧露出的勾扣,看起来似乎是和军方有关的某种徽章。伊库塔带著感谢向芙尔希拉鞠了一躬,然后才以类似厌恶的态度,伸出右手接下这个银制工艺品。

「……我希望必须依靠这玩意的日子永远不要到来,这种想法到现在仍旧没有改变。」

「嗯,我明白,我还记得当初你丢弃这东西那天的情况──不过,伊库塔。对现在的你来说,已经有即使必须舍弃那时的坚持也想要守护的对象吧?」

隔了好长一段时间,少年才微微点头。芙尔希拉的嘴角露出浅浅微笑。

「能得知这一点,是最让我感到高兴的事情。比起那些透过传闻听到的任何一个显耀武勋都让我高兴。」

「…………」

「你务必多加小心,伊库塔。我不会祈祷你武运昌隆,因为我只会一直祈祷……愿你能确实保护你自己本身,还有重要的对象。」

充满皱纹的双手握住伊库塔的右手。芙尔希拉在小墓前讲出的祈祷化为无限温柔的语调,逐渐浸透伊库塔的耳膜……就算这祈祷仍旧无法上达天听,他还是默默地仔细体会这尊贵的心意。

另一方面,在同一时期。除了伊库塔以外的骑士团四人与夏米优殿下都按照军方的召集,前往位于帝国南域的港口。那是比以前参加高等军官甄试时去过的港口更靠近东方的大规模军港。

「呜喔喔,好壮观……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军舰排在一起。」

来到码头的马修感叹地说道。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的景象,可以看见有超过二十艘的中、大型军用帆船,以及数量是帆船两倍以上的输送船正浮在蓝色水面上。在多云的天空下,还有无数船桅正一根根朝著天空昂然竖立,就算船帆因为处于停泊状态而被收起,但依然具备足以震撼观赏者的魄力。

「看来卡托瓦纳海军第一舰队的船已经有七成左右聚集于此。剩下的三成应该会在其他港口会合,所以是不是该判断出航的准备已经完成了呢?」

「我等有可能正在让对方等待,稍微加快脚步吧。」

听到夏米优殿下的发言,其他四人也点点头提高速度。和维修船只的海军士兵们错身而过的一行人正沿著海往前进,却听到头上突然响起不吉的轰隆声响──下一瞬间,他们就遭到强烈的骤雨侵袭。

「糟……真的下起大雨了……!已经可以看到被订为集合地点的旗舰,如果不想被淋成落汤鸡,就快点往前跑吧!」

听到雅特丽的喊声,所有人都依言开始奔跑。他们在宛如瀑布般的豪雨中跑了几分钟后,到达一艘和港中停泊的其他船只相比显得大了一圈的军舰旁。在船只和港口间的舷梯前方,有两名水兵挡在那里。

「站住!那边的五个人!快报上所属单位和姓名!」

「这边是隶属于帝国陆军第三十二团的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中尉,包括同行者总共五人。除了预定在下个港口会合的伊库塔‧索罗克中尉,我等皆是根据召集命令前来报到。」

雅特丽一边报上名号,同时从背包里拿出放在皮革制护套中的委任状递给对方。水兵们必须费好一番工夫才能在豪雨中看清内容,其中一人把上衣当成雨伞撑起,另一人则负责确认。没过多久,他们一发现来人中包括皇族立刻脸色大变。

「……实……实在多有冒犯!第三公主殿下!非常感谢您这次前来支援,吾等深感光荣!」

水兵们以紧张拘谨的态度敬礼之后,才动作僵硬地指向舷梯。

「请您直接前往甲板后接受船上人员的导引,上将在作战室里恭候您的大驾。」

五个人按照在船上等待的水兵指示,从甲板踏入通往船内的楼梯后,才总算逃离这场狠狠淋下的大雨。话虽如此,也很难说他们有成功避免成为落汤鸡,顶多只勉强保住贴身衣物没被淋湿。

「呜……被淋得好惨啊。在见到上将前,得先稍微擦一下身体……」

哈洛摸著湿透的头发喃喃说著,但负责带路的水兵却很乾脆地继续往前走,让她没有时间从行李中拿出毛巾。其他四人也是同样状况,总之他们只能被迫放弃擦拭身体的念头。

一行人边尽量避免身上雨水落到船上,同时观察著船舰内部。

「……刚刚没空仔细看清外表,原来这是一艘大得惊人的船呢。看样子往下似乎还有其他楼层,主要居住区大概也是在下面?即使只算水兵,搭乘的人员恐怕就已经不只百人吧?」

「这艘船是海军第一舰队旗舰『黄龙号』,搭乘人数的上限应该是一千零四十人。」

马修嘟囔著回答了雅特丽的疑问,托尔威瞪大眼睛看向他。

「你真清楚,小马。原来你对船只很熟悉啊?」

「这……这点小事算是常识吧,是你们没好好用功。」

「唔,这话听起来真有点刺耳。毕竟陆军和海军连命令系统都有很大差异,容易让人不由自主地认为两方是不同的组织……不过实际上也会出现像这样联合组织作战的机会,所以不能当成没好好用功的藉口。我们也得向马修看齐才行。」

雅特丽双手抱胸如此沉吟。明明难得被人称赞,微胖的少年却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并转开视线。对他这种态度感到不解的夏米优殿下正打算开口,前方已经有点拉开距离的带路水兵却在走廊最深处的房门前停下脚步。

「这里就是作战室,各位请进吧。」

五人虽然对湿掉的军服感到介意,但还是按照指示进入房内──一见到在室内等待的光景,雅特丽以外的所有人都表现出明显的狼狈反应。

「Welcome!欢迎你们来到人家的船,年轻的英雄们!很开心见到各位!」

一个清晰俐落,但是却又带著莫名魅力的声音贯穿五人。声音的主人正在房间深处和两名部下一起迎接他们,而且散发出让人一看就会留下强烈印象的特质。

首先对方拥有挺直的鼻梁,带红色的黄色长发呈现宛如海面波浪的起伏,嘴唇抹著颜色鲜艳的口红,眼皮则利用紫色眼影呈现出阴影……如果只是这样,还可以理解这是一位浓妆艳抹的美人。然而问题是继续往下──出现了被发达肌肉从内部撑起的海军服,以及绝对有超过六尺的高大身驱。

「……哎呀~?怎么了你们几个,是淋到雨了?真~可怜!全身都湿透了嘛!邓米耶、波尔蜜,快点帮他们擦乾!」

听到这个人物──到目前还无法判断到底是男是女──的命令后,原先在两旁待机的男女两名部下都走向雅特丽等人身边。接著他们从怀中取出手帕,开始帮有些不好意思而缩著身体的五人擦拭脸孔和头发。

「啊~用手帕根本不行呢。真抱歉啊,我会让人马上拿毛巾过来。」

被唤作邓米耶的男性军人边擦著哈洛的头发边这样说道。他是个态度温和的短发青年,自然的笑容给人良好的印象。

「可以麻烦你把头稍微抬高吗?因为脖子这边也要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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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嗯……」

叫做波尔蜜的女性军人则是帮马修擦去脖子上的水滴。虽然右脸上有一道让人目不忍视的明显旧伤,然而她的笑容却相反地非常温柔。由于和第一次见面的女性如此近距离接触,让微胖的少年满脸通红。

「劳烦您费心照顾,实在令我们惶恐,耶里涅芬‧尤尔古斯海军上将大人。」

雅特丽率先敬礼,回应受到的亲切待遇。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心想「果然是这样没错吗」的其他四人脸上都不由得露出扭曲表情。

「别在意别在意~!在接下来的旅途中也不需要那么拘谨,什么都可以提出来。你们可是重要的客人,人家会尽可能回应你们的要求!」

虽然雅特丽对「客人」这讲法有点意见,但在此她并没有明说,仅以眼神表示谢意。身为卡托瓦纳海军总司令官兼旗舰「黄龙号」舰长的尤尔古斯上将在年轻军人面前心情愉快地露齿一笑。

「我欣赏年轻人!年轻就是美,年轻就是力量,年轻就是奋勇向前不回头!虽然有时也会伴随著愚蠢,但你们不是其他人,而是北域方面战役的英雄!所以你们应该要比任何人都美丽,比任何人都强大,还要比任何人都奋不顾身!要向帝国骑士这称号起誓,成为无瑕理想的具体化身!」

虽然这激励让人有点不想毫无犹豫地点头,但五人也只能姑且率直回应。接著,尤尔古斯上将的视线转向夏米优殿下。

「──初次拜见,第三公主殿下。这次劳您前来区区在下的船舰,实在光荣至极。虽然是个充满鱼腥味又狭窄的地方,不过还请您多多见谅。」

「不,这是一艘巨大雄伟的船。我才要请海军上将多多指教。」

公主敬礼回应。经过多次从失败中求取经验后,她对长官的用词总算以刚才这形式拍板定案。符合一介尉官的举止反而会让对方感到困惑,倒是故意稍微摆出皇族架子才会让彼此都比较好对应。向贵客致意之后,尤尔古斯上将把视线放回其他四人身上。

「话说回来,好像少了一人?」

「很抱歉未能事先报告,伊库塔‧索罗克中尉预定会在下个港口会合。」

「是吗?那就好。来介绍我们这边的部下吧。」

尤尔古斯上将并没有继续追究伊库塔不在场的问题,而是很乾脆地进入下个话题。

「这个一看就让人觉得像伪善者的温柔型男子是邓米耶‧刚隆海校。基本上算是人家的副官,也是这艘黄龙号的领航长。我话先说在前面,他绝对不是人家的男宠或是侍童,彼此是只要有破绽就会找机会把对方踹进海里的关系。」

「我是邓米耶‧刚隆,请各位多多指教。我们的老大乍看之下是个奇怪的人妖,但无论认识多久,还是会觉得他果然是个奇怪的人妖。所以请你们当作是倒楣碰上暴风,趁早放弃。」

「小心我宰了你,邓米耶!」

挖苦和怒吼声此起彼落。果然这人是个人妖啊……听到这对话的马修不禁头痛起来。

「哼……还有,这个女孩是波尔蜜纽耶‧尤尔古斯一等海尉。我想各位听到名字就能明白,她是人家的侄女。她并不是这艘船的成员,而是在另外的中型舰上担任副舰长。军阶和各位相近,年龄大概也只比你们大一点,要和睦相处。」

「以前就曾经听说过各位的英勇表现,还请多多指教!」

波尔蜜纽耶一等海尉这样说完,就和马修等人一一握手。在得知「她是尤尔古斯上将的侄女」这种预备知识的情况下观察外表,的确能够从那头带著红色的黄发上看出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不过话虽如此,其他部分却是完全没有相似之处。

「我预定要让你们分成同人数的两组,分别搭乘这艘船和波尔蜜的船。当然再怎么说公主殿下都是要待在本船,不过其余的人要怎么分组就由你们自己决定。还有虽然不太礼貌,伹是连不在场的同伴也必须帮他一起决定。」

获得意料外的选择权后,五个人纷纷看向彼此。在年轻人们正在烦恼时,尤尔古斯上将笑著追加了这么一句:

「以我个人来说,可爱男孩留下会让我比较开心……呼呼呼。」

「我希望能前往中型舰!」「我……我也想要前往那边!」

感觉背脊发凉的马修和托尔威接连举起手,尤尔古斯上将露出明显的失望表情。

「哎呀,你们两人都要离开吗?真可惜,人家还特别注意你们呢……」

「我想和殿下一起留在旗舰上。哈洛,你呢?」

「嗯~我是去哪边都没关系啦……」

虽然对哈洛来说这是个难以做出判断的状况──但如果以雅特丽留在旗舰上作为考量的前提,那么另一边应该要让伊库塔以领导者的身分加入吧。她如此决定后开口说道:

「……那,我也要留在旗舰上,不过这样好像分成了男性组和女性组呢。」

「偶……偶尔这样分也不错吧?话说回来,上将大人,请问我们的部下该怎么办?」

「这个嘛……我原本打算让你们的部下分别搭乘包括这艘旗舰的好几艘船,不过很不巧,波尔蜜那边的搭乘人数没有剩下那么多名额。嗯,适度地带个八人左右过去就行了吧?」

上将给了很随便的指示,马修和托尔威只能面面相觑。

「……好像只能带少少八人过去。该怎么办,托尔威?」

「从小马你的部队和我这边熟练度最高的狙击兵排里各挑出四人如何呢?毕竟光照兵在海战中很难成为战力,我想阿伊也能接受。」

这次托尔威带来了一个连的风枪兵共两百人,由马修指挥的排也包括在内。由于他们分别身为中尉和少尉,在军方组织上是属于长官和部下的关系。

「我是没差……不过带八个你的狙击兵过去应该比较好吧?」

「这要看用什么角度思考。例如在冲进敌舰时,或是在被敌方入侵后发生的战斗中,我觉得习惯近距离战斗的你们会比较可靠……而且,基本上这次我们算是身处客场。就算阿伊可以另当别论,但是有听从自己指挥的部下跟在身边应该会让我们感到比较放心吧。」

要是没有部下,就会成为空有头衔的指挥官。既然得待在原本就不习惯的军舰上,最好避免陷入那种微妙的立场──马修听出托尔威的这种言外之意,也理解地点点头。

「看来有结论了?那么,等一下会领你们前往各自的岗位。等你们从落汤鸡恢复成正常水准的人类后就立刻行动吧。」

尤尔古斯上将这样说完,没过多久就有拿著一叠大型毛巾的水兵进入房内。

和女性组分开行动后,马修和托尔威一起离开旗舰。他们从待机的部下中选出八人,然后跟在波尔蜜纽耶一等海尉后方,开始在港口中移动。豪雨已经在一行人和尤尔古斯上将谈话的期间完全停歇,可以透过逐渐散开的云层隙缝看到美丽的蓝天微微露脸。

「啊……那个,称呼你为尤尔古斯海尉……就可以了吗?还是该加上大人?我说,托尔威,这种情况下的指挥系统是怎么排列啊?」

「尤尔古斯小姐是一等海尉,所以和我们同样是尉官。既然是要在同一位舰长手下分别指挥不同的部下,所以关于哪边阶级较高的问题很难一概而论……」

核对双方知识的两人还沉吟著没找出答案,这时波尔蜜纽耶海尉回过头对他们微笑。

「请不必加上大人这种称呼,虽然时间不长,但我们是搭乘同一艘船的伙伴。」

看到对方露出宛如野外盛开花朵般的可爱笑容,马修的心情也整个好转。他放松警戒心,不知不觉之间也变得多话起来。

「你能这样说真是太好了。哎呀,其实我本来很不安。参加高等军官甄试时曾经碰过船难,而且除了这件事,我还听说过各种关于卡托瓦纳海军的可怕谣言。例如『是军队也不是军队』或是『拥有治外法权的粗暴集圑』等等……不过,果然谣言只不过是谣言,在还没有亲眼见识之前不能妄下判断。」

当双手环胸的马修还在自言自语,不知何时,前往目的地船舰的移动过程已经结束。两人站在停下脚步的波尔蜜纽耶海尉后方,一起抬头仰望眼前的船只。

浮在平稳海面上的船只虽然比先前的「黄龙号」小了很多,但仍旧是相当雄伟的三桅木造巡洋舰。由于处于停泊状态所以并没有放下船帆,但还是可以根据帆桁的方向看出前面这一根是横帆,其余两根是纵帆。

「来,各位上船吧。全体船员已经等很久了。」

波尔蜜纽耶海尉以轻快的脚步踩上舷梯,马修和托尔威也跟了上去。然而,当他们带著轻飘飘的心情,毫无戒心地踏上甲板的那瞬间──

「「「「「「「「欢迎回来!尤尔古斯老大!」」」」」」」」

却受到一整群男人的粗野吼声迎接,让他俩差点跌倒。连跟在后面的部下也一起往后仰。

只见在中板上列队的一大群水兵们全都敞开上衣,露出晒黑的皮肤,直接展示著双臂和胸前的强壮肌肉,某些人的身上甚至还可以看到刺青。他们这副模样,再加上那没好气的粗鲁声调,只能用「看起来活像流氓」来形容。

「啊~我回来了,辛苦你们来迎接啦。」

马修和托尔威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这句话是出自于谁的口中。然而,只要冷静思考,就知道答案只有一个。不久之前才露出花般笑容的女性一接受水兵们的迎接,立刻脱下上衣随手甩开,展现出和他们一样的晒黑肤色。

「正如你们所见,这些家伙是根本不懂大海的陆军新人。在习惯之前,要好好『照顾』他们,知道吗。」

「「「「「「「「是!尤尔古斯老大!」」」」」」」」

明明语调很粗鲁,但声音却整齐一致。马修产生非常不妙的预感,同时战战兢兢地开口:

「那……那个……尤尔古斯海尉……?不,我是说海尉大人?……呜哇!」

在一阵空气被划破的声音后,锐利的刀刃逼近想要提问的马修眼前。原来是手上握著宽刃弯刀的波尔蜜纽耶海尉在回身的同时也挥刀把尖端指向马修。

「我说过叫你们不要加上『大人』吧?你有没有好好听人说话啊?胖子!」

凶恶的声音刺中马修,让他真的很想哭,怀疑先前为止还在眼前的那个温柔女性到底上哪里去了。这时,对方发动毫不留情的追击。

「如果要加,就叫我『大小姐』!或是叫我尤尔古斯老大!雷米翁家的竹竿也给我记住!」

「咦……是!」

托尔威那种碰到对手以蛮横态度强硬要求就无法抵抗的弱点久违地暴露了出来。波尔蜜纽耶海尉对精神上已经完全被压倒的两人露出狂妄笑容,率领背后那群虎背熊腰的部下,大摇大摆地双手环胸站在众人眼前。

「我话先说在前面,是你们两个自己挑错了前往天国和地狱的选项喔?和叔叔的船舰不同,在我们这边可没有要求船员们必须温文有礼……算了,这也没啥好惊讶,只不过是这里和那胖子之前听过的评价相同而已。」

她把弯刀的刀身靠在肩上,抿著嘴哼哼笑著。马修和托尔威一瞬间就深深理解。看她的言行举止,与其说是军人,的确更接近海盗。就连当初刚见面时让人不忍目视的脸上伤痕,现在也仅仅只是构成她原本形象的一部分。

「不管怎么样,欢迎你们前来卡托瓦纳海盗军第一舰队第十三号巡洋舰『暴龙号』。我很乐意接受各位喔,陆上的英雄们──好啦,别那么明显地铁青著一张脸,就算你们再怎么想逃走,也已经上了贼船。」

一看到所有士兵都已登船,水兵们立刻在马修和托尔威的背后收起舷梯。得知与陆地的联系遭到切断的那瞬间,一行人产生这下真的被关进野兽笼里的感觉。

「长……长官……」

即使听到背后的部下以微弱的声音这样叫著自己,两人一时之间也无法回应任何话。

另一方面,同一时期。在即将出航的第一舰队旗舰「黄龙号」上,完成赴任手续的雅特丽和夏米优殿下正两个人一起参观舰内各处。

「啊──您……您是第三公主殿下!很不好意思要从您身边经过!」

「虽然这里是个骯脏的地方,还是请您放松心情好好休息。」

一看到两人的身影,在船内匆忙往来的水兵们立刻停下脚步向她们致意。虽然很抱歉必须让忙碌的他们更添麻烦,但两人还是坚持想要尽早掌握舰内的构造。

「……毕竟这可不能告诉尤尔古斯上将,其实我们从上船的那瞬间就开始担心船沉时的问题呢。」

「即使如此,但还是要有备才能无患。因为我们已经亲身体验到军舰在该沉没时照样会沉没。」

两人回想起在前往高等军官甄试会场的途中,接驳船遭遇暴风而沉没的往事。她们尽量贴著通路的墙边,在船内移动。总共有四层的船内广大得像是一间小型旅馆,一行人被分配到的房间位于第二层,光是探索这里就已经花了相当多时间。

「三层以下可以另外再找时间去看看。那里主要是士兵们的居住空间,我等应该没什么机会过去,何况照顾部下的任务也已经交给哈洛负责。」

「看来是如此。那么,就在尽量不要妨碍到他人的情况下往甲板上移动吧。」

两人对著彼此点头,沿著楼梯往上。一来到甲板,下一瞬间含有潮水味道的海风就拂过两人,吹起长发。跟瀑布没两样的豪雨已完全停歇,太阳取代飘往西方的云朵,正发出耀眼的光芒。

「很快就要出发!快点拉开后桅上的横帆!」

在毫不留情的阳光下,有许多水兵正在进行操船动作。有人为了撑开收起的船帆而沿著绳梯爬上会让人头晕的高度;也有人正在为了解开把船只系在港边的系船缆而忙碌地动著双手。这种连外行人都看得出来的俐落动作,真不愧是旗舰上的人员。

在雨后的晴天下观察这艘「黄龙号」,正在港口中突显出它的雄伟样貌。首先超过一百公尺的全长就已经具备压倒性的魄力,而且并不是呈现细长形,而是透过该称为船舰脊梁的极粗龙骨来架构起中心稳固的坚实构造。虽然和其他船舰一样是三根船桅,但船桅上的船帆数量却完全不同,光是主桅就可以看到六根帆桁。

「这是很有看头的船吧?基本上我方自称是世界最大的船舰。」

为了避免妨碍到操船作业,雅特丽和公主殿下躲到位于后方甲板的较高位置,从那里眺望整艘船。这时,突然有一名青年靠近他们。那正是先前在作战室中已经见过的尤尔古斯上将的副官,邓米耶‧刚隆海校。

「是的,我觉得这艘船很雄伟,也不认为他国能拥有比这艘还要大型的船舰。」

「的确……不过,船这种东西并不是单纯地愈大愈好。因为既然体积如此庞大,在航海中的动作自然也会变得比较迟钝。所以活用载运量的人员和物资输送就成了本船的主要任务。明明是一艘军舰,这种情况是不是不太对呢……两位不这样认为吗?」

明明只要用社交辞令带过对话就好,刚隆海校却丢出了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质问。公主感到困惑,而旁边的雅特丽则面露苦笑──从他和尤尔古斯上将的互动也有察觉到,看来这个青年的个性和外表并不一致,似乎相当悲观讽刺。

「……在舰队中,旗舰本身就是指挥的中枢,也是能移动的司令部。如此一来,旗舰的任务与直接战斗无关反而是很自然的情况吧。因为这里一且被攻陷,战事就会结束,因此最优先的条件并非进攻的力量,而是防守的力量。从这点来看,这艘船拥有符合自身规模的大量近身战斗人员,应该十分有资格被称为优秀的旗舰。」

雅特丽毫不胆怯地叙述意见后,刚隆海校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这真是正确理论。不愧是伊格塞姆小姐,如传言般无懈可击。」

「不,没那回事。我先前才自我体认到对船只实在缺乏知识。」

看到雅特丽谦虚地低头行礼,刚隆海校赶紧伸出双手制止她。

「等等,这也太出人意料……不需要那么恭敬,请表现得更了不起吧。毕竟尤尔古斯上将也有吩咐我要好好款待各位。」

「是这样吗?那么虽然这是让人惶恐的冒味行动,但我现在就有件事情想请您指教。」

「还是坚持讲话要这么毕恭毕敬吗……那么,你想知道什么?」

「在搭乘这艘船的期间,我等要做什么才合适呢?」

这是一个直接到不能再直接的提问。青年露出苦笑,犹豫著不知该说什么,一阵子之后才摆出似乎已经放弃的态度,靠到甲板的扶手上。

「……讲得直接了当一点,完全没有事。请各位尽量放轻松休息就可以了。」

「听说这趟船旅会超过二十天,这段期间内如果没有任何工作,实在非常无聊。」

「我们并不是想把各位晾在一边乘凉。但是关于这次要如何对待各位,即使从我等的角度来看也实在很复杂……」

青年搔著脸颊,露出不好启口的表情。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夏米优殿下开口说道:

「因为内阁意图让出征行动镀金的如意算盘,让你们被迫收下并没有主动提出的附带赠品……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请……请不要这样说!我可以发誓,我很感谢各位的驰援。即使我等被称为卡托瓦纳海盗军,但根本上果然还是军中的一份子。光是公主殿下您在旗舰上,船员的士气就和平常差了好几倍。」

「如果真是那样,我也总算能够放心……不过即使如此,在现实面上还是没有能托付给我等的任务吗?」

面对公主的追问,刚隆海校收起表情,双手抱胸开始沉吟。

「……您应该知道这次作战的纲要吧?陆军为了夺回旧东域的希欧雷德矿山而往东征战,而我等则沿著海路运送补给物资。」

两人点点头。他们的长官暹帕‧萨扎路夫少校也率领著一个营参加了那支陆军部队。由于要夺回的矿山位于内陆,因此主要战力也是陆军。

「如果能按照理论路线朝向目的地航行,途中就会进入由齐欧卡拥有制海权的海域,所以可以预测到在那之后发生海战的机率并不低。因此本来,我等是希望以海兵定位前来援助的各位能够在那种时候成为战力,但……」

在非战斗时间负责进行操船作业的人是「水兵」,相对之下,作为纯粹的战力登船的成员则被称为「海兵」。骑士团与他们指挥的部队原本这次应该要被视为这样的身分──

「……但基本上各位是陆上的军人,如果想充分活用这能力,应该会被编入陆军部队那一边。结果却特地把各位送来不同分野的海军,这事实被我等解释为来自高层的暗示讯息。也就是在表示──『安全至上,别让第三公主和英雄们的部队受到伤害』。」

雅特丽叹了口气。「被郑重藏匿在后方的援军」虽然听起来很可笑,但也是经常出现的讽刺状况。

「已完成离港准备!解开系船缆!」

宣告船旅开始的叫声清晰传遍了宽阔的甲板。有种脚下似乎浮起的感觉瞬间闪过,让雅特丽和公主殿下都确实感受到船只真的离开港口了。

「……已经出航了吗。很抱歉,虽然才聊到一半,但我必须离开了。」

刚隆海校先向两人致歉,接著挺直背脊举手敬礼。两人也以相同动作回应后,他微微一笑才转过身子,以小跑步冲过甲板,最后背影就消失在通往船内的楼梯口。

「……虽然早有预想,但果然没有被视为对等的战友呢。不过他并没有试图以言语讨好并敷衍搪塞,而是像那样明确解释。这点倒是可以说运气很好。」

「事实上我等的确是门外汉。把一切都委交给身为专家的他们应该也是一种可行的选项……但是,你并不打算那样做吧?」

「是的……我们每一个人都已经在北域深切感受到『身处逐渐恶化的状况却没有改善事态时所需的必要权限』是让人多么烦躁不甘的事情。我对海军的实力寄予相当的信赖,也完全不打算把尤尔古斯上将和萨费达中将混为一谈──然而即使如此,所谓的战场就是无法预测会发生什么事的地方。」

就算只有百分之一,只要是为了提升生存率,雅特丽甚至不惜跨越有礼客人该谨守的界线。那双鲜红的眼眸带著坚强的意志,仰望眼前耸立的船桅。

站在她身边的公主虽然觉得这样的雅特丽很可靠,但表情却似乎还带著阴影。

「……可是……暗示的讯息吗……」

「?您是在说刚隆海校刚刚的发言?」

「嗯。『安全至上,别让第三公主和英雄们的部队受到伤害』──对于高层把我等送进海军部队的意图,他们似乎是那样解释。既然是自许为海上战士的人们,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想法吧。然而……若从我的视点来看,却觉得那未必就是真相。」

「……您意思是这个安排并不是为了保障我等的安全?」

「有让我纳闷之处。和一越过国境就必定会发生武力冲突的陆路相比,或许海路的确可以算是安全……然而,这再怎么说也是指在最前线战斗的部队。只需让我等在战线后方负责输送任务,即使在陆上应该也能够充分保障安全。而且考量到若有万一时哪边比较方便避难,反而是陆路比较合理吧。」

「若要假设在确保安全之外还另有意图……殿下,那就是……」

「在目前的时间点,我还不能下判断。或许单纯只是想要提振海军的士气……不过,关于刚刚提到的『高层』,并非仅限于军方的高层。让我等成为援军好为出征行动镀金──根据这种想法,这应该是担心国内厌战形势高涨的内阁做出的考量吧。」

那可是魔境啊……公主满心厌恶地低语。栖息于宫廷中的腐败贵族们到底有什么企图──就算公主很聪明,但是要她在目前就看穿这点依然超过她的负荷。

看到公主快要陷入思绪形成的迷宫,雅特丽开口说道:

「无论如何,现在的首要之务是必须巩固基础。虽然不能否定我等在海上的确是外行人,但在先前战役中和齐欧卡部队交手后获得的经验里,肯定包括许多现在的海军并不清楚的情报。我想以此为开端,趁早确保我方的发言权。」

雅特丽边说,边把视线从甲板移向大海。从「黄龙号」右舷往外望的大海上,可以看到整个舰队已经开始移动。在那些比旗舰更早离开港口的中型舰中,也包括了马修和托尔威应该在船上的「暴龙号」。

「……或许尤尔古斯上将的侄女也有可能成为某种突破口,不过要期待马修和托尔威办到这种事情,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呢?」

「喂!别慢吞吞的,胖子!给我更俐落点行动!这个迟钝的蠢货!废物!」

波尔蜜纽耶海尉的怒吼从遥远的下方传来。马修拚命地抱住帆桁,甚至没有余裕感到火大。

「别……别强人所难!我们根本没有在船上作业的经验,哪可能在这种地方迅速行动!」

马修一开口叫苦,下面就爆出一阵笑声。他目前的所在位置是用绳梯爬上前桅后──在距离海面约十二公尺的地点,以垂直角度往前延伸的帆桁前方。脚下没有稳固的立足点,只有一条又细又不可靠的踏脚索作为代替品。马修当然会感到害怕。

「竹竿!你也一样太慢!想担心同伴,就先把你自己给照顾好!」

同样被命令登上主桅的托尔威由于手脚较长,可以说是比马修更为有利,但他在踏脚索上移动时依旧猛冒冷汗。毕竟光是高度就已经让人腿软,还会有强风毫无预警地从横向吹来。

然而,讲到他们两人为什么要做这种危险的行径,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意义。只是要他们去拿下事先绑在帆桁最底端的绳子,好让船上人员嘲笑他们那种拚命的模样。简言之,这是假借船上作业训练之名,行虐待之实。

「──哎呀哎呀,你们的动作实在有够慢!就连蜗牛也比你们俐落!难道不觉得丢脸吗!」

花了将近三十分钟拿到绳子后,两人惊险万分地回到甲板上,却遭到波尔蜜纽耶海尉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阵痛骂。这让马修的忍耐力终于到达极限。他强制调整好急促的呼吸,接著用力踏著甲板地面站了起来。

「你……你也该差不多一点!为什么身为援军的我们必须模仿水手做这些事!又不是人手不足,别让我们做这种不同领域的工作!」

「……啥?喂喂,你这胖子还没理解自己的立场吗?」

波尔蜜纽耶海尉以不以为然的态度这样说道,举起架在肩上的弯刀用力一挥。把弯刀的前端对准马修的鼻子后,她继续开口:

「首先,我们对来自陆上的援军并不觉得感谢,只会因为增加了多余的负担而感到很不爽。再加上这艘船上可没有所谓的海兵,出状况时所有人都要参加作战,平常时每个人都得工作。这是理所当然的状况,我们可没有余裕让人吃闲饭!」

「……我承认这种方针是有道理,我们也对于自己吃闲饭的状况感到很过意不去。如果有什么事情能帮上忙,当然不会吝于协助──可是!」

马修讲到这边,伸手指向背后。他那些在晕船状态下还被迫进行严苛训练的部下们,正四个人一起脸色铁青地躺在那里。

「从第一天就把他们逼成那样是想怎样!如果是新兵的训练期间,稍微过度的操练倒也还可以接受,但现在的情况并不一样,或许几星期后就会发生实战啊!基于这点,比起训练我们成为半吊子的水手,现在更应该去思考如何让彼此更有默契的合作吧!」

「哼!明明是个动作慢吞吞的胖子,就只有嘴巴很厉害嘛。」

「……没错,就是那表情。让我最不爽的是你的态度。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好好锻炼我们,只是单纯想利用训练当幌子实施虐待吧!」

一股火气冲上脑袋的马修压低声调提出指责,波尔蜜纽耶海尉哼了一声。

「哼,有一半算正确答案。我们从一开始就完全不期待你们这些家伙,因为陆上的人来到海上不可能有正常的作战表现。所以当然也不需要合作,毕竟一旦开打,你们只会躲在船舱中吓得瑟瑟发抖而已。」

「你这混帐讲什么话……!」

马修气得浑身发抖,但托尔威却代替他往前一步。

「尤尔古斯海尉,可以请你适可而止吗……我已经很清楚你瞧不起我们,但不管怎么说,看到战友受到侮辱会让人很不愉快。你能了解吗?这种事情真的让人感到很不快。」

带著强烈意志光芒的一对翠眼狠狠瞪向对方。或许是有点被托尔威的气势压倒吧,波尔蜜纽耶海尉撇著嘴转过身。

「哼!声势倒是不错嘛!我就等著看看这种干劲到底能撑多久──喂!你们几个,游戏结束了,回去工作!」

「「「「「「「「是丨尤尔古斯老大!」」」」」」」」

收到命令的船上人员立刻散开,被拋弃在甲板角落的马修凭著一股怒气,用力踏响地板。

在那之后,假借训练名义的虐待依然持续发生。马修等人动不动就会被叫到甲板上,不是要他们进行没有意义的危险作业,就是要他们不断擦拭甲板直到差点累瘫。利用舰长把实质权限委交给她的状况,波尔蜜纽耶海尉专横跋扈到了极点。

当然,遭到迫害的这一方的挫折不满感不断累积……在离港后第四天晚上终于出事。一如过去几天那样,两人在海尉的命令下花了两小时修补已经破破烂烂的老旧船帆,最后才饥肠辘辘地前往船内的军官用餐厅。这时却发生让忍耐突破极限的状况。

「有够慢,这就是你们两个的晚餐。」

「……啥?」

马修和托尔威愣愣地看著放在桌上的「那东西」。只见在两个盘子上,装著已经变成淡红色,看起来似乎是鱼片的物体。而且只有这样,别无其他。别说是汤和肉乾,甚至连面包都没。托尔威把脸靠向盘子,皱起眉头。

「这个好像没有调理过……是生的吗?」

「没错,新鲜蔬菜在海上是贵重物品,为防止坏血病所以要吃生鱼。你们该不会不懂吧?」

把手肘撑在桌上托著脸颊的海尉不怀好意地笑著。这态度激起了马修的怒意,他狠狠咬牙。

「……这事之前有听说过。虽然现在离港后才过四天,我并不认为物资会缺乏到这种地步,但这点也可以不计较。我想问的重点,是没有其他东西吗?」

「看起来像是有吗?正如眼前所见,那就是全部了。」

「这样怎么可能会够!而且基本上,你们不是有面包也有蔬菜吗!不要再耍人了,快点给我们一样的食物!」

怒气冲冲的马修用双手拍击桌子。波尔蜜纽耶海尉也不示弱地拿起弯刀刀柄前端重重往桌上一扣。

「不要太得意忘形,这个没有用的累赘!光是有给你们食物就该心怀感谢!」

「你说这种快要坏掉的鱼片是食物?为了避免吃坏肚子,不吃还比较好!」

「闭嘴!有种抱怨就别吃!」

「……是这样吗!不需要你说,我也会这样做!」

马修不屑地丢下这句后,就转身踹开大门走出餐厅。托尔威也毫不犹豫地跟著离开,在两人原本该使用的桌上,只留下没被碰过的盘子。

「──可恶!」

正在气头上的马修冲上甲板,在怒气尚未平息的状况下狠狠跺脚,接著甚至踢向主桅的底部。跟上来的托尔威以平稳的语调安抚他。

「小马,船本身并没有罪。」

「是啦,是那样没错啦!但是我们也没有犯下必须被罚吃那种快要臭掉的生鱼的罪啊!」

他大叫时,正好肚子也传出响亮的咕噜声。这下马修的气势整个散了,他有点自暴自弃地原地躺下。在逐渐被蓝黑色夜晚笼罩的大海中,托尔威并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在友人身边坐下。

「……我说那个女人,为什么会那么仇视我们?」

「嗯~看来和陆军成员搭乘同一条船的状况本身似乎就已经让她感到不快……」

「如果只是因为这点理由,会如此纠缠地一直虐待我们吗?就算只根据船上作业的情形来判断,也可以知道那些家伙实际上应该没有那么闲吧?或是船员的不满已经累积到必须把这种霸凌行径当成娱乐……如果真是这样,这艘船打从一开始就真的很不妙吧。」

马修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他也很清楚这种担忧不是正确答案。虽然他并不愿意承认,但「暴龙号」的船员们在波尔蜜纽耶海尉手下表现得很团结。是一个和那种必须把外人当成牺牲品来试著排解压力的不安定状态根本无缘的集团。

「那,真的只是因为那女人是个虐待狂吗……?万一真是那样可就没辙了,混帐!」

马修的拳头无力地打向甲板。托尔威不知道该对垂头丧气的友人说什么才好,烦恼一阵仍找不出结果后,他决定改变话题看看能不能多少提振一点精神。

「我说,小马。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

「虽然很丢脸,但是我对帆船的构造是一窍不通。所以,或许这也是很蠢的问题……不过,这艘船现在受到的风,应该是和行进方向呈现垂直的横向风吧?为什么这样还能往前进呢?」

托尔威望著扶手前方的阴暗海面,同时不解地歪了歪头。过了一会,依然躺在甲板上的马修才开口说道:

「……嗯,这是在讲解帆船性能时很重要的部分。如果只粗略回答原理,那就是船底突出的龙骨会在水中产生阻抗避免船只往左右移动,然后再从船帆受到的横风力量中只抽出往前方的推进力……大概是这样吧。」

「唔~这有点难。如果是受到顺风推进感觉上倒还可以理解……」

「嗯,的确很难理解。虽然应该也不是因为这样,但以前的帆船真的只能靠顺风前进。也曾经有过必须等到风向赏脸才能够开始航海,这种不便状态是理所当然的时代。正因为如此,能靠著调节船帆方向来让船只逆风前进之航行技术的发明,为当时的航海者们带来了革命──」

「哦~身为陆上的家伙却学了不少知识嘛,佩服佩服。」

这时,突然有个嘶哑的声音插嘴。马修吓了一跳撑起身子,只见不知何时有个一手拿著拐杖,长著长长雪白胡须的老人站在他们面前。

「不过啊,到头来除非有试著亲自接触,否则对船这种东西还是会什么都不懂……虽然讲得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但这道理或许在任何一个分野都一样吧。」

「……老爷爷,你是谁?」

「嗯?我?我姑且算是这艘船的舰长。」

即使听到对方这样说,但马修和托尔威却无法直接相信这句话……对方身上穿著把裤管卷到膝盖的皱巴巴裤子,虽说仔细观察还能看出这是海军服,然而瘦削的上半身却只穿著脏兮兮的无袖衬衫,完全找不到阶级章之类的配件。

若是这种规模的军舰,舰长应该是相当于陆军校级军官的高阶军人,然而却很难从眼的的寒酸老人身上看出那种水准的威严。话虽如此,也很难想像对方在这个状况下还对他们两人说谎,因此马修和推尔威半信半疑地站起来敬礼。

「真……真是冒犯了,舰长大人。在下是陆军少尉,马修‧泰德基利奇。」

「同样隶属于陆军的中尉,托尔威‧雷米翁。那个……很抱歉,请问舰长大人您尊姓大名……」

「我是拉吉耶希‧库奇海校。但,平常叫舰长就好。波尔蜜那家伙也让其他人称呼自己为尤尔古斯老大吧?对于这方面,这艘船上并不是那么计较。」

「很不好意思到今天才向您致意。尤尔古斯海尉什么都没说,而且至今都没见到您,因此我们以为您会在下个港口才登船……」

看到两人惶恐地低下头,库奇海校笑著摇了摇头。

「不必在意。我想你们看了就知道,我已经是半隐居的状态。即使基本上还保有舰长的立场,但指挥船员的实质权限已经让给了波尔蜜。现在的我跟摆设没有什么两样。」

「关于这点,我们也已经在这几天内实际体认到……但和舰长大人您相比,尤尔古斯海尉看起来非常年轻。无论有什么理由,现在就交接任务是否还太早了呢?」

「年龄不是问题。海军讲求实力主义,只会要求能对应立场的能力。」

「……那家伙有那么优秀吗?我实在无法相信。明明她光是因为『看陆上人员不顺眼』这点理由,就完全没打算认真和我们互动合作。」

马修忍不住直接讲出真心话,老人呵呵笑了。

「这个嘛……至少关于操船技术,她拥有出类拔萃的优秀水准。在操纵中型舰时,即使找遍全海军,恐怕比那家伙优秀的人也不超过五个。」

听到讨厌的家伙获得如此高的评价,微胖的少年露出不爽的表情。对这反应似乎乐在其中的库奇海校继续说道:

「然而,讲到除此之外的部分是否已经达到及格点,老实说还有疑问。例如和你们的相处方式,也呈现出在那方面的不安要素。」

「……关于这点我很想请教,为什么她会把我们视为眼中钉呢?就算有外人登上自己船舰的确会让人感到不快,但我并不认为是只因为这样。」

「……嗯,雷米翁家的老么,你看起来是个天生的优等生。发言举止中处处都透露出善良,善哉善哉。」

「呃……?」

「然而,以这种健全的思考反而很难体谅波尔蜜的心境吧──所以这时得由你上场了,泰德基利奇家的小子。」

「由我上场?……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只要在想像中换个立场就行。好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波尔蜜,身为历经卡托瓦纳海军训练的新锐海军军官,也是『忠义御三家』之一的尤尔古斯家成员,一个拥有血统书的女孩。对立场和家世具备强烈的自觉,再加上年轻,自尊高得没有上限──然而,这样的你也有一个弱点,那就是还未经历过实战。」

老人流畅地解释著,让马修自然而然地听得出神。

「因为从来没上过战场,当然也尚未立下战功。那么就算实力再坚强,也不会被称为英雄。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不过呢──正当你对这种情况感到焦虑时,却发生了一点小事。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那些比自己年轻却拥有帝国骑士之称号,被赞颂为真正英雄的一行人出现在眼前。好啦,在这种时候,你会有什么感觉?」

听到这边的瞬间,少年以猛然领悟的态度望向库奇海校。

「……嫉妒、焦躁、对抗心……是这些吗?那家伙的敌意就是来自这些吗?」

「看来你很自然地想像到了。嗯,就是这么一回事。波尔蜜那家伙嫉妒你们,才因此感到厌恶,甚至到了根本不想去思考如何协力的地步。」

海校边叹气边说,马修举起右手搔了搔脑袋。

「嫉妒……?那个尤尔古斯家的成员嫉妒我……?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你发现自己已经换到受人羡慕的那一边了吗?不过,这也没什么好难为情。因为直到刚才为止都无法察觉这事实的状况,也是你的视线依然看向高处的证据──看来你不只对现状完全无法满足,而且目标还放在高得吓人的地方吧?」

被对方说中的马修无言以对,老人似乎很愉快地从喉咙发出咯咯笑声。

「总之,就是这样。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要怎么办?如果因为刚才那些话而对波尔蜜彻底失望,我也可以用自己的权限把你们送回旗舰。在那边应该能够以贵客的身分享受舒服的待遇吧。」

听到对方提出自己求之不得的逃跑机会,托尔威反射性地看向友人。然而,微胖的少年却皱起眉头陷入思考,没多久之后就摇了摇头。

「……虽然这提议很让人感谢,但我还是要婉拒。那样一来跟夹著尾巴逃走根本没两样。」

「小马……」

「你回旗舰去吧,托尔威。你没有必要配合我的固执。」

对于这份体贴,托尔威立刻摇头拒绝。这不出所料的回应让马修也露出苦笑。因为如果立场相反,他也会同样配合对方。

「是吗,不逃吗?看来你们还挺有骨气嘛。」

「只是因为单方面挨打让人很不爽而已,我这人的个性可没那么善良。」

马修露出豁出去的笑容。托尔威一方面为友人恢复精神而松了口气,同时举手抵著下巴开始思考。

「……可是,具体上该怎么做?想让那个尤尔古斯海尉对我们刮目相看,我想似乎不是容易的事情……」

「老实说,我也还没想到能达成的手段──不过,也不是全都没有盼头。因为至少从明天起,这艘船的空气就会大大转变。」

马修带著确信这样说道。看到青年因为不明白他有什么根据而表现出困惑反应,马修不怀好意地拉起嘴角。

「你没有计算出航之后的天数吗?航程似乎有按照预定执行,所以这艘船明天应该会抵达最后补给点的港口。」

「……啊!」

「就是那么一回事。持久战会在今天结束,准备和援军会合并转为反击吧,托尔威。」

过了一夜,隔天早上。包括「暴龙号」在内的卡托瓦纳海军第一舰队按照马修的预想,进入位于帝国领土东南方的塔库港开始补给。在港内待机的十二艘军舰也会在此和舰队会合。从这港口出发后,齐欧卡的领海已经近在眼前。

「好啦!不要偷懒发呆了!快点把这艘船喂饱!」

站在甲板上的波尔蜜纽耶海尉指挥著搬运物资的水兵。当然马修等人也在其中,正没完没了地搬运沉重的木箱和木桶。明明从早上十点就开始作业,但即使过了正午,也完全没有要结束的迹象。

「……也太慢!那家伙在干嘛……!」

全身被汗水浸湿的马修一边搬著木桶,同时不断重复跟诅咒没两样的抱怨。这也难怪。虽然船只的确到港,但他等待的关键人物却迟迟没有出现。而且因为有搬运物资这个名目可利用,海尉的蛮横更是愈来愈升温。

「喂!胖子跟竹竿!你们两个的动作怎么那么迟钝!那样的话就算搬到晚上也搬不完!」

「……呜!既然如此那你也下来帮忙啊!居然可以只在那边大模大样的挺著胸膛不断骂人,海军军官还真是相当轻松的工作啊!」

「嗯~?猪在叫个什么?我完全听不到!」

「混帐……!」

边忍耐痛骂边继续搬运物资的状况又进行了三小时半,时间已经快要来到傍晚。虽然物资几乎都已上船,但他们等到心焦的援军却尚未到达。

「唔……!」

马修和托尔威合力把感觉特别沉重的最后一个木桶搬上甲板。总算完成严苛劳动的两人正靠著扶手调整紊乱呼吸,海尉的嘴里却发出无情的命令。

「好!补给已经结束了吧!那么你们几个,把舷梯拉上来!」

「……呜!等……等一下──」「「「「「「「「是!尤尔古斯老大!」」」」」」」」

士兵们受到指示后,淡淡地把连结船只和港口的唯一通路收了起来。由于动作太快,根本来不及阻止。马修和托尔威茫然呆站著。

「看来是久候的人没来?真遗憾啊~」

看出他们的希望已经被斩断,波尔蜜纽耶海尉抿著嘴笑了。两人因为过于震惊而讲不出话。

「怎么会……骗人的吧……居然没来……」

微胖少年甚至已经无力站著,弯下一边膝盖跪到甲板上。然而,在他们的精神即将彻底受挫之前,两人背后刚刚才搬上甲板的那个木桶开始喀喀摇晃。

「──不,已经来了。」

「……!」

「所谓压轴总是会晚一点才出现。现身~!有谁召唤了我吗!当当当当当!」

伴随著熟悉的声音,木桶的上盖弹飞了起来。马修和托尔威吓了一跳转向背后,只见下半身还整个套在木桶里的怀念黑发少年正出现在眼前。

「阿……阿伊!」「伊库塔!」

两人原本消沉的表情逐渐恢复光彩。因为突袭成功而心满意足的伊库塔也从木桶里拔出脚,踩到甲板上并得意地挺起胸膛。

「吾友马修还有小白脸,好久不见啦。看到你们这么欢迎我实在令人高兴,忍著霉味躲在桶子里的行为算是有得到回报。」

「我……我还觉得这桶子怎么特别重,原来是你这混帐……!一开始就该正常地出现!」

「我们等你好久了,阿伊……!太好了,刚刚我还真的以为无法和你会合……!」

连声音都透露出安心。看到他们这种态度,伊库塔也立刻察觉自己在到达前出过什么事。

「才好一阵子不见,你们两个都憔悴不少嘛。什么?原来海军供的餐很少?」

「不不,已经顾不到那边──呜哇!」

三人正在对话,一把弯刀突然从旁边插了进来。一脸不高兴的波尔蜜纽耶海尉毫不客气地打量著这个才刚闯上船的陆上家伙的全身上下。

「你这家伙就是第三人吗?明明已经迟到还敢这么大摇大摆,这是怎样?」

她发出带有怒气的声音。根据马修和托尔威逐渐罩上阴影的表情,伊库塔大略推论出这艘船上发生过什么事。

「──这真是不好意思,我是陆军中尉,伊库塔‧索罗克。请亲密地叫我阿伊就好。」

「谁会那样叫你,白痴!你这种人叫桶男就够了!」

「那么请亲密地叫我桶男。呵呵呵,这么快就帮我取了昵称,这样应该可以判断为有机会吧,马修!」

即使表现出高压言行,伊库塔依然保持这种吊儿郎当的调调。这是海尉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对手。不知该如何对应的她只能一语不发,换成伊库塔主动提问。

「那么这位姊姊,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是一等海尉波尔蜜纽耶‧尤尔古斯,是负责掌管这艘船的人。我话说在最前面,叫我的时候必须称呼为尤尔古斯大小姐,或是尤尔古斯老大。」

「好的,我明白了!──那,我问一下,小波儿你几岁啊?」

这瞬间,伊库塔以外的所有人都僵住了。波尔蜜纽耶海尉的表情一口气绷紧。

「……喂,等等。你刚才说了什么?你刚刚叫我什么?」

「嗯~我想应该是刚好二十岁吧……如何,猜中了吧?」

「给我听人说话!你刚刚到底叫我什么?你说啊!」

激动的海尉用弯刀的刀刃抵住对方的胸口。伊库塔随便看了一下在傍晚阳光下反射出刺眼光芒的宽幅刀身,接著不解地歪了歪头。

「把武器拿来当玩具很危险喔,小波儿。可能会不小心切到手指,你看你看,就像这样。」

少年说完,挥起缺了小指的左手。波尔蜜纽耶海尉虽然因为这光景而吓了一跳,但是在部下面前,还是拚命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凶狠吼道:

「你……你觉得这个看起来像玩具吗!还有小波儿是什么!要是敢瞧不起我,我可会真的把你剖成两半!」

「哼哼哼,就算你吓唬我也没用没用。来吧来吧。」

「咦……!」

伊库塔毫不介意抵在自己胸前的刀尖,反而靠近波尔蜜纽耶海尉。当刀刃前端即将刺入肉里时,她慌慌张张地拉回弯刀。

「哇……哇哇……!」

「啊哈哈,你的刀尖根本没有杀气喔,小波儿。而且你啊,没有真的砍过人吧?如果是有经验的家伙,这里该在对方不会死掉的程度内动手稍微刺下去。不过你却办不到。因为头一个问题,就是你并不明白到底要刺多深才会让人死掉。」

伊库塔用手掌轻松地推开刀身,逐渐接近对手。产生危机感的海尉虽然往后退开,但已经太迟了。下一瞬间,伊库塔已经钻到她身前,双手甚至还绕到了她背后去。

「不管怎么样,为了纪念我们相遇,来个拥抱吧。我抱──」

「咦?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出生至今头一次被男人抱住的冲击让尤尔古斯的后裔发出惨叫。在许多船员的旁观下,她呈现半错乱状态,用手中的弯刀刀柄前端用力敲打这个无礼者的背部。

「好痛啊啊啊啊,怎么这么纯真。不过谢谢你,我好久没这么过瘾了。」

隔著无袖背心充分享受柔软触感后,伊库塔以彻底满足的态度放开海尉。面对喘著气恶狠狠瞪著自己的对方,少年先顿了一下,才举起右手上捏著的某物体。

「话说回来,小波儿。我刚刚很巧地捡到了这种东西……」

乍看之下,那是有相连的两块半球状部分,类似条状物的布制品。慢了一拍才察觉那东西是什么的波尔蜜纽耶海尉虽然觉得没有可能,但还是把手伸向自己胸前──接著发现无法摸到原本该有的感觉,让她的脸色一口气发青。

「你……你什么时候……!」

「唔~这是谁的东西呢?线索只有这东西的主人拥有七十八公分的胸围。」

「不要说出数字!快……快点还来!」

她以充满杀气的表情想拿回内衣,但伊库塔却哼著歌闪过海尉的手,接著转过身跑了出去。波尔蜜纽耶海尉很不幸,明明才刚和伊库塔见面,就得深刻体认到这个人在认真逃走时有多恐怖。

「当鬼的人来这边~往有拍手声的这边来喔~♪」

「给我站住~~!」

才看到他沿著甲板从船头一口气冲到船尾,接著伊库塔就把手伸向后桅的绳梯,以简直不像人反而可以和蟑螂媲美的速度爬了下去。他的攀登能力已经靠著平日的爬树行为获得彻底锻炼,就连波尔蜜纽耶海尉也无法与之相比。

「喂喂~!港口中有没有哪一位掉了这件胸罩啊~!」

「哇~!快住手!快住手啊啊啊啊啊啊!」

在船桅顶端被高高举起的内衣受到海风吹拂而不断晃动。面对这让人实在无法正视的光景,甲板上除了有哑然呆站的船上人员,还有双手抱著肚子的马修和托尔威也一起抬眼看著。

「呼哈哈哈哈哈……!你……你看,托尔威!之前一切都一口气还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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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哈哈哈哈……!不……不愧是阿伊,即使会推翻预测,也不会背叛我们的期待!」

在海拔十五公尺的高度展开了一场争夺内衣的格斗。这种近年来难得一见的低水准争执,让两人忘记这几天以来被迫尝到的辛酸,笑到几乎无法呼吸。

这成了转机。援军到达,持久战结束──反击开始。

伊库塔这个新要素的加入,为「暴龙号」的环境带来远超过马修预想的剧烈变化。现在,他已经把波尔蜜纽耶海尉视为目标,完全盯上她了。

「──哼!连缆绳都无法绑好吗!所以说陆上的家伙真的没用!」

离开港口后的隔天中午。海尉照惯例把马修等人叫上甲板后,再度开始假借训练之名的虐待。

这次她的要求是要众人练习结绳术,面对和陆上绑法情况不同的多种绳结,就算是手特别巧的托尔威也被迫陷入苦战。

「我们没学过当然不可能会吧!要是突然叫你清理风枪,你有办法做到吗!」

「啰唆,胖子!不准违抗我!你只要闭上嘴,按照指示动手就对了!」

无法忍耐这些恶言的马修狠狠地咬牙。这时,他注意到在自己视线范围的角落。可以看到挺著胸一副了不起样的海尉背后出现了一个摇摇晃晃起身的人影。

「……没错,绳索的使用法深奥得无穷无尽。一直麻烦你单方面教导我们未免让人过意不去,所以我也来指导一招吧──看招!」

「──呜啊!」

复杂交错的绳索从后方缠上猎物的身体。接著少年以几乎会产生残影的迅速动作来调整好各处的绳结后,最后的收尾则是把手中的绳索用力一扯。

「「「「「「「「哦哦!」」」」」」」」

眼前发生的奇迹,让旁观的人们纷纷瞪大眼睛。让人难以置信的是,缠住海尉身体的绳索居然呈现出分别围住胸前两处山峰的状态,并构成了左右对称的六角形。

「龟甲绑法……这正是结绳术的艺术。由束缚和勒紧来酝酿出的极致女性美!」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由于被绳子勒住,胸前双峰变得更为明显,感到非常丢脸的波尔蜜纽耶海尉弯腰蹲下。然而,即使她想至少要遮住胸前,双手却无法动弹,因为连手臂也一起被绳索绑住了。结果,就成了个从某角度看起来反而会比站立时更加煽情的姿势。

「快……快解开!我叫你快点解开!」

「哎呀不要那么说嘛,小波儿,这样很适合你喔。」

「开什么玩笑!……你……你们几个发什么呆!快点想办法弄开这个!」

无法行动的海尉寻求部下的帮助。水兵们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却在她身边犹豫起来。因为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解开绳索。

「老大,我们连看都没看过这种绑法……」

「那就切断不就得了!你们腰上挂著的东西是装饰品吗!」

既然她这样说也没办法。部下们虽然有点踌躇,但还是拔出腰间的弯刀,把绑住长官的绳索一根根切断。好不容易靠这样让双手恢复自由后,海尉以燃烧著熊熊怒火的双眼瞪著身为犯人的少年。

「你这混帐,居然敢再度做出这种瞧不起我的行径……!可别以为这次能平安无事!」

海尉对部下们送出暗示众人一起上前围殴的视线。然而,注意到这动作的马修和托尔威毫不迟疑地抢先行动。他们带著八名部下,一起挡在伊库塔前方。

「……喂喂,虽然我想应该不可能,但你该不会想带著这么多人围殴他吧?」

「给我让开!你们几个也想一起挨打吗!」

「如果你真的想打,我们可以奉陪。不过啊,你也冷静下来看看现在的自己吧。我们这边的伊库塔戏弄的对象只有你一个,丢脸的人也只有你一个。换句话说,这是你和伊库塔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吧?和其他船员一点关系都没。」

「…………呜!」

「我有听说过『个人受到的耻辱要以自己的力量来洗刷』是海上战士的气概。难道这艘船的领导者是一个不借用部下的力量就无法收拾自己残局的没出息家伙吗?」

美学被拿来当成挡箭牌,海尉也只能愤愤咬牙。如果就这样动手围殴伊库塔,等于是把自己眨低成如马修所言的蠢货。这正是可能会对部下的信赖心造成不良影响的愚蠢行为。

「如果真的要打,你就一个人动手啊。先靠自己把伊库塔逮住后,想打想踹都随你高兴。只要,你能遵守这规则,我们也不会出面阻拦。」

马修带著无畏的笑容这样说道。遭到至今为止都瞧不起的对象反抗,这屈辱让波尔蜜纽耶海尉的脸涨得通红。伊库塔脸上挂著吊儿郎当的笑容,对著这样的她挥了挥手。

「聊完了吗?好啦,来吧,小波儿,试著抓住我吧!」

这句挑衅成了最后一击,让波尔蜜纽耶海尉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断了。她抖著手拔出腰间的弯刀,朝著黑发少年全速冲去。

「很好!看我宰了你啊啊啊啊啊啊!」

这之后的展开,只是昨天的翻版。就连在船只这种封闭性的空间中,要逮住全力逃跑的伊库塔仍旧是难如登天。他们沿著甲板顺时针跑了十三圈,逆时针跑了八圈,还在前桅、主桅、后桅各上下四次。在船上四处追逐这么久之后,耗尽体力的波尔蜜纽耶海尉终于屈膝跪下。

「……你……你这家伙是怪物吗……」

她边喘气边抬头望向船桅,在那里可以看到少年正充满余裕地挥手……在挑衅下不断怒吼;追著前方的背影而不得不做出一些不必要动作;还有伊库塔自始至终都冷静地去配合船只的构造,刻意采取高效率的移动──这几点合计起来造成在体力消耗上的差异,最后出现的结果就是这样。

「今天是我赢了。明天再玩吧,小波儿。」

伊库塔先沿著绳梯往下爬到适当的高度,才一口气跳到甲板上。接著他直接从那些目瞪口呆的船员们中间穿过,在众人注视下从容地走进船舱内。

或许是害怕在身体还感到疲劳时动手会导致状况又演变成相同的发展吧?隔天波尔蜜纽耶海尉收敛了平常的虐待行动,和部下们一起专心进行船上作业……然而,当她前往前桅最下面的帆桁缩帆(注:收起一部分船帆以减少受风面积)时,想避开的对象却从船帆对面突然探出头来。

「呼呼呼,小波儿。」「呜哇啊啊啊!」

由于过于惊吓,她放开抓住帆桁的手,两脚也从踏脚索上滑落。糟了,会掉下去──这样想的海尉用力闭紧双眼,然而在这瞬间,却有组合成复杂模样的绳索化为缓冲垫确实地接住了她被抛向半空中的全身。

「……咦……?」

「好!我逮到一只小波儿了!」

而对垂挂在帆桁下方,活像是中了陷阱的动物的海尉,伊库塔高举起双手发出喝采。她本人晚了一拍后也理解到状况,但由于全身都被绳索绑住,根本无法行动。

「放……放开我!快点放开我!」

「好啦好啦,不必那么慌张。呃……这里要这样,还有这边是要这样……」

伊库塔以笑容随便应付掉海尉的惨叫,开始调整缠住她身体的绳索位置。当注意到骚动的船员们聚集过来想弄清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时,伊库塔的作品也刚好完成。

「好,结束了……悬空紧缚‧菱绳绑法!虽然是省略跨下部分绳索的简易版,不过……嗯!不愧是我,做得真好!」

伊库塔双手抱胸,露出放松的微笑表情。至于手脚被绑在背后,而且还以正面朝下的姿势被悬挂在半空中的海尉,唯一能使用的抵抗手段只剩下破口大骂。

「可恶!可恶!你居然毫无反省,胆敢做出和昨天一样的行为……!」

「……咦?一样?你说一样?不对!绝对不一样!你仔细看看,今天是网罗全身的菱绳绑法!至于昨天是针对胸部的龟甲绑法!规模和艺术性不都完全不一样吗!」

「谁理你这种病态的坚持!喂!你们几个,不要光看,想点办法!快点帮我把这些绳索解开!」

听到命令的船员们赶紧想要跑向海尉,然而伊库塔却坚决地阻止他们。

「等一下!现在动手还太早!因为你们还没有欣赏到这个紧缚秀的最高潮!」

靠著带有异样热意的眼神逼退船员们后,伊库塔再度转向悬空的猎物,并拔出插在自己腰间皮带上的细长木棒。

「各位仔细欣赏──嘿!我戳!」

「……呀啊!嗯!嗯啊!呀啊啊!」

被戳中侧腹的波尔蜜纽耶海尉发出尖锐的叫声。由于这叫声和她平常给人的印象宝在差别太大,让船员们不由得听到出神。

「对!就是这个!无论任何事物,都很难取代对这种状态的女性做出戳戳行动时能享受到的愉悦!我戳我戳!」

「啊!呀!住手!快住手!拜托你快住手~!」

接下来,少年花了约三分钟对猎物这里戳戳那里戳戳后,才「呼~」地吐出满足的叹息。

「……嗯,过瘾了。我就到此为止吧──那么,我说你。」

伊库塔转过身子,把自己刚刚才使用过的木棒交给呆站在旁边的船员之一。接著少年露出最棒的笑容,对那个盯著拿到手的木棒,整个人傻掉的船员说道:

「拿出勇气试试看吧。别担心,一定会出现新的世界。」

「……呃……咦?」

没让对方有时间思考,伊库塔绕到船员的背后用力推著他前进。接著在波尔蜜纽耶海尉开口前抓起船员的右手腕,直接往前一戳。

「呀啊啊!」

「…………呜!」

波尔蜜纽耶海尉口中发出来的叫声化为甜蜜的麻痹感窜过船员的脑髓。觉得时机已到的伊库塔放开协助船员的手,这次不再需要有人从背后推一把,而是船员自己举起颤抖的手,把木棒往前戳。

「呜!嗯啊!──呜……汉吉!你这混帐!到底是什么意……啊呜!」

「……啊!我……我到底做了什么!」

恢复神智的汉吉放开木棒。之后其他的船员也总算清醒,开始动手救出依然被挂在半空中的长官。

等绳索被切断恢复自由之身后,波尔蜜纽耶海尉总之先瞄准身旁的汉吉,狠狠赏了他鼻梁一拳,才移动含著泪水的双眼在船上四处捜寻。然而,无论是船上的哪个角落,都已经找不到伊库塔的身影。

同样的骚动和骚动后的追捕行动一起组合成的戏码之后又上演,四次。然而第五次时并没有发生追捕行动,而下一次的第六次时,波尔蜜纽耶海尉的精神终于崩坏了。

「老大!请您出来吧!求求您,尤尔古斯老大!」

船员们来到长官躲藏的房间前敲打房门,悲痛的喊叫声锷遍整艘船。

在别的房间内,托尔威和同伴们一起听著这些叫喊,同时以僵硬的表情看向犯人。

「……我真的再次深深体会到阿伊的恐怖……」

「……啥?喂喂,你说那什么话,小白脸。好戏接下来才要开始,我连自己学会的捆绑技巧的十分之一都还没施展出来耶!」

讲到伊库塔,他正一派悠哉地躺在房间里的其中一张吊床上,双手上拿著绳索燃烧著创作意欲。

另一方面,背靠窗边墙壁坐著的马修则叹著气摇了摇头。

「不,你停手吧……的确这样让我们出了气,但总觉得哪里不对……或者该说,你的做法从根本上就把手段和目的搞错了吧……」

微胖的少年闭上眼睛烦恼著──自己这些人的目的,绝对不是想用连续好几天的变态攻击把波尔蜜纽耶海尉逼疯。反而最后必须想办法把事态导往和解的方向,让双方能承认彼此都是在同一艘船上并肩作战的同袍。

「唔……为了达到目的,到底该怎么做……」

马修的思绪陷入迷宫,对面的托尔威则担心地望著他──这时,托尔威注意到有个奇妙的影子从友人头上的窗户外一闪而过。

「……刚刚那是……」

「?怎么了,托尔威?」

看到青年突然起身冲向窗边,微胖的少年愣了一下。然而,在托尔威开口说话之前,房门外的走廊上已经响起通知发生异变的声音。

「右舷前方发现所属不明的舰影!所有船员进入二级警戒态势!」

房间中的懒散气氛整个转变。首先是伊库塔一溜身滑下吊床,冲向放在墙边的十字弓。接著马修和托尔威也效法他背起风枪。

「──老大!您听到了吗!是二级……呜哇!」

传来船员的惨叫,接著是有东西碰撞地板的声音。大概是船员被突然打开的房门给撞飞了吧。听到之后还响起有哪个人冲过走廊离去的脚步声,马修轻轻地哼了一声。

「不明船舰的状况如何?」

冲出之前躲在里面闭门不出的军官房间后,波尔蜜纽耶海尉直冲上甲板,向在船桅监视台上的部下发问。依旧看著望远镜的船员开口回答:

「方向是西北西,和我方的距离约三海浬。由于海上有浓雾,因此进一步的情报还不明!」

「首先要确认对方是否为军舰,其次是要确认是否为单舰──传令兵,和旗舰的联络呢?」

「刚才已经送出光信号!现在正在等待回应!」

指示和回答接连不断地响起。船上笼罩著和至今截然不同的紧绷空气,这时马修等三人也从船内把部下带下甲板。

「喂!现在是什么状况?我们武装好在甲板中央待机就可以了吗?」

「啰唆!没人要找你们!给我老实待在船舱内!」

回应极为冷淡。马修狠狠咋舌,原本他还期待一旦船只置身于紧迫状态,就能顺其自然地彼此合作,但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马修、托尔威,让部下们装填子弹。当然,也别漏了你们自己的风枪。还有得趁现在先去确认甲板上的掩蔽物,做好随时都能够开始射击战的准备。」

伊库塔压低音调做出指示后,同伴们也立刻回应并开始动作。比起其他船员,他们的心已经早一步进入战场。

「好啦,这下该怎么对应呢?」

另一方面,同一时期。在位处舰队中央的旗舰「黄龙号」甲板上,总司令官耶里涅芬‧尤尔古斯上将收到发现不明船舰的报告后,似乎很烦恼地双手环胸。

「发生遭遇事件的时机比预料中还快呢。这里还是帝国的领海,如果不明船舰是齐欧卡的军舰,还真是相当大胆地闯了过来。」

副官邓米耶‧刚隆海校提出冷静的分析,化著浓妆的司令官哼了一声。

「……算了,不管怎样,都要看对方的数量。如果是单一舰艇或是二至三艘,那么目的应该就是侦查。这种状况下要立刻追击和缉拿,只挑出好男人作为俘虏,剩下的就丢进海里……」

「上将,我现在是真心在烦恼。一想到我只要把眼前这个不懂得自重的人妖丢进海里,不但能够防止重大违反战时条约的行为,而且还能拯救许多俘虏的性命,我就……」

「快把你那手指动个不停的双手放下,邓米耶!刚刚那些话当然只是在开玩笑!」

当两人正以平常的风格进行乱七八糟的互动时,从忙碌往来的船员间找缝钻过的雅特丽和哈洛以及夏米优殿下朝著这边跑了过来。来到他们前方后,炎发少女停下脚步举手敬礼。

「很抱歉打扰两位的谈话,尤尔古斯上将──听说『暴龙号』发现了不明船舰?」

「哎呀,你们的消息真灵通。不过也对,毕竟你们的伙伴也在那艘船上。」

「可以请教您打算如何对应吗?」

「这是把『不明舰艇是齐欧卡军舰』设为前提的疑问吧?嗯,大致上有两种做法。如果敌人只有少数,应该会在注意到我方后逃走,这时就要命令处于队形外围的船舰去追击并缉拿对方。要是对方也有相当数量,就会当场命令整个舰队直接展开海战。不管要怎么做,现在都只能等待来自波尔蜜那边的后续报告。」

「那么『暴龙号』在这两种情况中的定位是?」

「因为『暴龙号』目前待在最靠近敌人的位置,无论是追击还是海战,都得让这艘船担起光荣的率先攻击任务──啊,不过你们不需要担心那些男孩。我会在下次的光信号中确实指示,要『暴龙号』在战斗开始前就先用小船让他们回到旗舰避难。」

你们放心吧……总司令官对众人露出温柔的笑容。虽然这是充分为客人考量的体贴表现,但雅特丽却摇了摇头拒绝这提议。

「我等想提出的第一个请求,就是希望您不要发出这种信号。」

「好啊好啊,不要客气什么都可以提出来──咦?你刚刚说什么?」

「就是如您听到的意思。请不要特地把搭乘『暴龙号』的三人召回,而是让他们直接参加战斗。如果对手是齐欧卡军舰,我想他们一定能帮上忙。」

雅特丽边以坚定的语调这样说明,同时晃著那一头炎发往前踏了一步。面对她的惊人气势,尤尔古斯上将表现出困惑反应。

「……我……我并没有认为各位派不上用场。只是你也懂吧,要是让身为客人的你们站上前线──」

「万一身为援军的我等战死,海军的确会脸上无光吧。然而,和您的侄女乃至『暴龙号』全体船员的生命相比,那是重要的事情吗?」

「什么──?」

尤尔古斯上将根本没有想过要基于这种条件来衡量孰轻孰重,因为他并没有把齐欧卡军舰视为这种等级的威胁。在他还无法推论出对方真正想法时,原本在一旁观察事态发展的刚隆海校开口说话。

「……上将。看来对齐欧卡军舰可能带来的威胁,她们的评估远高过我等。因为这是以在北域的实战经验──和最新的齐欧卡军交战过的体验作为佐证的观点,我想应该也值得列人考虑。」

获得意外人物的支援,让雅特丽以诧异的眼神看向海校。另一方面,听到副官如此建议后,尤尔古斯上将也不能全然无视,他不得不双手抱胸开始思考。

「──上将,『暴龙号』送来后续报告!不明船舰巳确认为齐欧卡军舰,然而只有单舰,似乎没有僚舰!船型是三桅的中型舰!」

新情报打断了他的思绪。稍作考虑之后,总司令官提出妥协案。

「……我还是要发出回到旗舰的许可。不过,会加上必须是他们本身想回来才执行这动作的条件。雅特丽希诺中尉,这样可以吗?」

「是!这是求之不得的命令,非常感谢您接纳在下的意见。」

雅特丽挺直上半身敬礼,并把视线看向在甲板右舷外那片弥漫著白色雾气,不断往外延伸的大海。她一边品尝著自己无法参战的焦躁感,同时坚定不移地确信已已经用最正确的形式从背后推了同伴一把。

「──旗舰送来了回应!命令本舰和僚舰『枪鱼号』、『石辉号』协力追踪、缉拿敌方船舰!此外,许可伊库塔‧索罗克中尉、托尔威‧雷米翁中尉以及马修‧泰德基利奇少尉移动到旗舰!如果本人希望移动,就以小船送回!以上!」

负责传令的水兵喊声响遍甲板。直到现在,波尔蜜纽耶海尉才第一次转身面对背后那些做好武装已经在待机的陆军人员。

「……正如刚刚听到的内容,我现在会叫人放下小船,你们这些家伙快点开始准备离舰。」

「拒绝。刚刚有说『如果本人希望移动』吧?但我们不想离开。」

马修代表众人立刻回答,下一瞬间,拔出弯刀的海尉逼近三人。

「你们也给我识相一点……接下来是真正的战争,就算你们留下也只是碍手碍脚,连这点都不懂吗?别瞧不起大海!」

把刀尖对准一行人的海尉厉声威胁。但是马修并没有感到畏惧,反而捞起对方的领口。

「……瞧不起战争的人是你,尤尔古斯海尉。」

「你……你这家伙……!」

「你说接下来是真正的战争?这话听起来真让人觉得好笑。如果真是那样,为什么你要做出在战前主动减少战力的举动?一旦把我们移到旗舰上,就等于这艘船舰的战斗人员会减少这么多人!你连这种道理都不懂吗?」

「才……才不需要借用你们这些家伙的力量……!」

「所以我说你太小看战争!总之,给我仔细听好!所谓的战场就是永远无法预测会发生什么事的地方!就连根据数字推论应该能轻松获胜的情况下,也必须为了对应不测的事态而事先尽可能确保战力!要是指挥官忘记这个原则,你知道会怎么样吗?不,你应该不知道吧!所以我告诉你!就是死者的数量会再往上提升一个位数!」

从近距离发出的怒吼压倒了波尔蜜纽耶海尉,让她一时无言以对。不光是音量,还有在这番发言中扎根的马修的沉重经验也是造成这结果的原因吧。

过了几秒后,回过神的海尉甩开揪住自己领口的手,退后几步像是想要逃走。

「……我……我不管了!如果你们要无视警告留下来的话就随你们便!我也没有空继续应付你们!」

波尔蜜纽耶海尉抛下这句话,接著跑向舰尾。到达后她先深呼吸好几次调整心情,才对著等待指示的船员们大声吼道:

「改为一级警戒态势!要追赶上风处的敌舰!准备迎风换舷!」

「「「「「「「是!尤尔古斯老大!」」」」」」」

「冲吧!你们这些家伙!如果要比逆风航行的速度,『暴龙号』是历史上最快的船!齐欧卡的慢吞吞乌龟根本不是对手!要让他们知道厉害!」

在英勇激励下团结一心的船员们为了对应接下来的指示,纷纷前往各自该负责的位置待机。海尉口中发出最初的命令。

「右满舵!」「是!」

掌舵手把手中的船舵往顺时针方向转动到底,几秒过后,船体开始改变方向。

「主桅、后桅,转动各帆桁!」「「「「「是!」」」」」

在中央以及后方这两根船桅下待机的船员们一起拉动绳索,转动帆桁。原本的船帆位置是配合从右舷吹来的风,这时却为了迎接反向的风而逐渐改变。

「就是现在!回舵!」「是!」

从船速下降看出转向已经到达极限的波尔蜜纽耶海尉命令掌舵手把船舵往反方向切回。于是,还没有改变位置的前桅船帆就受到来自正面的风,这力量导致船慢慢开始往后方漂移。由于船舵在这段期间也继续打向左方,因此船身一边后退,一边转换到可以从左舷受风的角度。

「……好!前桅,转动帆桁!」

判断船首已经和上风处呈现四十五度角后,海尉下令剩下的前桅也和其他两根船桅开始反转帆桁。在来自左舷的风力推动下,船只恢复速度,就这样,暴龙号精彩地改变前进方向,开始逆风航行。

「哇!呜喔……!」

由于受风位置已经从右舷变更为左舷,船只的倾斜方向自然也跟著变成另一侧。托尔威因此脚步不稳,而不受影响的马修从背后扶住了他。

「小心点,船在迎风换舷时的动作会最剧烈……不过,连我也不知道可以做得这么俐落。」

「谢…谢谢你,小马……话说回来迎风换舷是?」

「是帆船朝著上风处逆风航行的方法之一。在转动船体的同时改变帆的位置,让整艘船能沿著ㄑ字型的路径转换方向。虽然无论什么样的船都无法从正面迎风航行,但只要利用这个技术,在一定的角度以内都能够逆风前进。所以帆船可以藉由重复这个方法,让船只以锯齿状朝著上风处航行。」

马修流畅地说明,表情透露出明显的佩服。

「这绝对不是简单的事情。首先不可或缺的条件是要有熟练的船员们彼此互相合作,再者一旦切换船舵方向和转动帆桁的时机稍有失误,船只就会在尴尬的角度停下。而这个责任,大部分都压在负责指挥操作的那个人身上。」

微胖的少年目不转睛地凝视著站在舰尾的海尉那看起来似乎比过去更大的背影。

「……同样是为了逆风航行的技术还有一个叫做顺风换舷,这种比较容易办到。不过,代价是转换方向时需要长距离与长时间,像现在这样以追击为目的的场合,未免浪费掉太多时间。既然敌舰待在上风处,那么就只能重复迎风换舷的动作来追赶对方。」

「和对手的距离是三海浬吧?能追上吗……?」

「我也不知道。只是,对方的船舰是两个横帆加一个纵帆的三桅帆船,相较之下这艘『暴龙号』是一个横帆加两个纵帆的前桅横帆三桅船。一般来说,纵帆被认为适合迎风换舷,既然在船只的适应性上较为有利,那么剩下就要看船员的技术了。」

在浓雾的另一端,可以隐约看到敌方的舰影。伊库塔横著眼望了一下,同时把十字弓的弓弦拉紧。

「关于驾船技术的输赢,就交给专家们负责就好……不过问题是,这次并不是在赛船,而是战争。但现在的小波儿还欠缺对这事实的认知。」

「──好!逮住对方的尾巴了!」

开始追击约四小时后。靠著船员们秩序井然的合作进行多次迎风换舷,在短时间内争取到距离的暴龙号终于逐渐将敌舰纳入射程。

或许是操纵技术的差异造成的结果,同时离开舰队开始追击的两艘僚舰隔了约半海浬跟在后方。这也是让马修等人感到介意的状况之一。速度快是很好,但拉开这么远的距离,在战斗时就很难活用数量上的优势。

「……差不多要进入膛线风枪的射程了……阿伊,你对这状况有什么看法?」

「……由于帝国内已经进入量产体制,因此海军的风枪兵也配备了膛线风枪。我方有你和马修在,如果演变成单纯的枪击战倒是并不会处于劣势。而且只要稍微争取一些时间,僚舰也会前来支援……只是……」

伊库塔眯起眼睛凝视敌舰,推测出他在担心什么的马修开口说道:

「──你在担心的是爆炮吧?」

「没错,马修。虽然好像还没有报告提到齐欧卡在海战中使用爆炮的案例,但如果我拿到那样的武器,首先就会放到船上。」

「可是如果是那样,我方应该早就进入对方炮击的射程了吧?结果却没开炮,这代表……」

「当然,也有可能是敌方的船上并没有爆炮。不过直到最后都不可以掉以轻心。在还没亲眼见识到损害时或许很难想像,但真正看到时已经太迟了。毕竟敌方有没有那个可是天差地别。」

由于曾经尝过爆炮的苦头,伊库塔的警戒心比任何人都强烈。被他的紧张感传染,马修和托尔威屏息凝神地往前看去,只见前方出现终于逐渐被追上的敌舰身影。

「以左舷邻接敌舰并排航行!枪兵弓兵列队!」

在波尔蜜纽耶海尉的指示下,拿著风枪和十字弓的水兵们前往甲板的左舷列队。看到他们组成密集阵形的战列横队并举起武器的样子,托尔威的表情哭闷地扭曲。

「那不太妙……既然已经导入膛线风枪,使用方法却还跟滑膛风枪一样。那个密集阵形会成为敌人的最佳标靶。」

「没办法,上一场战争结束后到现在的时间实在太短,大概根本没有空把因应射程长距离化的训练普及全军。既然连陆军都是这样,较晚导入膛线风枪的海军就更不用说了吧。」

不过……伊库塔也提出了另一面的观点。那就是齐欧卡应该也处于同样条件。除非有亡灵部队那种等级的敌人在船上,否则双方枪兵的熟练度应该没有太大差异。

「老大!敌舰主动靠近了!」

看到即将成为并列前进状态的两船间距离更为缩短,一名水兵大声报告。波尔蜜纽耶海尉有些意外,因为她原本以为一开始会在彼此保持距离的状态下形成枪击战。

「……意思是对方没打算跟我们玩小家子气的枪战吗?很好!掌舵手,船舵向左!」

「是!」

受到刺激的她下令把船舵往左打,和敌舰之间的距离也更加缩短。枪击战在彼此几乎能看清对方船员的距离下展开,从敌舰飞来的子弹打破船帆,掠过船员头上并卡进木头船桅里。

「接下来会和对方相接!全员上刺刀!准备白刃战──!」

波尔蜜纽耶海尉的喊声已经在预告战斗将速战速决。为了对应登舰攻击,水兵们纷纷开始装上刺刀和短矛。马修和托尔威正想命令部下也进行同样的准备,伊库塔却伸出手来制止他们。

「等一下,时机未到!托尔威!看清楚敌舰的侧面!不是船上而是船身!你会觉得那里看起来有点不对劲吗?」

听到这个问题,托尔威也把原本紧盯船上的视线一口气往下移。从海面到甲板为止的船身侧面只有厚重的木材,他无法看出伊库塔口中的不对劲之处。

「不,没什么奇怪之处──啊!」

翠眼惊讶得睁大。在托尔威的观察下,原本似乎没有任何可疑之处的船身侧面接连出现四方形的缺口。那些缺口看起来像是从内往外推的窗户,下一瞬间,带著暗沉光泽的铁制炮身从窗内出现。

「──是大炮!阿伊!有七门……不,八门!在船身侧面排成一横线……!」

「所有人都趴下!即将受到冲击!」

当不妙的预感变成确信的那瞬间,伊库塔在思考之前已经先开口大叫。然而,只有从陆上带来的同伴们听从这警告并立刻做出对应。在船上人员中占了大多数的水兵们根本不把陆军的发言当一回事,因此在没有任何防备这状况下迎接那一瞬间。

类似雷鸣的轰隆声响震撼众人耳朵,同时「暴龙号」的船身也剧烈晃动。在左舷组成战列的水兵们有一部分被打成碎片,飞散出去掉进右舷的海里。没被直接打中的人们也在晃动下摔倒、落水、或是狠狠撞上船帆,这一击造成的死伤者随随便便就超过了十人。

「呜……!」

伊库塔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连预料到冲击的他也没能安然无伤,腰部撞上索具而受到挫伤。总算平安无事的马修和托尔威站了起来,正打算前来救助负伤的战友,他本人却严词柜绝。

「不必管我,快跑向舰尾!她要掉下去了!」

听到这句话的两人猛然一惊,把视线移向舰尾后,就发现似乎是被先前冲击打飞的波尔蜜纽耶海尉以上半身挂在外侧的姿势,浑身无力地瘫在扶手上。而且她好像已经失去意识,身体正朝著大海逐渐下滑。

「可恶!拜托要赶上……!」

位置比较靠近的马修用力在地板上一蹬,往前冲出。他到达舰尾的同时,波尔蜜纽耶海尉的身体也整个从扶手上滑落。马修伸出去的右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对方的脚踝。

「呜……!快……快醒醒啊!笨蛋!现在是该昏倒的时候吗!」

「……咦……?」

身处倒吊状态的波尔蜜纽耶海尉恢复意识。发现往下看是海面,往上看则是抓著自己脚踝的马修后,她总算了解现在正处于生死关头。

「什么……啊!呜哇!啊哇哇哇哇哇哇……!」

「慌什么!我也已经撑不住了……!只能孤注一掷,我要一口气把你拉上来!」

马修讲完,接著用左手确实抓紧扶手,然后一口气把握著海尉脚踝的右手往上提。当上半身回到船上时,波尔蜜纽耶海尉也拚命地伸长手臂,好不容易抱住了扶手的下段部分。这时马修先喘了口气,才再度把手臂往上拉,最后她总算平安回到了甲板上。

「呼……呼──」「别在这种地方休息!笨蛋!」

由于死里逃生的冲击,让海尉像是泄了气般地整个人坐倒在地。连调整呼吸的时间都不愿意浪费的马修站了起来,半拖半拉地把她拽往后桅后方。靠这样躲过枪击后,马修伸手抓住恍惚状态的波尔蜜纽耶海尉双肩,用力摇晃。

「喂!你振作点!战斗还没结束!」

「啊……呜啊……呜……发生……什么事……?」

「是齐欧卡军舰的炮击啊!而且还是强烈到万一我方运气不好有可能会被打沉的攻击!我过去已经提过好几次关于爆炮的事情吧!」

「我……我不懂……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

她哭丧著脸诉苦的样子,呈现出让人很难从过去那种跟女海盗没两样的言行举止想像到的脆弱。马修咂了咂嘴,放开她的肩膀──看这样子,要她现在立刻恢复成指挥官身分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明白了,总之你先待在这里调整呼吸吧。等冷静下来之后就回去指挥,知道吗?」

马修不抱期待地这样交待完后,就弯著身从船桅后方冲出,赶回同袍身边。在那边可以看到托尔威把马修留著的部下也一起统整起来,正在指挥迎击行动。

「继续射击!瞄准船身侧面的炮手,别让对方再发射!」

「桅楼上的两人!你们要狙击敌舰的高阶船员!从根本削弱对方!」

伊库塔也忍受著腰部疼痛并发出指示,但再怎么说形势都不太妙。由于关键的「暴龙号」正规船员还没从混乱中恢复,因此状况完全是寡不敌众。而且直到遭受炮击前,这艘船都维持往敌舰靠近的方向没有再转动船舵,因此再这样下去两艘船的路线将会交叉。不只会在近距离承受下一次炮击,而且根据情况,敌方或许会直接登舰攻击。

「再这样下去不妙……!」

托尔威抱著焦躁情绪喃喃说道。这瞬间──尖锐的锣声响遍落入绝望深渊的「暴龙号」船上。在这种似乎能骂跑船员内心胆怯的响亮锣声后,接著是嘶哑的老人声音以强而有力的语调傅向甲板。

「喝!你们这些混帐还不快点清醒!」

声音的主人待在后部甲板──因为先前的炮击而失去掌舵手的舵轮旁边。那正是至今为止都没有在正面舞台上现身的「暴龙号」舰长,拉吉耶希‧库奇海校。目睹船舰落入绝境因此挺身而出的老练军人舍弃朽迈的老人形象,让全身都洋溢著往年的活力。

「前桅,把帆桁往左转!要让船帆以前方受风!」

海校以毫无犹豫的声调发出指示。他把刚刚敲响的锣丢向脚边,亲自握住舵轮。接著老人再次以大音量激励还没从混乱中恢复正常的船员们。

「你们在拖拖拉拉个什么!这样还算是卡托瓦纳海军的成员吗!没事的人给我赶快回到自己的岗位!不会效法陆上的友军吗!」

听清楚这吼声的瞬间,船员们就像是被淋了一头冷水,行动也恢复秩序。回想起自己任务的他们慌慌张张地在船上移动,重新回到各自的位置。姑且先靠著把船舵往右打以拖延冲突时间的库奇海校再度重复一次和刚刚相同的命令。

「我说了要你们快点把前桅的帆桁往左转!手脚再不快点,敌人可会再度炮击!」

忆起刚才冲击的船员们非常慌张地回应这个以紧迫声调下达的指示。由于舵轮和帆桁都已转动,原本来自斜前方的风转为来自正前方,与前进方向呈现反向量的风力让船帆往逆向高高鼓起。这样就等于是让船踩了紧急煞车,船身的前进速度也突然大幅变慢──没过多久,走在前面的齐欧卡军舰就传出了第二次的轰隆声响。

「好……好险啊……!」

马修带著背脊一阵发凉的感觉,确认炮击从快要打到船头的位置惊险飞过。要是库奇海校再晚一点才介入战局,「暴龙号」这次真的会因为来自极近距离的炮击而受到致命伤吧。

「直接把船舵打往下风处!我们要以全速逃回舰队,陆上的小鬼们,这样没问题吧!」

「我们举双手双脚赞成!……但,既然船身已经因为最初的炮击而受损,而且船帆面积也是对方较大!真的有办法逃走吗?」

「如果只有这艘船的确很困难,但我方有僚舰!我和『枪鱼号』的舰长是老交情,对方会推测状况而展开牵制战术吧!」

库奇海校给予坚定的回应。伊库塔和马修以及托尔威决定相信这名回归现役的老人展现的大胆笑容,在「暴龙号」上再度开始行动。

同一天的傍晚,看到勉勉强强逃离敌舰追击回到舰队的僚舰呈现出惨不忍赌的状况,让目睹到这一幕的卡托瓦纳海军众成员都受到了下巴简直快掉下来的冲击。

「这……这是怎么回事……?」

船身的侧面开了两个大洞,主桅的船帆破破烂烂,船上的设备就像是被巨人破坏过那般一塌糊涂。这惨状甚至会让人觉得这艘船还能浮在海上实在不可思议。

「敌方只有单舰吧?我方明明还带著僚舰追击,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才会变成这样……?总……总之,先把伤患送到医务室!」

两舰船舷相接后,奄奄一息的伤患们从「暴龙号」上沿著舷梯被送往旗舰。这过程在「黄龙号」船员的屏息旁观中结束,接下来轮到还可以靠自力行走的人。首先是马修,接著是伊库塔和把肩膀借给他的托尔威走下舷梯。

「索罗克,你负伤了吗……!」「让……让我看看患处!」

从群众中冲出的夏米优殿下、哈洛还有雅特丽直接跑向三人身边。伊库塔边转向她们,同时哭丧著脸频频叫痛。

「……好痛喔~背后好痛~……哈洛,我快死了~救救我~」

「请振作一点!我一定会救你!外伤呈箭伤吗?还是枪伤?」

「不,这家伙只是撞到……我差不多快搞懂了。这理论只适用于伊库塔,当他故意强调很痛很痛时,反而该认定这行为是只受了轻伤的徵象。」

就像是要证明马修的分析,掀开伊库塔衬衫的哈洛放心地吐了口气。夏米优殿下也摸著胸口总算放心,这时雅特丽从她们后方往前,来到少年面前。

「……如果只看船身的损伤,似乎是一场相当激烈的战事。让你们前去参加应该是正确答案吧?」

「这艘船勉强没有沉没而成功回来的结果就是答案。谢谢你说服了尤尔古斯上将,不愧是你,这是很棒的助攻。」

伊库塔竖起大拇指,而炎发少女回以微笑。这时,一脸严肃的刚隆海校快步通过一行人身边,然后停下脚步。

「库奇海校、波尔蜜纽耶海尉,请立刻前往舰长室。尤尔古斯上将正在等你们的报告。」

垂头丧气的海尉的肩膀跳了一下。她身边的库奇海校轻轻点头,从背后推了彷佛结冻而一步也走不出去的海尉一把,两人开始一起移动。

先等他们离开,刚隆海校才转向雅特丽等人。

「虽然不需要所有人到齐,但请各位也过去一趟。尤其是搭乘『暴龙号』的成员中最少要来一人。」

「了解──哈洛,可以把伊库塔交给你吗?基本上他的确是伤患。」

「请交给我!」听到这句话,哈洛充满干劲地回应。确定答案后,雅特丽接著把视线移到公主身上。

「殿下,如果您愿意的话也请和哈洛一起行动。」

「嗯,明白。我会确实地把索罗克绑住……我是说会让他好好休息。」

雅特丽向爽快应承的公主殿下行了一礼,然后确认马修和托尔威都点点头后,转向刚隆海校静静回应。

「由我等三人前往。虽然不好意思,但麻烦您领我们前去舰长室。」

将舰长室放在军舰最尾端是卡托瓦纳海军自古以来的习惯。

「黄龙号」的尺寸在所有船舰中是雄踞首位。在这艘船最深处的宽广房间中,把双手手肘都撑在厚重大桌上的耶里涅芬‧尤尔古斯海军上将正等著众人。

「我看过船的样子了,看来是惨败。」

他的声调并没有特别带有指责之意,反而很平淡。雅特丽等三人在后方并排站著,而他们前面的波尔蜜纽耶海尉依旧深深垂著脑袋,她旁边的库奇海校则严肃地点点头。

「这是我的责任。身处舰长的立场,却直到今天都错估齐欧卡船舰的威胁。」

「哼,我说库奇爷,你这话听起来像是谦虚反省,但其实是拿反省当幌子的指责吧?因为头一个误判的人,就是人家本身。」

尤尔古斯上将边叹气边说,同时靠著椅背挺了挺腰。马修和托尔威有点感动。至少眼前这个人物和之前的长官不同,即使遭遇意外事态,似乎也不会因一时的情绪波动而乱吼乱骂。

「无论是斥责还是反省,总之人家要先听过报告。按照顺序从头说明你们追上齐欧卡船舰后发生了什么事吧。」

在上将的催促下,库奇海校开始慢慢叙述──「暴龙号」追著敌舰逆风航行,顺利追上后开始与对方并行并尝试展开枪击战,这时却遭到超乎常规炮轰的猛烈攻击。然后他补充由于「暴龙号」的船员处于崩溃状态,接下来的战斗就由在那段期间内出面战斗的马修和托尔威代为报告。

「……喔,原来是这样。简单来说就是挨了什么爆炮一击之后,船员们惊慌失措所以无法打一场正常的战争?」

「正是如此。在炮击后,只有那边的小子们和他们的部下能够做出冷静的对应。虽然羞愧,连我本身也需要时间去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库奇海校毫无隐瞒地叙述事实。听完这些话的尤尔古斯上将直到此时,才第一次把视线转往老人身边那个依旧坚守沉默的侄女身上。

「波尔蜜,你有什么意见。」

「…………!」

「不要像颗石头都不说话,要从遭到对方痛击的立场表达意见。就算刚遭到炮击时你曾经昏倒,但之后还是有目睹各种状况吧?到底如何?」

这时,尤尔古斯上将的语气并没有带著责备,他本人大概也没那意思吧。然而,质问对象的内心却已经被逼进了绝路,连这种事情都无法好好判断。

「……我……不知道……」

「嗯?」

「……我不知道有那种东西!我从来没看过那么厉害的大炮……!所……所以我按照训练和对方并走……想要用风枪和箭矢削弱敌人战力,然后接触敌船登舰攻击就行了……我还以为只要那样做就会赢!明明我被教导这样就能赢,可是……可是……!」

从她嘴里讲出的发言已经不能算是报告。听到这内容后,尤尔古斯上将的眉头也逐渐锁紧。

「到……到追上为止都很顺利!迎风换舷连一次都没有失败!在控船技术上应该是由我方完全获胜!可是……那……那种大炮太卑鄙了……!要是没有那种大炮,打赢的绝对会是我们!是吧?是这样吧?库奇爷爷也这样想吧?」

听到海尉哀求般地希望自己能附和,库奇海校只是带著沉痛表情一语不发。当波尔蜜纽耶海尉还想继续辩解,再也受不了这种丑态的尤尔古斯上将厉声说道:

「……已经够了!波尔蜜,你下去吧,现在立刻离开这房间。」

「等,等一下,叔叔!我……!」

「够了,实在让人听不下去。你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难看吗?我是要你报告败战的颠末,可没有要你为了打输找藉口。」

「……呜!」

「什么途中都很顺利,或是没有哪个就可以赢……明明无论你说什么都无法改变结果,却啰啰嗦嗦地实在有够难看。这是耻上加耻。我说你,打算用这种样子自称为尤尔古斯的后裔?」

最后这句话深深刺入她的内心,也夺走所有的藉口。大颗泪珠从海尉睁大的双眼中不断滚落,彷佛眼睛内部的水坝已经决堤。

「是人家看走眼了。波尔蜜,现在解除你作为『暴龙号』船员的身分,我不会再让你回到那艘船。在下达后续命令之前,你就在这艘船上找个角落好好躲著吧!」

叔叔嘴里讲出的处置摧毁了海尉内心的最后寄托。

「啊──喂!」

波尔蜜纽耶海尉用一只手盖住哭得乱七八糟的脸,终于冲出舰长室。马修听著沿著走廊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只能继续呆呆站著,连反射性伸出去的右手都无法放下。

「不要管她。现在更重要的是后续报告──不过我要早点把话挑明,由于发生这次的事件,你们已不再是『贵客』。无论要感到高兴还是伤心都是你们的自由,但首要之务是接受这事实。」

尤尔古斯上将以沉重的语调如此宣布,站在旁边的副官则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等人于名于实都已经被视为援军后,雅特丽和托尔威换上新的心情,面对眼前的长官。

只有马修一个人,依然介意著背后那扇波尔蜜纽耶海尉夺门而出的房门。

「呃……换句话说,算是因祸得福的结果吗?」

哈洛简明扼要地总结出重点──在舰长室报告完后,骑士团五人和公主都前往雅特丽她们三人之前被分配到的房间里,久违地齐聚一堂。

「嗯,大致上是那样没错。一方面成功唤起我方对齐欧卡战力的警戒,而且也证明了在对应这份威胁时,我们的经验能发挥效果。虽然出现牺牲的确悲惨……不过和只能受保护的客人立场相比,现在有很大的进步。」

雅特丽点了点头。这时,旁边有个上半身打赤膊并包著绷带的少年从床上爬了出来。哈洛慌忙按住他的肩膀。

「不行啊,伊库塔先生。你现在必须安静休息!虽然没有骨折,但这还是程度相当严重的挫伤……!」

「让……让我去……!小波儿她……小波儿她在等我……」

伊库塔像是呓语般地嘀咕个不停,哈洛和夏米优殿下则两人一起把他又硬推回床上。坐在对面床铺上的微胖少年绷著脸旁观这幅光景。

「……那种女人可以丢著不必管吧,完全是她自作自受。如果从一开始就好好安排和我们的合作,就可以减少许多损害……」

马修以低沉的声音如此说道,面朝上躺著的伊库塔边呻吟边回答。

「好痛……或许的确是那样没错。不过马修,她还很年轻啊……」

「她年纪比我们还大。而且啊,基本上这不是可以用年龄当藉口的事情吧?」

「真的是那样吗……那么,在北域参加那场泥沼般的战事时,难道我们从来不曾因为自己的年轻而感到不对劲吗……?面对还不到二十岁就得在败仗的最前线担负起许多人命的沉重压力,难道你都不曾想要抱怨『别让这种毛头小子乱搞』吗……?」

「……就算曾经那样想,也没有任何人愿意听啊。」

「嗯,是啊……这是在那个战场上曾发生的大错之一,所以我们才被迫必须自己设法。在和萨扎路夫少校会合之前,除了不依赖任何人,靠自己活下去以外,别无其他选择……」

「…………」

「不过啊,马修……你认为每一个人都能够靠自己克服和那个相同的苦难吗……?」

马修无言以对,也实在没办法毫无犹豫地点头回应。原因就是无论如何,他本人也没资格主张当初是靠自身力量在北域那泥沼般的战场上存活下来。即使只针对和席纳克族的内战,他也总是仰赖优秀的同伴──伊库塔和雅特丽和托尔威才得以保住一命。虽然长官靠不住,却靠著同伴成功存活。

「即使研究海军的历史,也可以知道在小波儿这种年纪就负责实质舰长任务的案例并不常出现……应该是靠著她本身是个优秀船员作为前提,再加上其他各式各样理由帮忙撑腰才得以出人头地。如果其中最关键的一点是『尤尔古斯后裔』这个家世,那么她肯定打一出生就被迫必须成为英雄。同时,她本人应该也一直为了回应这份期待而拚命奋斗至今……」

对这段境遇产生感同身受的感觉,出身于「忠义卸三家」的两人都放低视线。伊库塔横著眼看了看他们,然后叹了口气。

「不是所有人都能活得像雅特丽和托尔威那样……对大多数的人来说,必须持续回应周围期待的人生都过于沉重。所以今天,小波儿输给重压而跌了一跤……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对于人格上的不成熟视而不见,硬是把她拱上高位的周围人们的轻率才是最严重的原因……所以我认为,我们在指责她之前,应该要先谴责没有给她正确成长机会的海军这个环境……」

「……如果可以把成长的环境作为藉口,那么每一个失败的人不也一样……就连那个萨费达中将说不定也会讲出一样的说词吧!」

「嗯,是啊……如果从这种角度来看,萨费达中将为时已晚。他除了接受极刑好以身作则,再也没有其他能负起责任的办法。不过马修……即使以这些为前提,我还是要再讲一次。小波儿还年轻。而且她并不是我们的长官,若以实战经验来论,她反而算是晚辈。我不想在这里丢下她不管。」

马修咬著嘴唇保持沉默,伊库塔的表情因为疼痛以外的理由而扭曲。

「对于犯下过失的晚辈严加指责是错误的做法……喝斥和激励都只是单纯的手段,到头来只有告诫并引导对方才是唯一的正确答案。对方如果是小孩子那更不用说,就算直接指责错误的行动和想法也没有任何效果……因为这些都是错误的教育方式和成长方式表现出的结果。如果没有深入根源好好正视对方,那么无论再怎么斥责,都无法改变任何事……」

发言的主线已经偏离波尔蜜纽耶海尉的事情。然而这时,这番话却让夏米优殿下的内心受到比马修更深入的震撼。这个少年是抱著什么想法面对自己呢──少女感到自己终于了解了一部分,忍不住握紧拳头。

「……可恶……!」

低声咒骂后,马修从床上起身,接著走向房门。托尔威立刻对著他的背影发问。

「──等一下,小马。你是要去见海尉吗?」

「…………」

「我觉得那样很好。在那艘船上,比所有人都认真面对海尉的人就是你。所以……我想你一定也有些话能告诉现在的她。」

讲出这句话的青年脸上,甚至带著点引以为豪的表情。在友人发言的鼓励下,马修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果决地走出房间。

「黄龙号」被称为世界第一的巨大体积,同时也显示出要在这艘船上找出一个人有多么困难。要是漫无目标的随便乱找未免太费工夫,因此马修在此决定效法伊库塔,刻意采用「科学」的思考方式。

「首先……现在那家伙应该会想独处吧?」

光是把这点作为前提条件,就能让该寻找的地点选项大幅减少。原本并非本船人员的波尔蜜纽耶海尉当然没有属于自己的房间,而且船内几乎不存在能让人独自窝在里面不出来的空间。例外大概只有厕所,但很难想像对方会在还有其他选项的情况下选择那种地方,因此马修决定之后再去确认。

「这样一来,果然最有可能的答案是……」

已有推论的马修快步通过走廊,直接走上楼梯前往甲板。在群星闪烁的夜空下,遭遇先前败北而被迫重新检讨战略的海军第一舰队所有船舰正在大海的正中央下锚停泊中。

由于缩帆作业也已经完成,只能看到少数几个船员还在船上工作。虽然右舷和正在修理的「暴龙号」相接──但是现在的波尔蜜纽耶海尉应该不被允许回到那艘船上。因此马修把「暴龙号」赶出意识,让视线在旗舰的甲板上四处移动。他一一检查那些似乎能躲起来避开他人眼光的地点,之后……

「……啧!那家伙居然在那里……」

幸好有月光。在耸立的主桅的中段位置──超过海拔二十公尺的高处设置了一个监视台。马修的双眼勉强捕捉到躲在那边缩成一团的某人身影。

波尔蜜纽耶海尉察觉到有人爬著绳梯,边发出嘎吱声边逐渐靠近,不由得缩紧身子。

她保持抱膝姿势,战战兢兢地只把脑袋往后一转,这时爬上来的那个人刚好抓住了监视台的底部。在海尉屏息旁观下,认识的那个微胖少年突然探出头。

「……嗨。」

「…………」

「看起来还有让我可以待在里面的空间,所以,那个……打扰一下了。」

努力在不要往下看的情况下爬进监视台后,马修背靠著船桅,在波尔蜜纽耶海尉的旁边坐下。下一瞬间夜里的漆黑大海就占满了整个视野,让少年感受到难以言喻的恐怖,只能看著那光景吞了口唾沫。

「你真行,待在这补地方居然还可以感到消沉……我已经因为吓得提心出胆而顾不到其他了。」

「……你……你来做什么……」

「呃,这个……是什么呢?我是来做什么的啊?」

马修露出连自己都感到不解的表情,稍微侧了侧脑袋。波尔蜜纽耶海尉把脸埋进膝盖之间,像是想要逃离他。

「快……快走啦……!放我一个人在这里……!」

「不,就算你这么说,但我得待久一点才能做好下去的心理准备……是说……喂,我怎么觉得你讲话的方式和之前不一样?或者该说是个性不同?」

觉得诧异的马修仔细打量著对手。看著她简直像一只被雨水淋湿的兔子,紧紧缩著身体的这副模样,少年突然想通了真相。

插图

「……我说你啊……该不会是在家才敢嚣张的那种人吧?而且还相当极端。」

「…………呜!」

「我之前一直以为,一开始在尤尔古斯上将面前见面时你是在装乖,等和我们一起搭上暴龙号之后才现出本性……不过看到现在的你,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如果真要说,现在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吧。意思是你只有在自己的船上才能成为耍著弯刀的女海盗啰?」

「别……别讲这种自以为是的话!我随时都是同样的我!」

「就说你只是不打自招所以还是别说了吧……我反而要拜托你保持现在这样。比起被骂成胖子或肥猪,这样可轻松多了。」

马修边叹气边这样说完,被沉重羞愧感压垮的海尉就又把脸埋进膝盖之间。海拔二十公尺的监视台笼罩著一片沉默。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困扰到极点的马修稍微思考了一会,最后决定把从一开始就一直很在意的事情说出口。

「我说……如果是我的误会那很抱歉,不过关于你右脸上的伤痕……」

犹豫了一会,马修才继续说道:

「……是你自己弄伤的吧?」

波尔蜜纽耶海尉缩起来的肩膀猛地跳了一下,她边发抖边抬起头。

「……为……为什么……?」

「呃,你别紧张,我不是在瞧不起你。我也有同样的伤。」

马修说完,用手指摸了摸自己右脸颊的下部。虽然在月光下很难看清,但那里有一条以前他自己制造出来的细长伤痕。虽然和海尉的伤痕相比显得又小又不显眼,但即使如此,两人的伤痕依然都和「出处」相同。

「崇拜喀尔谢夫船长是每个喜欢船的人都会经历的过程,更何况对你来说他还是自己直系的祖先……不过,真佩服你敢弄出这么大的伤口。我才切不到三公分就掉下眼泪,而且之后还被我妈发现,遭到一阵痛骂。」

马修说著说著,自己的脸颊也因为不好意思而开始发热。在这种情况下,他突然注意到……旁边的波尔蜜纽耶海尉正凝视著自己,专心聆听发言。

「……喀尔谢夫‧尤尔古斯。他是在乱世时代以海洋为据点建立起一大军阀势力的豪杰,也是最早发明帆船逆风航行技术的伟大船员。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是个总是为了寻求未知土地而航向大海的冒险家。」

马修闭上眼睛,在眼皮内侧描绘出那些促使年幼的自己对大海产生憧憬的冒险故事。一开始的契机,是母亲汉娜‧泰德基利奇讲的床边故事。喀尔谢夫船长的轶闻有著丰富的变化,混杂著史实和夸大的荒诞无稽冒险故事总是让小时候的马修听得忘记睡意。

「虽然以『冒险故事的英雄』这身分广为人知,但除此之外,他作为军人的功绩也很显著。首先他创立了在后来演变成卡托瓦纳海军的集团,还有把军舰人员按体系改组这点也很革新。掌帆长、领航长、海兵队长……现在理所当然被采用的这些职务在喀尔谢夫船长出现的其实并不存在。因为本人有著豪爽又粗犷的个性,所以也是被称为卡托瓦纳海盗军这恶名之根源的人物……不过和这种风评相反,关于在没有秩序的海盗集团移转成有规律的海军时所需要的基础,毫无疑问正是由这个人建立。」

这带著热情的语调,是人类在谈论真正喜欢的领域时才会发出的声音。波尔蜜纽耶海尉正听得出神,微胖的少年却叹了口气。

「关于这样的喀尔谢夫船长所拥有的技术和精神,正是由你出身的尤尔古斯家直接继承吧。毕竟尤尔古斯家也被列入『忠义御三家』之一,在历史上的定位甚至可以和伊格塞姆与雷米翁相匹敌……我想必须扛著这种家世的压力,大概只有本人才能体会。」

「…………」

「可是啊,波尔蜜纽耶海尉。在搭乘『暴龙号』的期间,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你视为尤尔古斯家的成员。而是单纯地把你当成友军,当成对等的同伴。真希望你那时能明白这一点。」

马修边搔著头边说,波尔蜜纽耶海尉用手背擦了擦哭到肿起来的眼睛。

「我说你啊,别再老是把自己的视线放往高处,试著稍微回头看看真实的自己如何?停止想靠著那种霸凌行为让自己立于优势的做法……虽然指挥官当然会想让部下觉得自己看起来很伟大,但要是这种假象连自己都骗倒了,可成了本末倒置。」

「……呜……!」

「只要战况一恶化,随便糊糊的纸老虎就会头一个被吹烂,我在北域时也尝了不少苦头……我不会叫你别虚张声势,因为这反而是绝对必要的事情。只是,在走投无路的战场上,就连纸老虎都必须是一级品,否则根本不值一谈。」

当马修正因为自己讲的发言而露出苦笑,这时旁边突然传出带著哭腔的说话声。

「……典席西、马库尼、亚乌萨、庸德鲁凯……」

「?」

「他们是『暴龙号』的船员。可是,已经不在了。因为我是纸老虎,所以大家都死了。在……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听说他们四人都被炮击打成四散的碎片……!而且还掉进海里,连……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嗯……」

马修侧眼看向啜泣个不停的海尉,吐出长长的叹息……这是他也已经感受过的心痛,许多脸孔在眼前闪过。在北域方面战役的尾声,抵抗阿尔德拉神军的撤退战中失去了许多生命。那些都是他亲手培育出来的……第一次获得的部下们。

「…………这种事情真的很痛苦呢……」

「……别讲得那么轻松……!别讲得好像你也很懂……!」

「不,我懂……我真的懂。」

马修深深感受著相同的痛苦,不断点头……在满天的星空下,波尔蜜纽耶海尉的呜咽声一直持续,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然而,无论要花多少时间等待他都不在乎。微胖的少年像是理所当然地决定自己会继续待在这里,直到她停止哭泣。

从卡托瓦纳海军第一舰队的船舰航行于其上的帝国东侧边缘领海再往东。在由齐欧卡支配的海域中,有数艘帆船往来于正逐渐迎向黎明的大海。

「不准休息!听好了!还有一百次!」

「「「「「「「Sir, yes, sir!」」」」」」」

其中一艘船的前方甲板上,可以看到海兵们从一大早就单手举著弯刀重复进行挥刀训练。他们的武器和卡托瓦纳海军没有太大的差别,在不安定的船上,比起上了刺刀的十字弓或风枪,长度较短便于挥动的弯刀更受到重用。

「你们那种腿软的样子是怎么回事!以为自己是在厨房切菜吗!再追加一百次!」

「「「「「「「Sir, yes, sir!」」」」」」」

看起来似乎是海兵队长的魁梧男子命令满身大汗的部下继续运动。由于海兵们在发生战斗前都没什么机会表现,而漫长的待机时间会让身体变迟钝,因此这和「暴龙号」上发生的情况不同,并不是没有意义的虐待。然而──先不论这点,下令的男子身上有两处显得特别异样的地方。

第一点是握在他手中的大型长武器。那东西可以形容为附有倒钩的战斧,除了这名男子,没有其他人拿著那么夸张的武器。而第二点──就是男子的脸部右侧。有一道直达耳下,还可以从变成紫色的脸颊肉之间看到凌乱牙齿的伤口。

咚!战斧的斧柄前端重重敲击甲板地面。看到士兵们被这声音吓得缩了一下,男子叹了口气,大步走了过去。

「这样不行……看起来你们都是些懦夫。」

男子慢慢地从一个个脸色铁青紧闭著嘴的部下之间走过,瞪向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就这样让所有人都心惊胆战后,才在一名士兵前停下脚步。

「克蓝加,尤其是你。刚才的挥刀动作是怎样?你以为是在玩吗?」

「不……不是,我并没有……」

「我说过了吧,不准收起杀机。随时都要抱著准备杀死眼前敌人的想法来挥刀……明明我耳提面命过那么多次,但看起来你似乎在最近这段悠闲的旅途中把这事给全忘了。」

男子以似乎很不耐的态度搔了搔后脑,接著撇了撇自己裂开的嘴。

「算了,你放心吧。我马上会让你回想起来。」

「……咦──!」

下一瞬间,男子的右手轻松挥动战斧。还以为自己脑袋会被砍掉的海兵用弯刀当盾缩起身体,然而和他的预料相反,挥过来的凶器在即将砍到前停了下来。

「呼──」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才刚看到和斧面处于相反位置的倒钩勾住了士兵的军服领子,接下来扛著战斧的人就靠著自己的强壮手臂,让挂在战斧上的一整个人悬空。

「哇……哇啊啊……!」「别乱动。」

男子单手握住勾著部下的武器,走向甲板的边缘。在许多海兵们屏息旁观的状况下,他到达舷门后,就把还挂著士兵的长柄战斧当成钓竿,直接伸向海面。

「噫……!队……队长!请饶了我!葛雷奇队长……!」

看到波涛汹涌的大海就在自己的正下方,吓破胆的士兵发出惨叫……虽然今天没有下雨,但风却很强,造成浪也很大。正因为是海兵,所以他很清楚掉进这样的大海里会有多危险。

「鱼饵不准讲话,会把鱼吓走。只要钓到一只大鱼我就放你走。」

被唤作葛雷奇的男子一脸平静地回应。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用人类当饵能钓到的鱼只有鲨鱼之类,而且万一被那种玩意咬中,士兵真的会有生命危险……话虽如此,看来实际上他似乎不需要等待那样的恶运。因为勾在倒钩上的军服上衣发出纤维断裂的声音,成了落水的倒数读秒。

士兵产生绝望的心情,而葛雷奇则是边挖鼻孔边让战斧上下移动。这时在两人的眼前──突然有一只鸟飞过。从高空迅速俯冲而下的那只鸟在接触水面的同时,也对事先盯上的水面下鱼影伸出钩爪;当它再度飞上天空时,已经抓住一条约莫有五十公分的鱼。

成功逮住猎物的这只鸟似乎很得意地绕了一圈,接著才通过海兵们的头顶,在甲板前方降落。不过降落地点并不是甲板上,而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的某个人肩膀。

「做得很好,米札伊。」

俐落抓住从空中抛过来的鱼,并开口称赞肩上爱鸟的这个人,乍看之下有著奇妙的打扮。就算穿在那凹凸有致身材上的齐欧卡海军军服还可以不算,但戴在头上那顶有著圆型宽帽缘的三角帽,还有像是用羽毛编织而成的白色外套,在船上都发出一种可称为异样的异国情调。而那对深琥珀色的眼眸,更增添了宛如年老猫头鹰那般充满智慧的印象。

停在那人肩膀上的鸟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被主人唤作米札伊的那只鸟是拥有白色身体和黑色羽翼的猛禽──鹗。由于捕鱼本领高强,也被称为鱼鹰。全长接近七十公分的这只鹗即使在同类中也算是相当大型吧。

「这个如何呢?葛雷奇。」

一只手拿著爱鸟猎物的她走向海兵队长身边。虽然体型以女性来说算是相当高,但一和人高马大的葛雷奇站在一起,两人的身高差距几乎快成了父女档。

「非常感谢,少将大人。」

听到女子问话的葛雷奇立刻收回战斧,把被悬在半空中的部下放到甲板上。接著先挺直上半身敬了一礼,才伸出粗犷的双手恭敬接下那只鱼。

「──鯕鳅吗?居然可以一爪抓起体型这么大的鱼,米札伊还还是跟平常一样是优秀的搭档呢。

「嗯,是吧?希望之后也可以分一片给这孩子。」

「我会让人把最大的一片送过去──知道吧,克蓝加?」

葛雷奇用自己那张裂开的嘴,对还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喘气喘个不停的部下笑了一笑。克蓝加慌忙起身接过鱼,为了把这鱼送往厨房而冲向甲板前方的楼梯。女性目送著他的背影离开,低声说了一句。

「──真抱歉,似乎害你们必须长时间忍耐无聊。」

「这也没办法,要是被命令等待,就算是一百年也得等,这就是我等的任务。」

「我也没预料到会等这么久……或者该说,我没想到居然事到如今还要等待敌人。因为我一直坚信,下次我们收到的命令会是能让帝国明白死期已到的总攻击。」

「如果有按照我方的预测打下北域,那么迟早会演变成那样吧──对那毛头小子有点期待过度了吗?」

葛雷奇一边回想以前遇过的白发将领,同时嘴上抱怨。女子缓缓摇头。

「约翰有在努力。一方面煽动席纳克族诱导对方发动内乱,同时说服阿尔德拉本部国,趁著北域镇台筋疲力竭的时机派出大军──他一个人建立了如此庞大的计画,而且还成功实行。在齐欧卡,究竟有多少将领能做到同样的事情呢?」

「的确。不过,在最后关键一击时却搞砸了也是事实。就是因为那样,我等才会像目前这样陷入无聊。」

「虽然我懂你的意思,但你对约翰太严苛了,葛雷奇。你还记恨著那道伤的事?」

听到女子的问题,葛雷奇用手指摸过有一大条裂痕的右颊。

「这个嘛……那个毛头小子也就算了,但是对让这张脸更有男子气概的混帐,我打算总有一天绝对会好好回礼。」

「直接和你动手的人是哈朗上尉吧?不过,要是约翰当时没有介入,我想你一定会战死或是被枪毙……」

「是啦,当然那是我受了恩情,不过名誉的问题总该另当别论。」

「嗯~或许是因为我是女性吧?有时候实在无法理解你的主张……」

女子边叹气边摇了摇头,这时,停在她肩上的爱鸟突然叫了一声。察觉出它的意思,女子的视线转向上风处。

「──风似乎会变强,先让船员准备缩帆作业应该比较保险。」

「毕竟米札伊的预报不会错。好啦,要是变强的风也能把战斗一起送来就好了。」

「侵入帝国领海的僚舰很快就会带著答案回来……不过葛雷奇,现在的任务是要保护此海域,所以保持这状态不要发生战斗才是最好的情况喔?」

「嗯,我明白。但是不管是少将大人还是我,年纪都没有老到愿意乖乖接受无聊吧?」

「我并没有那样想。如果总有一天会到来的和平代表永远的无聊,那么我打算郑重地接受那结果。」

「既然如此,那么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要是没痛快大闹一场不就亏了吗?」

葛雷奇半开玩笑地这样说完,就敬了一礼转身离开。以视线目送他远去的女子露出似乎带著无畏的微笑,接著看向水平线的另一端。

「……嗯,他的意见也有道理。我和约翰虽然比任何人都深刻体认到所谓战争总是一场空──但正因为如此,如果是为了让终局早日到来的战斗,或许该主动去引来吧。」

肩上的米札伊回应般地叫了一声,高涨的战意让她的嘴角往上拉起。

「欢迎你们随时放马过来,帝国军。当这份无聊被打破之时,我将会化为老鹰化为海雕,为了终结你们的性命而飞翔。」

必胜的宣言传向大海……齐欧卡海军少将,第四舰队司令官艾露露法伊‧泰涅齐谢拉。过去东方的小国「拉欧」曾和约翰‧亚尔奇涅库斯的故国帕犹希耶以两败俱伤的形式一起灭亡──而她就是以生存于该地的「鹰匠之民」为祖,齐欧卡海军唯一的女性司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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