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唔唔……」
置身于笼罩室内的热闹气氛中,金发少女与黑发青年并排坐在长椅上,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怎么了,夏米优?看你面有难色,是碰到什么烦恼吗?」
「不,不是这样。我烦恼的问题多得是,但现在并非在想那些事……」
不知该如何表达的夏米优含糊其词,来回看着身旁的伊库塔与眼前的景象。
「——哈洛,这个要放进炖锅对吧?那我随便剁成块喔。」
「啊!等一下,小马。那种薯类不好煮透,不剁得很小块不行。」
「好的,请剁成两公分立方的小方块……嗯~肉类的预先调味这样子可以吗?再加点辣也……」
马修、托尔威和哈洛三人正一边亲近地交谈一边做菜。为了大家一起下厨,他们还特地在房间繁多的皇宫里找出符合「附设大小适中厨房」的地点。
虽然一口答应黑发青年的这个提议,夏米优觉得有些难以推测他的意图。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喜欢和大家一起做晚餐吃吗?」
「不,那样很好。虽然很好……该怎么说,这样子简直就像……」
普通的家庭晚餐一样——刚要说出口,夏米优回想起自己没资格这么想,把话收了回去。
伊库塔察觉到她本应接下去的话是什么,缓缓地摇头。
「不是『简直就像』……我觉得这正是普通的家庭晚餐。」
「……哈洛暗中勾结齐欧卡?」
马修目瞪口呆——时间回溯到三天前。与派特伦希娜的暗斗了结之后,伊库塔安慰完像个孩子般不停哭泣的哈洛,在一家不显眼的旅馆订了个房间召集骑士团成员。
「……只有两分。既然你难得想开玩笑吓我一跳,编故事时起码找个更逼真点的题材。刚才那个笑话特别拙劣。不如说月亮从天上掉下来了,我还会更惊讶。」
马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嘲笑道。这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反应,但伊库塔听到后当场往他额头来了一记手刀。
「——喝!」
「咕啊? 干、干嘛!」
「吾友马修,很遗憾你也和我同罪,马上和我并肩向哈洛道歉吧。在这里不怕被旁人看见……好了~把~头~磕在~地上~」
「为什么?」
马修被迫与伊库塔并肩趴到地上,满头雾水地抗拒着。此时——他以眼神向哈洛求救,发现哈洛用双手捂着眼睛呜咽抽泣。马修惊愕地站起身。
「……咦?……咦?…………咦?喂、喂,哈洛,别哭得那么厉害。只是开个玩笑,你们未免也太卖力了……话说,原来你的演技有这么好?」
在他感到困惑的期间,眼泪仍不断地从哈洛的指缝溢出滴在地上。她哭泣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演出来的,马修困惑地望向站在一旁的翠眸青年。
「呐~托尔威,究竟是怎么——」
他的问题半途中断。对方咬紧嘴唇垂下眼眸的样子,令微胖的青年看出这一点也不是玩笑。
「………………………………………………………………………是真的?」
马修像转动生锈的发条般小心翼翼地转向伊库塔问道,黑发青年神情严肃地抱起双臂。
「在继续谈下去以前,我要说一句话。这件事非常重要——可以吧?」
伊库塔边说边同时注视着马修与托尔威,突然拉高嗓门喊道。
「哈洛一样也会做坏事!」
这句话迎面抛来,令两人只能愕然地回望伊库塔。他愤慨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对于这一点视而不见,可以说是整件事最大的过失也不为过。听着——这里是骑士团全员的反省会场。唯有今天,雅特丽也得出席。」
伊库塔取下腰际的短剑搁在一张空椅上,表现得像她仿佛就坐在那里,同时再度转向哈洛。
「总之,哈洛,你能够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吗?不管得花多少时间都无妨,从最初的开端说起。」
「……是!……」
哈洛擦擦眼泪咽下呜咽后颔首同意。伊库塔温柔地补充道。
「别担心,只要好好说明,大家一定会了解。在场的每个人都是如此。」
她连连点头,以哭得红肿的双眼看着同伴们一脸决然地开口。
「——我会交代一切。」
哈洛用了将近一小时大致说明她原先的来历。
「——双重人格吗……唉,比起哈洛纯粹用演技骗过我们,这种解释还更有现实感……」
马修一脸犹豫地喃喃低语。在还挣扎着要接受事实的他面前,伊库塔抛出一个提议。
「哈洛,马修好像很难产生真实感。这样拖下去没完没了,干脆换她出来如何?」
这太过大胆的解决法听得哈洛双眼圆睁。黑发的青年像要安抚她似的补充。
「她已经变老实了吧?别担心,到了紧要关头我们会一拥而上制伏她。」
就算伊库塔这么说,事情对哈洛而言也不是能轻松点头说声「那我切换人格了」就去做的。然而,伊库塔的眼神透露他是认真的。那双黑眸在说,让他们也看看你的所有面貌吧。
「……!」
即使没有马修的怀疑,这依然是迟早必经的通过仪式。将这件事当成必然接受之后,她猛然握紧双拳下定决心。
「…………托尔威先生、马修先生,只要感觉到危险,请毫不犹豫地开枪射我。」
当然,哈洛也有不麻烦他们动手自己做个了断的觉悟。她神情紧张地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于十几秒后——一睁开双眼。
「——我又不是给人围观的笑料。」
「呜喔喔!」
从口吻到声调都和刚刚印象截然不同的声音响起,马修忍不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有着哈洛脸孔的女子冷冷地望着他耸耸肩。
「胖子你也惊讶得太夸张了。她说过要切换成我吧。」
「你……你是谁?」
「所以说我是派特伦希娜。理解了吗?如果还是接受不了,要我用一千打哈洛绝不会讲的脏话痛骂你一顿也没问题。」
因为马修没有回答,她实际上真的这么做了。五分钟后——马修被超乎想像的语言暴力彻底击垮,觉得自己像块破抹布似的趴在桌上。
「……这个泼妇是怎么搞的……怎样才能让人变得如此残酷啊……」
托尔威也抱着相同的心情吞了口口水。派特伦希娜没礼貌地靠在桌上撑着双肘,继续说道。
「既然你要求看到我们之间的差异,再来的话……我办得到各种哈洛不会的把戏。例如像这样变魔术。」
她说完之后,本来空无一物的手上接二连三地变出笔和手帕、硬币等小东西。喔喔~伊库塔发出欢呼。懂得类似小技巧的他,知道对方在不经意间达成的事情水准有多高。
「还有,我远比哈洛强得多。像胖子这种的,我空手就能轻易宰掉。」
「……哼!」
对于白刃战实力很有自信的马修对挑衅产生反应。在他们之间快要播下冲突的种子时,伊库塔迅速插口。
「派特伦希娜。即使是开玩笑,也不该对着同伴说这种话。」
「哈?什么意思,我才不是你们的同伴——呜哇!」
她说到一半,被伊库塔双手捏住脸颊拉扯开来。近在咫尺的青年严厉地瞪着她,继续说道。
「我重复一遍。再也不准对着同伴说这种话。」
青年如此告诫,揪着她脸颊的肉又拉又放。无法充分抵抗他的处罚,派特伦希娜眼角渐渐泛泪无力地说。
「……是~对不起,以后不说了……」
「懂了就好。」
听到那句道歉后,伊库塔迅速放开手。终于重获自由的派特伦希娜低下头双手摩娑脸颊,扬起眼珠子慢慢望向青年。
「…………我可以换回哈洛了吗?」
「想换就换吧。不过,我们找你的时候记得出来。还有——你想见我们的时候也一样。」
伊库塔沉稳地笑着表示。派特伦希娜不满地注视他一会,然后静静地闭上双眼。等女子几秒钟后再度睁开眼睛,已经换回他们熟悉的哈洛。
「……对不起,她讲话很难听……」
想起刚才张口吐出各种谩骂,哈洛向马修深深地低头致歉。马修和托尔威都露出一脸还没从冲击中恢复的表情陷入沉默,看出符合他期望的结果,伊库塔马上往下说。
「——唉,就像你们看到的。百闻不如一见,我认为实际见面交谈过后,你们便能直觉地发现这不是在演戏。」
「她和哈洛完全是两个人……这么想就对了吗?」
马修依照刚刚留下的印象问道。可是伊库塔当场板起脸孔摇摇头。
「这样认定,事情又会回到最初的状态。她也是哈洛。每个人当然都具备的坏孩子部分——在哈洛的情况中就是派特伦希娜。」
唯独这一点可别搞错了。青年如此提醒朋友后继续道。
「过去我们一直忽视她的这一面。这就是我说这里是骑士团全员反省会场的理由。我们下意识地过度依赖扮演乖孩子的哈洛,这正是我们直到今天都没发现派特伦希娜存在的理由。」
伊库塔的声调透出深刻的反省之色。以错误的方式偷懒——是他最重视的规诫之一。
「托尔威、马修以及雅特丽——如果我秉持和面对你们时同等的热忱来对待哈洛,应该能更早察觉她的存在。这句话对于我们全体成员来说都适用,希望大家先郑重以对。」
「……只要找我商量,我一定会帮忙啊……」
「有时候会碰到无法求助的情况。在这种时候主动察觉对方的苦恼,是同伴的职责。」
伊库塔立刻驳斥了马修无力的反驳。他的视线依序扫过马修和托尔威,然后是雅特丽的短剑,语带叹息地补充道。
「再说——并非只有哈洛,在我们这圈子里,性格直率,遇到重大烦恼会马上找人商量的人打从一开始就不多。」
呜呜……托尔威苦涩地呻吟一声垂下目光。青年指出的问题,实在太过符合他最近的状况。
在他的身旁,马修听完伊库塔的话陷入沉思,接受他的指正后缓缓开口。
「……我知道我们也有责任。说来的确没错,明明是长期共处、足以交托性命的人,我对哈洛的认识却太少。这个事实令我感到羞愧。
不过——这和背叛是两回事。详细交代你实际上做过哪些事吧,否则没什么原不原谅好谈的。」
马修疾言厉色地逼问。感觉到该面临的那一刻终于到来,哈洛静静地说起。
「……说到认识大家后的间谍活动,第一次是在海战后的『黄龙号』上。」
听到意外的名称,其余三人瞪大双眼,分别回顾当时的记忆。
「在我们走海路前往希欧雷德矿山的时候?那是很久以前了……」
「如同你们知道的,我的同类——『亡灵部队』成员邓米耶·刚隆海校也在那艘船上。雅特丽小姐识破了他的真面目,然而是我协助他在危急关头逃亡。」
听见这句话,托尔威就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点点头。
「对了,当时被胁持的人质是哈洛小姐。这代表……」
「没错,我是故意被抓的。因为要让他脱离那个状况,拿我这名海军眼中的『客人』当挡箭牌是最有效的方法……」
「原来如此……话说回来,虽然刚才没注意听进去。你说你是亡灵部队的一份子?」
「是的。虽然我和我们在北域交手过的那批人负责的任务不同,是特务部门的新人……」
马修双手抱着头沉吟起来。他难以轻易接受,一直以来就在身旁的女子真实身分竟是如此。
「后来停顿了一段时间——我其实是最近人格才切换成派特伦希娜,正式开始活动。可以说从和马修先生与萨扎路夫先生一起参加调查任务时开始的。因为在那个阶段神官对教徒们的煽动工作火侯未到,我阻挠部队前往当地,争取时间。在进军途中之所以碰到民众向部队求助,就是这个缘故。」
微胖青年的表情变得更加苦涩。哈洛看到后越发缩起肩膀,但没有停止自白。
「我同时向特务们下达指示,也提供了作战计划让他们救出被俘的海军少将艾露露法伊·泰涅齐谢拉小姐。海兵们逃出俘虏收容所,在附近的军事基地取得武装与物资,直接和教徒们会合后闯入山脉……这一连串的行动都出自我们的设计与指示。」
「从建立计划开始就参与了……你们到底有多能干啊。」
马修忍不住脱口而出。这一瞬间,他的感受惊愕更胜讽刺。
「只是,陛下亲自率领援军前来出乎意料,自从她抵达后,我们按照保护她同时增加帝国军损失的方向继续活动。情况进展得非常顺利——直到伊库塔先生来到阵地为止都是。」
哈洛瞄了黑发青年一眼,立刻垂下眼眸继续道。
「后来我们尝试栽赃给尤格尼少校、连系齐欧卡军,在可能范围内用上各种手段,却没获得任何成果……彻底输给伊库塔先生,走到这一步。」
「……大概是多少人?」
马修悄然插话,抛出沉重的发言。
「你们的间谍活动额外害死了多少士兵?」
现场气氛霎时变得紧张起来。罪恶感令哈洛肩膀颤抖,但她未加掩饰的回答。
「我不清楚正确数字。不过……包含间接原因在内,应该超过一千人。」
「…………!」
当她揭示远超预期的数字,马修冲动地一拳捶在桌上。伊库塔努力放缓声调,向他开口。
「马修,作为医护兵的哈洛,一直以来也拯救了数量相当的……或许还更多的性命。」
「这种事又不能互相抵销!」
微胖的青年厉声呐喊。面对无庸置疑的事实,伊库塔依然不退缩。
「你说的没错——不过,那又怎样?我不会责怪她,也不会惩罚她。」
看似将错就错的发言,激得马修狠狠瞪了过去,从正面面对他的情绪,黑发青年强而有力地回应。
「要说我偏袒自己人,的确没错。然而——你不认为追究她们的罪行顺序错得离谱吗?将童年的她逼进宛如地狱的境遇中的那户人家犯下的罪呢?只因为年仅十二岁的少女具备资质,就将她拉进背叛世界的那个家伙犯下的罪呢?」
「————!——」
「无人追究。那些罪行完全被置之不理。如今站在此处的她始终是连环的恶性因果产生的一个结果,原因、诱因与责任都应该分别向元凶追究……我没有说哈洛心中完全不包含这些。尽管如此,我依然不想责怪或惩罚她。比起这么做,我们这些同伴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得做。」
伊库塔如此回答,炯炯有神地直视对方。马修咬紧牙关,发挥严格的自制后挤出声音。
「……这意思是……严厉指责犯错的人也无助于解决吗……?」
伊库塔忽然放缓表情。言语中充满了对于他说出此事的感谢以及毫无虚假的敬意。
「多亏你想起来了。没错——那些行为只不过是用来满足情绪的报复。面对产生错误的根源,教诲引导对方才是唯一的正确解答。」
他顺着马修的发言下结论。微胖青年握紧双拳站起身。
「我明白,我都明白!可是,可恶——感情跟不上理智。既然不能责怪对我们设陷阱的本人,造成大批士兵丧命的责任该算在谁身上?我该如何整理这股情绪才好?」
抱着满腔无处可去的愤怒,微胖青年挥拳砸在桌上。伊库塔坚定地立刻回答。
「答案只有一个——由我们来分担。在那个战场上发生的所有事情的责任,无论是什么,都应该由我们一起均分承担……而非一个人独自背负。」
「…………!」
伊库塔一步也不退让地告诉他。来到此刻,马修也理解了青年对于作为同伴——对于这份羁绊怀抱的决心。与两年前为止的他相比,那份决心变得更加坚定。
与伊库塔互相吐露心迹之后,马修随即一脸严肃地转头望向哈洛。
「……喂,哈洛……!」
听到他呼唤自己的名字,她用力按住胸口……脸上的表情在说,她甘愿承受任何咒骂与弹劾。只要看一眼就能明白,如果马修现在要求「你给我立刻以死谢罪」,她将毫不犹豫地动手自戕。
「……………………!………你!…………你……!」
马修浑身颤抖,神色严厉地一直瞪着下定决心伫立在面前的她。五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更多一倍的时间在紧绷的沉默经过。
「…………………………………………你这人,真狡猾。」
最后,微胖青年松开紧握的双拳。脸上浮现认命的表情。
「那样很可怕啊……在战场上负伤,你却没守在后方。光是想到那种情况,我的手就发抖、背脊就发凉,脚步也站不踏实了……在少了你的战场上,我不觉得我还能够像过去一样战斗。」
「……马修先生……」
哈洛目不转睛地回望对方。马修的神情间流露出浓浓的苦涩。
「不用提到上战场,若非有你找机会帮我说话,我这两年说不定在什么时候早就被夏米优陛下下令斩首了……所以我知道,哈洛,我一直以来都受到你的救赎。知道你一直都在不引人注目的背地里出力支持我们。」
马修心中有着对背叛而发的愤怒与悲伤。你害死了我许多部下——他直到此刻也还拼命压抑着想责怪她的冲动。
不过——当那些情绪与对她怀抱的感谢互相冲突,他心中留下的是比过去更加明确的,对同伴的亲爱之情。当自身理解到这一点,在马修心中肆虐的激动情绪缓缓地归结出一个结论。
「……老实说,我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原谅你。我无法忽视部下们的死。」
哈洛闭上双眼等待裁决下达。马修在她面前深深垂下头,以颤抖的声调告诉她。
「这是当然的。我是那些家伙的指挥官,是他们托付性命的司令官——不可能抛开那份责任。我丝毫没有抛下责任的念头。」
马修注视着双手,想着那些从他指缝间流逝的生命数量。想着将来会因为自己的不成熟和失败没能挽救到的生命数量。
然后,他同时不由得确信——想尽可能减少那些牺牲,缺少不了眼前女子的力量。想着自己是多么恐惧失去哈洛玛·贝凯尔助力的战场。想着直至今日为止,她的存在给予自己多大的救赎。
「然而,无论你有没有罪,你都无可改变地是骑士团的同伴。」
马修抬起头说出这句话,声调已不再发颤。
「所以——从今以后我会更认真地去认识你。认真地听你说话,也常常主动找你攀谈。再也不放着你不管。
而同等的,你也要确实地把重担分出来,我会承担起来。打从在船上相遇直到今天,我自认还有达到那么点成长。」
他语毕同时走向她,朝哈洛伸出手。托尔威也接着从椅子上站起身。
「这两年之间,我以为自己是为了帮助大家一路努力着,其实除了自身的烦恼以外什么都没注意过。哈洛小姐,我比阿伊和小马更没有权利责备你。对于我先前忽视了许多事物这一点,我打从心底感到自己很没用。」
托尔威咬住下唇,同样走到哈洛身旁悄悄地伸出手。一双深绿眼眸带着温暖的决心注视着同伴。
「我不会再犯下同样的错误。所以……能给我一个机会再度和你并肩而战吗?」
面对两人怀抱坚定的亲爱之情伸出的手,哈洛不知该如何是好地呆立不动。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回应他们伸出的手,却欢喜得无法克制——只能忍住濒临溃堤的泪水。
「……雅特丽小姐会原谅我吗……?」
回过神时,她发现自己这么问。伊库塔听到后手抵着下巴沉吟起来。
「依照她的立场来说的确有困难。作为伊格塞姆的价值观想必不会放过你从事间谍活动的事实——不过我知道,雅特丽绝非只受规范束缚的人物。」
伊库塔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枚硬币放在拇指上,面向放在椅子上的炎发少女短剑。
「我们来问问她本人吧。马上就能知道她的想法了——是正面或反面?」
硬币被拇指弹向空中,描绘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落在短剑的护手盘上,随着清脆声响反弹起来掉在椅子上。伊库塔向哈洛指出结果。
「看吧——她原谅你了。」
掉在短剑旁的硬币正面朝上。哈洛缓缓走过去拿起来仔细检查——不久后,绽放一抹含泪的微笑。
「……真狡猾。这枚硬币两面都是正面啊。」
「没错。因为她告诉我,『就掷那枚硬币吧』。」
伊库塔若无其事地说道。两面都是正面的硬币——他的言下之意在说,那正是雅特丽对哈洛的答覆。
哈洛握住硬币用力抱在胸口,反覆地连连点头。在场没有人认为这番话是谎言——这时候,哈洛感觉到面带微笑而立的炎发少女气息就在身旁。
「——哈洛?怎么了,哈洛?」
在回忆之中飘荡的意识,被呼唤声骤然拉回现实。
「——陛下。」
回过神时,她发现自己茫然地站在烤透的羊肉块前面。夏米优从旁边探头观察着她的模样,关心地询问。
「我看你停住了手头的作业,好像在思索什么事情。哈洛……有什么烦恼就说说看。虽然不知我是否帮得上忙——还是比憋在心底要好一些。」
女皇神情迫切地望着对方。她的关心让哈洛很高兴,同时回忆起先前所见景象的后续场面。
——夏米优——只有那孩子,希望你还不要告诉她事实。
在一席长谈的尾声,伊库塔提议道。
——她当然也是重要的同伴。如今的我对她疼爱得含在嘴里怕化了。不过,夏米优同时也还是个孩子。此次的情况是我们这些年长者没处理妥当,唯独她没义务承担犯错的责任。
听见这番话的瞬间,哈洛也领悟了黑发青年回到战场上的最大理由。
——得知最信赖的人原来是间谍这个事实,应该会使得置身立场本就复杂的她更加不安。所以现在还不要告诉她,先将此事保留在我们心中——至少直到适当的时期来临为止。
为了保护对现在的他来说最宝贵的事物,哈洛感慨万千地点头同意。
——哈洛,关于要不要吐露秘密,与吐露的时机都交给你决定。
她决定等一切尘埃落定就说出真相。等到战争结束,国家安定……少女在真正意义上成熟的时候。起码在那一刻来临之前,就让她继续扮演温柔的大姐姐吧。
「——谢谢您,陛下。不过我没事的,只是回想起一些开心的回忆。」
「是吗……那就好。」
看到哈洛露出强而有力的笑容回答,还有另一件挂心事的夏米优也不再追问。在她们交谈的同时,食物正逐步调理妥当。
「好,我这边都准备好了。面包怎么样了?」
「等、等一下。这个炉子用法很独特……不会烤焦吧,没问题吧。」
「炖菜也煮得差不多了,要是味道合大家的口味就好了~」
完成的菜肴一道接一道摆在餐桌上。不是战场上塞进嘴里充饥的军粮,不是基地每天供应的伙食,也不是一流厨师烹调的宫廷料理。那些菜肴全都是朴实温暖的的家常菜。
「喔喔,都摆上桌了。我马上来试吃一下……」
「没帮多少忙的家伙别只顾着偷吃!快给我就坐!」
马修拍掉伊库塔伸向餐盘的手。以此为信号,大家纷纷坐在围绕餐桌摆放的椅子上。六张椅子的其中一张今天也放着炎发少女的短剑——餐桌上的菜肴也理所当然是六人份。
「咳咳。那么——虽然有点怪怪的,一起为骑士团的晚餐——」
「「「「干杯!」」」」
在夏米优带头下,大家举起装满果汁的杯子相碰。热闹的团聚时光就此展开。
掺杂在那些声响中——哈洛心中另一个她,也难为情地喃喃说了声「干杯」。
卡锵!东西摔碎的声响传进正拿扫帚打扫走廊的她耳中。
「——?」
她的手霎时顿住,快步往声音传来的客厅走去。
「怎么了,老公?」
她一进门就开口问。她所呼唤的男子坐在来自帕犹希耶的藤椅上僵住不动,左手拿着一张信纸,他惯用的亚波尼克传统茶杯摔碎在脚边,杯中的茶全洒光了。真稀罕,这是她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啊——抱歉。该怎么说才好——我受到一点,不,是很大的打击。」
发现妻子走进来,男子——齐欧卡共和国执政官阿力欧·卡克雷终于回神,开始动作。不过当妻子的立即制止了他。对于负责收拾的人来说,他别随便乱动更有帮助。
她俐落地把茶杯碎片都捡起来,拿抹布擦拭起沾湿的地毯,而她面前的阿力欧依旧神色茫然地开口。
「莎拉姆,你至今有过被别人抢走珍宝的经验吗?」
「珍宝吗?」
莎拉姆边擦地边回应。在这对夫妇之间,他突兀地抛出意味深长的问题并不稀奇。
「……在我小时候,有一次我花费三天堆成的沙堡被其他小孩踩坏了。尽管年纪还小,我认为当时心头涌现的感情意外地近乎杀意。」
「我深有同感。现在我心中一部分的感情,多半就是那个。」
男子微微颔首。他将信纸放在膝头,张大双眼仰望天花板继续表白。
「我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凭我的眼力发掘出才能,由我亲手引导完成的杰作之一,居然主动传来自身崩溃的消息。啊啊——这股丧失感到底该如何形容。仿佛胸口被挖了个大洞,仿佛心缺了一角——再怎么斟酌用词,缺乏文采的我都只能想出一些陈腔滥调。」
阿力欧自嘲地说。莎拉姆感到越发稀罕。他自嘲时不带开玩笑的意味,这种例子极为稀少。
「不过,我想想……我心中份量最重的情绪,应该是不甘心。我不甘心她被抢走,深深痛恨抢走她的人,就像个初恋对象被追走的纯情青年。
抢走我一手打造的极致淑女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了使齐欧卡的未来灿烂辉煌,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她完成。光是屈指计算失去了多少种可能性,都令我心痛难忍。」
原来他真正觉得不甘心时会像这样感叹啊,莎拉姆觉得丈夫的态度非常新鲜。她很清楚丈夫具备复杂得非比寻常的人格,在观察阿力欧·卡克雷这方面,莎拉姆·卡克雷确实是最高权威。
「不可原谅。唯独这件事——不可原谅。」
莎拉姆一直看着尝试从种种角度表现嫉妒和憎恶的阿力欧,宛如在观察珍奇动物的生态,既未激励也未安慰他。当丈夫的也没表露任何不满。
姑且不论她对他有没有世俗所说的爱情存在——与这名伴侣共度的每一天,对她来说都非常充实。
*
此处是位于齐欧卡和帝国遥远北方的大圣堂。在大圣堂一角的尖塔塔顶附近的房间里,有个响亮的男声正在室内回响。
「——以上即为帝国现状的相关报告,教皇陛下。」
那名穿着军服的壮年男子身材高大魁梧,剃得干干净净的光头足以映出天空的倒影。他看来像个身经百战的军人,也拥有虔诚神官的气质。至于听他报告的人物——这是穿着一身特别奢华神官服的娇小老妇人。
「是吗……看来这次登基的女皇相当残酷。」
「是的。不过综观全体行动,同时也能感觉到她的深谋远虑。我这把老骨头倒期待她是假扮暴君的贤明君主啊。」
平常面对任何人都会发挥毒舌的男子,唯独对眼前这位人物有所收敛。接受他所展现的最大限度敬意,老妇人听到这番话后微微一笑。
「既然你这么说,或许真是如此,亚库嘉尔帕·萨·杜梅夏上将。实际上——原以为危在旦夕的帝国却在关键时刻意外地坚持下来。形势没有全往让齐欧卡称心如意的方向进展,我不得不承认那个事实。」
老妇人说完后,闭上眼睛陷入思考。她在亚库嘉尔帕上将的注视之下反覆思量许久——最后开口。
「……试着见一面吧。」
「……陛下。这……」
「我想和他们当面谈谈。无论是那位女皇也好,辅佐她的臣子也好。我们原本早已认定无可救药的帝国,那个腐败国家的荒芜土壤,说不定也伴随年轻世代的崛起渐渐冒出新芽。我想要确认这件事。」
她以澄澈的嗓音告诉他,为了让男性放心又补充道。
「话虽如此,引起齐欧卡的猜疑也令人困扰……要举办应该会办成三国会谈。那样也不错,我也想见见很久没碰面的『不眠的辉将』呢。」
「想到那小子的脸,我的心情就很复杂……当然,若这是陛下的期望那也无可奈何。」
亚库嘉尔帕上将屈膝跪下表达赞同之意。老妇人向他笑了笑,双手指尖在在胸前相触比出一个图形。
「不懈不倦地收集希望的碎片吧。直到我们一度遭到神罚的世界——重新找回光明的未来。
与四大精灵的深厚恩泽同在——主神啊,请引领我们。」
她随着象征主神星【Alderamin】的手势诵读祈祷经文。亚库嘉尔帕上将满怀敬意地默默行礼。
统治宗教国家拉·赛亚·阿尔德拉民的宗主,君临教团组织顶点的教皇——叶娜希·拉普提斯玛,同时蕴含深深忧虑与一抹期待的眼眸,静静地映出越过尖塔窗户俯瞰可见的本国街景。
解决哈洛的问题后经过两周的午后。伊库塔和夏米优在耸立于皇宫一角的深绿堂大寺院内等人。
「——你推荐的两名文官候补人才,今天会过来吧,索罗克。」
女皇确认道。可是青年听到之后,伤脑筋地皱起眉头。
「没错……不过我有点烦恼。找他们好吗?」
「什么?」
听到出乎意料的软弱回答,夏米优有点慌张地看向对方。伊库塔面有难色地往下说。
「博士本人流亡齐欧卡后,还有很多『阿纳莱的弟子』留在帝国。他们之中有许多优秀人才,录用为文官是不错,可是——」
这段发言还没说完,宫廷武官便来到两人面前跪下,根据职务立刻进入正题。
「拜见御前,陛下——两名文官候补刚才抵达了。」
「好,带上来。」
征得女皇批准的武官站起来转身走向大寺院入口。夏米优望着他的背影再度发问。
「你说录用为文官是不错……的下一句话是什么?」
「嗯……他们大都性格古怪。特别是这次我找来的其中一人。」
伊库塔以感到为难的口气回答,更加刺激了少女的不安。此时,武官带进来的一名男子扬起大胆的微笑走到她面前。
「二十名卫兵、三名侍从、两名武官——您知道在人事上可以分别裁掉这些人数吗?」
抢在行拜见礼之前,男子开口第一句话就这么说。当领他进来的武官听得脸色发白,男子这才当场跪下面对女皇。
「——呼呼呼……初次拜见,皇帝陛下……」
那是个留着齐肩黑发,五官纤秀的青年。藏在右眼单片眼镜后的眸子闪烁着可疑的光芒,他缓缓地报上姓名。
「我是这次受到师弟伊库塔·索罗克举荐,前来谒见的『阿纳莱的弟子』之一,约尔加·戴姆达利兹。请多关照……呼呼呼……」
自称约尔加的青年用活像阴谋家的笑声修饰语尾,再往下说。
「刚才我提出的是削减经费的提案。陛下似乎是颇为出色的执政者,不过从皇宫的维持管理算起,帝国在营运方面还有许多可以节省的多余开销。如果您能将这部分的改革工作交给我处理的话……呼呼呼呼呼。」
约尔加夸张地展开双臂,以装模作样的动作衔接话语。
「见到改革成果时,陛下想必会这么说——简直像皇宫里还沉眠着我不知道的藏宝库一样——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咕喔?」
有人一掌拍在笑个不停的青年后脑勺上,从他脸上滑落的单片眼镜在地毯上翻滚。在僵住的武官们面前,第二名人物毅然走上前。
「久等啦————!人家登场啰,锵锵锵锵~!」
「啊啊!我看穿万象的睿智之瞳!」
约尔加迈步追逐在地毯上滚动的单片眼镜。害得他得这么做的少女满不在乎地说。
「哎呀呀~又掉了?别再戴单片眼镜了,约约你的眼窝根本卡不住嘛。谁叫你的五官轮廓比一般人来得浅~」
「啰嗦!这是我的策略!你别明明知道还拍我后脑勺!那种镜片不便宜喔!你以为你都打碎了几片!」
约尔加拿布擦拭着好不容易捡起来的单片眼镜怒吼。第二名少女则当成耳边风不在乎地站着,看见这一切的伊库塔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一次见面就搞成这样……你们两个一点也没变。」
「嗨~伊库塔哥!你好像变老了?飞黄腾达变成富豪了?今天吃宫廷料理吗?啊,还有另一个问题,在五百字内自由描述你觉得那件披风很帅的理由!」
少女像连珠炮似的接连发问。配上一身轻便好活动的服装,令人想像到她的言行举止里蕴含着无穷的活力。只能关注着一连串情况变化的夏米优,也对那股气势产生某种危机感,拉拉身旁青年的袖子。
「……索、索罗克,索罗克……!」
「抱歉,夏米优,我马上安抚她……五年没见,我当然多少会苍老一点。薪俸有增加,但没多到能一下子晋升富豪的程度。想吃宫廷料理我会安排,不过万一菜里有毒可别抱怨。我现在不打扮得看来稍微像个身居高位者会很麻烦,所以才穿上披风。至于帅气与否,交由个人主观判断。」
伊库塔如同掸掉小树枝般回答完所有问题,在终于轮到他说话时牵制对方。
「总之,不停发问的部分到此暂停。和别人第一次见面时应该先打招呼吧,米尔巴琪耶。」
「不————————对!」
青年一喊出她的名字,少女就激动地大喊并马上订正。
「麦琉维恩瓦琪恩才是我的名字!米尔巴琪耶是哪里的乡巴佬啊!被念成那么乏味不起眼的发音,我家列祖列宗听了都会吓昏!赶快改过来,伊库塔哥!」
「咦,你又开始讲究名字发音了……?因为不管练习多久都没人能正确发音,大家不是才讨论出叫你米尔巴琪耶就好的结论?」
「谁知道~我才不记得发生过那种事!我是活在当下的女子,麦琉维恩瓦琪恩·夏特维艾塔尼耶尔希斯卡兹!一、二、三~复诵一遍!在有人能够以标准发音念出来之前,今天我可不会放大家回家!」
不只名字,少女还强迫他们记住那一长串的姓氏。该怎么处理呢?伊库塔双手叉腰。
「……麦琉维恩瓦琪恩·夏特维艾塔尼耶尔希斯卡兹。」
女皇吐出流畅的发音,代替他浇熄少女的气势。在一口气变得鸦雀无声的大寺院内,夏米优目不转睛地俯望少女。
「以居民名字很长及跃动的发音为特征的地域——你的故乡是西域的拉斯卡列塔乡吗。虽然具备相关知识,我还是第一次实际见到当地的人。」
论及帝国内的情报,无人能出其右。也许是对夏米优惊鸿一瞥展现的渊博知识感到惊讶,少女猛盯着她发问。
「……你叫什么名字?」
「夏米优·奇朵拉·卡托沃玛尼尼克。我明白这是皇族的宿命,但很少遇见姓氏比我更长的人。不得不说,你给了我一个很好的经验。」
夏米优对终于能够正常沟通松了口气,深深地靠在她所坐的宝座上。至于那位少女,则眼神闪闪发光地浮现微笑。
「——伊库塔哥、伊库塔哥。」
「什么事?」
她找站在女皇身旁,位置比她略高的师兄攀谈,以动作指着夏米优说道。
「这女孩有前途。」
「在这个国家的历史上,你大概是第一个对着皇帝讲出这种话的人。」
伊库塔马上讽刺地吐槽,少女却当成夸奖忸怩着害羞起来。虽然受到强烈的无力感折磨,黑发青年仍然设法再度转向女皇。
「就是这么回事……尽管身为招揽他们的人很于心不安,他们就是这次招聘的文官候补。姑且帮他们说几句话,约尔加只是搞错耍帅的方向,通常来说很优秀。将财务方面交给他管理通常帮助很大,通常来说。」
「伊库塔,别满口通常、通常念个不停!我听到那个字眼就起鸡皮疙瘩,我必须随时受到特别待遇!」
「反正他有这种钻牛角尖的一面,偶尔温柔对待他就行了。至于大致目标嘛,发现他抱着膝盖躲在房间角落开始心算,就奉承哄哄他吧。」
草率地传授了对待约尔加的诀窍后,伊库塔的目光又转回少女,脸上立刻蒙上一层阴影。
「而米尔巴琪耶……该怎么说才好……」
「是麦琉维恩瓦琪恩!」
「……该怎么说才好……就连我也觉得,找她过来太轻率了……」
尽管有股冲动想当场逼问过去的自己,伊库塔叹口气切换心情。
「重新打起精神吧——这家伙是比我更晚入门的『阿纳莱的弟子』,正如你看到的,她的能力及感受性的方向都跟其他科学家截然不同。省略各种细节简单的说……和笨蛋只有毫厘之差。」
「这算什么~!根本没在帮我说话~!」
「说得极端点,她也以是最强科学家之名著称。当然有九成是讽刺意味。」
「你完全没打算替我帮腔吧!」
「在怪人成群的『阿纳莱的弟子』中,也没有像这家伙一样极端的……硬要说的话,这就是我提拔她的理由。我有点累了,之后你向她本人打听吧。」
才转换的心情马上失去能量,伊库塔居然把应对少女的任务全推给夏米优。就算对少女乱来的程度感到畏缩,青年招揽她也不是闹着玩吧。夏米优做好觉悟,向着眼前的人开口。
「……麦琉维恩瓦琪恩。」
「是~!我名字很长,简称瓦琪耶就行了!」
「「从开头就让大家叫简称啊!」」
伊库塔与约尔加同时吐槽。夏米优尽全力地保持严肃的态度继续谈话。
「……那么,瓦琪耶。我先问你,你能做到什么事?」
瓦琪耶双手叉腰,挺起胸膛自信满满地说。
「我可是科学家,做得到的事情当然是科学了。」
「你所说的科学为何?」
「结构分析的物力。」
回答的瞬间,少女散发的氛息为之一变。她双眼闪烁着危险的灿烂光芒。
「用逻辑与直觉的砍刀裁断修剪种种复杂地交错混合纠葛的现象,重新进行归纳的思考大整理。理智对于世界的晦涩费解发起的叛乱,向道貌岸然地身居高处装腔作势的所谓真理挥出的反击拳。既然世界难懂,我就加以简化,把世界扯下来放到人人都能简单理解的层次嘲笑它——我就是这种亵渎者及侵略者。」
大量的言语以怒涛之势扑来,言词间散发出本人的精神热忱。切身感受到那股热情,女皇立刻领悟——她的确不是寻常人才。
「我无法原谅费解的事物始终费解。这是扎根在我心中的愤怒形态。」
瓦琪耶毫无顾忌地毅然表明,像头拟态成人类的肉食动物般呲牙露出犬齿。
「而什么国家最是如此。不无条件地将国家开膛破肚解剖开来,这股愤怒就无法平息。所以——如果交给我来做,结果一定会非常惊人。所有复杂的问题全部消失。过去人们囫囵吞枣接受的晦涩费解,将在我的分类下消失得不留痕迹。」
少女眼中的火焰已超乎激情与野心,达到疯狂的境界。另一方面——看着瓦琪耶的癫狂姿态,伊库塔回想起自己选择招揽这个人的意图。
「让我动手吧。这里应该有吧——有很多在漫长岁月中彻底淤积纠缠扭曲,再也没人解得开的难题!」
这是剧药。正因为知道那无可比拟的危险性和威力,他才招揽师妹来到现在的皇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