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是在齐欧卡南边展开的大海。轰鸣在接近军港的海面上反覆回响。
「──发射!」
炮弹自舷侧横排射出,在承接的海面上激起高高的水柱。在甲板上进行命中观测的水兵喊道。
「很好──瞄得很准!」「接著是右舷侧!打开炮门!」
船舰转舵朝向上风处的同时,另一侧的炮门打开。这是预设与敌舰交战的训练。如今跨越漫长的俘虏生活成功归国,为了对以战败收场的尼蒙古港海上海战复仇,他们这些齐欧卡海军第四舰队的成员们士气大增。
「啊,大海果然真好……!海风吹在身上真舒服!」
「真是的,能平安回来太好了。一想到如果就那样一直被帝国闲置到死为止……」
想像那种下场的水兵肩膀一颤。站在他身旁的同伴大力拍拍他的背。
「如果下次战败就会那样,因为他们不会重蹈覆辙。」
「对、对,我知道──我们也渐渐习惯在舰上操纵爆炮了,可恶的帝国海盗军,下次就准确击沉你们!」
水兵激励自己地拉高嗓门。不过他忽然回头望向背后,平常总是在舰桥关注他们的女子如今不在那里。
「可是──今天太母大人没有来。」
「她好像休假。稀奇的是,葛雷奇队长也休息。」
「喔~……?」
那两个人比起陆地更喜爱大海,休假撞期十分少见。虽然感到一丝不对劲,为了让敬爱的太母归来时感到骄傲,他们再度开始专心训练。
*
同一时间。在远离海上水兵的陆地上,他们谈论的两人正在街上会合。
「早安,葛雷奇。等很久了吗?」
「不,我正好十分钟前到的。」
在约定会面地点的喷泉前,葛雷奇挺直背脊站得笔直。那脊椎彷佛插了根轴心的站姿一看就知道是军人,再加上超过六呎的庞然身躯与裂开的嘴角,清场效果非常惊人──但「白翼太母」并不在意。她带著落落大方的笑容走向他。
「好久没看见你穿便服,品味还是那么好。」
「谢谢,因为父母下了一番功夫教导过我。」
他如此说道,指尖捏起颈上的领带拉直。虽然因为旧伤疤经常受到忽略,葛雷奇本来的脸孔颇有男子气概。穿在背心外的夹克,没有一丝皱摺的长裤,擦得几乎光可鉴人的皮鞋。包含怀表等配件的选择在内,就算展示给首都诺兰多特的时髦人士看,也会得到时尚搭配无懈可击的保证吧。
「不过,我也很久没用这副体格折腾裁缝了。因为军服只要有一套,不管去什么地方都够用。虽然那样也挺轻松的──」
葛雷奇说到此处暂时打住,看向眼前的女子。
「──唯独今天不同。既然要穿陆地的服装配合你,我也得费点心思打扮。」
「呵呵。怎么样?」
她转了个圈询问,雪白的裙子轻轻随风飘动,搭配卡其色的上衣,给予艾露露法伊和平常截然不同的清纯印象。葛雷奇眯起眼睛诉说感想。
「……看起来闪闪发光,我没有夸大其词。」
「喔喔,好直接。」
也许是对那个反应感到意外,艾露露法伊脸颊微微泛红,转过身去。
「那就开始吧──地点真的交给你就行了吗?」
「我不保证你会玩得开心,如果可以接受,请陪我同行。」
葛雷奇带头迈步前进,艾露露法伊笑咪咪地跟在后面。两人的假日就这样宁静地揭开序幕。
后来他们逛了两、三处观光景点,在有点饿的时候走进茶馆,隔桌相对。
「──不过,虽然事到如今才提也晚了,为什么是约会呢?」
艾露露法伊忽然发出疑问。葛雷奇喝了一口茶,从鼻孔里哼一声。
「谁知道……我不懂那个小鬼的想法。他明明不会以为我们会像这样,老实的遵守临时的口头约定。」
他喃喃说著放下茶杯。他们之所以像这样罕见的度过假日,理由是在逃离帝国的尾声,和伊库塔分别时所做的约定。他开出要两人一起去约会的条件,才将「白翼太母」还给齐欧卡──虽然不知道有多少程度是认真的,黑发青年的确那么说过。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艾露露法伊轻声发笑。
「是呀。不过,我也确实不想忘记……从初次见面时开始,他总是对我说些没头没脑的话。那时候我一点也不明白意思,最近却经常想起。」
她说著把一匙糖加进冒著热气的茶水中。她缓缓搅拌琥珀色的液体,悄然往下说。
「高价贩售士兵的性命是指挥官的工作吗?……我自认全力在保护舰队的孩子们,可是依观点而定,的确也可以这么说吧。」
「你说笑了。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觉得太母大人拿我们的性命做生意。」
葛雷奇当场反驳。太母嫣然一笑点点头。
「是呀,你们会这样说。可是──现实中会有人丧命,在所有战争中都无从避免。」
艾露露法伊发出叹息。看出她眼眸中深深的忧伤,男子尖锐地问。
「你对于以后继续当军人一事抱著迷惘吗?」
「…………」
「请坦率说出来,这件事不可加以粉饰,因为这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未来。」
葛雷奇更进一步地催促,目光直视著对方。面对他认真的眼神,艾露露法伊仰望茶馆天花板。
「齐欧卡海军第四舰队──是这个国家、阿力欧为我们准备的容身之地。我们全都经过痛苦的漂泊后抵达这里,竭力紧紧抓住它……因为觉得一旦失去这个,就没有其他去处。」
「…………」
「但是,最近我忍不住想──以后也一直是如此吗?我们只能作为军人存在于齐欧卡,只能透过有著生命危险的战斗被认可为国民吗?……那样的话,接受这个容身之处真的好吗?」
她吐露心中的挣扎──对于出生自亡国边境民族的士兵们来说,第四舰队是在齐欧卡为数不多的容身之处。不过──那同时也代表没有其他去处。作为齐欧卡国民生活,对他们而言直接代表作为军人生活。
「我并非对身为军人感到厌烦。我本身得到破格的待遇,活用能力也带来成就感与喜悦。可是──可是啊。」
艾露露法伊脑海中浮现在长期俘虏生活到逃亡之间去世的部下们的脸庞。虽然舰队如愿归还,并非所有同伴都活著踏上齐欧卡的土地。有人在俘虏生活中患病、有些人在海战中受的伤没有痊愈,分别在异国土地上断气。她一直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无论我在这个位置上多么努力、作为母亲关爱他们,我最想保护的孩子们,将我视为母亲仰慕的他们,每次发生战争就接连死去……!」
女子口中溢出近乎痛苦的呼喊──那是她的矛盾。称呼部下士兵们「我的孩子」,给予无比的慈爱,同时又不得不将他们送往死地的不相容。想像同样的事今后也会反覆上演,白翼太母的心终于嘎吱作响。
「对不起,在这种地方失去理智……然而,我忍不住去想,我是不是在根本的选择上做错了?为了保护称呼我为母亲、仰慕我的他们,是不是有其他更多可做的事──?」
艾露露法伊握紧拳头说出自己的挣扎。葛雷奇目不转睛地注视她一阵子──不久后仰起嘴角。
「……真高兴。」
「──咦?」
「你终于找我商量了,而不是像哄幼儿一样……你终于愿意好好地依靠我这个人。」
听到意料之外的回应,艾露露法伊双眼圆睁。葛雷奇一脸严肃地回到话题继续道。
「我自认一直希望成为这种存在。体格长得那么高大,我可不愿意当只受你保护的小孩……其他人应该也有同样的想法。说到孩子啊,在过了单方面撒娇的时期后,就会想著这次要换自己来支持父母的。」
听到他直率的表露感情,白翼太母辞穷了。葛雷奇悄悄地贴近她在挣扎中动弹不得的心灵,宛如用庞大的身躯为她遮挡猛烈吹来的寒冷风雨。
「太母大人──不,艾露露法伊大人。首先要看清自己的心情。自己想怎么做?想怎么安排舰队成员?──这方面的想法不明确成形,什么也无法开始。那是这趟航海的路标,胡乱划船只会遇到海难。」
「……葛雷奇……」
得到真挚的忠告,艾露露法伊闭上眼睛直接仔细思索。在中午过后客人不多的店内,寂静的沉默降临──她不久后轻轻睁眼。
「……我思索得不够,还不能下决定。可以的话,我想徵求第三者的意见。某个能够从截然不同的立场冷静地审视我们的人物……」
想到这里,一段记忆忽然在艾露露法伊心中苏醒。在回国后约会的要求反倒是对葛雷奇而非她提出的,她自己在那之前被提过其他要求。
「……那名青年有叫我去拜访什么人吧。」
*
「──Yah,关于补充缺额就拜托那样处理。那座基地人员有些过多,是做整顿的好时机。要注意之处是──」
首都诺兰多特附近的齐欧卡军基地。在楼上的一个房间里,白发将领正与数名部下一起处理职务。
虽然同袍之间正互相联络,交谈对象并不在现场。和伊库塔一样,他们在使用解禁的精灵通讯功能。对于平日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只有一个很不够用的他来说,那应当是实现业务进一步效率化,正中下怀的礼物。然而──
「约翰,休息一下。从下一通连络起由我接手。」
「Mum?不,可是──」
看准他结束通话的时机,副官米雅拉犀利地插话。还打算继续的约翰反射性地想拒绝,台词却在对上对方认真眼眸的瞬间卡在喉头。沉默几秒之后,他认命的将搭档路那交给她。
「……Yah。我知道了,那就交给你。」
「──!谢谢!」
米雅拉脸上露出隐藏不住的喜悦──自从表露心意那天以来,她面对约翰的举止有了一点变化。她不再受到无力感折磨地关注他,就算是琐碎小事,也会为了减轻他的负担率先行动。
「喂,这里是司令部。」「我明白了。明天同袍会到现场拜访。」
「那件事情请转往后勤部。」「关于更换军用装备一事,我们也正在研究──」
房间里的其他军官也是米雅拉基于那个目的安排的。只要约翰有意,他可以同时处理多件联络事项,一个人也会不小心完成很大的工作量,不让他这么做是米雅拉当前的目标。
……先不论只有他才办得到的工作,除了他别人也能做的工作不会硬塞给他一个人。她决定就算结果招来约翰本人的厌恶也不再退让。
「喔──工作环境变得好热闹啊。」
有人走进他们的办公场所。伫立的男子穿著与军服显然不同的深蓝色西装及长裤,脸上浮现完美的笑容,认出他的身影,室内的军人们同时起立敬礼。
「卡克雷阁下?您特地前来基地有何贵干?若有事交代,明明由我们以通讯请教就可以了。」
「若是平常的事情我会那么做。但偶尔也有一些内容,是只用通讯传达太过可惜的吧?」
「您说的是──」
有某种预感的约翰不自觉地挺直背脊。阿力欧咧嘴露出无畏的笑容告诉他。
「虽然之后才会正式发表,即将与帝国展开的决战的司令官人选已经内定──负责指挥的人是你,约翰‧亚尔奇涅库斯少将,恭喜你。」
他同时伸手寻求握手。听到这番话,军官们一起涌上前来。
「──真的吗?」「好厉害!这不是大加提拔吗?少将!」
在即将到来的决战中担任齐欧卡军总指挥的身分,肯定会名留青史。约翰表情僵硬的以握手回应,他的义父保持笑容地继续道。
「你或许会对阶级依然是少将感到不满,但是──施行正规制度的国家不能做出太乱来的人事决定。这次只好请你谅解。」
他暗中讽刺帝国的现状。以约翰的年龄当少将也是超出标准,但二十几岁当上元帅的伊库塔‧索罗克的经历称作无法无天也不为过。虽然他本人的资质无从否认,那是政治方面有许多异常状态叠加在一起才会成立的发迹。尽管约翰从一开始就无意拿那种状态和自己的立场相比──
「不过,这场决战拿下胜利的那一天,那将不再是乱来的人事安排。」
在此前提上,执政官依然对儿子暗示未来的高升。他毫无顾忌的确信自己和儿子会分别站在齐欧卡的政治及军事顶点上。为义父的自信战栗,约翰静静地敬礼。
「……领导齐欧卡迈向胜利的重责,由我承担。」
「嗯,好好努力──但你好像不怎么开心?」
「不,并无此事……我只是对于责任之重大感到紧张。」
「原来如此,那也难怪。才年纪轻轻二十五、六岁,国家的命运就托付给你了。不过,我认为这是最适合的人事安排。」
「……实属荣幸。」
「伊库塔‧索罗克元帅率领的帝国军确实是强敌,但只要『不眠的辉将』投入全身心迎战便不足为惧。在对方满足于睡眠时,你不眠不休的持续为国家的未来著想。这一点将直接成为这次战争分出胜负的差距吧。」
阿力欧双手抓住约翰的肩膀,保持完美的笑容最后再推一把。
「所以──你会比起过去更加努力吧?」
听到那句话的瞬间──一段记忆在白发将领脑海中复苏。
「──你的不眠体质隐含许多风险。」
在通过试炼后踏入的地下设施。当伊库塔与库斯单独交谈时,约翰也和进入待客用巨大机体内的搭档路那谈过话。
「缩短睡眠时间本身,是过去给予人类的变异诱发剂有条件纳入的基因之一。但是──你的例子是完全常态化。长达数年一次也不曾睡眠,明显脱离了一般范畴。」
白发将领咀嚼说明内容,静静地反问。
「可以说清楚吗?路那……我今后会怎么样?」
「你并非明天就会迅速出现身体异状。在来到这里之前,我为你做过健康状态扫描,现阶段并未发现急迫的病变。可是──长远来看预期会发生的状况显而易见。那就是早期老化、免疫力下降──与由此引发的短命。」
听到那个结论的瞬间,约翰歪起嘴角仰望天空。
「……那便是从人生去掉睡眠的代价吗?」
「是的。即使在遥远的过去,睡眠也是作为维持长期生命活动必要的因素。凭藉当时的科学技术,也无法让人类完全减去睡眠。短期间的不眠没有问题,但那种状态长期持续,没有完全消除的疲劳会缓缓地在大脑中累积。疲劳最后将化为不可逆的老化,显现在你的身体上吧──」
秉持身为搭档的诚意,路那没有含糊其词的传达。约翰点个头继续问道。
「……假设我想延长寿命活下去,有能采取的方法吗?」
「睡觉,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节制滥用大脑,在生活中保障一般的睡眠时间。现在那么做,还能够抑制老化的进行吧。」
极其简单的答案,却让青年咬紧牙关垂下头。
「……我已经不明白入睡的方法。」
「我知道。接下来的内容是推测,你的不眠体质与你本身的精神性密切相关。用非常极端的说法表达──不允许你睡觉的人是你自己,约翰。」
「…………」
「……我可以开促进睡眠的药给你。但只要你本身不同意入睡,就无法期望体质本身发生变化。请你好好思考。以那种生活方式折损寿命,真的是你的本愿吗──?」
「──?怎么了,约翰。」
对沉默感到疑惑的阿力欧询问。约翰因此回过神,以笑容作掩饰回应。
「……不,没什么。请放心,阁下。我一定会回应您的期待。」
对于义父,约翰不认为他会容许其他答案。执政官加深笑意深深的拥抱他。
「我为你骄傲,吾儿──毫不犹豫的前进吧。迟疑不适合我的英雄。」
他拍拍他的肩膀后退开。当事情办完的阿力欧离开房间后。看不下去的米雅拉牵著青年的手冲进隔壁的休息室。
「……约翰……!」
「…………」
「这样真的好吗?你打算如卡克雷阁下所言,和过去一样──不,比起过去更加努力的迈向决战持续工作吗?」
米雅拉从正面质问他。面对她的追问,约翰以细微的声音开口。
「……我试著入睡过。」
「──咦──?」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昨天晚上──我服用在那个地方拿到的药,相隔许久之后试著躺在床铺上。」
不眠的辉将这段告白,听得米雅拉屏住呼吸并体认到──经过那场三国会议,他的心灵受到多么大的撼动。
「我坚持了好几个小时,却总是只稍微打盹,结果没有睡著……相对的,我作了梦。关于家人的梦。父亲与母亲还有姊姊站在床畔目不转睛的注视我,什么话也不说,用阴暗的眼神责怪我……」
想像那种景象的米雅拉感到背脊发寒。青年依然垂著头低声的往下说。
「我的目标是否有误?卡克雷阁下的理想正确吗?现在的我已经不能确信。可是──与那些事无关,我或许不可饶恕。或许不该期望……睡眠或休息、活得像一般人一样久。」
「──!」
不是这样。米雅拉正要大喊不可能是这样,约翰察觉有人的气息望向房间门口。士兵很快出现在门口,看到他之后表情放松下来。
「您在这里呀,亚尔奇涅库斯少将阁下。您有几封信,其中一封好像是那名少女寄来的。」
士兵将手中的一叠信封交给约翰后离开。青年用颤抖的手打开一个信封,浏览里面的信纸……这是她寄来的第三十二封信,字迹比起一开始进步许多。
「……卡夏……」
他悄然念出那个名字。对著信沉默良久之后──约翰在泫然欲泣的米雅拉注视下,坐在一旁的桌前写起回信。
「……呜……」
由季节问候语开头,回应少女报告的近况后进入正题……接下来他要开始忙碌暂时无法碰面,回信速度也会变慢。他用颤抖的手指握著笔,以工整的文字写下那些内容。然后──在信末写道。
──别变得像我一样。
他加上短短一句留言作结尾,心中已然确信──自己不是少女该作为目标的理想。如果盼望少女幸福,就不该再跟她见面。
*
「──是这里吗?」
距上次约会两周后,艾露露法伊与葛雷奇再度配合行程排了休假,拜访科学家们建造在首都诺兰多特郊外的研究所。
「嗯?怎么了,太母大人?不进去吗?」
「嗯,我是打算进去……不过在思考关键的来意该怎么说明?」
艾露露法伊在门前陷入思索,葛雷奇听到后也点点头。
「的确有点困难……先从随意闲聊开始,再顺其自然吧。」
「只能那么做了。不过听说他非常古怪,闲聊该谈些什么才好──嗯?」
她忽然察觉气息回过头,在一段距离外的树荫下,有群小孩子战战兢兢地偷看著他们。
「……有陌生人。」
「那两个人也是博士的弟子吗?」
「好高大~」「长相好可怕~」
窃窃私语声也传了过来。艾露露法伊正要开口攀谈解除他们的戒心,前方的门突然打开。
「欢迎,很高兴大家过来。快进来快进来──」
自门后现身的白衣男子──巴靖直接张著嘴僵住了。看到陌生的军装女子与远远从高处俯看自己的壮汉,他不知发什么疯说出这种话。
「──奇、奇怪,今天来的孩子还真高大?」
「──不好意思,我们的成员太失礼了。」
将两人与孩子们迎进研究所后,端出茶的奈兹纳一开口便这么道歉。葛雷奇行了个礼,艾露露法伊微微一笑接过茶杯。
「谢谢。我正好口渴,真是帮了大忙。」
「很难得看到海军人员过来,各位是亚尔奇涅库斯少将的熟人吗?」
「是啊,我们很熟,虽然这次不是他介绍的。」
「哎呀,这样吗?那是谁呢?」
奈兹纳感到意外的问。当艾露露法伊说出黑发青年的名字,她瞪大双眼。
「咦!伊库塔介绍的?到底是经过怎样的来龙去脉……?」
「其实我们直到最近为止都还在帝国当俘虏。虽然详情说来话长……」
「俘虏……啊,不,不方便告诉我们也没关系。不过是这样啊?你们来见阿纳莱博士……」
说到这里,奈兹纳皱起眉头。她瞥了玄关一眼继续说道。
「其实现在博士不在,何时会回来还不清楚。我想他明天或后天会回来……」
「唔唔,这样吗。我们来的时机似乎不巧。」
得知前来会面的人物不在,艾露露法伊抱起手臂与葛雷奇四目相对。要下次再来吗?──她正要开口,眼角余光瞥见巴靖与孩子们围著一张大桌子要开始做些什么。产生兴趣的她发问。
「──对了,那是要做什么?」
「啊,那边吗?他在教导孩子们科学。虽然最近才开课,但相当受欢迎。方便的话两位要不要参观呢?」
奈兹纳亲切地建议。在艾露露法伊与葛雷奇注视之下,巴靖向孩子们讲述。
「──好了,稍微做个复习吧。在上次的实验中,我教过你们物质有三种状态。那是什么呢?」
「固态!」「液态!」「气态~!」
「好的,正是如此。大家都回答得很好。」
孩子们活力十足的回答,巴靖面带笑容地夸奖后再度开口。
「换个话题──大家看过船吗?」
「没有~」「没有~」「我有!」「我也看过!上次跟爸爸一起搭乘过!」
「这样吗、这样吗──那你们看过漂浮在液体中的船吗?」
「咦~?那是什么?」「那样子会沉没嘛。」「巴靖又在说奇怪的话了~」
「这不是奇怪的话~今天就要做这方面的实验。」
巴靖一边说一边低头看著排在桌上的物品,从其中捏起一个小东西。那是艘以木头雕成的船身上装著小船帆的迷你帆船。
「啊,是船。」「好小的船。」「好可爱~」
「没错,是船。首先试著把它放进这些液体中。」
他把小船放进装满玻璃容器的液体内。但与大家的预期相反,船没浮在水面而沉进容器底部。孩子们皱起眉头。
「……沉了。」「这艘船没浮起来。」「好奇怪~」
「嗯~的确没错……那这边怎么样?」
巴靖用长汤匙捞起容器底部的小船冲洗过后,放进另一瓶容器的液体中。本来以为又会沉没,这次却好好的在水面浮起。
「啊,浮起来了。」「水的颜色不一样。」「巴靖,这是什么?」
「嗯,其实──这是普通的水,但刚才的液体是油。」
「油?」「……做菜用的那个?」
「没错。这艘船会浮在水上,但无法浮在油上。这不是船很奇怪,而是两种液体的比重不同导致。」
巴靖继续说明,同时又拿出一个玻璃瓶放到眼前。
「利用这种差异可以做到很有趣的事。首先在这个瓶子里注入水,为了让差异变得明显染上颜色。」
巴靖掺入约半小匙的染料把水染成蓝色,注入瓶中。他在水大概达到容积一半时停下来,转而拿起另一个容器。
「然后这次在水上面注入刚才的油。不过要透过小汤匙轻轻的、轻轻的……」
「这样子会混在一起喔?」
「别担心?只要不慌不忙,慢慢加入的话……」
他花费比刚才多超过十倍的时间,谨慎地往玻璃瓶内注入油。染成蓝色的水上方渐渐形成透明的油层。
「……啊!」「……好厉害!」「没混合在一起,分开了~!」
「没错,当两者比重不同,液体之间就会像这样分开成层。然后──把一开始的小船轻轻放进这瓶子里……」
巴靖放下装油的容器,用小镊子夹起迷你帆船缓缓放入瓶中。他在达到油层一半时放松力道,自小镊子上松开的小船直接掉了下去,在碰到与水层间的分界时停住──呈现在油中飘浮于水上的形态。
「──如同这般,浮在液体上的船完成了!」
「「「「喔──!」」」」
对结果感到兴奋的孩子们大喊。巴靖看到他们的反应不禁微笑,再度动作起来。
「那么,我来分配相同的材料与道具。接下来试著自己做到相同的事情。」
他抬起放在桌子底下的道具箱,把里面的道具分配给孩子们。到目前为止都在旁边观看情况的奈兹纳,转向身旁的艾露露法伊与葛雷奇。
「怎么样,很好玩吧。要一起动手做吗?」
她从巴靖手中收下两份材料放在桌上说道。艾露露法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虽然是在瓶子里,既然是叫水手把船浮起来,那我可不能退缩。我们试试看吧,葛雷奇。」
「是,既然艾露露法伊大人这么说,那是无妨。」
葛雷奇点点头,和她一起走向桌子。首先从组装浮在水面的小船开始。他们听著巴靖的说明,与伤透脑筋的孩子们并排投入作业。
「啊,混在一起了……」「小船翻了!为什么~?」
虽然确实按照说明进行就做得到,对于小孩子来说这一点首先就很困难。他们频频发生各式各样充满独创性的失败,艾露露法伊与葛雷奇欣慰的望著那些情景,迅速地完成作业。
「……嗯,就是这样吗?」
「喔!成功浮起来了。不愧是海军人员,操纵船是看家本领。」
过来看看情况的巴靖对于两人小船的出色成果拍手喝采,然后望向孩子们。
「方便的话,可以请两位先行完成者教其他孩子们诀窍吗?我也在到处查看,但忙不过来。」
巴靖说著露出苦笑。艾露露法伊也面带笑容的点点头。
「哈哈──知道了,这任务我们接下了……首先是那边的孩子,我明白你想浮起大船的心情,但未免太贪心了点?」
「呜~没浮起来……」
「不要紧,先拿起来做修改。别慌张,一起做的话一定会成功。」
「……嗯~……」
「喔喔,一直哭哭啼啼的,叔叔会吃掉你喔~?」
「……咿?好可怕~!」
艾露露法伊的温柔指导配上葛雷奇的凶恶脸孔作为调剂,让本来有些闹脾气的孩子们立刻开始动手。就这样,两人与奈兹纳与巴靖一起照料了孩子们一会。
「──好耶,浮起来了!喏,快看快看!喏!」
第六个人的船,在展开制作一个小时多以后顺利浮起来。因为孩子们的心情变化而耽搁或中断的次数多不胜数,但艾露露法伊没发出一声叹息地陪伴他们,脸上浮现和一开始相同的微笑。
「嗯嗯,做得很好。真是条威风的船,船速想必很快。」
「艾露露法伊,这次来这边吧!」「太诈了,这次是我!也看看我的船!」
「好好好,我马上过去。来,你们做了怎样的船?真期待~」
她态度温和,反应总是很细心,对于漫无边际的话语也很有耐心的聆听,会受到孩子们争抢是当然的,艾露露法伊如今比起担任老师的巴靖更受欢迎。当热潮暂时告一段落,同样在照料孩子们的奈兹纳微带苦笑地攀谈。
「劳烦了……今天人数多,两位真是帮上大忙。」
「不,我也很开心。虽然还不了解科学是什么……举行这种活动是好事,我都希望能再找我来了。」
「请务必要来,我们经常举办……不过有点意外呢,因为泰涅齐谢拉小姐的气质比起军人更像保母或老师。」
「哈哈──先不提适合与否,我对于纯粹的育儿抱著憧憬……因为不必送用心照顾的对象上战场,是我最大的期望。」
她悄然吐露心情。没有忽视话语深处的挣扎,奈兹纳更深入地发问。
「……虽然失礼,伊库塔曾对于那种事情向你说过什么吗?」
「哎呀,真亏你知道。他的确严厉的说过。照他的说法,我这样下去似乎会在绝望的深渊中破灭。」
「……那孩子说过这种话吗?」
听到那个事实,奈兹纳重新思考师弟将眼前的女子引导至此处的意图。另一方面,葛雷奇侧眼观察她们,同时照料孩子们。
「──嗯?小妹妹,你不是一开始就完成了吗?」
「我要重做!再等一下,长相可怕的叔叔!」
「最后一句话是多余的。我瞧瞧……是对船很费工夫吗?花了不少心血去做嘛。」
「啊哈哈,卡夏总是全力以赴。」
其他所有人制作完毕后,一名少女在桌边角落坚持著。巴靖和孩子们也把这当成一如往常的景象来看,少女发挥令旁人钦佩的专注力组装小船。
「嗯,这样可以了!再来要把船轻轻放进去……」
她握著小镊子的手微微颤抖。船身慢慢地沉进油里──在抵达与水的分界时悄悄放开,她精心制作的船顺利地停留在那个位置。
「……好耶!成功浮起来了!大家快看快看!」
少女大声叫好地找众人过来。艾露露法伊与孩子们一起走近,看到桌上的完成品后张大眼睛。
「这是……」
在漂浮于水与油分界处的小船上,可以看见两名人物。她好像特别花时间雕琢了人偶,不是单纯的人形,连衣服与发型都能辨别。一个看得出是少女本人,问题在于另一个──白发配深绿色衣服的色彩,令人准确地想起某个人物。
「呵呵,我自认是得意之作!这样约翰也会恢复精神!」
「啊,果然是他──你和约翰很熟悉?」
「啊,大姊姊也是吗?那你应该知道……约翰现在没精打采的对吧?」
「嗯……怎么说。我也有一阵子没和他直接碰面了。」
艾露露法伊含糊其词。关于白发将领的现状,她也所知不多。少女垂下头继续道。
「我写了信给他,收到回信。上面……写著奇怪的内容。」
「奇怪的内容?」
「嗯,什么……『别变得像我一样』。」
白翼太母惊讶地瞪大双眼。因为那句话作为约翰‧亚尔奇涅库斯向后进所说的话太不相称了。少女似乎也抱著完全相同的感想。
「他第一次写到那种事,约翰现在大概很累。」
「…………」
「所以我想,我得鼓励他。把这个作品送给他,他会不会打起精神?」
少女咧嘴一笑拿起瓶子。艾露露法伊眯起眼睛望著玻璃瓶点点头。
「……你很温柔。送给他吧,我想约翰一定也会高兴。」
「嗯!」
少女充满活力地回答。这一天的实验以此为信号结束,孩子们开始与巴靖一起收拾器具。艾露露法伊理所当然地也来帮忙,奈兹纳悄悄站到她身旁开口。
「泰涅齐谢拉小姐,如果之后有空……和我们谈谈如何?虽然我们做不到像博士一样……如果你能接受的话。」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著对方提议,艾露露法伊思索一下后点头同意。她用眼神向身旁的葛雷奇示意,重新面对奈兹纳告诉她。
「我才要拜托你们……连约翰都动摇了,我若忽视这份心情一定也难以维持下去。」
白翼太母这么说出口,内心有种预感──在自己心中,或是在更广大之处,某种事物应当改变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