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好无聊啊。」
斜阳的朱红余晖照射进屋内,一名老人抚摸著自己的胡须。
老人翘著二郎腿坐在柔软的椅子,即使是客套话,也称不上举止得体。
可能是对抚摸胡须感到厌倦,老人无精打采地将手伸向桌子。
他用缓慢的动作伸手拿起桌上已经放凉的红茶,然后移到嘴边。
使用的茶叶堪称是最高档的货色。然而,放凉的红茶让人喝不出任何感动。
有著精灵耳朵的老人叹了一口气后,将茶杯放回桌上。
由于无事可做,于是老人的手再次伸向胡须。嘴唇上方的胡须因为红茶而微微湿悄。
「——自从斯拉瓦那家伙去世,正好过了三十年啊……好漫长,太漫长了。」
他将手伸进身上那件与室内格格不入的简便上衣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是这名老人与另一名更加年迈的老人——斯拉瓦·静寂。
「——这个笨蛋,所以才说人类吃亏。」
老人为了不让自己将照片捏烂,看了一眼后又收回怀里。
老人毫不在乎地将撑起的上半身倒向椅背,虽说是老人的身体,突然受到重压的椅子发出了悲鸣声。
老人的名字是杰司达·布拉姆。
自创出布拉姆流决斗术——历史上不为人知的武术家。
无论是精灵世界或是人类世界,有一部分人活跃于台面下的历史。
艾尔玛·静寂,如果说是台面上的武术家代表,那这位名为杰司达的老人则是无法在历史上留名,为了金钱与权力斗争赌上性命——台面下的武术家代表。
——过去曾与斯拉瓦·静寂打得不相上下的武术家,正是这名老人杰司达。
明明身为精灵,却日日夜夜精研武艺。
每天活在与人斗殴之中,不知不觉间爬上顶点。
他与斯拉瓦·静寂的相遇可说是命中注定。
「可恶,好想再跟那家伙交手啊。」
凭拳头得到的财富,坐在原本非常想要的椅子上,满屋子的高档家具——一切都显得空虚不已。
即将年满八百岁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张开双手。
结果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富丽堂皇的房间突然间失去色彩,杰司达产生了这股感觉……就在这时——
「老爷,您在吗?」
「啊,在啊。进来吧。」
「那么我就失礼了——」
一名女佣从有著华美装饰的对开式门屝走了进来。
这名貌美如花的女佣让杰司达曾经动过「要是自己年轻个两百岁,一定要向她展开追求」的念头——只见女佣手上拿著一封信。
「老爷,有您的信。」
「看也知道。所以?是谁寄来的?」
如果是不重要的人寄来的,不用拿来给我,直接扔掉。
杰司达意有所指地说道,女佣面带微笑,维持著恭敬的表情。
「静寂。」
「——啊?」
「是艾尔玛,静寂寄来的。」
「搞什么,是小姑娘寄来的啊。好怀念啊……拿过来。」
意想不到的名字让杰司达的表情陡然一变。
跟内心期待的不一样——但内心期待的那个人不可能会寄信过来。
即使如此,这位意想不到的寄件人也颇让人期待。杰司达命令女佣将信奉上,然后从女佣的手中温柔地拿起侰。
撕开信封时发出轻微的声响,拿出来的信上写著令人联想不到是武术家的娟秀字迹。
很有小姑娘的作风——杰司达喃道,并笑了出来。
开头是刻板的问候语,是一封写法相当正式的信。
既是好友亦是劲敌的门徒寄来这封隆重过头的信,让杰司达不禁露出微笑。
老友寄来的这封信令人欣慰。
杰司达阅读著信——视线停留在某一行上。
笑容陡然自脸上消失了。
彷佛能以视线穿洞,或是因为过度兴奋而将纸张撕成碎片。
看到这个变化,连长年服侍杰司达的女佣也不禁感到担忧。
「老爷……?」
感到担心的女佣询问著杰司达。
女佣知道老人露出这种表情时不是大怒——就是大喜。
这次是哪一个?答案是——
「哈哈哈!咯咯咯!竟然有这么有趣的事,喂,你看看。」
杰司达发自内心感到愉悦地笑了出来。
答案应该就在那封信上——女佣开始阅读那封信。
不久她也看出是什么让杰司达大笑。
——回到正题,我终于找到有资格继承静寂名号的人了。
我会想尽办法将他收为弟子,并让他继承师父的精神。
您身为师父的朋友,我决定也向您报告一声。
那个人的名字是斯拉瓦·马歇尔。是名年仅十二岁的少年,却将师父的那招「临摹木叶」发挥得淋漓尽致。
明明外表截然不同,却可以从他身上看见师父的身影。有机会的话,务必想请您会会他。
「——原来如此。」
「呵呵呵,很有趣吧?跟那个笨蛋同个名字的小鬼,而且还让艾尔玛觉得跟那家伙很相像。」
杰司达不断大笑,看在任何人眼中,都觉得他是发自内心感到喜悦。
事实上,杰司达的确高兴到无以复加。
连爱慕斯拉瓦的小姑娘都觉得两人相像,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
——好想会会他,好想会会他啊。消失的色彩又回来了。人生是很漫长的。
老人终于停止大笑,但仍满面笑容,从装饰华美的椅子上站起。
「我明天要出去一趟。要去哪应该不用说你也晓得吧?」
「明天吗?她的修行是——不,多说无益吧。我明白了,我会吩咐下去。」
既然做好了决定,这趟非去不可。
老人的笑容不像是历经了八百年岁月,反而让人感到稚气。
过去曾被称为黑计会世界中最强的男人,站了起来——
◆
「哈啊啊啊啾!唔,是感冒了吗?」
要是有人在场,肯定会觉得这个喷嚏声「很像老头」。我莫名感到一股凉意,喃喃自语著。
我利用假日来到学院旁的山上。位在高海拔的这座山比平地还要寒冷,但对于身上包覆著魔力的我,并没有太大影响。
既然如此,没理由会打如此豪迈的喷嚏,现在却莫名感到有股凉意。理由只想到是感冒了——但我自认有在管理身体状况。拜此之赐,令生尚未感冒过。
话虽如此,凡事小心为妙。
这是前世的教训,疾病是十分可怕的事物。无论什么样的高手,都会臣服于其下。
——嗯,下次再去瀑布修行,今天以影舞进行重点训练好了。
虽然身体不会疲惫,但小心才是上上之策。瀑布是最适合锻炼魔力与精神的修行——为了获得力量,代价是必须付出健康。
虽然遗憾,但也是无可奈何。对发出轰隆巨响的瀑布感到一丝不舍,我召唤出自己的分身,与之对峙。
从至今的修行中发现,自己与分身相比,分身略胜一筹。换句话说,现在的自己尚未超越前世的自己。
肉体的性能几乎没有差别,但比起动作迅速的优点,攻击范围广阔似乎比较来得棘手。有著前世外表的分身,攻击范围比现在的我还要宽阔许多,战局拉得愈长,对我愈显不利。
脑海中不断思索著如何对付攻击范围广阔的对手……总之,现在应该专心在一星期只有两次机会的实战修行。
利用无聊的五天所学习到的知识与战法——有必要好好实践才行。不能白白浪费宝贵的外出机会。
「——来吧。」
于是,掀开了每周两次我与自己的战火。
今天没有其他要做的事,可以尽情打个痛快。
打斗声响彻山林,动物的气息逐渐远离这个地方。
战斗持续到太阳西卜,我利用仅存的体力回到宿舍。
因为魔力不足的关系,身上不起眼的地方仍残留著伤痕……即使每周只有两次,但修行时仍花了过多魔力。我必须要有自制力才行。
我训诫著忍不住急躁起来的自己,等到好不容易可以钻进棉被中,立刻便沉入了梦乡——
◆
到了隔天早上。
虽然是永恒不变的循环周期,但一想到今天开始又得远离修行,感到有些忧郁也是不争的事实。
我身穿著学校制服,动身前往餐厅。餐厅位在宿舍的一楼,由于宿舍采男女分宿,这栋男子宿舍的餐厅中满是少年。
今年的早餐——是鱼啊。我不抱感想地端著食物就座。前世在晚年时经常吃鱼,但在今世重新发现肉脂的美味。
我握起给人冰冷印象的金属制刀叉,对食物表达感谢之情。
嗯,味道很香。为了应付为数众多的学生而大量烹煮的伙食,水准却比想像中还要高……
从鱼肉飘出刺激食欲的香味。虽然我刚刚那样说,但鱼肉还是很好吃。
因为香味的刺激而厩到饥肠辕辕,我不禁觉得鼻子与胃一定离得很近,接著开始用刀叉切著鱼。
「啊,是这孩子。嗨,斯拉瓦,早安。」
……仿佛看准时机,艾尔玛出现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让我停下刀叉。
最近艾尔玛经常来找我。好像是有意让我成为静寂流的继承人,频频邀请我加入门下。
哪一个做师父的人会拜门徒为师,于是我每次都找藉口拒绝——没想到这次居然挑吃饭时间,还是早餐时间来找碴。
我打算教训她几句,于是朝传来声音的方向——视线上方的艾尔玛拾起头。
然而眼前的景象滚远超乎我的想像。
——艾尔玛确实出现在眼前,然而,不光是这样,意想不到的另一张「熟悉的脸孔」在一旁露出笑容。
「哦,就是这个小鬼啊——小鬼,初次见面。我是杰司达·布拉姆。算是这家伙师父的……劲敌吧。」
鼻子底下蓄著碍事的雪白胡须,比前世的我还要矮小的身躯,精灵特有的尖耳朵——然后是那个讨人厌的微笑。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那张脸——
「他说的是真的嘱。斯拉瓦,我向你介绍一下,他是我师父的朋友杰司达先生。我在信上写了你的事情,他表示务必想要见你一面,所以才想介绍你们认识。」
杰司达·布拉姆。
是我一辈子的劲敌,操著刚拳,甚至被称为黑社会拳王。
曾经交手过无数次的这张蠢脸,我怎么可能会忘掉。
这样啊,的确没错。既然艾尔玛还很年轻,这个臭老头还活著也不奇怪。不如说他怎么可能会死。
前世的纠葛接二连三地被唤醒,我脑海中有种冥冥之中受到「缘分」牵引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