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月光微微照亮的石板路上。
热闹非凡的市场让人以为没有休息的一刻,如今笼罩著一片寂静。
虽然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无论变化多大,当夜幕低垂,人还是会沉入梦乡。
寂静的黑暗之中,零星的行人走在路——在这个时间,无论身在何方都是一样的。
逛完市场后,我将雪莉露等人留在旅馆,让自己享有独处的时间。来到人类之国后,因为一直马不停蹄的关系,想让自己静下来好好感受流逝的这段时光。
「可是……这么一看,真的改变了。」
一座座并排的石造建筑物,我轻轻用手触摸其中一座建筑物,粗糙的表面融入黑暗之中,从掌心透进一股濡湿般的冰凉触感。
现在的米莱菲亚也是如此,但以前的人类之国比较多木造建筑物。虽然不是没有这种石造建筑物,但算是罕见的存在。
现在却呈现相反的局面。现在是木造建筑物比较罕见——按照常理来说,的确是石造建筑物的耐久性与保存性比较优异。
但因此都变成石造建筑物,总觉得莫名有股感伤。
让我有种自己同样也被时间淘汰的感觉。
如果我能更早一点投胎转世,随著岁数增长,想必这股奇妙的空虚感便不会这么强烈了,
——总之,我真的上了年纪。我一直以为自己不会缅怀过去。
我将手抽离石墙,再次行走在这条陌生的街道上。明明是曾经来过无数次的街道,却没有任何熟悉的景象。
这附近原本应该更加宽敞吧?那间乾货店已经关了吗?我将映入眼帘的光景与过去的景象重叠在一起,走到人烟较为稀少的地方。
果然一个人独处是正确的。这算是一种诀别。因为过去的街道仍烙印在我的内心深处。独自走在全新的世界之中,一股寂寞涌上心头,让我明白过去的一切已经不复存在。
然而,我不是只为了这件事一个人独处。
——似乎从白天开始就有个可爱的访客蠢蠢欲动地窥伺著机会。
「这样正合你意吧。差不多可以现身了吧。」
我确认四下无人后,对著空无一物的空间说话。没有指定对象,我的声音静静消失在黑暗的夜空下。然而,有人回应了我的声音。
声音传来的同时,我立刻转过身去,眼前渐渐浮现一个人影。
「……跟之前的情报一样吗?原来如此,比外表还要棘手。」
出现在黑暗中的是一名身穿黑衣的青年。
黑衣的一部分缀饰著白布。
兜帽遮住双眼,所以只看得见嘴,但声音可以听得出年纪尚轻。
……身体有经过充分锻炼。即使身穿黑衣仍能看出其修长的轮廓,令人联想到黑豹。
「姑且一问好了。你是什么人?」
我刻意用威迫性的口气,探问著「敌人」的目的。一直等到深夜,直到我只身寡人,恐怕目的只有一个。
双方都对这个答案心知肚明,青年扬起了嘴角。
「你明知故问。斯拉瓦•静寂,我是来取走你的性命。」
正如所料,是我的性命。
对方这么直接反而令人畅快。我哼了一声,说出那个让我无法装作没听到的名字。
「斯拉瓦•静寂吗。你没有搞错人吗?我叫作斯拉瓦•马歇尔。」
「我听说是拥有与外表完全不符的高超实力,谈吐方式像老头子的少年。我许久不曾像这样跟目标交谈,肯定是你没错。而且就算搞错也无所谓,只要不断重复下去直到找对人就行了。」
……对初次见面的人应该使用敬语吧。将我视为「目标」的青年态度让我忍不住感叹。不过就算对我使用敬语,也只会被说是爱装老成的小鬼,所以一点意义都没有。
然而,我很感谢他这么老实。
知道我的「真实身分」的人不多,更何况会派刺客上门——据我所知,只有两个人。
既然雪莉露在身旁,杰司达不可能会刻意找碴。那么就只有——赛兹罗•瓦尔兹了,或者是当时在他身旁的男人。
「为了保险起见,报上你的委托人跟目的。」
「你觉得我会说吗?」
「不觉得。」
原本就不抱期待,青年说出预料之中的回答。
但前世有仇的人几乎都已经在另一个世界,肯定与赛兹罗有关吧。
这么一来,目的想必是——测试我的实力吧。
看来势必得与之一战。许久没有与武术家以外的人交手了。
「……静寂流,斯拉瓦•静寂。参上。」
我摆出架势,报出姓名。既然对方知道我的底细,报出姓名也不会有所影响。
……许久没有与活在黑暗世界的人交手。
与「人」交手时,是以杀死对方为目的,这辈子应该只有道格拉斯那次。葛劳帝斯那次不知道算不算,所以姑且不算在内。
我将意识切换成赌上性命的战斗状态,眼神自然变得锐利起来。
青年看见我的眼神,脸上泛起一丝喜悦之色。
「我很久没有狩猎狮子了,外表却是兔子,别有一番趣味。」
青年双手举向天空,接著一鼓作气挥下,只见青年的双手已握著两把匕首。
宽松的衣服是用来隐藏武器,但他却毫不掩饰,那份自信是身经百战的证明。
「虽然想配合你的流派作风,但我没有可以报上的流派与姓名。但曾经被叫作『米尔赛姆』,就暂且用这个名字吧。」
青年的气息与先前迥然不同,眼神宛如杀人如麻的冷酷凶器——散发出匕首般的光芒。
「你的性命我就收下了。」
最单纯而原始的敌意。刺客米尔赛姆释放出杀意,刀刃在月光的照射下闪烁著光芒。
◆
在深夜的月光下所展开的战斗笼罩著一片宁静。
与未知的对手战斗时,最重要的莫过于情报。对方是否擅长进攻,或是相反。以这次来说,匕首是使用于近身战,还是作为投掷武器。
透过战况分析出正确的情报,并牢记在心。此外,不能贸然将分析结果信以为真,这点也很重要。被对方出其不意,最容易产生空隙。
想必对方也抱著同样的念头。明明擅长的是暗杀,但一旦进入战斗之中仍保持著冷静,真是了不得。
……然而,不愧是刺客。
开头呈现一片宁静的战斗不算罕见,但完全感受不到这个青年的呼吸。
武术家之间对峙时,经常有人说只听得见对手的呼吸。结果连呼吸都听不到,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从青年的双眼与头发来看,感觉不像有使用「暗色结晶」。
既然如此——虽然不清楚种族,但至少知道一件事——如此年轻就能达到这番境地,想必历经无数的腥风血雨。
埋藏在青年内心的漆黑深渊让人不禁背脊发凉。就在这时——
「——!」
比雨声还要快一步——彷佛是雨水从屋顶滑落而下的瞬间,米尔赛姆朝我的怀中直冲而来。
他进攻时完全没有声音与气息,让我吓了一跳。然而——并非超出我的预料之外。
每次面对的敌人总是十分强大,但绝不会因此害怕却步。
只要预想每一场战斗都非常严苛,便不会觉得棘手!
米尔赛姆的身体压低,甚至比身为少年的我还要低,彷佛在地面上滑行,同时伸出匕首。目标是心脏——匕首应该也有受到魔力强化。因为武器强化的难度不高,所以效果不彰,但对于来无影去无踪的青年来说,足以有一击繁命的威力。
「嘿!」
我用右手甩开青年伸出的左手,同时让身体滑到外侧。
对付拳头或是握著像匕首这种短刀武器时,这招十分管用。被甩开的手无法弯向外侧,另一只手也无法触及躲在手臂后方的敌人。
若不是实力相差悬殊,不应该赤手空拳与拥有刀器的敌人战斗,但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这招防御法相当有效。
敌人的大量攻击被我一一化解,同时让自己的身体保留某个程度的自由。米尔赛姆似乎也理解到这个状况的严重性,面无表情的冷酷脸上泛起了一丝扭曲。
一鼓作气击碎下巴,夺走意识,之后只需要交给卫兵或是给予致命一击。在战斗中完全失去意识形同死路一条,因此让对手失去意识是最有效的胜利条件。为了完成目的,我举起左手,准备使出掌击。
——然而,敌人也不是泛泛之辈。当我伸出掌心时,米尔赛姆立刻反手握住左手的匕首。
这个动作让我不得不中断攻击。
「……呃!」
他只凭手腕的动作,将反握住的匕首拋出,直朝我的脸袭来。
意想不到的攻击让我被迫一时撤退。
战况重新洗牌。双方间隔著一段距离,重新摆出架势——恢复一开始的战况。
……我自认为自己没有破绽。对方隐藏起气息与声音,宛如「无拍子」般拉近距离,加上一领悟到对自己不利,在失去自由的状态下,还能精确地投掷出匕首,其反应速度与投掷技术,让我不得不撤退。
这一连串的反应完全不像是这个不知有无年满二十的青年会有的。
「真是精采啊。」
我轻声喃道,给予赞美。每一个动作都是最适合杀人的暗黑技术。不应该给予这些招式赞美,反而应该给予唾弃。但没有任何一丝多余动作的精湛绝招,甚至呈现出一种美。
宛如艺术般的战斗技术毫无疑问是一流的。
我忍不住出声赞美,米尔赛姆却毫无反应。在战斗开始前,他轻浮的口气给人多话的印象——但战斗一旦开始后,一心只想致对手于死地。那股冷酷让他身为剌客的本领更上了一层楼。
实在太漂亮了。锻炼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因此才会显得美丽不已。
真是羡慕啊。若我也拥有年纪轻轻就能达到那个境界的天赋,或许现在可以——触及师父的脚边。
然而,我还没输,现在的我——也年纪尚轻。
我紧握拳头的瞬间,涌上粉红色的魔力,漫天的花瓣随之迸发而出——将魔力提升至极限以上的「试制樱花」。
米尔赛姆见状,也忍不住动了一下眉毛,但丝毫未减战意。他不发一语地重新握住匕首,并释放出魔力。
席卷而出的是彷佛会融入黑夜之中的漆黑魔力。升起一股暗黑的火焰,接著又回到米尔赛姆的身上。
魔力的量并不惊人,然而,只要拥有可以杀死目标的攻击力,便能将敌人置于死地。没有丝毫动摇的冷静魔力,让我感觉到那股决心。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吗?我让兴奋的内心冷静下来,化为经过磨砻砥砺的冰刃。
空气明明冰凉不已,但却感受到一股炙热,彷佛隔著一道燃烧中的火墙。
置身在紧张感之中,有种鼻尖会被烧焦的错觉、而这时率先采取行动的是米尔赛姆。
他举起手的同时,匕首投掷而出。数量为二,时间差微乎其微。这个细微的差异应该是刻意所为。
虽然速度不快,是因为另有目的。原本领先一步的匕首被第二支匕首超越,于是我用拳头击落匕首。
在此同时,米尔赛姆一跃而上。这次进攻的速度相当惊人。
在黑夜中描绘出一道白线,让我终于理解那套装束的意义。黑色是为了融入黑夜之中,而宛如缀饰用的白布——是为了将敌人的视线误导到「慢一步的位置」。
比先投掷出的匕首早一步到达敌人身旁,以及用来误导敌人的装束。
迎面而来的是青年与第一支匕首的同时攻击!第一支匕首正在袭向我。
冰冷锋利的银光瞄准著额头,虽然只要屈身就能够轻易避开,但这么一来便会在不利的状态下承受米尔赛姆的攻击。因此我以右脚作为基点转过身,利用步伐避开匕首。
紧接而来的是米尔赛姆迅雷不及掩耳的斩击。
既然已经使用「试制樱花」,仍无法靠单纯的防御挡下,必须设法化解对方的攻击——我挪动身体回避的同时,从上而下地劈向他的手臂。
传来硬币在石壁之间左右碰撞的声音。米尔赛姆的匕首被折断了。既然防御力低,那就靠攻击力想办法就行了。虽然这个思考逻辑很简单,但简单的思考逻辑也不容小观。
腾空跃起的米尔赛姆在挥下匕首的瞬间产生了空隙。著地前一秒不到的时间内,米尔赛姆处在毫无防备的状况之中。
我在拳头凝聚魔力,握在腰侧。已经发动「试制樱花」,普通的拳头攻击想必也足以对米尔赛姆造成致命伤。平常是作为牵制的攻击——现在对米尔赛姆来说却是致命的一击。米尔赛姆当然不会乖乖中招——
米尔赛姆鼓起嘴,像是在吹气,我见状立刻往后仰。
如同预料,米尔赛姆用力地吹出气体,有个东西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应该是飞针。很有刺客作风的招式,不需要移动身体便能展现绝佳的攻击效果。
不光只有匕首,他究竟通晓多少技术。对方深不可测的实力让我感到雀跃了起来。
到了这个地步,我想见识他的所有本领,但因此失去性命可说是愚蠢至极。这家伙的实力足以对我造成威胁。
我移回身体的同时施展手刀,但想必是白费工夫。米尔赛姆宛如融入黑暗之中,用流畅却又大幅度的动作闪躲。
……好愉快。双方都为了一击打倒对手,采取舍弃防御的战斗方式。一心只想夺走对手的性命,在某方面而言,是最原始的战斗方式。
那支匕首想必有涂上毒,飞针无疑也动过类似的手脚。使出浑身解数,只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杀死敌人。其合理性的作法没有一丝破绽。
糟糕,笑意会压抑不住。没想到年纪轻轻却拥有如此娴熟的技术。若在前世被这位刺客盯上,我想必已经不在人世了。
虽然不晓得实际情形,但这名青年的确拥有这样的才能。
但现在情况不同。我现在也是活在这个宽广世界中的一名年轻人。既然目标是登上全世界的颠峰,岂能在这种地方认输。
我压抑著魔力,让魔力在身体四周旋转。
——我流「风树」的重点不是互相争锋,而是要如何致胜。
汹涌迸爆的魔力消失,我闭上双眼。到了这个地步,视觉反而是阻碍。即使是熟练无比的动作,意识仍会稍微受到白布的影响。我的头脑没有灵活到可以不受到影响。反应只要出现一丝迟缓,会产生空隙,便能让米尔赛姆有机可乘,穿过铁隔子般的空隙。既然如此,只要看不见就行了。让自己看不见白布、米尔赛姆及匕首。
因为我认识一位即使闭著双眼仍能看见更多东西的少女。
在抱著杀意的敌人面前闭上双眼,乍看之下是不可解的行为,但米尔赛姆依然保持著冷静。
感受不到气息,听不见声音。但在下一个瞬间,我感觉到有两支匕首飞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我没有选择击落,而是用最小限的动作——用弯起的手指尖端碰触铁制的刀面。只见匕首偏离轨道,避开了我的身体。
米尔赛姆毫不犹豫地选择投掷匕首不是因为大意,而是因为警戒,他想测试我的反应,同时也不想放过对手闭上双眼的大好机会。晚匕首一步,米尔赛姆也踏入了「距离」之中。
他打算朝我的脖子施以斩击,意图一击造成出血。只要晓得后就简单了。我预测出轨道后,握住米尔赛姆的右手腕,同时用力一握。传来骨头的碎裂声,匕首似乎掉落在地。
即使如此,米尔赛姆仍没有停下动作。因为看不见他的脸,所以不晓得表情,但他立刻反握住匕首,刺向我的心脏。
用没有一丝多余的连续动作击向要害。
正因如此——米尔赛姆的攻击容易判读。
虽然拥有混淆敌人的能力与精湛的技术,但采取最短的攻击路径。换句话说,无论使用什么动作混淆敌人,在攻击的那一刻会呈现「笔直」。
对于「风树」来说,这种攻击形同是白费工夫。要化解「风树」必须靠压倒性的强大攻击,或是做出错综复杂的动作,让对方一瞬间无法判读。
而米尔赛姆两者都没有。他的战斗方式与过去——尚是人类时的我十分相似。靠其他能力去弥补不足的魔力,追求一击打倒对手。这个作风甚至让我产生好感。
但他学的却是暗黑技术,让我感到遗憾不已。若是在阳光下的世界有人能够互相切磋,他的刀刃想必能够击中我。
向前刺出的匕首在肋骨之间滑落。我从外侧使出手刀,挥向米尔赛姆伸出的手臂。
由于米尔赛姆放弃防御,因此只在攻击时凝聚著魔力的手刀,轻易地便瓦解他的杀意。
「唔……」
两手失去攻击手段,米尔赛姆第一次发出呻吟。
两手的骨头已经碎裂,已经无法无视于疼痛。
米尔赛姆的攻击手段想必已经所剩不多。只剩含在口中的飞针,或是——
一只手被我握著,于是米尔赛姆挥出了脚。是的,他只剩下这些攻击手段了。但不需要靠「风树」我便能预测出他的动作。
脚朝著身体中心——接连袭向要害,我刻意大动作避开。一径用最小限的动作进行回避,这个动作让米尔赛姆的眉毛动了一下。
用柔软的动作将脚抬至头顶的高度——从脚尖射出了银刃。
动过手脚的鞋子,大量匕首加上飞针,身上藏有各种武器的刺客不可能只有这几个花招。
失去重心的米尔赛姆能采取的手段已经所剩无几。
在米尔赛姆鼓起嘴前,我开始挥动米尔赛姆折断的手腕。当下我产生了一股不自然感——但与眼前的战斗没有关连,于是我直接将米尔赛姆重摔至地面。
「唔,啊……!」
米尔赛姆张开口,痛苦地吐出鲜血。但米尔赛姆趁机脱离束缚,跃向后方。
……那家伙应该感觉得到痛楚吧,正常来说会因为剧痛而无法动弹。我错愕地蹙起眉头。
两手负伤,还被大力挥动,最后重摔在地,结果却还能动弹,让我错愕到无以复加。
「呼……哈、唔……」
米尔赛姆终于气息紊乱了起来,不然早已认定他没有痛觉。若有必要,他还打算战斗吧。米尔赛姆没有转身逃走,而是观察著我的动作。
因此我维持著架势。既然有人想夺走自己的性命,那么也不需要对杀死对方感到犹豫。
双方试图找出彼此的破绽,以夺得先机。这么一来,这是对我较为有利的持久战。维持发动「风树」不会造成多大的消耗,但要一面忍耐剧痛,一面集中精神,每一秒都是与自己的战斗。
不久终于分出胜负。但与我想像中的结果有些不同——
「我认输,已经没有胜算了。」
全身无力的米尔赛姆顿时松懈下来,开口认输。
「……你有什么企图?」
米尔赛姆丧失一切敌意,紧闭的嘴微微放松,我则用充满杀气的眼神看著他。
袭向我的刀刃已几乎全被我折断,但我仍没有打算收起战意。拥有丰富招式的青年假装失去敌意,也是本领之一。
「你有会那个反应是正常的,你没有放过我的理由。你还想战斗的话,我只能举手投降。不过手已经举不起来了。」
米尔赛姆冒著冷汗,自我嘲讽了一番。
……老实说我认为米尔赛姆已经没有力气耍诈了。原本在战斗中不发一语的青年,现在却开了金口,虽然也有这个原因,但最重要的是,我从那家伙的身上透出一股骄傲。
虽然会使用暗器跟小伎俩,但似乎被他视为一种技术,并引以为傲——所以,靠技术以外去杀人不符他的个性。我产生了这种感觉。
当然,我的想法毫无根据,所以我没有松懈,也没有解除架势。只要进攻就能取得胜利,我却没有这么做,这是因为想确认一件事。
「真是伤脑筋啊,我还想再活久一点,但这也由不得我了。作为条件交换,我告诉你一个有益的情报吧。就算要杀了我,先听完也不会有所损失。」
我瞪视著他一阵子后,米尔赛姆一派轻松地说道,对我的视线彷佛毫不在乎。若他的手完好无缺的话,感觉会摆出没辄的手势。
他不是认为只要提供情报——自己就能获救,嘴巴上虽然那么说,但他之所有会有那种态度,是因为对自己的生死不太执著。
在江湖上闯荡多年,这种武术家并不少见。换句话说,是每天与生死为伍的人们。
「你——」
我保持著警戒,拋出了一个问题。米尔赛姆的眼神像在说尽管问吧。
「曾经因为目标求饶而放过对方吗?」
我带著一丝杀意问道,这是米尔赛姆即将面临到的处境。
他的回答将会影响我的决定——我等待著回答,米尔赛姆发出喜悦的声音。
「呵呵,不,不曾。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求饶台词,因为会求饶的家伙不会成为我的目标。」
米尔赛姆表示他是第一次「听到」求饶台词。
在这种状况下还真敢说啊。
「呵呵……哈哈哈哈。」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明明有更好的求饶方式。
不过——要是他说出那种话,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取走他的性命。
「我并非正义的使者……你让我对你稍微产生了兴趣,所以暂时饶你一命。」
这下子分不出谁是坏人了。我说完,卸下架势。
正如我所说,我不禁对这名青年产生了兴趣。
再说我原本便不喜欢折磨败者——
「而且——都已经认输,却还夺走女性的性命,感觉会睡不好。」
我张开手臂,耸了耸肩膀。我暗示著兜帽底下的真面目,米尔赛姆则惊讶地张开了嘴。
在赌上性命的战场上是不分男女的,但炫耀一下在战斗时发现的秘密应该也不为过。
「……被你发现了吗?」
米尔赛姆轻轻摇了摇头,将遮住脸的兜帽取下。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年轻的少女脸庞。细长的眼眸宛如米尔赛姆所使用的匕首,既美丽又充满攻击性。
只凭嘴看不出来,但她的五官十分端正。只是米尔赛姆对外表似乎不太在意,黑发剪到不会妨碍行动的长度,搭配上强而有力的双眼,呈现出中性的风貌。
……不过我很讶异她是人类。兜帽底下完全找不到长耳朵、红色眼睛及野兽特徵。
因此,从米尔赛姆的目测年龄来看,应该是十六岁到十八岁之间吧。
年纪轻轻便练一身丰富的暗杀技术——让我忍不住感到嫉妒。天赋真是无情。
「为什么你会发现?我已经很久没有被认出是女人。」
我独自感到忿忿不平时,米尔赛姆用少年般的沙哑嗓音询问被认出性别的理由。
只凭外表我的确分不出性别。
面对那个单纯的疑问,我感到有些愉快,于是开口答道。
「我一开始也没有发现,是从投掷时的重量与重心的移动,莫名察觉出来的。」
「……这样啊。因为说话方式的关系,我老是被误认成男人。」
似乎接受了我的回答,米尔赛姆轻声笑了出来。
乍看之下雌雄莫辨的容貌,沙哑的声音加上男性用语,会误认成男人也是正常的。
然而——
「若是现在的表情,任谁都看得出是女人吧。」
我看著面带微笑的米尔赛姆这么说道,只见她再次惊愕地张开了口。
若一直露出锐利的眼神,的确分不出来——一半表情柔和下来,便可以看出她原本的五官便十分精致。那张脸无疑是正值花漾青春的少女。
「你真是个古怪的家伙。」
米尔赛姆再次露出微笑,果然充满著少女的韵味。
「常常被这么说。」
我简短回答,米尔赛姆则轻笑了一声。
除了专注于工作时以外,她的表情似乎颇为丰富。
因为没有打扮所以外表朴素,但搭配上表情,显得十分有魅力。
……可是,这名少女是名副其实的刺客。
绝不能轻易松懈。
我的表情凝重起来,气氛随即转趋紧绷。米尔赛姆也发现到我的变化,微笑变得有所不同。
「答应我一件事,不会对我身旁的人下手。」
事到如今,放米尔赛姆一马是无妨,但必须先确保雪莉露等人的安全。
「我被委托的目标是你,所以没差。但要是受到其他人委托时,我就无法保证了——毁约会有什么结果?」
「我会杀了你,让你受尽所有我想得到的羞辱方式。」
「……我可不想。我懂了,我们缔结契约了。」
我答道,笑意中透出一抹杀意。
嘴巴上虽然那么说,但米尔赛姆的表情没有改变。但要对付这名少女,伤害她的自尊似乎最为有效。加上这名身为刺客的少女使用了「契约」这个字眼,想必不会轻易毁约。
我所担心的事情总算解决得差不多,之后只剩下搞清楚这名少女的目的。但还有件事让我感到挂心。
「我想问你为什么会中途认输?你不像对求生这件事抱著执著。」
战斗时从头到尾不发一语,连痛楚都置之度外,秉持著这种「专业精神」的少女为什么会在最后关头求饶。
米尔赛姆怎么看都不像感到胆怯,因此让我很好奇看似自尊心强烈的米尔赛姆为什么会突然改变心意,要求饶她一命。
面对我的质问,米尔赛姆露出思考的模样,但并没有花多久时间。比起答案,她应该是在思考要如何表达吧。
米尔赛姆收起笑容说道,双眼发出锐刃般的光芒。
「……与你交手的时候,让我明白到委托人的意图。」
她的眼眸透出明显的杀意,那股杀意强烈到有违刺客的作风。
「我习惯被当成道具,既然一直像这样活在世上,我不会感到不平,委托人要怎么利用我,我也不感兴趣。但是……我是刀刃,是用来杀死目标的道具。所以,我无法原谅那些家伙把我当成试探对手用的棋子……就是这么一回事。」
说完后发现到自己的杀意,米尔赛姆自嘲地叹了一口气。
米尔赛姆重新看向我,继续说道。语气中透出一抹腼腆,但恢复了先前的轻松态度。
「……总归来说,委托人知道我赢不过你,所以我对这件事感到不满。」
「原来是这样。」
虽然我无法理解她的心情,但刺客也有身为刺客的自尊吧。
为了生存拋下自尊虽然很简单,但这名少女——不,是这名少女也无法做到这件事。真是难懂啊。
「好,那么我羑不多要告辞了。原本便不应该跟目标——暗杀不成的目标聊这么多。但在那之前——我来告诉你之前提到的情报吧。」
米尔赛姆为了掩饰腼腆,将话题转到刚刚说的交换条件。
话虽如此——我已经大概可以猜出她所说的情报是什么。
「至于情报……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是关于委托人。」
果然,我在内心这么喃道。对我有益,加上是米尔赛姆所知的情报,也只有这个了。
虽然内心已经有底,但并非代表不需要委托人的情报。
到底是谁又基于什么目的想要试探我的实力。内心带著疙瘩持续旅行,心情不会好到哪去。
若委托人是杰司达,前世曾经发生过两三次,不需要放在心上——
「首先,委托人有两个,一个是名叫赛兹罗•瓦尔兹的白发男子。」
若是出现在阿尔法雷亚竞技场的那两人,便势必要提防。这次事态似乎是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我有猜到是他。」
「是你认识的人吗?看见名叫赛兹罗的男人的模样,也让我有这种感觉。」
我交抱起双手,回想著变得判若两人的过去劲敌。
是这辈子曾经交过一次手的男人。派米尔赛姆来试探我的实力,这一点似乎也被我猜中了。
「那么,另一个男人是谁?若知道名字更好。」
既然如此,令人在意的只剩下另一个人。
与赛兹罗一起出现在竞技场,艾尔玛看见那个人时露出惊讶的表情。之后的日子忙得团团转,让我完全忘记问那件事,但能让艾尔玛感到惊讶,想必是她认识的人。
受到我的催促,米尔赛姆吐了一口气,再次注视著我的双眼。米尔赛姆说出的名字是——
「另一个人的名字是嘉尔特•纪萨。他戴著兜帽,难以掌握特徵——但那两人的红色眼眸令人印象深刻。应该都是魔人吧。」
「……!你是说嘉尔特?」
这个名字足以让我当场语塞。
我的脸上露出夹杂著愤怒——不,是夹杂著惊愕的愤怒表情。
看见陷入混乱的我,米尔赛姆看著我的眼神明显感到意外。
「他也是你认识的人吗?」
「认识的人……不太想这样形容……容我省略详情,比起认识的人,是更加密切的关系——可是,现在已经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了。」
我佯装出冷静的模样,回答米尔赛姆的质问。我拚命压抑著扭曲的表情,声音却颤抖不已。
剌客说出的委托人真实身分——跟赛兹罗一样是必须消失的名字
现在听见那个名字,代表那家伙也误入歧途了。
紧握的拳头渗出鲜血。滚烫的怒火让我的喉咙乾渴。满腔的怒火像是沸腾冒泡的沼泽……是利用我师父伊欧瓦•静寂所传授的招式去为非作歹的愚蠢人物。没想到他竟然还活著。
「从你的模样来看,事态非同小可……那么我再告诉你一件事。这两个男人好像之后会暂时留在这个国家。说是为了等我的报告……但他们似乎没有这个打算。」
米尔赛姆说完后转过身去。
可能是担心弄痛手臂,她的速度极为缓慢,不让白布摇晃,只见背影逐渐远去。
「等等。」
我叫住了她的背影。她没有转过身,仅微微抬起头。
不晓得脸上是什么表情,只交过一次手,也无法从中理解米尔赛姆的内心。
然而,我知道那个背影代表的意义。自尊心强烈的战斗者受伤后会做的事情只有一个。
「现在的你是没有胜算的。无论是赛兹罗或是另一个男人。」
我闭上双眼,浮现眼前的是过去的记忆。嘉尔特在我前世时已经拥有强大的力量,那个男人跟赛兹罗一样,为了精研武艺,选择堕落成怪物——
我为了寻找下一句话,陷入思考之中。唯有那个男人我不能输。不是对杰司达的那股敌对心——而是自己的使命。
我们将自身的力量献给了追求力量的修罗。
在前世被我逐出师门的弟子嘉尔特•纪萨。既然那家伙走上偏路,那么身为静寂流前师范的我有义务断绝那条路。
……我结束回想,睁开了双眼。眼前是依然是那个背影。
无论米尔赛姆拥有多好的天赋,但既然无法伤及我一根寒毛,是不可能赢得了那个男人。
我不晓得未来会怎么发展,但至少目前是这个状况。
但米尔赛姆应该也明白这件事。她斜著头,只有右眼看向我,开口说道:
「或许是这样没错,但我也有自己的打算,而且我对这个世界也产生了一些眷恋。」
米尔赛姆有些愉快地说道,从她身上散发的死亡气息变得稍微薄弱。
「……呵,再见了,斯拉瓦•静寂。若还有见面的机会,下次叫我洁恩。是我至今没有机会使用的真正名字」
米尔赛姆留下这句——不,是洁恩,她弯身跃上了建筑物。
我用视线追寻著白布,直到消失在建筑物的影子中,不久洁恩的气息便消失了。
「……嘉尔特啊。」
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我仰望著天空喃道。
仔细一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连赛兹罗都为了「血晶」的力量放弃人类的身分,换取长生不老。那家伙宛如沉醉于力量的恶鬼,怎么可能闷不吭声就死了。
……他究竟要侮辱静寂流的招式到什么地步。
「没想到多了一个目的。」
我绝不允许师父的招式再继续受到冒渎。
世人的敌人塔利斯贝尔库,如果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必将击溃。
「……有些太过激动了。」
我再次紧握住拳头,才发现拳头渗出鲜血。
这种程度置之不理也不会有大碍,但还是治疗一下吧。若被发现伤口,又会让艾尔玛操心。
我摇了摇头,走回旅馆。不能让那些孩子看见这张充斥著怒火的脸。
不知是好是坏,我带著激昂的内心,回程路上所看见的街道与去程截然不同——